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裏生出更荒謬的念頭,覺得此情此景,仿佛是回到七年前晚自習後的學校門口,他毫不遲疑、心無芥蒂地走向那個等待著他的少年。好像噩夢般的一切從未發生。第51章 你快回去說是機器人,其實和黎棠想象中不太一樣。從外觀上看,這個機器人沒有腦袋,僅由一塊屏幕和機械臂組成。黎棠圍著展台轉了一圈,問:“它可以做手術?”“可以。”蔣樓介紹說,“可以利用5g網絡操控,完成高精度的動作。”“那之前我在醫院裏見到過的那種,呃,有頭的……”“那是導診機器人,我們創業初期就研發過一款。如果你想看的話……”黎棠忙說:“不用,我就隨便問問。”又裝模作樣戳了戳機械臂上的“手指”,黎棠有一種外行人班門弄斧的局促。許是看出黎棠的無所適從,蔣樓在屏幕上點按幾下,說:“你可以對它發出指令。”“……什麽都行?”“可以試試。”黎棠便說:“唱首歌?”機器人沒反應。黎棠又說:“跳個舞?”機器人紋絲不動。黎棠有些無語:“它能做什麽?”“它目前還不具備娛樂功能。”蔣樓說,“最好給它一個具體的指令。”隻好再想了想,黎棠說:“那……牽個手?”他想的是既然這個機器人隻有手,那麽基本的拉手動作,總能做到吧。話音落下,那機械手果然動了。它的四根“手指”哢噠哢噠地活動了一下,然後慢慢地張開。黎棠幾分不可置信地把手伸過去,搭在機械手的“掌心”,那“手指”又動了起來,關節緩慢地收攏,當真牽住了黎棠的手。“真的可以!”黎棠雀躍地轉頭,對上蔣樓的臉時,笑容微僵。過去和現在的界限,仿佛在不知不覺中,變得越來越模糊。意識到這一點,黎棠警覺地抿住唇,正要將手收回來,發現那機械手握得太緊,扯不出來。喊“鬆手”也沒用,唯恐太大力把機器搞壞,黎棠掙紮了兩下,便不敢動了,求助蔣樓:“這個怎麽鬆不開?”蔣樓回到屏幕前,又按了幾下,那機械手才張開四指,放開黎棠的手。一場虛驚,黎棠搓了搓手,故作輕鬆地說:“你們的機器人手勁兒挺大。”蔣樓不置可否,點擊回收程序,讓機械手縮回來,視線卻落在黎棠白皙的手上。他曾在夜晚的公交車後排,無數次牽過這隻手。當時的他絕對想不到,七年後的他,竟會對一台機器人心生羨慕。“那這台機器人,有名字嗎?”黎棠問。蔣樓回神:“有。”“叫什麽?”停頓片刻,蔣樓說了兩個單詞。不是英語,前麵一個單詞以m開頭,後麵一個單詞是roja,那麽應該是西語。黎棠沒有按照常理詢問是什麽意思,而是笑了笑:“你們搞科技的,是不是都愛取這種叫人聽不懂的名字?”蔣樓沒回答。他知道黎棠聽得懂。接下來,兩人就上回在敘城說的需要算法支持的更精準的操控技術聊了幾句,蔣樓並不賣弄本領,把原本複雜的內容講得盡量淺顯,黎棠這個外行都能聽明白。眼看演示會結束已有一段時間,後麵的同事大概也收拾得差不多了,黎棠正欲告辭,有人敲開了報告廳的前門。是風控部的同事,說李經理讓他帶話來,因為要載設備和資料回去,公司開來的三輛車都已經滿了,問黎棠打算跟哪輛車,好叫其他同事讓出一個位置。黎棠說:“不用了,你們先走,我打車回公司。”此時裴浩也探身進來,看見屋裏的兩人眉梢一挑,些許詫異。“我們這裏還有空座。”他邀請道,“黎總不嫌棄的話,不妨讓我們捎您一程。”當著大家的麵,黎棠怎麽能說嫌棄。隻好撐起得體的微笑,跟隨roja的一行人前往校外的停車點。roja總共來了四個人,裴浩,孫宇翔和另外一個人負責扛機器人。黎棠想上去幫忙,孫宇翔道:“咱們幾個扛慣了這台設備,多一個人就不平衡了。”黎棠隻好退下,和蔣樓落在後麵,用目光默默護送比人還金貴的機器。roja開了兩輛車來,其中一輛是專門放設備的商務車。他們把機器人運上座椅放倒的後座,蓋上篷布,做好防護,裴浩繞行至駕駛座,拉開車門,道了句:“那我們先走一步。”另外兩個人也跟上車去,利索地甩上車門。沒等黎棠向他們揮手道別,商務車就發動起來,揚長而去。一直到那車拐彎,消失在道路盡頭,黎棠才反應過來:“……不是說還有空座?”身旁的蔣樓看向旁邊的一輛suv,說:“我們有兩輛車。”黎棠愣了一下:“我還沒考駕照。”回國四個月,一直在忙公司的事,住處離公司又近,實在沒時間,也沒必要學駕照。蔣樓便繞行到車子的另一邊,為他拉開副駕車門:“我來開。”坐在陌生的車上,看一眼駕駛座正專心開車的蔣樓,黎棠有一種“事情為什麽會發展到這個地步”的茫然。察覺到他的視線,蔣樓目視前方:“放心,我有駕照。”黎棠噎了一下,心說我也沒懷疑你無證駕駛。他隻是忍不住想,七年,兩千五百多天,時間如白駒過隙,鬥轉星移,足以發生太多事情。足以讓原本親密的兩個人形同陌路,對彼此不再熟悉。可還是會好奇,駕照是什麽時候考的,提前完成學業的話,不是應該很忙嗎?當交換生這麽好的機會,為什麽要去英國,而不是it方麵走在世界前沿的美國?這些年還在打拳嗎,身上是否還總是帶著傷痕?已經把媽媽還給你了,為什麽你好像還是孤身一人?車剛開出大學城,黎棠接到李子初的電話。“你跟roja的車走了?”李子初嗓門吊得高,黎棠趕緊捂了捂話筒,側過身:“不是說咱們的車上沒空位嗎。”“那你也別跟他們的車走啊,不怕被帶到監控死角殺掉嗎?”“……”黎棠一驚,“你別胡說八道。”大概是意識到蔣樓在旁邊,李子初稍微收斂了音量,出言卻依然直接:“區區六年,你就忘了他當年是怎麽對你的了?”黎棠小聲提醒:“七年……”“我管他六七八九十年,當年他接近你就抱有目的,他騙了你,把你弄得那麽慘,你都忘了嗎?”黎棠幹咽一口空氣:“你現在一個人嗎?先別說了……”李子初停不下來,機關槍似的的輸出:“誰知道他這會兒接近你又在打什麽算盤,你也真敢,真敢給他的公司融資?我們喊你一聲黎總,你就真是當自己是霸道總裁,真以為自己聰明絕頂,無往不利?跟他比你還嫩著呢,他有多陰險狡詐你沒領教過嗎,你這麽笨的人怎麽算計得過他?還不聽勸,到時候自殺上吊尋死覓活的還不是你?”早就領教過李子初的牙尖嘴利,但自重逢以來,李子初一直把他當弟弟照顧,唯恐他想不開似的,言語措辭都避免過於犀利。因此憋了太久,這會兒又實在氣不過,一爆發就爆了個大的。黎棠嘴唇動了動,一時說不出話。他有種被扯開遮羞布的惶惑,那些他拚命遮掩的過去,竭力粉飾的太平,好像被李子初的幾句話就輕易擊垮。此刻才驚覺,其實那些回憶,挖開美麗的外皮,內裏都壞掉了。壞到流出膿血,反複結痂,被提及時的痛仿佛是撒下鹽粒,再用刀刺穿,伸進皮肉裏翻攪。壞到連周圍的好肉都被感染腐敗,散發出陣陣惡臭。他怎麽能忘了,那些看似美好的回憶,都是假的,都是蔣樓為了讓他沉淪而設下的局。那麽現在呢,來到我身邊的你,是否和以前一樣處心積慮?接著剛才的好奇,繼續往下想為什麽送我玫瑰項鏈,為什麽要給你研發的機器人取名mariposa roja?mariposa roja,紅色蝴蝶。roja,紅色的。你是知道這樣會讓我心亂嗎?還有,為什麽不笑了?是因為還恨著我嗎?胡亂應付完電話,放下手機,黎棠目光垂低。身旁的人側過身,似乎要說什麽,黎棠先他一步:“我有點困了,想睡一會兒。”黎棠已經無暇去關心身旁的人怎麽想,他突然很想吐,身體開始不住地發抖,像當初割開手腕之後那樣。可能是堵車了吧,他想,首都的晚高峰那麽堵,很容易暈車。而且今天沒吃藥,藥物戒斷初期,總是不太適應。他合上了眼睛。睡一會兒吧,睡一會兒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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