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棠輕微社恐,不喜人多的場合,更不擅長應對眼下的情況。無所適從之感漸生,背在身後的手不由得互相絞緊,手指熟門熟路地去扯那已經鬆掉的紗布。“你剛才得了冠軍,恭喜你。”不願冷場,黎棠重起話題。蔣樓問:“那你不請我喝水?”黎棠心說我今天可戴隱形眼鏡了:“你不是收到很多瓶水了嗎?”蔣樓眉梢一揚:“原來你都看見了。”“……”黎棠有些懊惱,剛才的話未免酸得太明顯。趕緊找補,“我在廣播台上,站得高看得遠。”蔣樓“哦”了一聲。不知是否錯覺,黎棠覺得他這聲“哦”像是在跟自己學。好在話題並未繼續,蔣樓說了聲“拜拜”,轉身欲走。腳步一頓,又轉了回來。“明天上午九點。”黎棠沒反應過來:“嗯?”“跳遠,在操場東南角。”“哦,對。”這個時間黎棠刻意記過。“有空的話……算了,你應該沒空。”蔣樓還是擺擺手,“明天見。”返回廣播台,收拾滿桌亂七八糟的稿件,一同審稿的女生問:“有什麽好事嗎?”黎棠不解:“什麽?”女生仔細端詳他,評價道:“你還是笑起來比較好看。”第13章 吃不下去運動會第二個比賽日,清晨下了一場雨,學生們卻熱情不減,歡呼聲撼天動地。黎棠用一包零食換來一起做審核的女生幫他頂半個小時,在播裏喊“參加男子跳遠的同學請到操場東南角集合”時,他便帶著一瓶未開封的水,往那邊去。廣播台設置在操場正中央,去操場邊上的沙坑需要穿過跑道。此時男子三千米長跑接近尾聲,運動員一個個耷著肩膀,跑得氣喘如牛,黎棠鑽過圍欄,從場中橫穿的時候,正遇上在中間跑道的李子初。相比之下,李子初的狀態還不錯,甚至有力氣邊跑邊跟黎棠打招呼:“你怎麽來了?咱們中午吃啥?”黎棠怕擋了別人的道,丟下一句“隨便”,飛快地跑開。看著黎棠離去的方向,李子初才明白過來,敢情人家不是來找他的。暗道著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突然腳下一絆,李子初身體往前猛栽,在跑道上摔了個狗吃屎。黎棠並不知道身後發生了什麽。他一路快步走到操場邊的沙坑處,這邊正在進行預賽,參賽運動員一個接一個跳得很快,裁判在邊上吹哨記錄。由於個子高,黎棠輕易找到蔣樓所在的位置。今天不上課,蔣樓穿常服,簡單的t恤運動褲襯得他肩寬腿長。他已經跳完第一輪,被一幫同學簇擁著,臉上是一貫從容的微笑。看到黎棠,蔣樓朝他招手:“還以為你不來了。”緩步走過去,黎棠故作尋常地解釋:“剛好廣播台沒什麽事。”這個理由經不起細究,因為同為廣播台成員,蘇沁晗就忙到走不開,罕見地沒來看蔣樓比賽。蔣樓卻輕易接受了這個說辭,把自己的外套交給黎棠,並拜托道:“幫我聽著裁判點名,這裏人多嘈雜,我聽不清。”這是黎棠第一次聽蔣樓本人提起自己聽力不好的事,因而有些驚訝。畢竟他平時表現得太正常,讓人經常忘了他左耳失聰。自然是鄭重答應,接下來的時間裏,黎棠豎起耳朵,唯恐漏掉什麽聲音。二十分鍾後,決賽開始。聽到蔣樓的名字,黎棠一個激靈,轉身向示意:“到你了!”站在出發點的蔣樓衝他點了下頭,擺出預備跑的姿勢。裁判哨聲響起,蔣樓便衝出去,接近沙坑的那幾步跨得極大,因此騰躍也極高。隻見那長腿在空中劃了一步,雙腿並攏前伸,懸空的時間仿佛被放慢拉長,整個人沿著一條完美的弧線落在沙坑中。“5.92米。”裁判老師宣布。又是一陣雷動的歡呼。廣播裏宣布跳遠比賽結果的時候,黎棠正站在攢動的人群邊緣,一棵枝葉扶疏的銀杏樹下。蘇沁晗的嗓音甜美,語氣雀躍,仿佛是她得了第一名。敘城的秋天比首都來得晚,存續期也長,風和雨都有一種浸濕的涼。早上沒撐傘淋了會兒雨,這會兒冷風一吹,腦袋便暈乎乎的。他用步伐丈量,以腳尖作筆,在滿是落葉的地上劃出約莫6米的距離。回頭望一眼,黎棠有種遙望天塹般的絕望5.92米,比三個我還要長。蔣樓那邊應付完同學,擠出人群走向那棵樹,還沒到跟前,嘴角已經揚了起來。黎棠當他看穿自己所想,鞋底在地上胡亂擦了擦,將那刻度線抹掉。沒想,蔣樓笑的並不是他的幼稚行為。他在黎棠麵前站定,抬起手。猝不及防的舉動讓黎棠下意識縮脖子,偏開臉結果弄巧成拙,反而讓蔣樓舉高的手,不輕不重地蹭過他左側麵頰。驀地屏息,在曖昧得仿佛被按下慢放鍵的氛圍裏,黎棠看見蔣樓放下手,指間夾著一片扇形枯葉。原來是銀杏的葉子不知何時落在他頭頂。而那動聽的低音因為距離拉近變得格外清晰:“你發燒了?”被帶到校醫務室門口,黎棠還在企圖逃避:“我是臨時溜出來的,廣播台那邊還在等我……”“少你一個不少。”蔣樓幾分強勢地打斷他,推開門,一個眼神瞥過來,“進去。”黎棠就閉上嘴,聽話地進去了。運動會期間,校醫室反常地熱鬧,兩張單人床坐滿受傷的運動員,有的跑步摔跟頭,有的跳高磕到頭,最離譜的是一個在觀眾席的學生被接力棒打中,正捂著胳膊哀哀痛叫,也不知那接力棒是怎麽飛到他身上的。李子初也在其中,背對黎棠坐在校醫旁邊的椅子上,黎棠剛想上前打招呼,蔣樓從人群中擠出來,遞給他一支水銀溫度計。黎棠沒用過如此原始的溫度計,懵懂問:“這個放哪裏?”蔣樓指胳膊,黎棠點頭,挽起袖子,把溫度計夾在了臂彎裏。忽聞一聲歎息,蔣樓沒辦法地抬了抬胳膊,指腋下:“是這裏。”黎棠頓悟地“啊”了一聲,拽開拉鏈,小心翼翼地把溫度計塞到胳肢窩底下。五分鍾後一看,三十八度五。清晨淋的雨吹的風,這會兒熱度剛升上來。校醫忙得不可開交,退燒針是打不上了,蔣樓讓黎棠在原地等,他去拿藥。黎棠聽話地站在那裏,莫名引人注意。李子初很快瞧見他,一瘸一拐地蹦過來:“我猜你這回也不是來看我的。”看見李子初一條褲腿挽起,膝蓋有拳頭大的一塊破皮滲血,黎棠問:“怎麽弄的啊?”旁邊一道男聲代答:“看你看得太入迷,摔的。”黎棠這才發現霍熙辰也在。“聽他瞎說。”分明摔破了腿,李子初心情卻不錯,“你怎麽也來了?蔣樓受傷了?”聽說蔣樓受傷,霍熙辰立馬伸長脖子:“蔣哥受傷了?他人呢,在哪兒呢?”李子初露出嫌棄的表情,似在說瞧你那狗腿樣。黎棠解釋道:“他沒受傷,是我有點發燒,他在幫我拿藥。”霍熙辰就縮了回去,斜視黎棠:“你和蔣哥什麽時候這麽熟了?”“不算熟。”就去過他家兩次黎棠在心裏補充。那邊蔣樓隔著貨架探出半個身體:“有感冒症狀嗎?”“沒有。”黎棠立刻回答,又想起這邊人多吵鬧,舉起兩條胳膊交叉,對著蔣樓擺了個誇張的x。轉回身,看見李子初用剛才看起霍熙辰的眼神看著自己,明晃晃的無語瞧你那殷勤樣。後來李子初給黎棠發微信:還膚淺不?附帶一個賤嗖嗖的貓貓斜眼表情。在黎棠的定義中,喜歡不應該是隻建立在外貌之上的膚淺感情。蔣樓的外貌無疑是出眾的,可要問黎棠是不是隻欣賞他的臉,黎棠會回答,當然不是。因此這條微信,導致本來就發燒的黎棠的臉更熱了。那藥不允許空腹服用,索性先去吃午飯。本來李子初和霍熙辰也要一起,奈何李子初腿傷行動不便,霍熙辰雖然看起來極不情願,還是留下陪李子初。走到校門口,黎棠忽然想起還有職務在身,打算回廣播台說一聲,蔣樓一把將他拽回來:“你累不累啊,先管好你自己。”去的是校門外北側小巷子裏的家常菜館,撥開厚重的塑料門簾進去,蔣樓在門口側過身,手卻沒鬆開,黎棠愣了半天才明白他是在給自己撐著門簾,忙低頭自他手臂下鑽進屋內。小飯店的菜單直接貼在牆上,問過黎棠有沒有忌口,蔣樓做主點了兩個菜。等上菜的時間裏,黎棠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那句“你累不累啊”,是在說他管得太多。上次在蔣樓家,他也花了很長時間打電話安頓參加聚會的同學,蔣樓甚至趁那段時間出去買了蛋糕。黎棠想,他對我,似乎一直都很有耐心。“午飯平時,你都在這裏吃嗎?”擺弄著一次性筷子,黎棠問,“總是看不見你,在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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