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健一與大海千夜子的第三次約會結束之後,回程途中看見綾正在跟腳踏車奮戰。


    「在搞什麽啊?」


    雖然沒什麽事,但健一還是順道經過大樓前麵,並在那裏遇見綾。


    綾穿著平常那件白衣服,坐在腳踏車前塗油漆。地上擺著各種顏色的油漆桶。她剛塗完紅色,為了確認成果如何,稍微往後退了幾步。


    「嗯,差不多就是這樣吧。」


    說完之後,才發現健一正在看著自己。


    「啊、小健,怎麽了?臉色怎麽這麽黯淡?」


    「不、我的臉色一點也不黯淡。」


    「嗯?啊啊、原來天已經黑了。」


    綾趕緊看看四周,這才發現天色已晚。


    「沒關係,常有的,你隻是搞錯事情的先後順序。」


    「我的眼睛不太好,不仔細盯著看就會出錯呦。沒注意的地方經常什麽都看不到。」


    「我想應該不是那個問題」


    雖然健一這麽回答,但也不想再追究,於是提出別的問題:


    「那輛腳踏車怎麽了?」


    「啊、這輛腳踏車是我搬來這裏的時候買的,因為一直沒騎所以生鏽了。我把它重新整修,順便塗上新的顏色。小健覺得怎麽樣?」


    說完之後,綾便把剛整修好的腳踏車給健一看。


    這是一輛二十六寸淑女車。經過塗裝之後,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上頭塗滿向後流動的淡色係交錯線條,有如繪畫一般。隨處又以鮮豔的紅色點綴,顯得更加醒目。


    「看到這輛腳踏車,就覺得你真的是個藝術家。」


    聽到健一的話,綾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嘿嘿,又對我刮目相看了?」


    「是啊,你果然很了不起。」


    「下次我們騎這輛車去哪裏兜風吧。今天油漆還沒幹,而且天色也晚了。」


    「也可以隻要你不再亂來。」


    「亂來?嗯小健的要求好難哦。」


    綾露出傷腦筋的表情,又把手伸向肚子:


    「現在才想起來,我從早上開始修腳踏車,一直沒吃飯,肚子好餓!」


    「既然這樣,我可以弄點東西給你吃。可是你為什麽要從早上修到現在都不休息呢?」


    健一邊問話,邊把油漆桶的蓋子蓋上。綾察覺之後,也開始整理油漆刷等工具。


    「先拆開腳踏車再重新組合,還要檢查有沒有生鏽或是缺了零件,然後我還去買東西。對了對了,我很久沒去這麽遠的地方了!」


    「遠?」


    「對呀,商店街的角落不是有間油漆行嗎?我跑到那裏去了。」


    健一聽到她的描述,想起那家油漆行。地點就在商店街最深處。不過商店街距離這裏不到兩百公尺,而且從商店街入口走到那家油漆行,距離也不到五百公尺。至少沒有比健一的家來得遠。


    「我覺得那家店很近啊走路五到十分鍾左右就到了啊?」


    「我已經好幾個月沒踏進商店街跟對麵那家便利商店以外的地方了。以前要上學時還比較常走路。」


    「我還是得每天走路上學。」


    感到意外的健一確認東西已經收好,打算要上樓。綾也趕緊跟了上去。


    「話說回來,小健今天到哪玩啊?是跟女朋友約會吧?」


    「至少去了比油漆店還要遠的地方。」


    健一邊回答,一邊再次體會對方的跳躍性思考。


    「話說回來,現在幾點了?」


    「咦?剛過七點。」


    「剛過七點你們去約會,現在回來不會太早嗎?」


    「會嗎?」


    健一爬著樓梯,心中卻認為綾說得沒錯


    的確是有點太早了。兩個人的第三次約會是到東京去玩。不管是離自己的家或大海千夜子的家,距離都不算太遠。即使有門禁,也不用急急忙忙趕著回來。


    但是不論如何,既然已經回來了。就算被綾說太早,也是莫可奈何。


    「你沒有跟她做嗎?」


    綾突然脫口而出的問題,害他手上的油漆桶差點摔在地上。


    「我說啊」


    「還沒做嗎?」


    「當然還沒!」


    「我想也是。如果有做的話,應該不會這麽早回來。」


    綾走在前麵先步上樓梯。不知是健一的速度變慢,還是綾的速度變快。健一隻好想辦法跟上綾爬樓梯的速度。


    「不做不行嗎?不做的話會怎麽樣嗎?」


    「也不會怎麽樣啦,不過你們已經約會過三次了。」


    「並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見麵第一天就硬上對方吧?」


    「嗯你說的沒錯。不過看小健的樣子,大概連kiss都沒有吧?」


    聽到綾這樣說,健一不禁啞口無言。雖然他不知道綾怎麽會猜到,但是她的確沒說錯。


    「又有什麽關係」


    健一說完之後才想到,他連千夜子的手都沒牽過,這點令他十分震驚。也不是對方沒有給他機會,而是自己抓不到合適的時機。今天的約會也是什麽都沒做,就這麽結束了。


    「你們該不會連手都沒牽過吧?」


    綾在他的身旁如此問道,讓健一開始懷疑自己臉上是不是有寫字。


    「」


    不管答案是yes或no,回答問題總比瞠目結舌要好。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不說話就是代表默認。這點即便是不擅長思考的綾也猜得到。


    「小健是那種不會主動出手的人呀。」


    綾不知道在高興什麽,嘴角微微上揚,露出笑容。


    「這麽說來」


    綾嘴巴吃著健一為她做的鬆餅,腦袋好像又想起什麽。


    這裏是130l。也是這棟大樓的第十三層裏所有房客共同的起居間。廚房裏的健一一如往常,在幫綾做點東西吃。


    「你又想到什麽?」


    健一打算回家吃飯。雖然他在出門前有跟姊姊螢子說過,但螢子還是可能倔強地等他回來才吃。


    健一坐在綾前麵的位子,等著她把東西吃完。


    「小健問過對方,她喜歡小健的哪一點了嗎?」


    聽了她的問題,健一鬆了口氣:


    「我問過了,但還是不了解。」


    「怎麽說?果然是因為小健的奇怪舉動嗎?」


    「我才不是愛搞怪的人。」


    「是嗎?小健在泡即溶咖啡時,放的分量是一般的五倍左右,這不是很怪嗎?」


    「在絹川家是很普通的。」


    「小健那麽會做菜,卻不懂得咖啡的味道,真是奇怪。」


    「我說啊,為什麽光憑那一點就說我是怪人?」


    「也不是啦,還有很多其他的,我隻是舉出最明顯的例子而已。」


    綾「嘿嘿嘿」地笑了,又問起剛才的問題:


    「對方怎麽說?」


    「嗯她的確說了類似的話啦。例如我在和同班同學聊天時,說到一半會分神去看窗外小鳥之類的。」


    「她果然是喜歡小健的奇怪舉動。」


    「不要找到一些例外,就因此以偏蓋全好嗎?」


    「可是跟別人講話一半時,分心去看小鳥不是很怪嗎?」


    「的確有點奇怪」


    健一雖然承認,但卻不打算低頭:


    「剛才那件事隻是個開頭。後來她就開始對我一些生活細節產生興趣,然後漸漸開始觀察我,最後」


    「變得很在意小健而無法自拔對吧?」


    綾似乎很認同,點了三次頭。馬上又把注意力移到鬆餅上。


    「就是這麽一回事。之後她便開始注意我是不是又在觀察小鳥,然後在看到我的瞬間,她覺得這是命中注定的相遇,」


    「總而言之,小健就是要強調自己是普通人?」


    「我想至少比你普通一點。」


    健一試著反駁,但綾也不是這麽容易說服的人。


    「隻是思考的方式不同而已。小健雖然不像我,但也很獨特。」


    「獨特嗎?」


    比起平常的胡言亂語,健一覺得這句話很認真。


    「至少對我來說,小健是過去從沒看過的類型。」


    綾說完之後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張口吞下一大塊鬆餅。


    「我是那種不會主動出手的人嗎」健一在回家的路上,反覆思索這句話。因為是綾說的話,搞不清楚確切的含意。不過健一覺得這不算是正麵的評價。


    事實上,仔細思考就覺得整件事大有問題。


    大海千夜子是健一的同班同學,但健一幾乎沒跟她說過話,沒想到對方卻主動向他提出交往的要求。


    第一次約會是她當場約的,兩個人去看電影。


    第二次約會則是第一次約會結束時,對方約自己下周再一起去遊樂園玩。


    第三次則是到東京六本木逛街,依然是她主動邀約。


    健一並不懷疑千夜子對自己有好感。因為他一開始曾經拒絕對方,但對方依舊不肯放棄,還是想要與他交往。


    或許這隻是處罰遊戲,並不是沒有大家都被千夜子騙了的可能。但是從千夜子的神色觀察,又不像是假的。


    至於千夜子的朋友鍵原燕,也趁千夜子不在場時告訴自己她是認真的。甚至還說如果健一敢讓千夜子哭泣,絕不原諒健一之類的話。


    所以,如果自己主動握住千夜子的手,千夜子一定會很高興吧。說不定會興奮得手舞足蹈也說不定。不管怎樣,總不會是壞事。


    然後兩人就可以進一步挽著手,隻要抓好時機,kiss應該也沒問題。雖然看不出對;方有明顯想做這些事的模樣,但也可能是自己完全沒有表現出來,反而不知不覺傷害對方。


    不過,回到最原始的問題,自己之所以沒有任何行動應該是因為不喜歡大海千夜子


    的緣故吧?


    「不喜歡」這句話聽起來也許有點語病,但本來就是從對方的單相思開始的交往。雖然她


    的確很喜歡自己,但是自己會不會喜歡上她,又是另外一回事。


    健一對千夜子並沒有什麽不滿。她是身材嬌小又可愛的女孩,還擁有很堅定的意誌。而


    且個性毫不做作,該說話的時候也懂得選擇表達方式,表現出知性的一麵。


    雖然對方還不到對自己百依百順,言聽計從的地步,但是跟千夜子在一起聊天或散步的時間總是充滿了驚奇,一點也不會無聊。


    千夜子的確是健一喜歡的類型。


    「但是,我卻無法自己主動出手」


    口中不停碎碎念,開始想像千夜子主動要求更進一步的模樣。可是覺得這樣會對不起千夜子,所以很快就打住了健一果然還是心動了。


    「我回來了。」


    健一走進玄關,發現廚房很稀奇地點著燈,裏麵還傳出聲響。


    「難道螢火蟲在煮飯?」


    健一有點不安,趕忙脫掉鞋子奔向廚房。


    跟他預想的一樣,姊姊螢子正站在那裏。而且她好像才剛洗好澡,身上隻有一條毛巾跟內褲而已。


    「你在幹嘛?」


    健一從聲音判斷出她麵前的鍋子有點危險,連忙製止螢子。不高興的螢子看著健一:


    「因為你一直不回家,我隻好自己煮羅!」


    螢子一邊說,一邊停下手邊動作走到客廳,一屁股坐在客廳的皮沙發上。


    「我是很感謝你在我不在的時候主動煮飯啦,可是你也該先想好要煮什麽吧?」


    健一把瓦斯爐的火關掉,鍋子裏滾燙的油正在冒泡。看來她想炸東西,可是油鍋的溫度明顯偏高。


    「我不能做自己喜歡吃的東西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而是你這樣太危險了。這種溫度的油會引發火災的。就算沒有失火,你穿成那樣也很容易被燙傷。」


    健一的語氣很粗魯,不過那也是因為他擔心姊姊。但是螢子似乎無法了解這種心情,很不高興地回答:


    「你又沒有跟我提過。我看你炸時都很簡單,一點也不危險嘛!」


    「這是常識啊。」


    「你是罵我沒常識羅!?」


    聽到螢子的語氣越來越尖銳,健一也隻好乖乖閉嘴。


    「」


    「或許我是對料理一竅不通,所以你才會覺得我沒常識,但從我的觀點來看,也會覺得你很沒常識啊!」


    螢子對著不發一語的健一如此說完,就從沙發起身瞪視健一,又走回廚房。


    「這是什麽意思?」


    「我是說,你明明去約會,為什麽這麽早回來。」


    健一想起綾剛才對他說的話。螢子也一樣,覺得自己這麽早回家很不對勁。


    「早回來不好嗎?」


    「早回來是沒什麽不好。也因為你早回來,所以沒引發火災,我也沒被燙傷。」


    「既然如此,早回來有什麽不對?」


    「可是,你因為沒有主動對女人出手的膽量而感到不爽,還把錯怪在我頭上!」


    健一不知道螢子為什麽會這麽想,但他聽完之後也無法保持冷靜:


    「是你把錯怪在我頭上吧?我剛才說話是有點粗魯沒錯,但這可是攸關性命的事耶?你因為被我說了幾句就生氣,還把原因扯到我的約會上,這根本沒有任何關係吧?」


    「沒有關係的話,你就不會生氣了吧?嘴巴雖然說沒關係,還不足對自己的沒用感到不爽?麵對主動告白的女朋友,約會了三次還不敢行動,你還真是沒種啊。」


    「你說這些做什麽?你又懂什麽?」


    「我怎麽會不懂?你自己根本不敢主動做任何事。就算了解對方,還是一樣畏畏縮縮。高中還選了跟我同一間、離家很近的學校。今天也是一樣,已經說好要去約會晚一點回來,結果又伯我生氣所以早早回來,對不對?」


    健一反射性地想子以反駁,但還是把話咽了下去。螢子說的沒錯,他覺得自己不管怎麽解釋都無法辯倒對方。


    「就是因為這樣,你才會被女朋友以外的女人硬上、還偷看我的胸部,盡幹些去臉的事不是嗎?我說的沒錯吧?」


    「誰想看你的胸部啊!?你穿那樣或許很舒服,可是我卻很頭痛耶!快把衣服穿好!」


    健一用力辯解,但螢子已經完全掌握整個主導權。她不慌不忙地露出遊刃有餘的笑容:


    「我又沒叫你不要看。我是叫你想看的話就正大光明的看!別再說些你會覺得不好意思之類的丟臉藉口了。」


    螢子邊說邊把肩膀上的毛巾扯掉,站到健一的身旁。


    「我不是叫你住手了?」


    健一把頭撇開,但螢子卻放聲大笑:


    「我不是叫你看了嗎?如果你不是我說的那種沒用的膽小鬼,那你就光明正大地看啊!我都不覺得不好意思了,你為什麽不敢正眼看我?如果你是真心為女朋友著想,為什麽不敢主動出擊?」


    健一狠狠瞪著螢子。螢子就站在他麵前,隻要伸手便能夠摸到她的胸部。


    螢子一邊繼續笑著一邊說:


    「看樣子至少還有生氣反抗的膽量嘛。」


    「我根本不想看你的胸部,而且看了又能夠怎麽樣?」


    「是嗎?那你


    說話的聲音為什麽那麽緊張?」


    健一時氣不過來,伸出右手抓住螢子的胸部,並且用力抓緊。


    「你很煩耶!你的胸部給我看、給我摸、我都沒感覺啦!」


    健一用力吼出這句話,但螢子依然是一副輕視的笑容:


    「你就隻有這麽點能耐?真是遜斃啦!」


    「你還想怎麽樣?」


    「就是因為你想不到,所以說你遜啊!」


    螢子的話還沒說完,就抓著健一的左手摸上自己的胸部。


    「你、你想幹嘛!?」


    「看你這麽遜,想要教教你啊!還有,摸女人的胸部時不要這麽用力喔。」


    健一聽完隻能死命瞪著螢子。螢子不但比健一大三歲,就連身高也比一百七十公分的健一要高一點。


    所以他一直覺得螢子是大人,就算螢子生性懶散,也很尊重她的身分。但是今天的螢子很奇怪,不但把健一當成小鬼、笨蛋,自己也像個倔強的小孩。


    可是就算健一感覺到這一點,也不可能就此善罷幹休。他還沒有成熟到願意在這種時刻讓步的程度。


    「唔」


    健一突然衝進螢子的懷裏,吻了她的唇。螢子一直發出嘲諷的笑聲,所以他想藉此讓螢子住嘴。這樣的行動,應該超乎螢子的想像了吧?即便如此,螢子還是笑個不停。


    「哼你大概隻有這麽點能耐吧?」


    螢子的唇吐出一切都在預料之中的諷刺。


    「別以為你什麽都懂!」


    健一大聲咆哮,把螢子推倒在地。他騎在螢子的身上,按住她的手腕,想藉此讓她無法動彈。


    「就算我身高比你矮,好歹也是個男人,比力氣我是贏定了。懂了的話,就不要把我當笨蛋,惹我生氣!」


    健一以為螢子會反抗,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但是螢子隻是在健一的下麵笑著:


    「就是這樣,你才會被當成小鬼。」


    螢子不停笑著的唇裏吐出冰冷的言語,似乎奪去健一身上的溫度,讓他瞬間渾身無力。螢子看到之後,就知道對方已經無法用手壓製自己。


    「嗯」


    會被揍健一如此猜測,閉上雙眼。雖然螢子躺在地上無法使出多大的力量,但是隻要想像螢子的拳頭打在自己身上,還是感到毛骨悚然.


    被姊姊說出自己的愚蠢之處,又要被她拳打腳踢。這已經非關出拳力道,健一隻覺得全身的力氣好像隨風而逝。


    「不過,身體的確是個男人了」


    螢子恢複自由的手並沒有毆打健一,反而是摸著他的身體、抱住他,彷佛想要溫柔地確認他的存在。


    「螢火蟲?」


    張開雙眼,姊姊的臉就在眼前。健一之前完全沒注意到,剛洗好澡的香皂氣味陣陣撲鼻而來。


    聞到對方氣息的人不隻是健一,螢子以和緩許多的語調開口:


    「沒想到你身上也有男人該有的味道了。」


    健一感覺到螢子在自己身體下方的胸口,傳出陣陣鼓動。


    「」


    他開始覺得天搖地晃,自己的心跳速度也持續加快,連頭都痛了起來。整個世界彷佛正在激烈旋轉。


    「唔」


    可是搖晃的不是外在的世界,而是他自己。健一不知何時吻上螢子的唇那張剛才還在惡言相向的唇。


    「啊」


    螢子好像想說什麽,但健一似乎想要把那句話化為自己的語言,又吻了上去,感受對方柔軟的雙唇。


    之後健一就無法理解發生什麽事了。


    「嗯」


    螢子還想說些什麽,可是健一已經無法克製自己。


    他隻感覺到香煙的尼古丁尼古丁的味道越發濃烈,健一的思考也逐漸麻痹。


    *


    現在幾點鍾了?


    健一完全不曉得時間,隻知道還不到早上。依舊黑暗的天空,在一、兩個小時之內應該不會大放光明。


    健一坐在中央公園的長椅上,看著星空發呆。但與其說他在看星星,還不如說他隻是把視線朝向上方而已。


    他不知道自己正在看什麽。思考能力中斷,也喪失了身體機能。


    []


    四下無人,萬籟俱寂。


    也沒看到情侶流連,或許是過了最後一班電車的時間了吧。


    回家已經過了晚上八點至於之後的事


    健一完全不想回憶,用力搖著頭。


    「太差勁了。」


    膳海中不用思考就浮出這句話。這也是來到公園之前不知道重複多少次的話。這句話到底代表什麽,他已經不厭其煩重複確認無數次。


    「太差勁了。」


    但除此之外他無話可說,也沒有說的必要。就算真的要多說些什麽,也隻是把自己加上去而已。


    「我真的太差勁了。」


    加上「我」也許是第一次吧?健一終於把一直重複的話語,清楚連結到自己身上。


    但他一點也不感到驚訝或不對勁。事實毫無疑問正是如此。


    「太差勁了、我真的太差勁了。」


    就算是千夜子告白的那一天,他與綾發生關係,心情也不至於如此低落。那次的錯並不是出在自己身上,而且自己也知道那是不對的,下定決心不讓那種事再度發生。


    可是健一卻輕易打破承諾。上一次對千夜子的罪惡感,以及上一次所下的決心,今天晚上全都拋在腦後。


    而且自己還忘記一件更重要的事:螢子是自己的親姊姊,這可是從出生就知道的事。


    即使自己是被欲望所控製,也無法否認那是愚蠢無比的行為。


    太差勁了除了這句話以外,健一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


    「唔。」


    寒風襲來,健一陷入無比的鬱悶。


    雖然是初夏,但深夜的溫度還是很低。或許是因為身上穿著適合炎熱白天的服裝。不過健一完全不想回去換衣服,他甚至連家都不想回去。


    「即使我這麽差勁,還是會有人擔心嗎?」


    健一無力地喃喃自語。奪走體溫的寒風,反而讓他有自己還活著的感觸,但鬱悶的心情卻絲毫沒有改變。


    如果真的夠冷,自己應該會失去思考所需的能量才對。僅止於讓肌膚感到寒冷的空氣,無法讓他真的失去意識。


    如果自己繼續待在這裏,到了早上還是會被其他人發現吧。最後或許隻能乖乖回家。不過無論自己逃到哪裏,都沒辦法無限期一直拖下去。


    「螢火蟲是我的家人,而且現在還是我暫時的監護人,就算我不想跟她見麵,也是不可能的事。」


    健一想到這裏,才發現自己已經無處可去。如果被帶回螢子身邊,就非得跟她見麵不可那是完全無法避免的結果。


    「真是太差勁了。」


    如此念個不停的健一,突然想起口袋裏還有一把鑰匙。那不是他家的鑰匙,而是把沒有凹凸起伏的奇妙鑰匙。隻有能夠進出那座大樓的人,才能持有的特殊鑰匙。


    鑰匙發出黃色的光芒,如同健一最後的希望。


    樓梯似乎比以往還長,健一往上爬的腿漸漸不聽使喚。


    之前毫不在意的樓梯高度,這次卻讓健一爬到一半就想放棄。


    「」


    到底爬了幾層?一想到這裏,健一不禁累倒在樓梯間。


    旁邊的門上寫著「7」,所以才爬了一半而已。


    「以前爬到這裏有這麽累嗎?」


    健一口中念念有詞,想起抱綾上來的那次。就算抱著人也沒有這麽累,更何況現在身上沒有其他負擔,卻還是覺得體力無法負荷。


    消耗


    的不是體力,而是活力吧。


    「啊!小健。」


    上麵傳來呼喚健一的聲音。從稱呼方式與口氣來判斷,馬上就知道是綾。


    「綾」


    「怎麽了?一點精神也沒有。」


    綾跑到健一的身旁,用擔心的表情盯著健一。可是健一卻無法回答對方。平常總覺得慢半拍的綾,現在的動作好像比自己更敏捷。


    「小健怎麽會在這個時候跑來跟姊姊吵架啦?」


    綾以天真無邪的語氣發問,但健一卻無話可說。他不想把自己犯下的錯告訴對方。


    「這麽晚了,綾怎麽會在這裏?」


    「我?我肚子餓了,所以到130l找東西吃,卻沒有找到什麽可以馬上吃的,隻好下來買東西。小健如果餓的話,就跟我一起去買吧?大姊姊請客,不用擔心錢。」


    綾一邊笑著,一邊拉起坐在樓梯間的健一,挽著他的手向下走。


    「等、等等。」


    健一滿臉疑惑停住腳步,綾以為他在擔心別的問題,轉頭看著他:


    「啊!這麽說來,這個時間還有什麽東西可以吃?國道沿線的大眾餐廳好像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


    「我不太清楚」


    健一回答之後,才想起來自己要說的不是這個。


    「我沒有食欲,不想吃東西。」


    「這樣呀。」


    綾也隻好停下腳步,好像在思考什麽。健一於是主動提議:


    「如果有材料,我煮點東西給你吃吧?」


    「那真是太感謝羅不過你還好吧?看起來很累的樣子。」


    綾看著健一,還不打算上樓。


    「就算這樣,我也想做點事,讓我覺得自己多少有點用。」


    健一沒說出事情的原由,隻是單純表達感想。


    健一做菜時在一旁吵個不停的綾,看到眼前的炒麵,便一言不發專心吃了起來。健一坐在對麵的位子看著她吃,覺得綾不管做什麽都很專心一致。


    「小健要吃一點嗎?」


    綾稍微放慢速度,開口詢問健一。炒麵大概隻剩下四分之一,健一卻連一口都吃不下。


    「不用了,我沒食欲。」


    「是嗎?這麽好吃的說」


    綾說完之後,繼續動筷吃起剩下的炒麵。吃到最後一口,又抬頭看著健一。


    「怎麽了?」


    「要吃一口嗎?」


    「我完全沒食欲。」


    「一口應該吃得下吧?嘴巴張開,啊」


    綾不理會他的反應,把炒麵夾到健一嘴邊。


    「啊」


    雖然健一感到傷腦筋,但也不想反抗,乖乖吞了下去。


    「很好吃吧?」


    「這可是我做的。」


    「但是吃下肚子,確認好不好吃的人是我喲!」


    綾開心地笑了。她把筷子放在麵前,端正坐姿再度詢問健一:


    「對了,小健怎麽會這麽晚跑來?」健一雖然覺得稍微恢複了點精神,但還是回答:


    「可以不要說嗎?」


    「小健不想說,也沒關係。」


    綾幹脆地放棄,起身撿起地板上的兩大本素描簿。她打開其中一本放在桌上開口說:


    「那小健願意聽聽我今天發生的事嗎?」


    「可以啊。」


    健一邊回答,一邊看著綾在素描簿上的作品精細的圖案看起來好像照片。


    素描的對象似乎是生鏽老舊的煙囪,綾以幾個不同的角度畫了許多張。


    綾開始說明自己的畫:


    [這是我去油漆行路上看到的,好像是拉麵店的煙囪。我很喜歡這附近生鏽的模樣,所以試著畫畫看。」


    「生鏽的模樣?」


    「嗯。比起亮晶晶的東西,我比較喜歡有點髒髒的、有點缺陷的東西。我覺得這種缺陷美很不錯。」


    接著翻開素描簿下一頁以各種角度描繪樹葉。樹葉尖端缺了一角,還有點變形。


    「該怎麽說綾果然很厲害啊。」


    健一輕輕歎口氣,如此回應。他不是在開綾的玩笑,隻是覺得自己完全比不上她。


    「嘿嘿這是我唯一的專長嘛!」


    綾再度高興地笑了。她翻到下一頁,那裏還是一片空白。


    「不過,如果隻是要畫得像,也不是多難的事。」


    說完之後便從口袋拿出自動鉛筆。


    「我可不這麽認為。」


    「看到什麽畫什麽就好了。最重要的是觀察力。」


    綾看著素描簿的紙麵,筆下開始畫出漫畫風格的人物臉孔。


    「如果什麽都不看,就會畫出像這種東西。」


    綾筆下的圖樣,就簡直像是小學生畫的人物畫。橢圓形的臉上,五官的位置都不在正確的位置上,就好像福笑(注:日本過年時玩的遊戲。遊戲者遮著眼睛,在空白的人物臉孔上放置眉、眼、鼻、口的紙片,比誰放的比較準)一樣。


    「是」


    「仔細看清楚,然後心無旁騖直接下筆。這樣說不知道你懂不懂?如果要畫小健的眼睛,就不能不知道小健的眼睛長什麽樣子,所以才要仔細觀察小健的眼睛。其他的事都不重要,隻要看清楚想畫的東西,然後畫出來就可以了。」


    綾嘴巴說個不停,手卻好像有生命一樣自己隨意移動,很快地畫出健一的眼睛。接著圖案就像漩渦擴大般變成整張臉,動作快到無法想像。


    「嗯,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綾停下動作,把素描簿拿給健一看上麵有兩張臉,很難相信是同一個人畫的。


    「看著你畫似乎很簡單,實際上並沒有這麽簡單吧?」


    「嗯不過這種畫誰都可以畫得出來啦,真的。」


    綾想了想,再度拿回素描簿,翻開新的一頁開始作畫。這次手的動作跟畫健一的臉時不同,給人一種塗刷的感覺。隨著手左右晃動,紙上仿佛也跟著出現凹凸起伏。透過自動鉛筆的濃淡深淺,圖樣慢慢浮現出來。正確無誤的動作,簡直就像是電腦印表機,隻是把原有的圖片列印出來。看在健一眼裏,真是不可思議。


    「不過,會這麽畫的人,大概隻有我而已吧。」


    綾再度停手,把素描簿轉向健一。


    [這是」


    好像看過,又好像沒看過的東西出現在健一眼前。形狀類似海螺,但材質卻是金屬,而且到處都有生鏽開孔的樣子。


    「還記得嗎?這是我要小健買的巧克力奶油卷,再加上拉麵店煙囪。很不錯吧?」


    「巧克力奶油卷」


    健一被她的想像力所震懾,對這幅畫除了佩服還是佩服。


    「巧克力奶油卷有點忘記了,不過煙囪倒是記得很清楚,所以應該畫的還算正確。」


    「你是說,這不是普通的巧克力奶油卷,而是那天」


    「嗯,是小健那天買的巧克力奶油卷呦!這邊有點烤焦,不過光靠形狀很難表現,所以可能看不太出來吧。」


    「一般人是記不住那種小地方吧?」


    綾看到健一吃驚的樣子,忍不住開心笑了。


    「對呀!不過我就是辦得到,很了不起吧?」


    「的確很了不起。」


    「不過再怎麽了不起,如果小健沒來煮飯給我吃,我搞不好就餓死了呢。」


    綾稍微壓低聲音說著,闔上素描簿往外走。


    「就是這樣,今天就到這裏,該準備洗澡睡覺了。」


    「啊,說的也是。」


    健一連忙起身,綾回頭問他:


    「小健,今天要一起睡嗎?」


    「不用了!」


    「不要那麽緊張嘛。我今天不想做色色的事而且生理期來了,也沒辦法做。」


    「我不太想聽到這檔事。」


    聽到綾提起這方麵的事,健一的心情又開始沉重。


    「不過生理期胸部會變大、也會比較敏感,說不定做起來感覺很好?既然來了,要不要在浴室裏試試看?」


    「我就說了」


    健一不理會綾的提議,逕自走到廚房洗碗。綾好像又說了什麽,但健一完全沒聽進去。


    「晚安。」


    八雲刻也突然出現在他們麵前他是1302的房客,也是健一的高個子同學。


    看到綾對自己的招呼毫無反應,刻也問了:


    「你把炒麵吃了嗎?」


    「咦?啊、嗯。難不成那是管理員要吃的嗎?」


    「如果不是我要吃的,那我買回來是要給誰吃呢?」


    「嗯說的也是。」


    綾浮出苦笑,刻也麵無表情看著綾。


    健一忍不住從廚房走出來,對著刻也說:


    「抱歉,是我擅自煮的。」


    「也沒什麽好道歉的。」


    刻也說完之後,把注意力從綾那裏移到健一身上,接著走向廚房:


    「雖然我不打算現在吃,不過冰箱裏的食物都是我用打工的錢買的,希望你們吃了之後記得補充回去。」


    刻也說完之後就打開冰箱,檢查裏麵的食物存量。


    看著刻也的背影,洗完碗的健一問道:


    「也算不上是道歉,要不要我用現有材料幫你煮點東西?你應該是來找宵夜吃的吧?」


    「如果你願意弄,我是不介意。」


    刻也關上冰箱,看著健一的臉繼續說:


    「不知為何,我覺得你看起來比平常沒精神。我不想強迫沒精神的人幫我做什麽事。」


    「沒關係,做點事可以讓我轉移注意力。至少可以讓我知道我還能做菜,還有點用。」


    健一如此說完,來到冰箱前確認還有什麽東西。


    「有什麽不喜歡吃的嗎?」


    「這裏麵的東西部是我買的。既然會在裏麵,就沒有什麽我討厭的東西。」


    「說的也是」


    健一對著說話一絲不苟的同學露出苦笑,拿出剩下的材料炒了一盤青菜。


    刻也吃到一半,發現健一看著自己,便說:


    「收拾就讓我自己來吧。」


    在刻也默默吃菜時,綾與健一兩人都不發一語。所以剛才刻也的發言,或許也是想打破沉悶的氣氛。


    「味道怎麽樣?」


    「沒得挑剔,我自己根本煮不出這種水準。看樣子以後可以節省不少吃飯錢。謝謝你,有你在真是幫了我大忙。」


    「是嗎?」


    健一在回答說話口氣完全沒變的刻也同時,心裏也覺得有點高興。他雖然講話不露半點情感,可是卻非常真誠。健一覺得他是個不會說客套話,有話直說的人。


    「我不知道詳細情況,不過今天就先去洗澡睡覺吧。累的時候判斷力也會變差。比起勉強行動,還不如先恢複精神比較好。」


    刻也說完之後,繼續吃了起來。


    「就這麽辦。多謝你的建議。晚安了,八雲同學。」


    「晚安,絹川同學。」


    健一對刻也點頭道謝,走出房間。綾察覺之後也跟了出來,綾並沒有向刻也道別,或是隻有點點頭而已,總之沒聽見兩人的聲音。


    看到健一站在1303門口,綾如此問道:


    「一個人睡嗎?」


    「我今天沒有辦事的心情。」


    又想起先前的事,內心無比沉重。


    「我也不想,所以一起睡吧?」


    「我真的沒有心情,跟綾沒有關係。」


    「是小健自己的問題?」


    「對。」


    「好吧,那我也沒辦法了。」


    綾很幹脆的放棄了。不過她還是很擔心健一,跟著他一起走進房間:


    「那我可以在旁邊看著你睡嗎?」


    「我一個人獨處,真的讓你那麽緊張嗎?」


    「嗯與其說緊張,不如說是擔心。這樣不好嗎?」


    「沒什麽不好的。」


    健一邊說邊走向浴室。門就在高出一截的走廊上,打開之後是更衣室。直到這時健一才突然想到:


    [這間浴室得先放熱水啊。」


    那是理所當然的,不過比起隨時都有熱水的綾的房間,還是覺得簡陋多了。


    「既然這樣,要不要到我那裏?馬上就可以洗了!」


    「說的也是。」


    綾說的沒錯,但健一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不隻是浴室,整間房間都顯得相當平民。畢竟是以他小時候住過的住宅區為藍本,所以簡單一點也是莫可奈何的。


    但是對現在的健一來說,卻可以藉此感覺到自己與綾的差距。擁有過人藝術才能的綾,她的房間跟自己這個普通高中生的房間,根本就是兩人差距的具體象征。


    看到健一沉默思考,綾不禁問道:


    「怎麽了?」


    「我覺得這間房子真是讓人看不下去。」


    「看不下去?不會呀!我覺得是個很溫暖的地方。」


    說完以後,綾以指尖輕輕觸摸牆壁。


    [這裏有我的房間所沒有的溫暖感覺。要說是有人在此生活的感覺也可以,你是說這一點讓人看不下去嗎?」


    「我可沒那麽說」


    「還是因為對小健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的魅力了?」


    「應該很接近了」


    健一這麽回答,感受其中的微妙差異。


    「如果是這樣,那真是太可惜了。房間裏明明充滿了溫暖,可是卻無法感受。我可是很羨慕小健的,可是小健卻無法理解。」


    「那樣說來,我也很羨慕綾啊。」


    綾以有點用力的口吻說:


    「可是,就算小健想像我一樣會畫畫,也不想變成像我這樣的人吧?我可是那種會熱衷創作而差點餓死的人這種生活方式並不值得小健羨慕。」


    「或許沒錯。」


    健一也加以附和。


    「我反而還比較想變成小健那樣。可是我熱衷於創作,所以根本不可能。」


    「像我這樣也沒好到哪裏去。」


    健一無法讚同綾的想法。理由是他想起自己今天上了姊姊螢子的行為。


    「不、已經不是好不好的問題。我真是差勁、最差勁的男人。」


    「小健?」


    *


    這種綠色的熱水,或許真的有讓心情平靜的效果,但也可能是水溫讓身體肌肉舒緩也不一定。總之,泡在裏麵的健一感到心情輕鬆許多。


    健一正在綾的浴室裏泡澡,大口深呼吸。


    這是草原的味道吧在太陽底下的草原漫步時,鼻子聞到的味道。


    「還好吧,小健?」


    綾沒有走進浴室,而是在更衣室隔著門說話。健一泡在水裏,轉身向門口回答:


    「比較冷靜一點了。」


    「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


    雖然看不見綾的臉,聽到她高興的聲音,也知道她在笑。


    不過健一卻笑不出來。雖說心情冷靜一點,但隻要一想起先前幹下的好事,就覺得自己不該在這裏悠悠哉哉。


    [我是為了獲得他人協助才來到這裏的嗎?」


    低聲的自言自語,好像被綾聽見了。


    「小健,有事嗎?」


    「沒有,我說都是托綾的福」


    「那樣不好嗎?」


    聽到綾的反問,健一重新思考自己話中的含意。


    「我沒說不好。」


    「可是你心裏覺得不好。」


    「是啊」


    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樣覺得,也不明白綾怎麽能夠察覺。但健一確實不認為目前的狀況是很好的。


    「果然是跟姊姊吵架?」


    綾再問一次,這跟他剛來時綾所問的問題一樣。但是這回話中的意義有些不同。


    「果然你為什麽會這樣認為?」


    「家裏待不住而跑出來,一定是家裏出了什麽事嘛。如果是不小心弄壞重要的東西,等到心情平靜以後就應該告一段落了。但如果是傷害了家人就沒辦法輕易釋懷了。要說小健家裏其他人,不就剩姊姊螢火蟲小姐了嗎?」


    雖然不知道綾的推論有無破綻,可是會在半夜離家出走,除了上述原因以外也沒別的理由了。


    「你說的對。除此之外不會是別的事。」


    健一覺得綾可能從一開始就多少知道一點,不想再對她隱瞞。


    「不過好像又不是吵架?」


    綾的思考方向馬上急轉彎。


    「為什麽會這樣想?」


    「我覺得螢火蟲小姐雖然嘴巴壞了點,卻是個很為小健著想的姊姊。我不覺得你們會隨便吵架。」


    綾說到這裏稍微停頓一下,繼續說道:


    「即使這樣還是吵架的話,一定有其他原因。該不會跟我有關吧」


    聽完綾的推測,健一閉上眼睛深深吸氣他決定把事情全盤托出。反正現在不需要麵對綾,閉上眼睛感覺會好一點。


    「我們或許吵架了,但那跟我的心情無關。」


    「吵架之後發生了什麽事?比吵架還嚴重嗎?」


    綾提出理所當然的疑問。健一自己在昨天以前也無法想像,有什麽事會比吵架更能破壞姊弟兩人的感情。綾的質疑也算合情合理。


    「我上了螢火蟲。」


    所以健一強迫自己用語言表達說完之後,又想起那件過去不曾想像的事。


    「上了小健做了色色的事?」


    綾好像不怎麽驚訝。


    「沒錯。」


    健一也不加辯解,直接給予肯定的答案。


    綾沒有馬上回答,健一也想不到要說什麽,隻是呆呆看著流動的熱水。


    健一想到可以問綾對自己的看法,但是又問不出口。


    即使不問,隻要聽對方的反應就知道了所以健一打算等待綾的回答。


    綾會說什麽呢?在等待的空檔,浴室一片死寂。


    「舒服嗎?」


    綾總算開了口,但卻是這種問題。


    「舒服?」


    這個問題完全超乎健一的預期,隻好跟著重複一遍。


    「做愛舒服嗎?」


    綾以為健一沒聽清楚,又問了一次。


    「不是這個問題吧?」健一很想這樣反問,但他隱約覺得這隻是話題的開頭。


    「我覺得很舒服。」說完才發現自己已經開口回答了。這不是說給綾聽的客套話,而是實話。


    「螢火蟲小姐也覺得舒服嗎?」


    綾似乎很開心地繼續追問,健一的心裏有點不高興了。再度體驗到,綾果然跟自己不同類型。深深體認到,綾畢竟隻是無關緊要的外人。又想起坐在公園發呆時的憂鬱及孤單。


    「你到底想問什麽!」健一對著綾大吼大叫。但是比起憤怒,比較像是否定悲傷的最後抵抗。說完之後,也知道自己無法繼續抵抗,鼻子開始感到刺痛。淚水湧出模糊了視線。


    「就算這樣那又怎麽樣?」健一說話斷斷續續,淚水不停流下。即便他拚命想要否定,卻已經泣不成聲。


    「就算這樣、就算這樣,又能怎麽樣?」


    健一淚流滿麵,隻能重複相同的話。不管綾有沒有回答,他都已經不想聽了。因為不管她說什麽,自己的回應都會被淚水所遮掩。


    「如果是這樣,那我覺得是件好事。」


    綾等到健一不再開口之後才回答。她不需要思考,也沒有任何猶豫的口氣,直接把既定的答案說出口。


    「好事?」


    「嗯。兩個人不是都覺得舒服嗎?小健跟螢火蟲小姐有了一段舒服的美好時光,所以我覺得是好事。」


    「我跟螢火蟲可是姊弟啊!?怎麽會是好事?」


    「是嗎?但是對我來說,隻要舒服就是好事。雖說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犧牲之上不算好事,可是舒服本身還是件好事。所以,我不覺得小健做的事是壞事。」


    綾以明確的口氣解釋。


    看來綾真的相信:隻要感覺舒服,就是好事。


    「如果那種理論成立,那豈不是變得亂七八糟了。」


    「說不定是這樣。但如果要因此否定讓人舒服的事,那麽我覺得這個社會與世界就是錯的。雖說要生活在錯誤的世界裏,或許有必要去配合這個錯,可是不管怎麽樣,我都覺得好事跟壞事是不能混淆的。如果硬是要去配合,隻會讓自己不舒服而已。」


    綾的話中沒有任何猶豫,健一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


    「小健為什麽要上了螢火蟲小姐?」


    發現健一沉默不語,綾又問了別的問題。


    「你問我為什麽她笑我跟女孩子約會三次竟然還不敢牽手,我一氣之下」


    健一說完之後才發現,已經想不起來自己當時在想什麽。他隻是想讓瞧不起自己的螢子閉嘴而已。但可以肯定的是,一開始根本沒想到要上她。


    「不是因為被嘲笑,為了報複才做的嗎?」


    綾為了確認這點而繼續追問。


    「大概是吧。我也不確定。」


    健一並不想傷害螢子。那時的自己是被欲望所控製,才會上了螢子。


    健一並非想以暴力壓倒對方,卻被抱著自己的螢子身上的溫暖所誘惑。


    「螢火蟲小姐很不情願嗎?」


    「剛開始我不清楚,後來冷靜一點之後,我不認為她不情願。」


    「那樣的話,還有什麽問題嗎?」


    綾又問了一次,健一再次尋找答案,突然發現淚水在不知不覺中停了,可是他還是不知道答案。而且健一也無法否認自己心情低落,以及犯下無可挽回的過錯的事實。


    「我呀」


    健一還在思考,綾又開口說道:


    「之前跟小健做愛,覺得做愛真的很舒服,所以覺得這是件好事喲。其實我很喜歡這種全心全力投注在某件事的感覺,隻是以前的對象都是藝術品,所以看到小健也很舒服的樣子,就讓我覺得非常開心喲。像這種兩個人可以在同時間對同一件事感到舒服的經驗,我覺得是一件很好的事。」


    「是啊」


    「我在創作的時候,就會把其他事拋到腦後,連飯都忘記吃,好幾次差點因此喪命。即使如此,我依然很喜歡創作,因為這是一件好事。我覺得能夠像這樣渾然忘我,沉浸在美好時光的行為,果然是件很棒的事。」


    「所以你是說,我跟螢火蟲做了也沒有關係嗎?」


    「那我就不清楚了。也許你們下次做就不會覺得舒服了。不過,即使這種事違反倫理道德,但既然能讓人舒服到忘記道德,那我就覺得是件好事。我認為小健與螢火蟲小姐共度了一段美好的時光。」


    健一不了解綾的說明,到底是在肯定還是否定他的行為。


    「可是從旁人的眼光來看,一定會覺得這種事是不被允許吧?」


    「或許是吧,但我不知道這種行為有什麽問題呢?小健所在意


    的,是社會原不原諒你嗎應該不是吧?而是螢火蟲小姐是否受到傷害,不是嗎?」


    「你說的沒錯。不過,就算螢火蟲原諒我,我也沒辦法原諒自己。」


    「那也沒什麽不好的。既然小健這麽想,我也不打算加以否定。」


    綾看到健一不發一語,繼續說下去:


    「我不是在否定小健。我不覺得小健做了什麽壞事,所以我不可能因為這樣就討厭小健。而且這和我對小健的看法也沒有關係,我還是能理解小健所說的話。像小健這樣無法原諒自己的心情,我覺得很了不起。」


    「了不起?」


    「我覺得脫罪的理由要幾個就有幾個。不管是螢火蟲小姐故意惹小健生氣的錯、或是她毫無防備地接近血氣方剛的男孩子、或是小健從以前開始就討厭她之類的,不管怎麽說都行。但是小健卻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不肯原諒自己,這不是很了不起嗎?」


    「我不那樣覺得。」


    「我覺得小健雖然有這種了不起的想法,卻無法克製心中欲望所產生的矛盾,其實還蠻可愛的。雖然不知道男孩子被說可愛會不會高興,不過說出[跟我做過以後,沒辦法牽女朋友的手』,這樣的小健真的是很了不起、很可愛喲!我不是在笑你,而是真的這麽認為。」


    聽完綾所說的話,健一不禁啞口無言。但並不是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麽,而是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綾對自己沒辦法牽千夜子的手而感到高興,所以那個時候才會笑了出來。可是自己卻以為綾在嘲笑自己,還因此而生氣。


    「其實我一點都不了不起。之前也無法體會綾的心情,自己就開始生氣。」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覺得小健不隻了不起,而且還很可愛!雖然小健可能會覺得不高興,但我倒覺得是件好事。」


    綾停了一會兒,似乎在等待健一的反應。發現健一不打算回答之後,又繼續說道:


    「小健現在的心情會這麽低落,一定是因為做了壞事的關係。」


    這句話和綾的論點似乎有點矛盾。不過健一卻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因為做了壞事,才會心情低落。他知道這跟綾所說的話沒有衝突


    「你說的對。」


    「可是這裏的壞事並不是指小健上了螢火蟲小姐。真正的壞事,是指小健做完之後就把螢火蟲小姐留在家裏,自己逃了出來。所以小健的心情才會不好。」


    健一聽完後為之一震,深深感到認同。


    「把螢火蟲留在家裏」


    這是健一第一次想到螢子現在怎麽了。這才想起滿腦子都是自己的事,可是螢子也有自己的煩惱。而且還想到螢子有沒有像綾一樣,可以傾聽自己訴說的人呢?


    自己對螢子做出不可原諒的事。心裏雖然這麽想,卻沒有考慮到螢子的心情,這才是最奇怪的。


    為什麽之前都沒有想到呢?


    「所以,如果小健已經冷靜下來,回家向她道歉比較好哦。今天睡在這裏也無妨,但還是早一點回家比較好。」


    健一聽到綾說的話。中間或許還說了什麽,但傳進健一耳裏的隻有這麽一段


    「說的也是。」


    健一毫不猶豫地回答。


    「小健跟我還有刻也不一樣,我不覺得這裏是小健逃避的地方。如果是因為螢火蟲小姐的事而回不了家,隻好躲到這裏來,那麽小健應該會在今天拿到鑰匙才對。」


    「這麽說來我那天為什麽會撿到這把鑰匙呢?」


    「我想是為了我與刻也、還有其他房客的緣故吧?隻要小健在這裏,大家就能夠和睦相處。或許這隻是我自私的願望,但是自從小健來了以後,我跟刻也終於能夠順利交談,或許之後交情還會越來越好呢。」


    聽到綾這麽說,健一才發現綾與刻也似乎很少交談。他原本以為他們在自己來之前就住在這裏了,交情應該不錯才對。事實上,之前的兩人似乎都在閃躲對方。


    「所以我希望小健跟螢火蟲小姐可以和好。但如果小健不願意,我也不會責備小健的。我覺得對別人辦不到的事生氣,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但是你還是希望我跟她和好,對吧?」


    健一心想,已經不用等她回答了。最重要的關鍵,其實是本人的意誌。


    過去犯下的錯,就算再怎麽後悔都於事無補,所以要坦然麵對事實,以後該怎麽辦。自己接下來想要怎麽做,才是最重要的。


    小健打算回家了。他無法確定自己做不做得到,但是他想要彌補過錯。而且健一非常想與螢子和好。


    「小健」


    綾也覺得沒必要再向健一多說什麽。


    「偶爾還是要來玩喲!也許小健不需要我們,但是我與刻也可是需要小健的。」


    「我會再來的。這跟有沒有需要無關。」


    健一說完之後,才發現自己臉上帶著笑容。


    *


    螢子似乎已經待在客廳裏很久了。她坐在椅子上,叼著沒點燃的香煙,手撐住下巴,以茫然的目光看著前方。


    健一回到家時依舊如此,螢子似乎沒有察覺健一定進客廳。她沒睡著,也不算清醒,隻是呆呆坐在那裏。


    「螢火蟲,對不起。」


    健一站在毫無反應的螢子麵前,鞠躬道歉。


    「雖然這不是道歉就可以解決的事,但我還是要說聲對不起。」


    他再度低頭,但是螢子依然一動也不動。感到不安而拾起頭的健一,發現螢子的目光終於回過神來。


    「你是來道歉的啊。」


    螢子開口了。香煙掉到桌上,但她完全不在意,隻是看著前方的健一。


    「真是的那是我該說的話啊!」


    螢子露出痛苦神情,稍微低下視線。原本撐住下巴的手,好像因為頭痛而按住太陽穴。


    「我是你的代理監護人,應該要好好管教你,可是卻無計可施,隻能坐在這裏發呆,還等著你回來說『螢火蟲,對不起]我到底算什麽啊?」


    螢子的思緒依舊混亂,口中不停念念有詞。


    [這不是螢火蟲的錯,是我不好不管對方是誰,就被欲望控製」


    健一雖然表示這是自己的錯,可以螢火蟲卻突然拾起頭瞪著健一:


    「但那是我引誘你的,不是嗎?」


    「或許是」


    「老爸老媽把你交給我照顧。到今天為止,我也覺得自己做得不錯。但是今天發生這種事,即便說是你的問題,那也是我的錯。」


    螢子一邊說,一邊以不耐煩的表情伸手摸索掉在桌上的香煙。


    「但你也隻是我的姊姊,並沒有比我大多少。」


    「那又怎麽樣?難道要以此為藉口去向老爸老媽說,我跟弟弟做了?]


    螢子以稍微強硬的語氣說完,叼住剛找到的香煙。


    「那是我上了你。」


    螢子盯著健一提出反問:


    「才怪。應該是我給你上吧?」


    「你在說什麽?」


    「你以為你的力氣可以壓倒我嗎?那是我可以抵抗卻沒這麽做的緣故啊!」


    「這」


    「氣死了我。平常隻是要耍你,可以那時卻不一樣,反而把氣發在你身上,所以事情才會變成那樣子至少我是這麽想。」


    螢子以前就習慣把「氣死我了」念成「氣死了我」,尤其是在她心煩意亂的時候更明顯。


    「這是什麽意思?」


    「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小鬼。所以爸媽不在時,才會要你負責煮飯,想讓你有所表現。這樣一來,你也不會覺得凡事不如我,所以我才會這麽做。」


    「原來是這


    樣子」


    健一對姊姊的說詞大感驚訝,不過仔細想想倒也沒錯。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姊姊給自己增光,但至少料理已經變成健一的專長。


    「可是今天,我自己一個人在家才發現不是這麽一回事。你都已經幫我準備好了,可是我沒有你之後卻連個飯都煮不好。而且明知你還幫我注意到油溫過高,可是我不但不感謝你,反而覺得你才不可能這麽厲害我想把你當成小鬼,可是你已經長大了所以才會變成那樣。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錯啊!」


    螢子的話讓健一大吃一驚。當時他隻覺得螢子瞧不起自己,完全沒想到竟然是這麽回事。但他還是覺得螢子的話是錯的。.


    「不是這樣。會變成那樣,都是因為我還是個小鬼。」


    [就算是這樣,該負責任的人還是我,我隻要好好拒絕你就沒事了。就算你比較有力氣,也不到可以霸王硬上弓的程度。」


    螢子一麵說,一麵將視線從健一身上移開。


    「當你無法克製吻了我,我也覺得已經無法克製了。不知為什麽,或許是一時大意、或許是因為氣死了我讓我豁出去。也可能是我很在意你趁我不注意時交了女朋友,甚至感情進展得很順利。總之,我在你的身上聞到男人的味道而動情,所以沒有拒絕你。]


    健一看著姊姊,不知道她是不是認真的。不過健一知道,螢子非常堅持錯的人是她。


    健一不知道理由,或許是因為螢子身為代理監護人的自負。總之螢子所要的結論,就是過錯要由她來承擔。


    健一決定改變話題:


    「那件事暫且不管,之後該怎麽辦?」


    「之後該怎麽辦」


    螢子感到有些意外,重新注視健一。


    「就算回到必須道歉的起點,我們還能夠這樣下去嗎?在這個家裏一起生活?」


    「我沒有信心。」


    螢子發出簡短軟弱的回應。


    「我的問法不對。螢火蟲希望怎麽樣?你不打算要我搬出去嗎?」


    「又不是你的錯,為什麽要你搬出去?要搬也是我搬。」


    「可是要我一個人留在家裏也很頭痛。這裏太大了,一個人住會很寂寞。」


    「那你去住朋友家不就好了?就是你之前常去的那裏。」


    「也是可以,可是我不想。」


    「為什麽?」


    螢子露出聽不懂健一在說什麽的表情。健一也覺得自己的回答很奇怪,但那的確是出自自己的口中。


    「就當做是我在耍任性,我還是想跟螢火蟲一起住在這裏。或許沒辦法回到過去那樣,可是我還是想跟你住在這裏」


    「是嗎」


    螢子皺起眉頭,低聲回答。


    「不行嗎?」


    「既然你這麽說,不行也得行啊。我可是你的代理監護人耶。不然我也隻是個小鬼。」


    「我也會好好努力的該怎麽做才好呢?」


    「嗯我肚子餓了,你去給我煮飯。」


    螢子說完之後微微笑了她叼起香煙,用空著的手指向廚房螢子先前打算要炸的雞肉還躺在那裏。


    [好像跟之前沒什麽兩樣嘛。」


    「有必要急著改變嗎?」


    螢子把香煙放在桌上,站起身來:


    「我要去洗個澡。你就利用這段時間弄吧。」


    「好啦好啦」


    健一目送螢子走出客廳,以不耐煩的態度回答。


    結果,兩人還是跟以前一樣,健一還是被姊姊任意使喚。隻是在健一的心中,已經沒有什麽不滿。


    發現到自己還蠻喜歡被呼來喚去的,健一不禁有點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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