真要打架,路崢是不怕的,但是在他這裏,無意義的爭吵和揮出拳頭,是最不可控也最壞的解決方式,畢竟這世上有一萬種,他自己不需要動手,也能解決對方的辦法。情緒失控其實一件懦弱又幼稚的事。見路崢無動於衷姿態涼薄,尚且涉世未深的塔木族小夥卻以為這是退步和忍讓的表現,又或者,他對蘇和並沒有多少真心。畢竟無論是麗龍還是塔木,是個有血性的男人都無法接受一個明目張膽覬覦自己愛人的情敵。這個外地人,並不珍愛麗龍主。路崢沒開口,頓沙卻已然看不得普爾薩笑的頗為得誌的模樣,“你在笑什麽,還不快走?收留你一晚,就不知道自己是哪的人了嗎?回你的塔木去!”這次尾巴真要翹到上天的普爾薩擺擺手,“知道了。”他已經達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當然該快點走了。瞧著天上的雨雲壓的更低,萬一真的被澆在半路上就不好了。頓沙對著那背影揮揮拳頭,又偷瞄兩眼路崢的臉色,好心為他家麗龍主開脫道:“那是我們麗龍主的朋友,我們麗龍主自小就這麽一個朋友。”你說多該死,就這麽一個朋友,還不是什麽好鳥,想攪和人家搭襟間的關係。提到蘇和的事情,路崢總算做出些冷臉外的反應,“他的朋友很少?”路崢沒覺出,蘇和總揚著的笑臉叫他以為這位神子應當極受歡迎。“嗯呢。”雖然麗龍上下男女老少,沒有不喜歡麗龍主的,但這種喜歡,和平等相交、慢慢相互親近起來的關係完全不同,這種好感多數是出於麗龍人刻在骨子裏,對麗龍主身份的親近。“所以他其實挺孤單的。”頓沙晃晃手裏的飯籃子。有些遲鈍的路教授這才注意到他手上的東西,“你手裏的是?”“給麗龍主的早飯啦。”以為這裏是頓沙家的路崢揚眉,“這裏是蘇和的家?”“不然嘞?”以為路崢就是來找麗龍主的頓沙提醒道:“麗龍主他搭襟,有件事你要記住,在我們這裏白天的時候,是不能直接叫麗龍主的名字,這是不敬。”頓沙拎著飯籃子繼續往前走,扭頭一看路崢還在原地,他立馬熱切地返回去,將原本隻想去看看望天樹的路教授拉到了木樓前,“放心,我阿姆做了很多,你們兩個人吃也綽綽有餘。樓有點陡,上來的時候小心些,不過一回生二回熟,你多走幾趟就好了。快來呀!”被頓沙殷切地催促,路崢隻好爬了麗龍主的木樓。作為搭襟,這也是他未來的必修課。蘇和清晨起的早,送走普爾薩後就鑽進浴房,洗漱擦身外加飭自己的頭發,那長到腿根的柔順黑發對蘇和來說並不是什麽值得驕傲的東西。他這頭發自小就留,雖然都是為習俗而留,卻又和普爾薩那種小流氓式隻餘幾根小辮子的不羈帥氣不同。上小學和初中時候,蘇和是綁馬尾辮子的,他本來就有點豆芽菜的模樣,臉蛋子又過於細嫩秀氣,被當成姑娘都是常事。這件事蘇和不惱,隻是那些充斥莫名惡意的欺淩卻叫他從心底難過,頭一次為自己的頭發而自卑。鎮子上的學校有些老師都是外地聘請來的,他們並不清楚當地眾多的少數民族到底有多少五花八門的習俗,更不會了解麗龍這樣小小部落裏出來的傳統,點名叫蘇和剪頭發在他上初中時成為了常事。大腹便便的班主任在課堂上公開講,不要因為蘇和一腦袋不合學生模樣甚至是男生模樣的長發,給班級抹黑、扣分。或許是出於集體榮譽感,連班主任這個班級裏掌握著最高話語權的人都‘痛批’了蘇和的長發,班裏大部分同學自然對蘇和都沒了好顏色。這份排擠和欺淩實在龐大,蘇和勢單力薄,磨破了嘴皮子也無濟於事。直到在別的班的普爾薩發現了蘇和的窘境,又鬧著把這件事告訴了他阿爸阿媽,塔木族的族長夫人輾轉找到阿祖講了,阿祖又找了個阿姆到學校來,和校領導解釋清楚,學校才特許蘇和一個男孩留長發。可這樣一來,更加坐實了蘇和的特殊,也就意味著,他在滿是短發男孩的學校注定不會合群,欺負他,成為了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就像其餘同歲男生中的英雄主義般,而他是被痛打的小醜。放下木梳,蘇和把整理好的頭發撥回肩後,勾了勾唇,將臉上的落寞與放空一掃而淨,歪歪腦袋對上等身橢圓長鏡裏那個渾身赤條條的自己。客觀來講,他好像一把纖細的白骨覆蓋了層單薄的皮肉,除卻屁.股稍豐腴些。作為麗龍爺們,蘇和其實不滿自己平板幹癟的身板,毫無力量感。他腦子裏又浮現了他那身量極高的“搭襟”,明明是城市來的,看樣子也不會做種地的體力活,為什麽肌肉的輪廓會那樣飽滿發達,看著壯實的很。果然,人比人,是比不得的。推開浴房門之前,麗龍主披上了淡色綢緞麵料袍子,遮住他自認為幹瘦又毫無美感的身體。鵝黃色的長袍有著開叉下擺,露出兩條白淨光裸的小腿,這般裙子樣式的裝束對他來說已經習以為常,在綠林裏,沒人會覺得他奇怪,這就是麗龍主正經的穿戴。照常該做早課向阿圖盧祈禱的麗龍主耳朵靈光,聽到了屋外吱嘎吱嘎的有人上樓的動靜,他當是頓沙來了,站起來準備迎接,順帶寬慰一下對方昨日的辛苦。可出人意料的是,笑吟吟的麗龍主沒見到頓沙憨厚的模樣,反倒對上了搭襟那洗脫黃泥的鋒利眉眼。這大約是兩個人第一次以正常狀態直麵彼此。蘇和沒了繁複榮華的飾品和累贅的服裝,用行頭造出的金貴與高高在上蕩然無存,素淨卻又獨特的好似山林裏依靠靈氣養育出的精靈,溫和可親。路崢洗幹淨了泥土,不再是泥猴與雕塑的模樣,身上立整的野外裝束襯托的他頭身比極好,在屬於麗龍主質樸又富有麗龍特色木屋裏,滿身頂級露營裝備的路崢顯得格格不入。他是這四處充斥古樸、陳舊異族文明與信仰的封閉木屋裏,凶悍的闖入者。路崢飽含探究目光落在母屋正中央的神龕上,但視線隻在那斑斕的神像上停留了幾秒,就被視線內某個白的發光的東西勾了去那是神子的腳踝。第12章 那你抱我“你怎麽來了?”又驚又喜還有些狐疑的麗龍主下意識從蒲團上站起來,赤著腳往路崢的方向旋一旋身,連鞋子都沒來得及踩上,赤著腳,‘噔噔’踏上了木地板。昨天慶典收拾的匆忙,這地上還有阿姆們做花冠時留下的花枝葉子。普通植物的根莖花葉還好,獨獨薔薇的花枝就不太好了,那東西有刺,空手拿著都要多加留意,一不小心手上就是個血洞。可麗龍主潤亮亮的眼睛裏卻隻剩下了路崢,一腳便踩了上去。突如其來的刺痛叫麗龍主一顫,還以為是地上爬了什麽他沒看見的凶悍蟲子,提起腳丫一瞧,才看清那是野薔薇細小的刺,已經尖銳地戳進了肉裏,血咕嘟咕嘟往外冒。金雞獨立的麗龍主有些不知所措,他這一腳踩進來才發現周圍淨是‘陷阱’,薔薇花銳利的莖屍橫遍野,昨兒麗龍主腦袋上頂著它們有多好看,今兒就有多無措。方才不自覺被神子腳踝處過人的白淨吸引的路崢立馬注意到蘇和所處的‘險境’,以及那順著腳心往下淌的血點子,落在實木的地板上,觸目驚心。路崢箭步上前踢開蘇和腳邊的枝條,厚底的登山靴渾然不在意薔薇的小刺,他立在蘇和身前,禮貌伸出手,“需要我幫你嗎?”被男人身上陌生氣味包圍的麗龍主忽視了那隻手,親親熱熱地傾身勾住了路崢的脖子,渾身沒了骨頭似的挨在路教授身上,眼笑嘴甜:“需要,那你抱我。”路崢:?三秒前推門進來的頓沙:!福至心靈的頓沙異常體貼,他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又悄悄邁開步子帶上了門,將二人空間交給新結成搭襟關係、活該火熱一些的兩人。看來這早點是要晚點吃了。見到頓沙出去,麗龍主才鬆了一口氣,他其實壓根不在意腳上的傷,這還沒有林子裏的蛇咬一口來的疼。於是麗龍主便想鬆開路崢往後撤一步,卻又被對方抓住了胳膊,一把了回去。這次是正經投懷送抱,臉蛋子撞上路崢衝鋒衣鏈條的麗龍主眯了眯眼,好緊實的胸大肌。路崢哪裏知道這看著乖順又單純的神子在覬覦他的肌肉,冷淡聲音解釋道:“你後麵還有重瓣薔薇的莖,上麵有刺,你的腳已經受傷了,得去處理傷口。”“其實我……”麗龍主想說他自己來就可以。隻見路教授脖頸上的喉結局促地動了動,“我抱你。”被路崢攬住腰,拖著大腿如抱小孩一般旱地拔蔥拎起來的麗龍主:?他單純是看到了推門而入的頓沙,生怕路崢的到來是後悔昨天答應他暫時成為他的搭襟。如果是這樣,那他們的談話絕不能有第三個人在場,麗龍主相當謹慎,於是決定先下手為強,裝出一副和路崢之間伉儷情深的樣子。他壓根不知道,剛剛那一句話,將路教授逼進了何種天人交戰的局麵。路崢這個人活了二十七年,卻幾乎沒有感情經曆,年輕時候忙於學業和功課。在他眼裏,無論是上來曖昧示好的女人又或者膽大到不要命給他表白的男人,都沒有他培養基裏的擬南芥長得茂盛重要。回國後,家族,尤其是薄家,也開始重視他的婚戀起來。路崢原本是準備留在集團做管理層,方便日後接手家裏的事務,但最終還是被母親薄桉雷厲風行的相親安排逼的頭也不回來到農林大學當老師,享受清閑人生。相熟的朋友說路崢似乎跨過了人生中所有風華正茂時該有的驚濤駭浪,一步到了暮年養老的日子。的確,熟悉路崢的人就能發現,他壓根不是什麽禁欲的斯文敗類,而是純粹無欲無求的假人。路崢做實驗時總喜歡將培養的最好的植株單多加關注,他本質上是個寧缺毋濫的人,人一旦能夠獨身度過二十五年,那麽接下來繼續獨身的日子也沒那麽可怕了。總之這世上花花綠綠諸多類型的人,有人玫瑰似的濃豔,有人荷花似的清潔,還有人竹子似的寧折不屈,亂花漸欲迷人眼,但就是沒有一個能叫心誌堅定的路教授心底泛起漣漪,生出垂憐,生出不忍,生出愛的存在。至少,在蘇和伸手要抱抱前,路崢的心,的確如晴朗日子裏的斯托湖一般無風無浪。路崢像是扛起一袋苞米一般,抱著蘇和坐到矮榻上,叮囑他不要讓腳落地,又主動去翻找醫藥箱的路崢已經清楚意識到了,他在做一堆不像他的事。荒唐。卻好像是他的湖,等來了一隻掠過的蜻蜓。蘇和的藥箱裏東西還算全乎,畢竟住在林子裏,最常見的就是各種咬人的小玩意,有毒的沒毒的,傷口都免不了要消毒處理,因而鑷子紗布碘伏酒精,一應俱全。他看路崢拿了醫藥箱來,伸手想接過自己來。這麽一根小小的刺,他徒手就能拔出來。路崢卻不給他,坐在蘇和旁邊,用酒精給鑷子消毒,“我來,你不方便。”路崢不知道為什麽這小神子要穿裙子,還是綢緞麵料的裙子,輕薄又貼膚,就像是在身上覆了一層不透明的紗似的,身體輪廓清晰可見。裙子下擺還是開叉的,開的極高,還在正中央,蘇和這般不講究的曲起腿坐著,兩腿間的風光全要露出來了。見不得這種‘衣衫不整’的路教授將蘇和的腳踝拉了過來,要他伸直了腿好好坐著,而後自己給他處理傷口。要下雨的清晨氣溫有些低,假搭襟的手心卻熨的麗龍主腳踝熱乎乎的。第一次和人這樣親近,肌膚相貼的地方有種奇異的酥癢,麗龍主局促地晃了晃圓潤的腳趾。“疼嗎?”路崢手上的動作停了停。“不疼。”麗龍主腦袋搖的像是撥浪鼓,但有點癢,“你怎麽一大早就過來了?”是後悔昨天的事情了嗎?路崢沒有後悔,他如實相告:“我想來看看你的院子後麵那些樹,路上遇見你身邊那個小男生,他可能理解錯了我想去的地方,把我帶到這裏來了。”麗龍主鬆了一口氣,原來不是來找他的,“你是來看登雲樹的?”“登雲樹?”這是路崢不知道的別稱。“因為很高,就好像要長到天上捅破雲彩一樣,所以我們都叫登雲樹,它還有別的名字嗎?”“學名叫望天木,別稱擎天樹,錦葵目,龍腦香科。是華國境內最高的樹。”“錦葵目,龍腦香科”麗龍主重複了一遍路崢話裏聽不懂的名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