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一過,群魔亂舞。京城的大街小巷陸續傳來嘶喊吵鬧之聲,撕破了夜晚的靜謐。


    五城兵馬司全城大索,頻頻示警,順天府差役聞風而動,出現在每一處案發現場,將盜賊繩捆索綁押到火鋪,拴在鐵鉤之上。至醜時,各處回報已成功抓捕二十五餘人,脫逃七人。


    眾人預料到今夜會很辛苦,但沒想到竟會這般辛苦。


    這消息驚得程正誼半晌說不出話來,他披著睡衣坐在值房,聽董心五將戰果匯報一番,不由苦笑道:“明日早朝定然會十分熱鬧,”他自嘲地道:“這京師府尹之位坐得我膽戰心驚,這大半年過來,連我家夫人都說我蒼老了許多,做得好叫理所應當,但有差池便是鋪天蓋地的口誅筆伐。”


    董心五道:“教大人費心了。”


    程正誼看了他一眼:“老董,你可不要多心,我不過是書生矯情而已。我不過做了半年府尹,你這一輩子卻都在署衙蹉跎,想必委屈比我多得多,你的籌劃本官是首肯的,縱使天塌下來也有我頂著。”


    順天府的府尹如走馬燈似的換,董心五伺候過形形色色的上官,卻很少見程正誼這樣隨和、待人平等的,內心感動無以複加:“大人體恤,乃是卑職之福。”


    一名弓兵急匆匆走入值房:“大人,東城周捕頭回報又抓了五人。”


    程正誼倒抽了口涼氣:“這麽快。”


    董心五苦笑道:“今晚怕是歇不下了。”


    程正誼疑道:“穀雨呢,怎麽不見他的戰報?”


    董心五咧了咧嘴:“做賊呢。”


    程正誼霍地扭過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董心五,董心五有些尷尬,想著措辭:“這孩子,腦瓜子和別人不太一般。”


    呼嘯聲中,一隊五城兵馬司的弓兵如疾風般卷過巷子。


    兩個腦袋探了出來,分別是穀雨和大腦袋,大腦袋望著弓兵的背影消失,街上重新恢複了平靜,這才收回目光:“你真要幹?”


    穀雨舔了舔嘴唇,緊張地心砰砰直跳:“幹。”


    大腦袋眼珠轉了轉:“即使大當家的嫌棄你,你也不必如此自暴自棄。”


    “跟她沒關係,”穀雨氣急敗壞地道,但大腦袋明顯是不信的,目光中充滿了揶揄,穀雨氣道:“你愛信不信,我既然決意參加這英雄會,便要摸清其中的門道,幕後之人辛苦策劃,搞出這麽大的陣仗,日後還會有什麽花樣,你我都預料不到,一旦漏了陷,輕者陷入生死危機,重則行動失敗。隻有你言傳身教,讓我更加像個江湖人才不會露餡。”


    大腦袋撇了撇嘴:“借用公門的一句話:賊有賊相。你再刻意模仿,那股江湖習氣卻也是學不來的。”


    穀雨認真地想了想:“為何模仿不來?”


    “這個嘛...”對於穀雨這種窮追猛打的談話方式,或者說思考方式,大腦袋從反感、排斥慢慢轉變為不耐煩、再到後來平靜地接受,頗花了些時間,這其中夏薑居功至偉。


    她告誡大腦袋靜下心來,認真觀察穀雨,她曾說過穀雨是一個能將事情幹明白的人,她說大多數人是要經過漫長的馴化,日複一日地積累才能明白,而有些人一輩子也未必能明白,隻有少部分人是經過縝密的思考,還原事情的本質,便能明白的,而穀雨便是其中一個。


    大腦袋對此頗不以為然,但是穀雨自從康複後便將他別褲腰帶似地拴在身邊,對彭宇都不曾如此上心。而長時間的接觸讓大腦袋逐漸摸清了一些門道,他發現穀雨總能在一堆繁複的線索中發現線頭,即便每有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舉動,待水落石出之時才發現一切都有跡可循。


    盡管打死他也不會承認,但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已在悄悄地調整著自己的思維方式,就比如現在他現在盡管有些不耐煩,但還是耐著性子解釋道:“你知道我在順天府最忌憚的哪一位嗎?”


    穀雨笑了:“難道不是我嗎?”


    “你也配!”大腦袋啐了一口,對於穀雨冷不丁的幽默,他簡直是火冒三丈:“是你那二哥,段西峰。”


    穀雨尷尬地收起了笑容:“為何?”


    大腦袋道:“因為他身上充滿了江湖氣,我在他身上能嗅到同類的味道。”


    穀雨有些明白過來了:“舉手投足?”


    大腦袋道:“在你看來他不過是性格或言行舉止與尋常捕快不同,但我自小在山裏長大,見慣了這副做派。那位段二哥想必是半路入的公門,在此之前絕對在江湖道浸淫多年,那副舍我其誰的匪氣是藏不住的。”


    “原來如此。”穀雨道:“不過照你這麽說,周捕頭不也有些匪氣嗎?”


    大腦袋嘿嘿一笑:“你編排周捕頭的不是,他知道嗎?”


    穀雨嚇了一跳:“你可不能多嘴,學那長舌婦胡說八道。”


    大腦袋道:“順天府的官差平時接觸的都是些什麽人,飛賊市霸,山匪凶犯,總會沾染些江湖習氣,不說周捕頭、李清、呂江這樣的老刑名,便是吳海潮這樣整日裏嘻嘻哈哈沒個正形的,也有強橫的一麵,粗魯暴躁與江湖人別無二致,隻不過你們終日廝混在一起,察覺不到而已,至於你...”


    大腦袋摸了摸下巴:“你這人沉默寡言,心防極深,受影響也是最淺的,身上半分江湖氣也無。”


    “唔...”穀雨臉上竟有些失望。


    “江湖人的手藝五花八門,山川河嶽教派幫會,三教九流傳承千年,豈是你說學便能學到手的,就拿朝天寨來說,如何踩盤子物色合適的人選,如何悄無聲息地翻牆入戶,這其中的學問大了去了,便是三年五載也未必出師,若是失了手,落到順天府或者五城兵馬司手中,那可丟人丟大了,”大腦袋幸災樂禍地道:“怎麽樣,還要幹嗎?”


    “幹,越聽你說越是心癢難耐。”穀雨沉吟道,他向巷子外那宅子努了努嘴:“我白天裏已踩過盤子,這戶人家乃是京城小有名氣的糧商,為人卻很吝嗇,府中下人不多,正好方便我們練手。”


    大腦袋瞪圓雙眼,見穀雨不像開玩笑,訕訕地道:“小穀捕頭,我勸你奉公守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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