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辦法啊。”黎棠舉一反三,“還可以用這個方法量戒指尺碼。”楊柏川主動把自己手上堆疊的串珠摘下來,遞過去,黎棠托在手心裏觀察,笑說:“這種得你們年輕人戴才好看。”楊柏川看著黎棠彎起的眉眼,說:“你……您也很年輕。”“什麽?”黎棠抬眼,沒聽清。對視不足一秒,楊柏川就把視線移開:“沒什麽。”黎棠瀏覽文件的時候,楊柏川一會兒瞧紅玫瑰,一會兒瞅洋桔梗,以為他心急,黎棠說:“今天提前半小時下班。”楊柏川一臉懵然。“今天不是情人節麽?”黎棠說,“早點接女朋友出去吃飯。”楊柏川莫名幾分萎靡:“……我沒有女朋友。”黎棠想起來了:“哦對,上次在飛機上說過……那下次聚餐邀請隔壁公司一起,就當聯誼了。”楊柏川似乎並沒有聽進去,拿回文件,又盯著紅玫瑰看了一眼,魂不守舍地走了。五點半下班,黎棠和李子初六點半才乘電梯下樓,邊走邊討論員工們的脫單問題,當聽說全公司的單身男女占比達到百分之八十,黎棠驚道:“這麽多?”“是啊,現在的年輕人都清醒得很,談戀愛哪有賺錢重要。”“那為什麽都沒有人願意加班?”“因為健康排在賺錢之前,基本工資夠用的話,誰樂意加班,到頭來累壞了自己,賺的錢還不夠交醫藥費。”“有道理。”黎棠若有所思,“那我倆為什麽天天加班?”李子初翻白眼道:“因為這是你的公司,你得以身作則,而我是你的助理,得陪著你以身作則。”那語氣,就差把哀怨倆字寫在臉上。黎棠笑說:“其實上高中那會兒,我就發現你有點m傾向。”喜歡當班長,總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可不就是受虐狂。李子初皮笑肉不笑:“我有m傾向,那你就是m本人,跟差點害死自己的人藕斷絲連糾纏不清,一般人可做不到這份上。”黎棠自己挖坑自己跳,趕緊轉移話題:“快回去吧,別讓你家那位在情人節獨守空房。”李子初開車來的,往停車場所在的負一層去。黎棠在一樓下電梯,走正門出去時,看見一身西裝的周東澤站在那裏,看著他笑。附近的餐廳全部客滿,好不容易找到一間咖啡廳還有空座。剛坐下還沒點單,周東澤就說:“抱歉,我今天下班晚,沒來得及訂桌。”“沒關係,”黎棠翻著菜單,“我也剛剛下班。”被問到有沒有收到花,黎棠說收到了,周東澤還是歉然:“沒想到花也這麽搶手,中午給好幾家花店打電話,玫瑰都賣完了,隻好配了束洋桔梗。”黎棠心裏明白,玫瑰不是賣完了,而是情人節各個花點隻備貨紅玫瑰,沒有其他顏色可選。“洋桔梗也很好看。”黎棠笑說,“謝謝你讓我在公司長了回臉。”咖啡端上桌,兩人聊起近來的工作。周東澤說,首都的律所節奏比敘城快得多,在敘城他最多同時接兩個案子,還經常放大假,現在沒那麽清閑,四五個案子同時跟進都算少的,一天24小時stand by,假期也不例外,今天還是提前一周安排好相關事務,提前空出的時間。“這麽忙,豈不是都沒空回敘城?”黎棠問。“是。”周東澤無奈地笑,“春節隻回去待了兩天,我媽都生氣了,讓我走了就別再回來。”“有沒有後悔辭掉工作跑來首都打拚?”“那倒沒有,在敘城走兩步就能碰到一個熟人,很難進入奮鬥事業的狀態。”東亞人刻在基因裏的通病,閑不住,愛折騰,總要給自己找點事做,找點難題去克服,才能感受到活著的價值。黎棠深有體會:“卷來卷去,最後都是為難自己。”周東澤笑了:“不過除此之外,來到首都還有另一個好處。”“什麽?”“離你更近了。”黎棠抿一口咖啡,放下杯子。他知道該來的躲不掉,因此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周東澤用盡量輕鬆的語氣問:“過去這麽久了,考慮得如何?”其實,對於周東澤,黎棠一直心懷感激。哪怕發現他對自己有所隱瞞,刻意避免談及自己離開敘城後發生的事,也隻當是人之常情,畢竟誰會願意為“競爭對手”說話,來降低自己的得勝率?況且,黎棠也不認為自己配讓別人爭風吃醋,大耍心機。他太知道自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不算聰明,能力平平,沒有野心,性格內向到有些懦弱。唯一拿得出手的,大概就是對待愛人不顧一切的心。然而,他隻有一顆心。他還有點斤斤計較,希望付出和收獲持平。既然他給出一顆完整的心,難免要期待對方也報以同樣稠度的感情。這大概是一種反骨,或者叛逆。看似寡淡無爭,其實追求極致,如果可以劃分等級,愛情這虛無縹緲的東西,在他眼裏隻有0分和滿分。中間的那些,他不會將就,寧願舍棄。他要無條件的偏愛,無需言語的理解,而不是權衡利弊後的最優選擇,或者精準計算後得出的“合適”結論。好比同樣是花,隻要不是如火濃烈的紅玫瑰,哪怕是少幾分色度的弗洛伊德,或是美麗嬌豔的洋桔梗,都無法打動他。堅定這一點,拒絕便有了底氣。“抱歉。”黎棠說,“我覺得我們倆更適合做朋友。”周東澤對他的回答似乎並不很意外,他麵向窗外,淡聲問:“是不是因為他?”重逢後,在酒店樓下看見蔣樓時,周東澤就隱隱有預感,哪怕當時黎棠腳步飛快,上車後沒有回頭看哪怕一眼。可即便做過預設,麵對這樣“不公平”的落敗,難免有些不甘,尤其當黎棠麵對他的問題時,用沉默代替默認。周東澤認真道:“在法律體係裏,隻要觸犯法規,就算另有隱情,就算受害者表示諒解,犯罪行為也依然成立。”黎棠說:“我知道。”他怎麽能不知道,在旁人眼裏,他有多傻,有多賤?當年廣播事件要不是被多方勢力壓下去,單論嚴重程度都足夠上社會新聞頭版。而作為事件的受害者,他竟然在七年後,在所有人都沒忘記這件事的時候,站出來宣布:我非但不恨加害者,不追究加害者的責任,我還像以前一樣愛著他。黎棠閉了閉眼睛。可是,誰又能真正了解其中的“隱情”?就算他自己,也隻能從旁人口中拚湊出大致的軌跡,在未知全貌的情況下,誰又有資格來評判他的“輕易原諒”?“你當年說得沒錯,他從來都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黎棠呼出一口氣,“他恨一個人,就要報複回去,哪怕這個人是他自己。”“我猜法律體係裏,從未出現過加害者和受害者是同一個人的情況,所以他做過的事,沒辦法僅憑一部法典或者幾段條文,去總結定義。”這番話無疑表明了立場,態度堅定不可移。周東澤舉起被放置到微涼的咖啡,一飲而盡。放下空杯時,周東澤已然調整過來,哪怕笑容略顯苦澀:“朋友也好,友誼反而是相對穩固的一種關係。”黎棠鬆了口氣:“……謝謝你。”周東澤問:“接下來不會要說,‘你是一個很好的人’了吧?”七年前黎棠拒絕他時,用的就是這一句。或許那時候就該知道,他給不了黎棠想要的那種愛情。黎棠笑了:“你確實是一個很好的人啊,你會找到更好的。”周東澤說:“其實,我也有一件事騙了你。”“什麽?”周東澤笑著搖了搖頭。沒有說的必要了。因為他知道不會了,不會找到比黎棠更好的。曾經固然先是被黎棠的外表吸引,後來則心動於那靦腆羞澀的神情,眼底光彩盛放的欣喜,還有那固執到能用可怕來形容的專一。而這些,全都給了一個名叫蔣樓的人。所以哪怕他這些年其實一直想著黎棠,相處過的兩個戀人身上都有黎棠的影子,想和黎棠在一起也並非因為回憶被勾起,更不是因為兩人正好都處在空窗期。可他隻是旁觀者,這個故事裏,從頭至尾都沒有他的姓名。在咖啡店門口和周東澤分別後,黎棠不想回家,鑽進了隔壁的一間書店。情人節的夜晚,連書店都擠滿成雙成對的情侶。黎棠好不容易找到一處僻靜角落,剛坐下翻了會兒書,口袋裏手機振動,摸出來一看,來自敘城的未儲存號碼發來的短信,簡潔明了的四個字:吃飯了嗎句末沒打問號,像是知道他沒吃。黎棠斟酌片刻,回複:吃了對麵發來一串點點點,黎棠抿唇一笑,把手機揣回口袋。不到五分鍾,又來新短信。那頭的人仿佛放棄掙紮,字裏行間透著一股“算了我投降”的無可奈何:出門左轉第三家店有空位黎棠問:你怎麽知道?那頭意料之中地沒有回答。又翻了幾頁,黎棠合上手裏的書,直接拿著去收銀台結賬。出去之後他便往左手邊走,逆行穿過人群,停在第三家店門口。沒有進去,而是點擊剛才發短信的號碼,按撥通。然後睜大眼睛,觀察過往的行人。結果耳朵先捕捉到聲音。歡快的樂曲,古早的手機係統鈴聲,也是七年前他埋冤蔣樓總是不接電話時,蔣樓為他設置的專屬鈴聲。循著似有若無的旋律,黎棠轉身,看見那人身高拔群,著一身過分低調的黑衣。他什麽都沒做,隻是握著手機,立於熙攘人群中,與黎棠視線相交,任由響鈴的手暴露他的蹤跡。目視著黎棠一步步走過來,蔣樓以為即將聽到的第一句話,一定是你怎麽在這裏?誰知黎棠不走尋常路,上前,伸出雙手,一邊一個揣進蔣樓大衣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