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打斷,程傾沒再坐下。  岑遠卻沒被打斷,就連餘光都沒分給男人一寸。他看著程傾,很深地看著,眼裏滿是些讀不懂的情緒。  掌心貼上程傾沁滿淚水的臉頰,隨著摩擦,濕潤在其間升溫。  不知道是不是程傾的錯覺,在這樣的動作下,岑遠的目光似正溫存。可他又很快收回手,聲音冷寂:“去洗把臉。”  程傾似乎是被接二連三的變故嚇得懵了,聽見命令便仿若抓住了主心骨,頭迅速地下下點著,聽話從客廳裏離開。  轉過臉的瞬間,他麵無表情地抬手蹭淚,方才的慌張失措蕩然無存。  岑遠的出手時間已經比他預計要晚上太多,自從當初看見趙晨陽給他發來的曖昧信息被讀過,岑遠當天又並未發作以後,他就料想到對方是想放長線釣大魚了。  這就是能辦大事的人麽......程傾內心無波地想,隻這樣看的話,他也不比岑遠差在哪。  岑遠稱得上是名耐心的獵手,為了以局設他,不動聲色地頭頂綠帽子一個多月,一旦下手便又手段雷霆。  隻是略有些可惜,誰說獵手才是真正的獵手?被請入局的獵物不能是有意呢?  一箭雙雕。  從遇到趙晨陽找茬的那天他便計算好了。  他既借了趙晨陽的手,能夠試探岑遠如今對他的態度,也借了岑遠的手,能徹底解決掉趙晨陽這個大麻煩。  人都是賤的,一個東西隻要留在自己手裏久了,就算不在意,也輪不到他人爭搶。所以不論岑遠是否對他仍有感情,也勢必會對趙晨陽出手。  隻是程傾沒太看出來,岑遠方才的表現究竟是歸根於男人本存的劣根性,還是對他留有久伴的那麽一絲感情。  讓他暫時避開也不見得算是心軟,畢竟以岑遠的性格,應該不會太喜歡在外人麵前與他清算,更像會在過後再秋後問斬。  “嘩嘩”的水聲覆蓋,盯著鏡子裏梨花帶雨的臉,程傾懨懨地想這場捉奸的戲碼,隻是這樣有些無聊,還是得加點料才有趣。  回去的時候,方才的陌生男人正手臂高抬,接著重重下落,甩了被保鏢桎梏著下跪的趙晨陽一個巴掌。  “哥!”  別回臉,趙晨陽的表情不敢置信:“那他媽不就是個玩意兒!你就為了他打我?”  程傾看見男人的表情扭曲了一刹,又抬手就又給了他一個巴掌,恨鐵不成鋼地吼道:“混賬東西!還不快向岑總道歉!”  趙晨陽終於是反應過來局麵,不作聲吵鬧了。  他大概能夠猜想,趙晨陽他哥心裏此刻想的是“是不至於,但就算是個玩意兒,也得看看是誰的。”  怪吵的。  可能岑遠也是那麽覺得的,畢竟他比程傾要看得更久,淡淡地出言製止:“夠了。”  趙晨旭轉瞬收起怒容,討好地笑著,低眉順眼地說:“舍弟年紀還輕,還要您多擔待才是。”  “我要是不想擔待呢。”  岑遠一點麵子都沒給他留。  趙晨旭的笑意僵硬,問:“那您的意思是......?”  岑遠抬手按了按眉心,語氣不疾不徐:“年輕氣盛,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令弟應該是......讀書的年紀?”  “誒是。”趙晨旭應的迅速。  “趙總管教令弟的方式未免太放縱了些。”岑遠似乎是在親切地同他探討教育子弟的方式,提點道,“出國深造不惜為條正途。”  輕描淡寫的幾個字,便給趙晨陽下了死刑。  趙晨旭不敢和岑遠討價還價再作交涉,再次鄭重地致歉,便準備帶著趙晨陽離開。  在長達數十分鍾的整套流程中,沒有人將注意留給站在客廳一角,垂著頭毫無存在的程傾。  除了趙晨陽。  他不再試圖從保鏢的鉗製下脫身,帶著紛亂的發絲和紅腫的臉,眼神是暴怒後的平靜,有種風雨欲來之勢。  在某個瞬間,程傾的表情是割裂的。眼神還是方才的膽怯,卻在旁人看不見的角度朝他微微一笑,挑釁意味分明。  下一秒,明明早已偃旗息鼓的趙晨陽便再次開始了瘋魔一般地掙紮,額前青筋蹦起:“......賤人!賤人!!你是故意的!”  他不信。  他不信以程傾的心計會令他們的關係被岑遠發現,更不信今天的這一出其中會沒有程傾的手筆。  似乎是被嚇到,程傾往岑遠身後錯了一點,手緊張地攥住了沙發。  “按住他!帶走!”  趙晨旭愣了下才反應,朝保鏢喊完,背後已冷汗密布。接著小心翼翼地衝岑遠頷首,說:“改天再向您致歉。”  趙晨陽幾乎是在嘶吼地罵著,用詞比方才更髒,也更用力。哪怕人從公寓消失,聲音也仍在樓道裏回響。  最後一聲依稀可辨的話是:  “岑遠!你他媽遲早會被這賤人玩死!”  作者有話說:  一起祝炮灰哥一路走好第七章 07 在動搖  程傾眼神空洞的眼睛很快再次變得朦朧,但續出的眼淚還是沒有落下,無措而下意識地望向岑遠,小聲說出的話因克製哭腔而變得斷斷續續:  “哥、哥哥.......我、我錯了。”  岑遠今天少有穿的不怎麽正式,款式簡潔的襯衫,袖口挽到小臂,領間的扣子被解開了兩顆,鼻梁上還駕著一副細框眼鏡。  看上去不像是威名赫赫的岑式掌權人,反倒更像名大學校園裏極受歡迎的禁欲教授。  斯文敗類。  程傾對岑遠一直以來的印象。  聽過那些惡毒的咒罵,他的表情也依然是風輕雲淡的。留意到程傾的視線,也沒回視。  岑遠先兀自從茶幾上拾起煙盒,抽出一根點上,銜進唇間,才終於斜過眼看他,語氣淡淡地反問:“錯哪了?”  像是已然洞悉事實於心,真切地在給他機會坦白。可程傾不這麽覺得,也不可能會被詐到。  岑遠是很少抽煙的,起碼在程傾麵前是。  據他觀察推測,對方似乎僅在心煩意亂的時候抽上幾根,借靠尼古丁來疏解心緒。隻是最近,岑遠情緒不穩的次數好像有些多。  程傾垂下的手在背後交疊著攥緊,又抽噎了兩聲,說:“我不該和他出去……”  岑遠吐了口煙,問:“隻有這些?”  煙草味不算難聞,淡淡地飄過來,似有若無地縈繞在程傾的鼻尖四周。他垂下眼,繼續囁嚅著回答:“還、還不該瞞著哥哥。”  這回岑遠沉默不語的時間有點久,直到煙尾燃盡,似乎是在思索著這份隱瞞的內容含義。  但程傾知道,且不說他和趙晨陽什麽都沒有發生,岑遠也是不會相信一個“深愛著他”的人是會紅杏出牆的。哪怕岑遠生性多疑,在經過方才的一番試探過後,也總會將對他的懷疑徹底放下。  接下來,無非便是等著看岑遠對於這件事的態度了。  如果對方不鹹不淡地便將這件事掀篇翻過,那麽找下家的事,他就真要提上日程了,可如果不是......  岑遠又續了根煙,但提在手上沒有抽,說:“繼續。”  “......繼續什麽?”程傾像是真的不懂。  岑遠望了他一眼,少有將話講的如此直白,問:“既然知道不該瞞著我,又為什麽不說?”  破綻。程傾壓下的臉唇角一勾,在斂起笑意的兩秒後,哭腔又壓不下地顯了出來:“我、我不敢......他說我隻是您的......又沒有錯.......”  接著很快,便泣不成聲。而被他們之間被刻意省略的關係不用言明,也已然呼之欲出。  不短的時間裏,岑遠卻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始終沒有出言繼續這段對話。還是程傾先緩和過來,他吸了吸鼻子,語氣暗含期許,弱弱地問:“我、我可以嗎?”  程傾混淆了概念。  一個隨時可能被丟棄的替身,的確沒有資格向金主要求更多。但被包養的玩意兒本就該做到隻委身於金主一人,涉及到底線問題,向金主尋求庇護也是應該的。  這是個圈套,可一旦順著他的思路踏入誤區,就很難再在一時之間走的出來。  岑遠的視線是飄忽不定的,半晌,終於提起煙壓至唇邊,沒有回答,隻是命令道:“把臉洗了,去休息。”  程傾站在原地躊躇了下,還是聽話地去了。  再次出來時,屋內卻已無岑遠身影。他的表情沒有一絲意外,盯著煙灰缸中隱約上散的細碎煙霧,很輕地嘖了聲。  看來......  某人今夜的心情應該不會太好了。  -  岑遠的心情的確不算太好。  離開後他驅散守在門外的保鏢,在程傾的公寓樓下逗留一陣,最後驅車回了距離甚遠的岑家老宅。  其實他很討厭那裏,除卻每月象征性地回去一天,意願之中都絕不會再回。因為那個生他的女人死在裏麵,死的悄無聲息,死的沒人在意。  他甚至都不願喊她一句母親。  從很小的時候,岑遠就知道,他是個既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的人。他所謂名義上的母親,正忙著纏住他那位所謂名義上的有婦之夫父親不放。  權貴的世界本就是扭曲的,頂著私生子的名號,他雖然沒怎麽享受到權貴的生活,自然也不會對此有什麽假惺惺的自詡正義三觀。  隻是她太沒用了,打著為他好的名號,從未顧及過尷尬的身份賴在岑家,既不敢承認自己是個求愛不得的可憐人,又沒能如願以償地將當時的岑夫人擠下去。  岑夫人身體不好,是自己病逝的。  可就算這樣,她也沒能上位。  都說人在死前是有預感的,可能是意識到她也快要去了,在她死前的四五天,她向自己十餘年都未曾給予過關愛的兒子獻起了殷勤。  可還是沒幾句就原形畢露。  岑遠記得清晰,她死死拉住他的手,說:“小遠,你要爭氣,媽媽沒做到的你要做到。”  他覺得挺好笑的,原來在岑家恬不知恥地賴了這麽多年,她都一葉障目到沒意識出岑家名正言順的婚生子岑銘是個廢物。  自私愚蠢到可憐的一個女人。  其實稍微有點能力的人都看得出來,當時的岑家已有趨於落魄之勢,隻是他名義上的父親和岑銘那兩個蠢貨絲毫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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