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大陸的東部,慶東國的首都堯天。在天空中的出現黑色的翅膀是在慶國曆三年,初夏的事情。


    那天整個街道正處於夏天沉悶的熱氣之中。在堯天街道的北麵,巨大的山就像石柱一般聳立著。山坡的下方,朝著南麵的方向,就像一個斜麵仿佛衣裙的下擺一樣,街道就是那裏延伸開來。呈樓梯狀連著的城市道路,還有密集的黑色的瓦礫被太陽曬得發白,而且酷署中還包含著很大的濕氣,那種濕熱的感覺讓人非常的不舒服。


    無論哪個建築的窗戶都是開著的,隻為了尋求一丁點的冷氣而已,不巧的是那天從中午開始就沒有一絲的風,即使把窗戶和門都打開,進來的也隻是些外麵被反複爆曬的地麵所反射出來的熱氣,或者就是那種夏天特有的催人睡眠的嗡嗡聲。


    也許是因為陣陣熱氣讓人倦怠的緣故,夏天的天空中連一隻鳥的影子也看不見。它們也盡量避免被太陽烤焦而躲在樹底下乘涼,還有一隻狗在戶民居前的院子的陰影下趴著休息,它的旁邊有一張躺椅,上麵一個老人正睡覺。老人睡著之後,扇子從手中無意識地掉落,狗於是把鼻尖抬起,忠誠地看著他的主人。就在這個時候。


    陽光一下子暗了下去。它期待地看著上方,夏天的上空感覺好像被從東方飄過來的浮雲侵蝕掉一樣。它的鼻子先聞到了空氣中的濕氣,然後耳朵裏也傳來了遠處的陣陣雷聲。天空完全被雲遮蓋了,周圍變得漆黑一片,這一切好像都隻是一瞬間的事情。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黑色的身影在堯天東方的上空出現在,好像是被鉛一般的雲追趕而來似的,在劃了個大大的弧線之後向淩雪山的方向飄過去。在街上翹首期盼下雨的人君中有幾個人認了出來那是什麽。


    那張翅膀好像疼痛得非常虛弱的樣子,遮蓋白色翅膀的羽毛已經弄得很髒而且淩亂不堪。黑色的尾羽已經東一塊、西一塊地被撕裂了。它已經不能安穩地在空中滑翔,而是拚著命地在濕漉漉的空氣中揮舞著萎靡不堪的羽毛,向淩雲山的方向飛了過去。


    就如同那個影子要掉落下去一樣,雨滴也開始降落了。就在人們看的當口,不知不覺中翅膀和驟雨混為一體,消失在雨中的盡頭。在下麵看的人們似乎沒有特別在意這件事情報,他們隻是認為在雨的時候,那對翅膀飛向了淩雲山的高處去了。


    杜真在巨大的門前站了一會兒。那扇門就在堯天山的山腰,接近雲海的斷崖上。在這扇有著普通人數倍以上的高度的門前,有著非常廣大的岩石棚。這扇禁門是堯天山上金波宮的頂層和雲海之上的燕朝唯一的連接門戶。


    過了中午,杜真對看門的同事交代完,來到門前的時候。岩石堆下麵是被酷暑折磨的無奈的村落。在這麽高的地方,沒有風,隻有悶熱的暑氣。不久頭上的雲霧開始聚集。雲是從東方飄過來的宛如舔著雲海的底部才來到了這裏。能聽見遠處的響雷。沒過多久,周圍的雲旅遊活動開始了流動。厚厚的雲層開始從雲海一直到禁門都延伸著。


    不久,雲霧就把太陽的光芒完全遮住了,驟雨宛如把周圍的岩石都封鎖了起來,而且那也隻是在一瞬間的事情。現在,在杜真麵前的岩石都好像被塗上了灰色的塗料一般,腳底也開始感到了濕氣和涼氣。與此同時腳底下也傳來了輕微的聲音。


    “終於下起雨了。”


    杜真大口喘著氣,然後馬上對旁邊的凱之說道。


    “好像要下雨了啊。”


    “是啊”,凱之一邊深呼吸著,一邊露出雪白的牙齒說到。


    “這樣終於可以稍微緩解點酷署了,再這樣下去,恐怕連我們都要在鎧甲中被蒸發了。”


    一邊說一邊笑的凱之,是杜真等五個禁軍士兵中的隊長。不僅年紀最長,而且也是五人中最有經驗,功夫最好的。雖然被任命為他們的隊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是凱之從來沒有擺過倚老賣老的架子。威逼下屬以及體罰下屬的事情也從來沒有發生過。作隊長的本來就都這樣,還是隻有凱之是這樣的隊長,對於這點,經驗欠缺的杜真是不會明白的。


    杜真是在慶國新王即位的第二年參加軍隊成為軍人的。一年的訓練結束後被編入了左軍。在正式從事軍務的半年來,沒有在凱之外的隊長處從事工作的經驗。擔任守門的隊伍一共有二十五人,分成五組。其他的隊長以及掌管著這五組的兩司馬,也有不少像凱之那樣親切的人,但是據傳言,其中的兩個隊長是不得不這樣的而已。


    “瑛州很熱的,但麥州更加熱呀。”


    “隊長的出身地是麥州嗎?”


    杜真問到,凱之點了點頭。


    “我生在麥州長在麥州,現在的主上即位之前,我是在麥州的軍隊裏服役的。”


    “哦”,杜真答應了一聲。在杜真的印像當中,麥州的部隊都是經過篩選的精銳部隊。事實上禁軍的頭領,左將軍也是從麥州被提拔上來的。


    “那,隊長以前和青將軍是?”


    “是相識吧”,正當杜真想問出口的時候,斷崖的那頭垂下的灰色崖壁上突然出現了一個黑影。


    還沒等杜真的話出口,那道黑影就已經鑽出濃霧,朝禁門的側麵的懸崖上闖了過去。短短的響聲之後,盡管黑影不停地向上衝擊可是因為岩壁太滑了最終還是掉了下來。


    “發生什麽事了?”,杜真緊張的問凱之。


    隨後一人巨大的身影掉在了露台上,痙攣地拍打著翅膀,在它不停悲鳴的同時,從它背上又有一個人的身影跌落下來。


    杜真緊緊地跟在凱之後麵,凱之也一邊做好防衛的架勢一邊向出事的地方趕去。能通過禁門的除了王和宰相,或者是經過王特別批準的人以外是沒有人能被允許通過禁門的。而倒在眼前的這個人看樣子誰都不是。作為連接王宮最深處的門,無論出了什麽事情,這裏都是任何人可以輕易進入的地方。


    就連那隻騎獸旁也迅速圍了許多士兵,他們也都和杜真一樣因為這彌漫的殺氣而緊張萬分。杜真仍然緊張地跟在凱之後麵。禁門旁邊的房間裏,衛兵也魚貫而出,把那個騎師和騎獸圍了個銅牆鐵壁。到了這種程度,杜真才有空閑來觀察這個騎師和他的騎獸,所以馬上瞪大了眼睛。


    那隻騎獸像一隻巨大的狗,銀灰得接近白色的身體上長著一個黑色的頭,覆蓋著身體的羽毛已經像煤炭一般髒髒的,而且還有點點的黑色斑紋,哪怕是頭部黑色的羽毛也是亂七八糟好像要脫落似的。覆蓋著短翅膀的是髒髒的白色的羽毛,黑色的前翼也已經被劃破,完全脫落了。騎獸就橫躺在地上,那隻翅膀還在無力地敲打著地麵,拍打的動作和呼吸都已經極其微弱。在它的翅膀腋下卻仍然有一個它都要庇護的人的身影。這個人也已經衰弱得和這隻騎獸差不多了,滿是傷口,又髒,而且早已經力竭了。


    杜真覺得很困惑,隻能四處搜尋凱之的身影。可凱之也隻能橫著槍用驚訝的眼神看著騎師和騎獸。大家都不知所措,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凱之舉起一隻手讓大家先解除進攻姿態,然後他自己放下槍,來到那個人的旁邊半蹲下,問到:


    “你還好吧?”


    聽到凱之的聲音,躺在地上的人把頭抬了起來。杜真這才發現原來這個人是個女的。個子高高的,非常結實的身體,而且穿著護身皮甲。不,或許說那是護身皮甲的殘骸比較合適。不但非常髒了,而且上麵這兒也破,那兒也破了,裂了好多口子,就距那隻騎獸的翅膀一樣。


    “能聽見我的聲音嗎?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這個女的一邊呻吟著一邊打算起身。這動作也使杜真看到此女的一隻手腕上受了很嚴重的傷。而凱之卻暗中防備提起了手中的槍。


    “


    別動,實在抱歉,請不要動。這裏是禁門,對於來曆不明的人是不能放任其自由行動的。”


    這女的輕輕地抬起頭看了看凱之,然後點了點頭。凱之則上前解下了那女子腰中的配劍。並把劍交給了站在後麵的杜真。又最終再一次地放下槍,此時這女子又一次呻吟著想要站起身來,而凱之卻沒有再出言阻攔。


    “……引起這裏的慌亂實在是萬分抱歉。”


    這個女子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輕輕地說到,然後就跪了下去。


    “我是戴國的將軍,姓劉。”


    “……戴國?”


    看到凱之瞪大眼睛嘴中念念有詞,這個女人就在當場跪拜而下。


    “我自知多有冒犯還請恕罪,我隻是有事情要參見慶東國的國主景王。”


    2


    不久從禁門的邊門傳來門官的聲音。所謂門官就是掌握宮中諸事的天宮中的一個,管理出入門的工作,包括記錄通行的人,檢查來者的身份,然後決定放行或是不放行。門官緊跟著兩司馬來到了現場,並且用極其高亢的音調說道:“大家不要再看這個女的和她的騎獸了,立刻把她給我趕出去。”


    “可是,把受了這麽重的傷的人……”


    眼看兩司馬就要說什麽了,隻見門官一下子擋在前麵大聲說道。


    “既然是戴國的將軍,我怎麽都看不出來呢?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是,戴國的將軍到我們慶國來訪的理由,我根本就想不出來。”


    “但是……”


    “閉嘴。”


    門官大聲嗬斥了聲。


    杜真這些兵卒,是被門官從禁軍那裏借來的,雖然他們是屬於夏官的管轄,但是在這個場合,門官卻掌握著絕對的指揮權。


    “怎麽能為了救一個人而玷汙了禁門呢?”


    管門人對著跪著的女人扳著臉大聲嗬斥到。


    “如果你真的是戴國的將軍的話,就把衣服改換掉,報清門戶以應有的禮節來拜訪我們的國家。”


    杜真在這一瞬間看到了那個女人肩膀的抖動。一下子抬起頭來的那個女人臉上透著一臉的淒慘,卻帶著說不出的一股威嚴。


    “我非常清楚冒犯了貴國的禮儀,可是如果有足夠時間的話我當然會那樣做。”


    那個女人仿佛拚命地抑製自己地感情,冷冷地撇了門官一眼。卻沒有正麵回答官門人的問題。


    兩個司馬過來想擒住她。卻被她一個閃身躲了過去,與此同時,她突然伸出手腕搶奪掉杜真手中的槍,杜真連聲音都還沒來得及發出,那個女人已經放倒了周圍看著她的士兵。向禁門方向疾奔過去。不要說管門人了,杜真、凱之,還有其他許多士兵也感到十分驚訝,所以動作上也慢了一拍,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晚了,這才開始緊追那個女人。就在槍尖快要碰到那個女人的背的時候,突然有一隻黑色的翅膀擋在了他們中間。有騎獸在後麵保護那個女人,她也就乘這個機會一下子翻身越入了禁門。


    “快追!”,這樣的聲音此起彼伏。杜真就在這個追捕團隊的最前列,緊跟在那個也已溜入禁門的騎獸的後麵。但首先浮現在他腦子裏的卻是剛才他所犯下的罪行。雖然說從凱之那裏接過女人的劍是用的單手,可是也正是因為自己的注意力不夠集中,才會被那個女人把槍奪了回去。


    回去之後會不會問罪呢?大概處分是肯定有的吧。


    “太容易了。”,杜真一邊想著自己的罪責,一邊想著自己可能是中了那個女人的計謀。


    當然那個女人的手是受了重傷,而且那隻騎獸也的確是幾近氣絕。這一切都是事實。但說自己是戴國的將軍,那肯定是個大謊言。他不僅對此深信不疑,還幫她演出了一部那麽差勁兒的戲劇。


    禁門的內側是一塊足夠布置一個族的陣型的地方。女人和她的騎獸就沿著伸向裏麵的樓梯急速行進著。也許是聽到外麵的吵鬧聲,把守在這裏的許多士兵和官吏都一湧而出。


    那個女人的身手還真不錯,追在女人後麵的杜真一邊追著一邊想到。但看樣子那不是在演戲,而是真的,那個女人和她的騎獸都快陷入瀕死的狀態了。看到那個女人的袖口處也都已經開始流出鮮血,至於那露出來的滿處傷口更是沒有必要說了。特別是那個女人的右手真的是受了很重的傷呀。


    很嚴重的傷勢呀,杜真一邊看著那個女人,而她卻踉蹌著朝樓梯走去。直到現在那個女人的右手手腕也不曾動過。杜真眼前的這個女人還是終於倒了下來。果然她的右手腕一點也不能動了。緊跟在身旁的騎獸想幫助主人起身,所以把頭靠了過去。杜真這才看到那個女人用左手握著槍。


    杜真還沒有回過神來,凱之的臉已經湊了過來,以來緊跟在身後的凱之朝杜真點了點頭。


    “追是可以,但要捉活的,不要傷她性命!”


    杜真想把這個告訴凱之並期望能得到他的同意,可就在這個時候,在那個廣場的入口處卻傳來管門天宮的大聲命令。


    “殺了她!”


    “不要殺她,哪怕她真的是盜賊可我們也總該要問問清楚!”


    杜真點點頭,又開始重新向那個女人追了過去產。靠在騎獸身上的那個女人,卻想憑著最後一口氣猛衝到樓梯的最高處,在前麵有著如通天巨石一般的大門。那裏麵就已經是雲海之上,即王宮的內部了。在那外麵另外還有一隊士兵在守衛,或許也已經聽到了這邊的吵鬧聲音吧。


    不,如果那扇門被打開了,就隻能眼睜地看著那個女人進入宮中了。


    就在杜真擔心的時候,那扇大門突然之間打開了,騎獸一下子載著那個女人從門口跌落出來。


    而在此同時,周圍亂七八糟的追討聲都跟了過來,而且好像已經驚動了上麵,傳來嗬斥的聲音。


    在那些聲音之中,追到樓梯上的杜真也來到了大門口。就在那個時候聽到了那隻騎獸的悲鳴。杜真聽到之後感覺有一個拳頭重重地打向了自己地五髒腑,難道是那道大門裏的人已經出來殺了那個女人嗎?


    萬分擔擾的杜真從大門裏出來,外圍是王宮內部的寢宮,非常廣闊的露台前麵用著很高的牆壁隔開。裏麵是王的居所,那是一幢非常高的建築物,既所謂的正宮。不要說是杜真這樣的士兵,就連身居高官的重臣也不能隨意進入的禁所。在外圍連著的石階上,騎獸橫倒在那裏。為了控製騎獸的鐵條也有幾根陷入了它的身體。


    “不行,不許殺它。”


    凱之大聲說道,阻止了那些已經把騎獸圍得水泄不通的士兵。杜真趕到那些包圍圈的時候,正好有人提槍要剌入那個女人脖子。女人雖然意識到了自己馬上會被殺,可是也隻能放棄了。突然從包圍圈的外圍、進門的方向傳來一聲怒吼,那是門官近乎癲狂的吼叫,“殺掉她!”,並讓周圍的士兵快點動手。“殺”、“不要殺”這樣的聲音此起彼伏,想逃跑的女人和騎獸,圍著他們的士兵們應這一片混亂中突然之間傳來了一個極其清晰的聲音:


    “到底是何人在喧嘩?”


    靠近包圍圈一看,杜真不禁放心了。單手提著大刀的男人就是夏官大僕。在屬於保衛王和貴人等人身安全的射人當中,大僕是平時在王身邊控製局麵和起到警衛保護作用的。但從官位上來說雖然隻不過是個下大僕,但因為這個大僕特別受到王的信任。所以在私下,常常控製王周圍的局勢或者指揮小官。即使現在,在他身邊也有三個小官在旁邊侍奉著。


    “是入侵者!”管門人大聲叫到。可凱之卻喊到是來訪者。大僕在極短的時間內,一眼就把這個場麵看穿了。


    “到底是賊還是客?”


    “是假扮成客人自己闖進來的。”


    管門人挑撥著事情


    的原委歪曲事實,可即使這樣還是被大僕擺手阻止了他繼續說話。


    “我好像還沒有問到你吧。”


    說完話,大僕直接走向了那個女人。大為困惑的士兵們從中讓出一條小路讓大僕通過,杜真這個時候就站在那個女人旁邊,然後他一下子就拿到了那把已經離開女人左手的槍。果然不是什麽慌言和演戲。


    衣服非常破損被且成奇妙的形狀固定著。身上的確是已經血肉模糊。就和剛才一樣,已經成了鐵的顏色。好不容易裏在身上的護甲的殘骸,把那隻不能動彈的右手綁得緊緊的,在列開的袖子下終於看到了那隻手腕,黑色的蜷縮了起來,原來那隻手已經壞死了。


    不應該是人類吧,如果不是神仙,像這種樣子恐怕早就死了吧。


    “……那個人,不要緊的。”


    杜真偷偷的對那個女人說。身體俯臥在石階上的女人抬起了亂糟糟頭發下的頭。


    “因為他是被主上信賴的人。”


    那個女人好像感謝似的點了點頭,然後一邊呻吟一邊起身,向著大僕站了了起來。


    管門人還在那裏叫嚷著什麽“現在正好是個好時機”,但大僕卻沒有理他,跪在了石階上。


    “你這個樣子到底是……?”


    “的確如你看到的,我是不得已才闖了進來的,我雖然現在狼狽不堪,但是我也已經重申了好幾次我絕對沒有什麽惡意,請你一定要相信我。”


    對於這個女人說的,大僕點了點頭。女人也好像很安民的樣子鬆了口氣。然後垂下了頭說到:


    “我是戴國瑞州的將軍,叫做劉李齋……”


    李齋抬起頭真摯地看著吃驚得已經張開嘴巴的大僕。


    “我有重要的事情一定要麵見景王,至於禮節方麵我這裏給你賠不是了,失禮的地方請多多包涵,不管怎樣請你讓我拜見景王。”


    說完話李齋就拜跪在地上。


    “我跪下來求求你,請你讓我見到景王。”


    大僕盯著李齋,然後使勁地點了點頭,接著朝杜真這邊看過來。


    “快過來幫個忙,總之不管怎樣,先讓她休息安頓下來。”


    就在大僕說話的時候,那個女人也開口了。


    “現在已經沒有休息的時間了。”


    “並不是想要軟禁你,隻是想讓你休息一下,對你來說這個現在是很重要的。”


    大僕笑著說道。


    “我是大僕虎嘯,對於你的請求我已經接受了,總之現在先請休息一下,我馬上叫醫生過來幫你看看。”


    “什麽?”隻聽見管門人大聲叫道。


    “你到底在想什麽啊?這個人在沒有得到允許的情況下就靠近禁門,並且打傷了我們不少士兵,玷汙了王宮,更傷害了主上的威嚴。快點把她交給我來處理吧。”


    虎嘯凝視著目瞪口呆的管門人說道。


    “不得無理,怎麽可以對其他國家的將軍如此有失禮貌。”


    “什麽將軍,她哪裏像是將軍,這一定都是騙人的把戲而已。”


    “但是……”


    “大僕是不是有點不清楚,對於來訪者的底細檢查和處分是我管門天官的職責,哪怕是帶去參見聖上,我也想請其他官員不要用職務之便來幹預我的工作。”


    “底細哪裏不清楚了?”


    虎嘯大聲喝到,管門人害怕了。


    “這樣眼看著不管,你認為主上會允許嗎?”


    虎嘯一口氣說完,馬上就催促杜真。


    “快,事不宜遲。連那隻騎獸也一並安排他們休息,快點來幫忙。”


    杜真點了點頭,然後把手按在李齋的肩膀上準備把她扶走來。可沒想到李齋馬上推開了杜真要攙扶她的手。


    “不行,無論如何請先休息。”


    李齋帶上頭盔,打算馬上提起腳步去追虎嘯。


    “不要再亂來了,如果不是大僕及時趕到,恐怕你早就……”


    “我明白的”,說著李齋看了看杜真。


    “我無法用語言來表達我的感謝之情,可是要是景王對我玷汙她宮殿的事情發怒的話,恐怕就是虎嘯帶我去拜見也是見不到的吧。”


    “但是。”


    “拜托了,如果在這裏休息的話,我想恐怕就再也見不到景王了。”


    被這樣請求,讓杜真非常吃驚。李齋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沒什麽血色,而且嘴唇也開始發青,雖然還在喘著氣,但其中還伴隨著如吹奏笛子般的氣鳴,杜真攙扶的肩膀下的手腕也是冰冷的。


    的確這個女人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大僕!”


    杜真大聲叫著,一邊還攙扶著李齋。


    “請把她也一起帶上吧。”


    “喂……”


    “如果不這麽做的話,我想她死也不會瞑目的。”


    言外之意就是,這個女人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虎嘯點了點頭,把大刀交給旁邊的一個小官,然後親自接過李齋,攙著她走。


    3


    作為王的私室的正宮是以長樂殿為中心而訓聳起來的建築群。雖然不同的國家,不同的王宮,也反映出不同的個性,但大致上是沒有什麽根本區別的。所以對李齋來說,她也曾經到過自己國家的正宮,對這裏還是大致能了解的。因為在戴國李齋獲得了本來臣子們無法獲得的進入正宮的特許權。


    虎嘯通報了姓名之後,就背著李齋真接從禁門走向了正宮。經過大群大群的建築,越過冗長的走廊。終於來到了前麵有許華麗閣樓裝飾的建築物前。李齋估摸著那就是隔開作為王的私室的長樂殿和花殿的庭院,花殿的背後那是一棟建築物。它所麵對的庭院非常的寬廣,而且中間築有一扇屏風用以隔開長樂殿和花殿。所以要到長樂殿必須通過園林迂回進入。


    這到底要花多少時間呢?李齋自己認為還是無法到正宮,進入大殿拜見王。至於能夠允許進入這裏也已經是破格的待遇了,這點李齋也是非常明白的。但是,李齋的兩腿已經開始漸漸失去力氣,隻能靠虎嘯的攙扶才能支撐了。她現在即使能夠進入正殿恐怕也會馬上倒在地上吧,發現了這種情況的虎嘯對她說:


    “要坐一會兒嗎?”


    雖然虎嘯對她這麽說,可是李齋還是把頭搖了搖。到了這種地步,李齋十分清楚不能再有任何有失禮節的舉動了。她也十分清楚以她現在的身份能夠被允許去拜見另一個國家的國王,那是一件極其嚴肅莊重的事情。雖然對李齋來說是萬不得已的事情,可是按照常例闖進禁門是要被判死刑的。李齋對這點也十分清楚的,所以如果接下來連最簡單的禮儀都做不到的話,也許就算見到了聖上也都沒有任何意義了吧。


    不停在旁邊來回踱步的虎嘯終於等來了前去能報的小官。小官在虎嘯的耳朵旁邊低聲說了些什麽。而那個時候,李齋就靠在虎嘯的身旁,因為離得太近反而什麽也聽不見了,隻是發現耳朵旁邊有人低聲地說話。傳入耳朵的聲音是如此模糊,以至於很難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麽。


    也許是談論景王現在在哪裏吧,或許她正好出宮了,還是正在為了召見李齋而換衣服。不管怎樣總之到這裏之前,到底要花多少時間呢?


    李齋感到自己要心急如焚了,看到虎嘯正在朝窗口外看著什麽。所以李齋也順勢看了過去。透過開著的窗戶,看到了正宮的庭院裏有一個由宮女和官員組成的隊伍。隻見在房間裏的那些官員都突然間退到一旁,然後拱手作揖站在大門的兩旁。李齋沒等多久,那個團隊就走了進來。但是沒有看到其中有景王模樣的人,就連像是她的先導的人也沒有看到。隊伍站定之後,一個身穿極為華麗的宮廷服裝的年輕女人從門口快步進來。之


    前還在房間裏的仆人們都沒有了蹤影。在大隊人馬走過去以後,虎嘯也站直身體,而李齋就在隊伍的後麵用眼睛觀察著。


    ……可是,眼睛已經開始漸漸模糊了。


    現在全身上下隻有左邊的手腕還剩下點力氣了,就算搭在虎嘯的肩膀上,可是腳感覺也馬一要崩潰了,景王走到這裏到底還需要幾步,現在已經不是計算時間了,隻是在爭奪這每一步的長短了。


    ……終於,來了。


    那個年輕的女官員,來到李齋旁邊用手摸了一下她的身體。看過去,那一頭緋紅色的頭發映入眼睛,讓人感到十分鮮豔奪目。還有就是那綠色的眼睛也讓人在頭腦裏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


    “虎嘯,為什麽沒讓她先休息?”


    她一邊問到,一邊把手伸進了李齋已經蜷縮起的右手袖管裏。


    “我就是景王陽子。”


    李齋驚訝地看著這個發音清晰的女孩子。


    “我一定會問清楚發生了些什麽,但在這之前,你必須先躺到床上去。”


    李齋用力把手抽出,然後就像崩潰一般,跪伏在地上說到:


    “臣惶恐,有要事懇請景王。”


    “別這樣,現在不行呀。”


    李齋抬起頭看著就在身旁的景王說道:


    “請請您無論如何要救救戴國。”


    景王用十分驚奇的眼神看著李齋的臉。


    “我知道這樣拜托您慶國的聖上實在是違背常理的事情,可是不這樣做的話,不久我們的國家恐怕就要……”


    李齋說到這裏不禁語塞了。


    大陸的東北,孤懸在虛海之外的戴國。到了冬天就是一片苦寒之地。千裏冰峰,萬裏雪飄。六年前,新王登基,可是第二年過年的時候,這個國家的人民就失去了他們的王。


    這個國家失去了王的庇護,也沒有得到上天的恩寵,天災和妖魔鬼怪就在這片大陸上肆虐,不久戴國就成了地獄般的地方。


    “戴國的人民沒有辦法拯救自己的國家,因為在海岸處也有妖魔出現,所以根本不可能從戴國逃出來。哪怕是這樣,可就連簡單的生存也得不到保障。”


    憤怒和苦悶,長期積累在李齋的胸中,如今一下子得到宣泄之後呼吸也被窒息了,感覺在氣管中有又冷又硬的東西凝固了。


    “我們的泰王也因為亂賊謀反,而落到了被他們在宮中圍剿的地步。麒麟台輔也不知道哪裏去了,或許已經……”


    李齋猛地站出來,把頭磕下地麵,大聲說道:


    “但是白雉還沒有跌落,還沒有……”


    王還沒有死,所以戴國的氣數還未盡。


    “務必請您……”


    李齋已經說不下去了,她的喉嚨已經漸漸發不出聲音了,視線也開始模糊,眼睛中慢慢出現了淩亂的條紋,最後成了一片漆黑,再過了一會耳朵也已經失去了效用,聽到隻是銳利的耳鳴。


    “救戴國”,本想接著說的這三個字,不知道到底說出了沒有。


    4


    耳朵旁邊還響著耳鳴的聲音。


    不,應該是風聲吧。李齋這樣想。那是在戴國冬天從窗外吹進來的凜洌寒同的聲音。而且很冷、很冷。


    強烈的寒風卷起一切,冷得簡直要把人的身體也要割開。樹木和山川都暴露在狂風之下。結了一層白色的霜。河流的表麵結了一層冰,上麵積著厚厚的雪,大地也被凍結在積雪之下,道路所到之處狂風卷著冰冷雪白的雪片,肆意橫行。


    戴國遠離大陸,孤懸於大海之中,冬天從北麵的大海中吹來刺骨的寒風。戴國的家家戶戶都在風雪的包圍之中,緊閉窗戶。但是,在這小小的與外界隔了好幾層的空間裏,卻點著溫馨的燈火,在這裏人們擁坐在一起,那麽的親熱,和外麵那個風雪交加的世界相比,這裏有語言所無法形容的溫暖。


    火爐中熊熊燃燒的火焰,圍坐在旁邊的人們的體溫,還有火爐上正在沸騰的鍋中冒出的熱氣交融在一起,同時,冰冷的雪道上還有令人驚喜的訪客,戴國的冬天雖然很嚴酷,但是到處都充滿著溫暖。寒冷擋不住孩子們蹦蹦跳跳地玩耍,李齋看著這些充滿生機的身影,不禁想到在這苦寒之地,也會有色澤鮮豔的花朵。


    "李齋,這個給你。"


    小孩子捧著一大捧的紅黃相雜的花走了進來。微弱的陽光射進室內,帶來了溫暖,帶來了明亮。聽到窗外的寒風的聲音,便可知道雖然戴國還剛剛進入冬天,山上一定已經是被白雪覆蓋了。


    在這個季節,本該沒有這麽鮮豔的花會開呀。李齋情不自禁非常驚奇,然後看著這個送花給自己的客人。那個抱著一大捧花的孩子笑臉比花還要燦爛,還要明媚,還要溫暖。"聽說李齋任命為州師的將軍了,好開心啊,祝賀你!"笑得如此燦爛可愛的就是泰麒,當時他還隻有十歲。


    "是給我的嗎?"


    "當然是,那是驍宗主上拜托我的,所以請你收下吧。"


    說完之後,那個年幼的宰輔就在旁邊坐下,低著頭。


    "在我出生的蓬萊,人們為了祝福所以送花給彼此。雖然這裏的人常對我說,在戴國好像沒有這種習慣,大家都不太做這樣的事情。可是,我不管怎樣就是想送花給李齋你。因淡這是你剛搬來的新家吧,所以就算花放在這裏也不會顯得是多餘的裝飾。"


    "就是啊",李齋笑著說到。這裏就是她剛剛被賜予的官邸,這間是客廳。新王驍宗登基至今一個月剛過,李齋就被任命為瑞州師中軍的將軍,住所也剛剛搬到白圭宮裏的官邸。這個宰輔不但是王之下的國家棟梁,而且也是李齋所屬的瑞州師的直接上司瑞州侯。宰輔親自到自己的府邸來看自己還送了花,這是何等令人開心和驕傲的事情啊。


    李齋想如果把這個花給了自己的話,那麽至少一段時間以內可以使房間明亮和溫暖。因為剛剛入住這裏,所以人際關係還很淡薄。但如今至少在這個人情淡薄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居身之所。


    "非常感謝呀,能夠得到宰輔大人的關照,我李齋實在是太榮幸了。"


    "我也很開心呀。現在的我對於軍務政務一點都不明白,所以李齋你能夠擔任州師的將軍,對我來說太好了。"


    說完之後,宰輔在那張大椅子上一坐定就麵向李齋,然後鄭重地說。


    "那麽,從今天開始就拜托了呀。"


    "不要這樣,真是折殺下屬了。"


    國家之中能夠排在宰輔之前的就隻有王了,所以說對與隻不過是州師將軍的李齋來說,宰輔能致禮說拜托,這絕對不是平常能夠碰到的事情。


    "這不是磕頭,隻是點頭禮而已拉,沒關係的。雖然按常例是不可以的,可是這是我的習慣了,就連驍宗主上也說那是沒辦法的事了,所以請李齋你也這樣想吧。"


    "那我就照做吧",李齋笑著說道。這個小宰輔是在異國長大的,聽說是在東海外的確存在的叫做蓬萊。所以,習慣上和這裏的人是有些差距的。總之對李齋來說,他是個心地善良的人。惹人憐愛又善良,讓人覺得很溫馨。


    "其實呢,我的壞習慣還有很多很多呢。"


    泰麒擺出淘氣的笑臉看著李齋。


    "不單單是花還有許多東西呢。正賴為了我準備了許多花呢,所以我怎麽拿都拿來不光的,因為這也代表著運氣,正賴是這樣說的。"


    正賴本來是驍宗的軍官,在革命的時候擔任泰麒的副相。同時也兼任瑞州令尹。是個很子的人。而且在驍宗下屬的文官中可以稱得上是人才中的人才。(按:革命?那來的革命啊?)


    "我和正賴兩個人是十分投機的。我說送什麽好呢,驍宗對我說在他的寶庫中


    隨便拿什麽都可以。但這下對我來說倒是十分傷腦筋的事。因為無論什麽都是很不錯的東西。"


    "這樣也太可惜了吧。"


    "驍宗那邊沒有關係呀,他還叫我幫他也挑一份道賀的禮物呢。所以說,這是驍宗和我還有正賴三個人一起為你挑的賀禮。所以請不要見怪。"


    李齋用感謝的眼光看著臉上充滿喜色的麒麟。


    "我,李齋是知恩圖報之人。我從心底萬分感激主上的祝福。"


    李齋那個時候的確很幸福,王和宰輔能那麽看中自己,那麽自己的將來一定也是很光明的吧。朝廷迅速地整頓,萬民迎接新王。本來老百姓的將來也應該是充滿光明的。國家和人民都會變得幸福的。至少當時李齋的心裏就是這麽想的。


    可就在不久後的數月之間,一切都崩潰瓦解了。就連夢想也都隨著現實而消失得無影無蹤。


    正在迎接貴賓,官邸的一間房間裏閃著溫暖的光。可是外麵依然刮著冷冷的寒風。李齋的周圍充滿光亮,沒有一點昏暗的地方,但即使是這樣也仍然無法忘卻窗外刮著的寒風。


    已經全部都結冰了,國家,山野,街道,行人。的確那在在外麵也同樣刮著這樣的大風。它到處肆虐,尋找一切機會企圖把所有的東西都凍結了。嘈雜的風聲進入耳朵,引起了不安的耳鳴。被回憶的溫暖包圍著,李齋沒有意識到身體的寒冷,房間裏寒氣逼人,她的手腳都已經被凍僵了,等到她反應過來,才發現原來自己的身體如此的沉重,周圍的一切是那樣地飄渺。四周全都是錐心刺骨的寒氣。


    "……真的是好冷啊。"


    難道一切就要在這樣的寒冷中消亡嗎,自己,國家,還有人民。"……好冷"


    "……你恢複意識了嗎?"


    耳邊響起了輕輕的聲音。李齋依稀地聽到。感覺連眼簾也都凍住了,把所有的力氣都集中在眉間,李齋終於微微地睜開了眼。在微微模糊的視線中看到的是,一張女孩子擔心的臉。


    "太好了……。"


    女孩這樣說著。在李齋臉上放了冷冷的東西,以驅隊她體內的惡寒。那種冷颼颼的感覺,的確是在自己的臉上吧,是的,是自己……。(按:嗯,這個女孩是鈴)


    "景王。"


    "我已經清醒了",李齋輕輕地說到。那聲音可以說輕得連自己都聽不到吧。她張開眼,找尋著那個女孩的臉,那上麵沒有血色。


    "啊,請再繼續休息。現在還不能起來。"


    被這樣說到,李齋才發現自己情不自禁的居然要想起來。


    這麽說,自己的性命還是保住了。


    冷冷的手掌把李齋的手握著,雖然有點冷但卻讓李齋感到十分的安心。明明是那麽冷那麽的冰凍感覺,可摸在身上居然會是那麽舒服。


    "這裏是慶國堯天的金波宮。"


    女孩子睜大眼睛看著李齋,輕啟朱唇吐字清晰地說到。


    "你已經達到目的了,現在開始你什麽時候都能見到主上,所以請安心把眼睛閉起來再休息一會兒吧。"


    "……我……可……"


    "已經不要緊啦,快,把眼睛閉起來睡一會兒吧。"


    說完女孩子握著李齋的手撫摸她的喉部,李齋摸到了一個圓圓的東西,跟女孩的手相比,那個東西更加清涼,李齋覺得很舒服,她終於明白那種痛苦的感覺是由於身體在惡寒的侵襲下仿佛燃燒起來一般。(按:那應該就是碧雙珠吧。)


    "難道還不能安心睡覺嗎?陽子是不會不接見你的,放心吧。"


    陽子這個名字在嘴裏反複叨念著,舌頭好象被膠粘在口腔裏一樣。


    "雖然她現在不在,但已經來看過你好幾次了。對你的事情,她非常擔心的。所以現在哪能怕睡一會兒也是不要緊的,真的沒有關係啦。"


    李齋點了點頭,然後鬆開了緊皺的眉頭,自然的合起了眼睛,耳朵裏隻聽見窗外寒風凜洌的聲音到底是窗外肆虐的寒風呢?還是自己耳邊的幻聽呢?


    可千萬不要睡差點了,李齋在心裏反複念叨著。


    "……見不到景王的話……"


    李齋,千萬不要睡著呀。


    聽到的風聲中還夾雜著那淒慘的悲鳴。腦海中她的臉至今還在哭泣著。


    對於那麽可怕那麽無奈的事情。是呀,李齋朝著虛空點了點頭。


    "你的痛苦我已經明白了,到現在都明白了。花影"


    5


    “戴國新王登基已經是七年前秋天的事情了,新王的名字叫作乍驍宗。”


    輕輕的話聲在室內響起。


    這裏是被稱為積翠台的地方。在內殿裏最深的地方是一個書房。小而整齊的室內在下界是絕不會有的,但還是彌漫著夏天那獨特殊性熱氣。在窗台外正對窗戶的地方,有一塊碧綠的岩石,上麵覆蓋著翠綠的青苔,從那上麵落下一幕白色的瀑布,注入了一個清澈的池子。池子裏倒映著翠綠的樹木和絢麗的日光。打開窗,夏天鳥類的叫聲和落水的聲音重疊在一起,伴著絲絲的涼風,一起漫進了房間。


    “在先王的時候就擔任禁軍的左將軍的職務,獲得了先王的信任,並且在其領地得到了軍隊和人民的愛戴。那時候他的名聲都已經傳到了國外。為了這個,大家都在評論接下來的王除了乍將軍不會有第二個人選。所以在先王死後乍將軍馬上就繼任了王的職位。”


    “真是個傑出的人物呀。”


    陽子帶著羨慕的感歎到。“的確是這樣呀”,給出回答的就是六官之首,管理生殺之權的浩瀚。


    “直到先王死之前他都一直努力地為朝廷做事情,周圍的期望也都很高,可謂眾望所歸。所以他在繼任之後就進入黃海,去了東嶽蓬山,登上山頂接受泰麒的選定。真是登峰造極,也就是人稱的飄風之王。”


    “飄風之王?”


    “也就是第一個登上山頂並被選定的王。”


    按照規矩,王是麒麟選的,而麒麟是負責下達王命的。麒麟就在世界的中央位於黃海一個叫蓬山的地方,出生長大。如果到了能夠選王的年齡,在國中的寺廟中就會揭開表示可以登山的旗子。然後就等待著那個會成為王的人到蓬山去。到時候,麒麟就會與王麵對麵的下達天意,這就是所謂的登山。


    “他就是像風一般快速登上仙山的王。但是越是強的東西消亡也越是快速。飄風之王到底是英雄還是梟雄,沒有人知道。”


    “這樣子啊。”


    “本來對於泰王來說,他至少應該十年以後才去登山的,可因為泰宰輔是王的朋友,所以沒對飄風之王說出口。”


    “啊”,陽子點了點頭,“泰宰輔和我一樣是胎果,這事我聽延王說過。”


    陽子認為自己是在東邊遠方的蓬萊出生的,但是,蓬萊隻是傳說中遙遠的東方的一個挑源而已,所以她大概是不可能出生在那裏的。這邊和那邊陽子感覺隻能這麽無奈的稱呼這兩個地方。無論對哪邊來說,另一邊都隻是一個虛幻的王國,並不是真實存在的世界。但是,卻偶爾會有兩個世界交織在一起的時候。


    對陽子來說,在這兩個世界偶然交匯的時候,她的意識曾經回到那個世界隻是她的理解而已,對此它沒有什麽真實的感受。這是因為當她從這邊進入那邊的時候,在這個世界的她還隻是存在於一個未孵化的卵當中。在兩個世界交匯的一瞬間,陽子的卵流入了那世界。在那裏,她的生命存在著,但也隻是在一個蛋裏而已,並沒有誕生出來。而在這邊,她那並未出生的生命,投胎進入了一個孕婦的子宮裏,隨後被她以人的形態生了下來。這就是她為什麽會被叫做胎果的原因;這也是為什麽對陽子來說,沒有關於那個世界


    的記憶的原因;也是她認為自己隻是被一對普通的父母生育撫養的原因,但事實並非如此。


    那此所謂的體會是不存在的,然而她的出生畢竟總是存在的,她隻能接受現在存在於人世的這人陽子,也隻能這麽認為了。然而從那個世界回到這裏登基為景王已經兩年了,一切如同夢幻一般,讓人弄不清究意。那個叫做日本的國家,那個她出生和長大的地方這也是一場夢吧。


    “泰麒是個多大的孩子?”


    陽子輕聲問到,站在她後麵的麒麟回答了她。它就是把她帶到這裏,並把她推上王位的慶國的麒麟景麒。


    “泰王登基的時候好像是十歲左右吧。”


    “泰王登基應該是七年前,那應該是和我差不多的吧。”


    那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陽子做的夢,應該曾經也有另外一個人做過吧。那個夢幻般的城市,那個現實以外的城市。在陽子還是幼年的時候,在這個世界另一個角落,也存在著一個和她同類的人,這是一件多麽不可思議的事情啊。曾經在夢境中邂逅的童年的夥伴,竟然在這個現實的世界中出現了。陽子從塚宰和宰輔那裏知道了這件事。


    在這個世界,陽子知道至少有兩個以上的胎果的存在,位於慶國北麵已經建立了500年的大國雁國的延王和延麒,他們兩都是胎果,他們所說的故國和她所夢見的是一樣的,在曆史課上或者在故事裏有一個被以幻想的形式而為人所知的古代的國家“日本”,那是相同的幻想,又是不同的夢。陽子是在得到延王和延麒的支持後才登基的,並且在隨後的在亂世當中,一直得到他們的保護。但是在同一個夢中感受到這種奇妙的感覺,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


    ……在那個夢境中的一個街角上,突然出現的可能有些不同的他。


    那也許就是戴國的麒麟吧,陽子是這樣想的。先是選泰王,然後建立王朝,接著就是李齋那個渾身是傷的女將軍,為了他們賭上性命來到了金波宮。


    “怎麽了?”


    景麒皺著眉頭說道,陽子也回過神來。


    “不,沒什麽,隻不過稍微有點奇怪的感覺而已。”


    陽子苦笑著,浩瀚也是一臉不解的神情看著她。


    “對不起,浩瀚,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是關於泰麒嗎?”


    “他因為蝕而流落到了蓬萊,以胎果的形式出生,雖然之後又回到了蓬山,但那也是十年後的事情了。”


    “十年後?十年後就是十歲嗎?”


    “不是這樣嗎?”


    被浩瀚這麽反問道,陽子搖了搖頭,那麽泰麒的胎果流落到這裏的時候會存在於人的胎中,完全以生命的形式存在。對於這件事情陽子是很吃驚的。泰麒那時已經完全存在於母親的胎內,有心跳的聲音,而且還會動。胎果就流落到那裏並寄宿在那裏,那麽在那之前,本來存在於胎內的那個生命到那裏去了?


    被泰麒彈飛出去了嗎?那麽她是奪走了別人生存的場所而誕生下來的嗎?自己也是嗎?這樣想著,她感到非常奇妙,自己這樣想是否一開始就錯了呢/隻是這個問題,即使和這個世界的人說也得不到回答。


    浩瀚感到非常不可思議地看著陽子,陽子又重新對他搖了搖頭。


    “沒關係,繼續吧!”


    “……泰麒回來的同時,在戴國揚起了黃旗,登山開始,很快泰王就登基了,那時的記錄慶國還保留著,鳳凰叫了一聲,戴國新王登基的事情就傳遍了四海,據記載那時台輔因為非正式的慶賀,而去訪問了戴國。”


    “那麽我們和戴國是友國邦交了……”


    景麒小聲說:“也不是邦交”。


    “泰麒的胎果還在蓬山的時候,我就在那裏。蝕發生的時候,我也在那裏。再後來泰麒重回蓬山的時候,我剛好又回了蓬山。就是那個時候見了泰麒一麵……就是那種一麵之緣。”


    “什麽?”陽子不可思議的小聲說。


    夢中的玩伴和眼前的麒麟見過麵。


    “那麽她李齋來拜訪過慶國嗎?”


    景麒垂下了頭,“那是怎麽說呢,我自己和劉將軍見過麵。”


    “泰王呢?”


    “見過一次,確實不是以平常的方式受到接見。”


    浩瀚也輕輕低下了頭。


    “除了台輔私人拜訪過兩次以外,好像沒有和這裏有交流,事實上,慶國以後也波亂不斷,所以台輔沒能參加泰王的繼位禮,好像也沒有官員之間往來慶賀,兩國並不是公事上派遣使節的國交,就是這麽一回事情。”


    景麒肯定似的點了點頭。


    “總之新王已經繼位了,可是,隻過了半年就從戴國來了使節說泰王已經去世了。”


    陽子眨了眨眼。


    “使節嗎?……是鳳凰嗎?”如果王退位了,那麽鳳凰應該會叫出戴國的末聲。


    “是這樣的,王即位或者退位鳳凰都會鳴叫。可是一直到現在它都沒有叫,所以無論怎麽說,泰王應該沒有死,或者退位。”


    陽子用屈起來的膝蓋撐住臉,以前從延王那裏聽到過相似的話……


    他說聽說泰麒死了,可是他不這麽認為,如果泰麒死了,蓬山就會結出下一位麒麟的果實。


    “是的,從使節的文書上來看,隻是泰王死去,沒有涉及到泰台輔,然而關於他的風聲卻一點也沒有聽到。同時從戴國流落而來的難民中,雖然也有泰台輔去世的傳聞,可是鳳凰又沒有鳴叫過,台輔的過世應該可以認為是一種錯誤的傳言,後來又傳來了新王繼位的傳言,不用說使節了,這次就連鳳凰也沒有叫。”


    “難民說了什麽?”


    “什麽樣的說法都有,有人說立了偽王,也有人說泰台輔選出了下一任新王,也有單單說泰王死了,王位空懸,可是說得最多的還是宮裏謀反,殺了泰王,泰台輔也落入凶賊手中。”


    雖然是自己國家的事情,可是王宮裏的事情是很難傳到民間的,所以全部的消息都是傳言,很難有確切的消息從難民那裏傳來。


    陽子吐出口氣。


    “無論怎麽想,我都不覺得泰王和泰台輔已經死了。李齋說泰王討叛賊出了王宮,肯定就是這樣的吧。總之就是立了偽王,偽王起來謀反,把泰王和泰台輔都趕出了王宮。”


    “可以這麽說,可是,所謂偽王是在真王不在,宮中虛位的時候,挾持麒麟,假稱天命而稱王的,如此說來,泰王和泰麒盡管都被驅逐出宮,可是都還在世,那他也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偽王。”


    “啊,是嗎?因為有真正的王存在嗎?”


    “就是這樣啊,可是將軍是瑞州師的將軍,瑞州又是戴國的首都州,劉將軍到過王宮的中樞,所以對戴國的內情應該能確定,她的情報應該是最正確的,所以誣陷將軍說謊的說法是不能容忍的。”


    陽子盯著浩瀚,“那這麽說來,你是在懷疑李齋說的話。”


    “沒有,我隻是在確認而已。”


    被這麽回答,陽子感到十分不快。


    “好了,那就這樣,李齋反正也隻是說讓我們幫她,我們具體並不知道應該如何操作,隻是單純說那人是偽王的話……”


    “正如她說明的,泰王到底怎麽了,泰麒發生了什麽,連這樣的事情我們也不太清楚。”


    “現在最需要的就是盡快親口問清楚李齋,醫生們怎麽說?”


    浩瀚輕輕皺起了眉。


    “醫生說她現在什麽都不能說。”


    “這樣啊。”


    “聽台輔說,泰王和泰台輔還有延王和延台輔都是有緣的。而且,在雁國從戴國逃來的難民是最多的。暫且讓我們先穩定李將軍的病情,如果有什


    麽不明白的,就請她把信件寄往雁國的夏官或秋官,這樣就會有答案了。”


    在陽子點頭的時候,周圍負責記錄的女官員來到積翠台,她報告說李齋已經醒了。陽子連忙趕往花殿,但就在那個時候,李齋又閉上了眼,急急忙忙趕來的醫生告訴陽子,看她的樣子還有救。


    “因為珍貴的碧雙珠或許會讓她有所好轉。”


    “是嗎”,陽子點了點頭,低下頭看著病危的女將軍的臉。


    “竟然弄成這樣。”


    為了救國竟然弄得滿身傷痕。


    她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雖然陽子也不知道她自己能否幫上忙,她希望自己能夠拯救這位將軍、戴國還有泰麒。


    6


    李齋在眉間聚集起了一點力氣,鼓舞著又想睡去的自己好不容易睜開眼簾,卻看到一個男人的臉湊了過來。


    “你在說什麽胡話。”


    那個男人看著企圖湊近他的李齋大聲地笑了起來。


    “啊,終於醒了。”


    這張臉好像似曾相識,到底在哪裏見過呢?李齋怎麽也想不起來。在那男人旁邊的一個女孩趕了過來看著她,但是那女孩到底是誰,李齋也怎麽都想不起來。


    到底是誰呢?這些人,是在白圭宮裏嗎?


    雖然想要盡力想起來,可是一陣頭暈,呼吸變得痛苦不堪,身體還帶有很厲害的熱度,全身到處都很疼。


    “沒關係吧?認識我嘛?”


    那真的是關懷的言語,可是李齋想不起來他到底是誰?


    是啊,這裏不是戴國,這裏是慶國。


    “我叫虎嘯……你記得我嗎?”


    李齋點了點頭,視線緩緩擴大變得清流澈了,她知道自己是躺在天頂很高的軟床上。


    “虎嘯大人。”


    “我不是大人……你真是拚命啊。”


    男人眨了眨眼睛,看上去非常感動,在虎嘯背後有一個女孩子正看著李齋。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我還活著。


    李齋輕輕抱起雙手,左手立即出現在視野中,右手卻看不見,在蓋著袖子的地方有一層厚厚地東西。


    虎嘯浮現出一種抱歉地表情。


    “果然右手還是不行了……我還活著也像是騙人的話一樣,好辛苦哦。”


    李齋點了點頭,自己失去了右手,被妖魔襲擊受了重傷,綁住後雖然止住了血,但還是腐爛了。來到堯天的時候手已經不在了,不記得是脫落了還是為了保護什麽而被砍掉了。


    但是她心裏卻什麽遺憾,如果失去了持兵囂的右手就不能再擔任將軍的職務了吧?不能拯救主人的將軍隻是空有其名而已,已經不再需要這個頭銜了吧?


    虎嘯輕輕把手插入了李齋的脖子下麵,緩緩地抬起她的下巴,女孩子拿著藥,放到了她的嘴邊。有什麽東西慢慢流了進來,是那樣的甘甜,是那樣的香,一進到嘴裏就彌漫了整個舌頭,後來才才明白原來隻不過是水。看著她把水喝下去,男人笑了。


    “已經沒關係了吧,真是太好了。”


    “你隻是說了一句話就倒下了,到現在我才終於明白你為什麽能經曆了那麽多還能堅持到現在並活下來了,現在好了,你看,陽子已經來了。”


    “景王。”


    “沒有醫生的允許,你是不能離開的。”


    李齋點了點頭,虎嘯拿開手站了起來。


    “鈴,這個人就交給你了,馬上去叫醫生來,我去叫陽子。”


    “嗯,你要快點哦。”


    目送離天花殿的虎嘯,李齋又看了看床榻上的天花板。


    “我……浪費了多少時間啊……?”


    “你別那樣說呀,充分地睡眠也是很必要的,你第一次睜開眼睛就在三天前,而你暈倒已經接近十天了。”


    “……這麽長時間?……”


    隻是以為閉上了一會兒眼睛,沒想到睡了那麽久,浪費了那麽多時間。


    這時李齋覺得自己的胸口一陣發悶,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嚨,她的指尖碰到了一個圓潤的球,她仔細地握了握,原來是一顆珍珠。


    “那本來是主上才能用的東西,隻有陽子。”


    這麽說著,女孩偷偷地笑了。


    “主上讓你住在東宮。”


    “為了我?”


    “這可是慶國珍藏的寶貝,你運氣太好了,你要是倒在其它地方,其他王宮的話可能就沒得救了。”


    “是嗎?”


    李齋實在不知道那有什麽值得高興地。


    花影。


    閉上眼睛隻能聽到風的聲音,用手指接觸冰冷的玉珠,那種寒冷讓人想起了離別了的朋友的臉。


    花影,好不容易才找到……


    她比李齋長十歲,是個穩重的女官,雖然嚴厲但很溫柔,有的時候看上去又慎重得幾乎恐怖。最後一次看到她是在戴國南部的垂州,然後李齋就和花影分開,來到了慶國。


    李齋,隻有那件事是不行的。


    花影的身影在風中震動著跟李齋說,雖然是溫柔的聲音卻語氣堅定,花影的臉和聲音都堅定得讓人無法拒絕。李齋很難過,因為她覺得隻有花影才能夠理解她。


    為什麽會發生那麽恐怖的事情。


    垂州的山岡上,李齋和花影一起衝出重圍,前往拜訪垂州候。垂州的首府紫泉,聳立在紫泉的淩雲山,臨近它的山岡上,吹著初春的冷風。回頭看去,在山岡的腳下有一個小小的村落。村子的四周是一片荒蕪的農地,隻有幾塚孤墳,看起來連供品都沒有。


    登上小山之前,李齋和花影路過那個村落的時候,覺得那裏好像沒有人住一樣,隻有幾個逃難至此的外鄉人,在那些已經破爛不堪的房屋中取暖。難民們用白開水款待了李齋和花影。也就在這個時候,她們聽到了這個傳言。


    “聽說慶國所立之王是胎果。”


    “好像還是很年青的女王,這是去年從住港口的親戚那聽到的,還說年紀和台輔差不多大。”


    滿身傷痕的女人無力地說著。垂州是妖魔的巢穴,人們都說就連吹遍大地的清風來到這也會避開地。實際上他們是舍棄了故鄉,拚命逃出來的。雖然隻是半個月的行程,卻隻剩下了這麽點人。那個女的懷裏抱著一個用布包著的嬰兒,從剛見到起,那個小孩就沒有動彈過。


    “如果台輔沒事的話,大概也是那種年齡了吧。”


    李齋謝過人家,離開的時候,她看到了一絲希望。


    “隻有十幾歲的女王,而且是胎果。”


    李齋一邊拽著騎獸的韁繩,一邊小聲說著。


    花影驚訝的回過頭來。


    “那樣又怎麽樣呢?”


    “花影你怎麽想呢?景王肯定很懷念她的故鄉吧?”


    “李齋?”


    “懷念故鄉的蓬萊,一定很想回去吧?你不這麽想嗎?”


    也許是被李齋的聲音需求懾住了吧,花影一副不知道說什麽好的表情。


    “台輔也是胎果,和她的年齡又相近,如果景王聽到台輔的事情,一定會想見我們一麵,你不覺得她會幫助我們嗎?而且慶國背會又有雁國做後盾,剛才的女人不是說了嗎?”


    “難道你想向慶國尋求幫助……”


    “為什麽不行?”


    “因為王是不能越過國境的,帶著武力越過國境,會立刻被見作是犯罪,為了他國百出兵是不被允許的。”


    “可是花影剛才你也聽到了吧?延王也有幫助慶國,景王借助雁國的軍隊建立了戰亂的國家。”


    “那是因為事情不一樣,在雁國的隻有景王一個人,延王並沒有越過國境,隻是景王帶


    雁國的王師回到了自己的國家……可是在戴國,王已經不在了。”


    “但是……”


    “你知道才國遵帝的故事嘛?”


    “遵帝的故事?”


    “古代才國的遵帝因為擔心混亂的範國,想拯救範國的人民而出動了王師,結果就變成了不正當的行為,上天規定:哪怕你隻是為了拯救人民帶著王師越過國境也是不被允許的,所以還會有王重蹈遵帝的覆轍嗎?”


    李齋低下頭,突然又抬起頭。


    “這樣啊……景王是胎果,也許她不知道遵帝的故事。”


    “那麽恐怖的事情。”


    花影煞白了臉充滿了驚愕和疑慮。


    “難道為了戴國而想拉慶國下水嗎?現在你說的就是同樣的事情。”


    “這……”


    “不行,李齋,這是絕對不行的。”


    李齋實在忍不住了,“可是你到底想怎麽樣來救我們的國家呢?”


    李齋緊緊地握住韁繩,指向山腳。


    “你看到那個村子了吧,你看到那裏的人了吧?那就是戴國的現狀,既不知道主上的行蹤,又沒有台輔的消息,在這個國家沒有人能夠拯救戴國。”


    李齋在尋找救國之道的數年間,一方麵要避開叛軍的追殺,另一方麵又要尋訪驍宗和泰麒的行蹤,然而不要說泰麒了,連驍宗的影子都沒有找到。隻能邊走邊尋訪。


    “雖說春天就要到來了,可是隻不有能耕種的農地,卻沒有農民耕種,秋天沒有收成的話人民隻能餓死,如果不早點想辦法解決收成的問題,很快冬天就會到來,每次冬天到來,村子都會三個變成兩個,兩個變成一個的減少,過完今年冬天還能剩下多少人民呢?甚而你認為戴國還能過幾個冬天?”


    “即使這樣也不能唆使慶國犯罪。”


    “戴國需要別人的幫助。”


    花影依舊一臉反對的神色,卻不直視李齋的眼神。


    “……我要到堯天去。”


    李齋說完,花影像悼念死人那樣看著李齋。


    “算我求你,千萬不要這樣說。”


    “即使逃到垂州候那裏去也隻能保證自己的安全,這是確信無疑的。但是垂州不久也會像現在這裏一樣。我們也隻能落得一個繼續逃跑的下場。”


    “李齋……”


    “……隻有這條路了……”


    “那麽我們就此分手吧,李齋。”花影交織在胸前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李齋看著快要哭出來的花影點了點頭。


    “……沒有辦法了”


    李齋是在王宮認識花影的,由此結下友誼,再一起被趕出王宮,過了幾年好不容易。今年冬天在花影的出生地籃州碰麵。她們在籃州過了一個冬天,為了逃避追蹤的人,而來到南邊,相鄰的垂州。


    花影直直看著李齋,然後快速用袖子遮住臉,發出了嗚咽的聲音。


    “垂州是妖魔的巢穴,往南越接近沿海就越險惡。”


    “我知道。”


    花影點了點頭,再次抬起頭時臉上露出堅毅的表情。這是一張有才能的人才會有的臉,花影從籃州州長,做到六官之一的秋官長,一直做到大司寇。她朝李齋深深地敬了一個禮。


    李齋想,這確定是一件很殘妒忍的事情啊。


    景王如果不知道遵帝的故事就好了,李齋期待她能懷念同為胎果的泰麒而拯救戴國,也許在帶著王師翻越國境的途中,景王也會落得和遵帝一樣的下場。如果真是這樣,慶國也許會滅亡。可是即使那樣,慶國的王師還是留了下來,哪怕李齋手中隻有一隻部隊也好,自己現在想要做的事情是殘酷的。


    花影背對著李齋向紫泉地方向前進,頭也不回。


    目送著花影,李齋握緊了手中的韁繩。在李齋的背後,探出了飛燕的臉,它望了望李齋,又望了望花影。


    “想要救戴國,而變得愚蠢的人隻有我嗎?……”


    李齋撫摸著飛燕背上的鬃毛,說道:


    “你還記得那個人吧?”


    那匹馬叫飛燕,它用鼻尖蹭著她的額頭,發出聲響。


    “李齋。”李齋回憶著。一個高高的欣喜的聲音叫到。衝著李齋飛奔過來,幾乎把她撞倒了。說道:“我可以摸一摸飛燕嗎?”


    “你還記得那隻小手嗎?你可是非常喜歡台輔的……。”


    飛燕輕輕地叫了一聲。


    “你會和我一起為戴國盡忠嗎……會和我一起去嗎?飛燕。”


    飛燕用它漆黑的眼睛望著李齋,一聲不吭,隻是彎下身子,讓李齋趕緊騎到它的背上。李齋把頭埋在飛燕的脖子裏,手中緊握著韁繩,飛燕便飛奔起來。向紫泉地方向望去,她看到一個人影,那個人就那麽定定地看著她。


    ……花影


    為了戴國,而要讓慶國滅亡嗎?李齋望著床榻上的天花板的視線飄忽不定,她心裏忽然浮現出花影那張不滿而厭惡的臉。


    ……可是我就是為此而來的。


    現在我終於來到了這裏,並且生存了下來,這都多虧了景王相救。李齋撐不住了,又閉上了眼睛。


    所以,這大概就是命運吧……


    ***


    汕子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彌漫在她周圍的是陰鬱的黑暗,四周狹窄得快要讓人窒息,不知道所以然。“這是哪裏呢?”


    終於趕上了。


    為了消除那種朦朧的感覺,汕子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馬上就覺得安穩了好多,但是依舊很茫然。


    從黑暗的深處傳來了聲音:“這是……”


    這種驚愕的語氣讓汕子完全清醒了過來。


    “籠子!”


    “傲濫”


    在這一片混亂當中,伴隨著那一聲歎息,汕子發現這確實是一個籠子。周圍的一切都是在她所熟識的泰麒的背影之中,而現實中這是哪裏,汕子也不知道。自從進入黑影之後,究竟這是來到了哪裏?是上?還是下?沒有任何可以讓他確定的東西。


    汕子這樣的妖精是不能像人類或者獸類那樣睡覺的,因此他們就不會知道,如果可以睡覺的話,這裏大概就是可以稱為夢境的世界吧。或許也就不會模模糊糊,而應該知道這是哪裏吧。但是現在,究竟是真的掉進了那一片黑暗之中,或者隻是被那些朦朧的光籠罩著而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


    但是,她卻能感覺到這個地方非常狹窄,非常明確地感覺到。同時還能感受到自己是被一個什麽堅硬而牢固的東西困著。這個東西堅硬得與金屬比起來也絲毫不遜色,而且讓人覺得恐怖。


    籠子,一定是的,是被關起來了。


    “……這”


    她想著,卻說不出,喉嚨沒有氣呼出來。


    這個堅硬的東西到底是什麽呢?


    傲濫的聲音充滿了困惑隻是聽到了這個聲音而已。


    “殼……”


    “是泰麒!”直覺告訴他。泰麒看起來被一個非常堅硬的殼包裹著。汕子嚐試著逃出去。要是平時,汕子對自己身處何處是一定會弄個水落石出的。現在他的意識已經觸碰到包圍著泰麒的那股氣脈,而且,他現在必須要抵抗這股極有韌性的氣脈。


    “不能夠從那個黑影裏出來嗎?”


    不,不是不可能的!隻要有堅強的信念,一定可以衝破這種阻礙的。但汕子也預感到這需要很大的消耗。這不僅需要很大的力氣,還會伴隨著極大的痛苦。


    即使是這樣,汕子看著周圍也還是決定要這樣做。


    光變得微弱,泰麒的氣息也變得微弱,已經不再令人暈眩了。滲透在周圍的那種氣脈,像是不知道從何而來的一種下雨一般的感覺,令人恐懼而無所不至。


    “被封鎖了。”


    傲濫的聲音讓汕子的脊背抖了一下。


    麒麟是妖的一種。妖精從天地間汲取到超越人和獸的力量,現在從外界注入的這種力量非常的微弱,汕子就像一個被拋進了真空中的人,無論怎麽大口大口地吸氣也無濟於事。


    現在這種力量的入口很窄,與其說泰麒的氣脈越來越微弱,不如說泰麒不能夠汲取這種力量因為他沒有了角。


    吞噬他的氣脈。


    汕子他們如果取了泰麒的氣脈,泰麒就會受到損害。但是如果僅僅靠從那個小小的入口進來的精氣的話,汕子他們自己連命也保不住。


    該死的敵人。


    就是襲擊泰麒的敵人。泰麒的突然變形,還有鳴蝕。引起鳴蝕的辦法,泰麒大概不知道吧,這是上天賦予麒麟的,但是泰麒卻總是不能理解麒麟所具有的威力。他隻不過是本能地作出反應,引起了鳴蝕的發生。當然,這和他的角受了重傷有很大的關係。既然這件事情是在汕子和傲濫被派去守護驍宗的時候發生的,說明這件事背後一定是有什麽陰謀的。


    到底是誰把他們從泰麒身邊支開,並趁著這個間隙來襲擊泰麒呢?如果麒麟死了,王也將跟著駕崩,這一定是謀反。汕子這麽嘟囔著。


    到底是誰呢?


    汕子的確是在蝕的時候看到過一個人影,然而卻看不清那到底是誰。那個人大概就是襲擊者吧,也可能就是謀反的主謀。正像傳言講的那樣,驍宗被引誘去了文州,進而泰麒被誘騙派汕子他們去驍宗身邊,結果就在這個當口,毫無防備的泰麒受到了突襲。


    突襲失敗,沒有殺了泰麒,所以敵人可能會再伺機發現攻擊,但是現在汕子卻怎麽也動不了。


    “怎麽啦?”黑暗中響起了傲濫的聲音。


    “睡吧。”睡覺是最節省體力的辦法。當然,並不是完全沒有防備的睡眠,隻是像獸類那樣,一邊解放了意識,感受周圍的變化,一邊休整身體。


    “但是一定要注意不能完全地放鬆,因為也許敵人還會追過來的。”


    他在迷迷糊糊之中被黑白相間的幕布引導著來到了一所房子前麵。從門的周圍一直到大門口,擠滿了穿著黑衣服的人。菊花的味道和淡淡的香氣彌在周圍。那些人也終於注意到了他。大人們驚叫著四散跑開,就在剛才人群的方向出現了身著黑衣的一男一女。在那個哭泣不止的女人身後,有一張被菊花鑲嵌著的老婆婆的照片。


    那是她的祭壇。


    這是他的家。


    為什麽?究竟發生了什麽?


    一年了。


    突然很多人很大的聲音像波浪一樣向他襲來。手上的疼痛讓他從那種快要沉弱的感覺裏蘇醒過來。在他的麵前,有一個跪著不停哭泣的女人緊緊抓著他的手。


    “……媽媽?”


    他眨了一下眼睛,覺得很奇怪,為什麽媽媽要如此哭泣呢?


    為什麽有這麽多人呢?為什麽大家都那麽大聲地在叫呢?


    垂下頭來靠近他的,是附近的一個老鄰居。


    “現在是在哪?”


    “……現在?”


    在他詢問的一瞬間,回憶在腦海中閃了一下,不待他確認,又轉瞬間全部消失了。繼之而來的,又是一片空白,如同一個空空如也的洞,洞的最深處,雪花在飛舞,大片大片的雪紛紛落在了中庭。


    他想現在是應該站在中庭吧。祖母在怒斥著什麽,他就走出了亭子,然後


    “為什麽我會在這種地方?”


    就在他向周圍的大人詢問的一瞬間,他的身體裏麵,一個無形的蓋子徐徐的落下,作為獸的他,以及他所擁有的一切,和他所失去的那個角,一起被死死地封印在那最深的地方。


    “這裏是?”


    那個女人搖著他的肩膀。


    “你記得嗎?你一年沒有消息了,無論是媽媽還是爸爸,大家的死活你全都不管了嗎?”


    “我?”


    但是他伸出手,想要指向剛才還在那裏的中庭。那隻手臂上卻突然長出了毛發,他覺得很不可思議。


    這時,一個老人出向在他的眼前。


    “祖母過世前不停地叫著你,希望能再見你一麵。”


    這樣說著,老人看了看周圍的人。


    “是啊,隻希望你能在家,哪怕隻有一會,在生前希望能和你好好地道別。”


    “是啊。”一直不停哭泣的媽媽說到。


    他和媽媽就這樣一起回了家。


    在這個時候,在這個世界,他的這一部分的人生開始了。


    與此同時,在他所不能覺察到的另一個世界,對於他的另一個自己也就是泰麒來說,消亡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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