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船,昏黃的油燈下,一張白紙上已被陳譜畫得枝杈橫生,穀雨在其中一處點了點:“這裏是天津?”


    陳譜點點頭:“對,天津是南北運河分界點,再往北走便是會通河,已來到京城地界,由於會通河水深不及天津,所以都要換成小船,在天津錯綜複雜的河道上,漕運、商隊、公私通行,來往不絕,正所謂九河下梢天津衛,三道浮橋兩道關。”


    穀雨沉吟著,陳譜道:“當真要下船?”


    穀雨的目光在地圖上徘徊著:“既然被對方識破了,再往前走已是毫無意義。我們不僅要下船,還要走得一個不剩。”


    陳譜道:“你不要忘了那戰船上的人也不是瞎的,隻要咱們一下船,對方就會發覺。”


    穀雨點點頭:“所以要找一處利於的好地方。”他的手指沿著河道而下:“這裏是我們所在的位置?”


    “青縣,此地離滄州不遠。”陳譜不假思索地答道:“我隨老黃跑船半年,地形麵貌早已記在心裏,船行一日,順利的話明晚便可抵達天津。”


    穀雨沉默地點點頭,垂下眼皮。


    “可惜了,眼看勝利在望,卻終究還是被他識破了,”陳譜瞟了他一眼,見穀雨沒有應聲:“其實你已經幹得不錯了,能引張回入蠱,為潘從右和胡應麟掙下時間入京,實屬不易。他在錦衣衛中頗有慧名,折在你手中,怕是連他自己都沒想到的。”


    他破天荒地安慰起人來,穀雨撓了撓頭,笑得有些孩子氣:“你是在安慰我嗎?”


    陳譜翻了個白眼:“有用嗎?”


    穀雨指著離滄州不遠的一處碼頭:“這裏叫八團碼頭?”


    陳譜看著地圖上枝杈上的墨點:”此處不在運河主河道,昔年海河上大下小尾閭不暢,為抵禦洪水肆虐,嘉靖年間由直隸巡按吳仲疏浚運河,開挖子牙河,竣工後大小船隻改走子牙河,這八團河日漸荒廢,原本便是個小碼頭,如今更加沒人打理。”說到此處已明白了過來:“你想在此處下船?”


    穀雨腦袋飛快轉動著,緩緩點了點頭。


    陳譜卻不假思索地否定了他的提議:“這碼頭年久失修,稍有不甚便會發生意外,再說你能跑,戰船上的人不會追嗎?”


    穀雨笑了笑:“那就不讓他們下船。”


    陳譜撇撇嘴:“看把你能耐的,你不能下船他們便不下了嗎...”他說不下去了,穀雨向他笑了笑,那副笑容中富有朝氣,又充滿篤定。


    年輕就是好。


    沒來由地,陳譜心中冒出這麽一句話。失敗對於年輕人從來不是終點,一滴水怎麽能夠撲滅旺盛的火焰呢?


    他思索片刻:“說出你的計劃,嚐試說服我。”


    穀雨屈起食指在那墨點中重重一敲,眼睛明亮起來,陳譜已經開始充滿期待了。


    “改道了!”一名山匪慌裏慌張地跑進船艙。


    齊全兒和任重互視一眼,紛紛向甲板跑去。


    月色下前方模糊的船影正在緩緩駛離運河,轉向一條更加狹窄的河道,齊全兒心中一沉:“往哪個方向去了?”


    任重見他向自己望來,氣道:“我他娘的哪裏知道?”


    齊全兒不像張回那般剛硬,忍著氣道:“跟上。”


    任重撫著下巴:“不對勁,是要逃跑嗎?唔...為什麽不沿著河道跑呢?”


    齊全兒麵沉似水,沉聲道:“吩咐下去,炮兵準備。”


    任重一驚:“你想幹什麽?”


    齊全兒冷冷地道:“不論官船想去哪裏,一定是想耍什麽花樣,手中有炮的好處則在於我不需要在意,幹脆一炮轟了了事。”


    任重想了想:“這倒是個主意。小的們!”


    隨著他一聲令下,山匪們快速行動起來。


    任重道:“開了炮,咱們怎麽辦,不怕水軍聞訊前來盤查嗎?”


    “棄船,去找大人。”齊全兒顯然已經想得清楚了。


    任重比了個大拇哥:“夠狠。”


    齊全兒沒有看他,兩眼瞬也不瞬地盯著前方的官船,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那官船竟然停了下來,齊全兒定睛細看,卻見那官船停靠之處卻有一處碼頭,一條棧道延伸到水麵上。


    他狠狠啐了一口:“貼上去,開炮!”


    轟!


    炮聲起,水花在官船的不遠處炸開。


    大腦袋嚇得媽呀一聲叫了出來,士兵從他身邊跑向艞板,快步下船。大腦袋手中的火把舉得老高:“地上滑,小心跌倒,不要慌,那炮彈打不到船上...”


    轟!


    又是一聲炮響,這一次距離更近,船身開始劇烈搖晃。


    大腦袋嚇得臉也白了,一手抓住船幫,嘶聲喊道:“都他娘的快跑!”


    隊伍中領頭的則是穀雨與陳譜,陳譜分辨著方向:“往北邊走,去最近的鎮子上換馬。”


    穀雨背著夏薑:“能堅持住嗎?”


    夏薑緊緊地攬著他的脖子:“沒問題!”


    轟!


    這一炮震天價響,官船左舷中炮,大腦袋哎喲一身順著艞板自高處摔下,重重地摔在地上,眼前金星四射,天旋地選,彭宇將他一把拽起來:“腦袋哥,人都下了船,趕緊跑吧!”


    大腦袋在他腦門上拍了一記:“跑的慢的是小狗!”撒丫子便跑。


    彭宇落在背後,罵罵咧咧地追著他去了。


    “中了!中了!”


    站船上歡呼聲一片,齊全兒和任重如釋重負地笑了。


    官船上大火熊熊燃燒,越來越旺,齊全兒的笑容凝固在臉上:“怎麽回事?”


    一名山匪慌裏慌張來報:“火燒得太旺了,戰船無法抵近。”


    任重和齊全兒根本無法靠近船舷,對麵的火焰一竄三尺高,稍有不慎便會被火舌吞噬,詭異的是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香氣。齊全兒左右環視:“還有可以停泊的棧道嗎?”


    山匪哭喪著臉:“這小破碼頭,看上去原本是跑小船的,隻有一個棧道可用。大當家的,咱們上當了,人家這條航路跑了多少年,河道水徑了如指掌,這是故意將咱們誆到此處的!”


    齊全兒望著衝天大火,耳邊是任重氣急敗壞的吼聲,一張臉煞白。


    林邊,自官船上跑出來的士兵、水手仰天看著籠罩在火焰中的船身,心中一時說不出是什麽滋味,這船上有緊張、有仇恨、有欺騙、有信任、有悲傷、有喜悅,船上的日子不長,卻像一生那麽長。


    火焰映得每個人臉色通紅,大腦袋提鼻子聞了聞,喃喃道:“可惜了,若是能省下這些油,夠咱們用上整年的。”


    穀雨已背起夏薑向林中走去:“還有好一段路程要走,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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