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結束後,更科同學來到演員休息室。她的眼睛還紅通通的,但是整個人卻顯得煥然一新。


    「我讓你添了很多麻煩,真是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再找你了……我一直很怕獨處,因為我的父母總是在吵架,我從小到大的生日都是自己度過,所以我才會希望有個人可以陪我過生日。但是,我現在已經可以承受了。看過你們的話劇之後,我是這麽想的。」


    「我才想跟你道歉。」


    芥川對更科同學深深鞠躬。


    更科同學和芥川……果然還是顯得很落寞。


    「不好意思,我有東西要給你們兩人看。」


    遠子學姐開朗地說著,然後拿出一本國中校刊。


    「我本來想在演出前就讓芥川看的,可是小七瀨突然暈倒,我一時手忙腳亂,所以沒時間拿給你。請看夾著書簽的地方。」


    芥川訝異地接過校刊,翻開夾著淡紫色書簽那一頁。


    我們也圍在旁邊一起看。


    然後,手寫的標題和名字出現在我們的視線裏。


    ——「采橘記」二年一班鹿又笑


    「這篇難道是鹿又同學的作文?」


    遠子學姐笑而不答。


    芥川和更科同學都迫不及待地讀下去。


    「上星期日,我和爸爸媽媽一起去附近的果園采橘子。」


    由這句話開始的作文,描寫著一家大小和樂融融的采橘光景。而且還提到了另一件事。


    「我跟父母一起吃著橘子的時候,就想起芥川龍之介的短篇小說《橘子》。以前我曾經跟朋友一起讀這篇故事,當我剛轉學,覺得很寂寞時,常常讀這篇故事來鼓勵自己。這是我最喜歡、最珍惜的故事。」


    讀著這篇作文的芥川和更科同學,臉上都浮現出混雜著悲傷的笑容。


    遠子學姐溫柔地說:「我在舞台上述說的未來,其實也摻雜了一些『真實』喔!」


    跟父母感情不睦,不得不割破課本來舒解心中鬱悶的鹿又同學,在新環境裏跟父母改善了關係,過著平靜安穩的生活。


    鹿又同學已經脫離不幸,也不再憎恨別人了。過去的事,都被她當成溫馨的回憶收藏在心裏。


    芥川和更科同學知道這些事之後,心情一定會變得開朗安詳吧!


    沒錯,就像看見飛舞在黃昏天空的橘子……


    他們兩人都流露出釋然的表情。


    更科同學喃喃說道:「我一直很討厭芥川龍之介的《橘子》。但是,我會試著再讀讀看。因為我感覺現在的我,一定可以用全新的心情去讀……」


    更科同學正要離去,就被芥川叫住。


    「『小西』,那個兔子吊飾的確是打算送你當生日禮物,所以才請鹿又幫我挑的。那些劍術也是『真實』的。當我經過你家,看到你獨自在院子裏哭泣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你了。」


    芥川說的並不是『更科』,而是『小西』。


    我在醫院問芥川是不是喜歡更科同學的時候,芥川確實流露哀傷的目光說「我是喜歡過她」。


    那是毫無隱瞞的真實。不隻是因為罪惡感,而是因為對方是自己小時候喜歡過的女孩,所以芥川才無法丟下更科同學不管吧!


    更科同學眼眶濕潤地微笑著。


    「謝謝你。再見了,一詩。」


    更科同學前腳剛走,麻貴學姐就踏進教室。


    「大家辛苦啦!你們的話劇真是太棒了!遠子!看在你們演出如此感人的份上,叫我穿著女仆裝在咖喱屋當女侍的事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女侍!你真的做了嗎?還穿著女仆裝?」


    我忍不住大叫,麻貴學姐則是豪氣幹雲地回答:「我哪次拒絕過遠子的請求啦?對了對了,遠子,你寄宿家庭的浪蕩子也來參觀咖喱屋了喔!」


    「你是說流人嗎?」


    「是啊,身邊還跟著一大群女孩。那位少爺可真是一點都沒變。我要去幫他點餐時,他竟然說『我看到全世界最恐怖的東西了』,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來,所以我就踢了他坐的椅子腳,讓他跌了個四腳朝天。」


    她說完之後就嫣然一笑。


    我一想到這位學姐穿著女仆打扮,說出「歡迎光臨」的模樣,就對流人的發言感到深切的認同。不過這種想法如果說出口,就不定也會當場被她踹翻吧!


    「謝謝你,麻貴。不管是話劇還是其他的事……有麻貴在真是太好了。」


    平常視麻貴學姐如洪水猛獸、避之唯恐不及的遠子學姐,很難得地坦率道謝。


    看來那本校刊很可能也是麻貴學姐藉由某種管道獲得,再交給遠子學姐的吧!


    但是,這次的「報酬」會是什麽呢?


    麻貴學姐眼睛閃閃發光,似乎很滿足。


    「我的愛終於傳達到你心裏了嗎?那我如果現在拜托你,你願意脫嗎?」


    「我才不脫!」


    遠子學姐紅著臉大叫,麻貴學姐就笑嘻嘻地說:「真可惜。算了,也好啦!反正我也拿到『報酬』了。」


    遠子學姐啞口無言。


    麻貴學姐向我貼近,輕聲地說:「等一下音樂廳要舉行管弦樂社的演奏會,心葉一定要來喔!有很精彩的東西要讓你看看。」


    「啊!你在胡說些什麽啦!」


    麻貴學姐朝著焦急揮舞和服袖子的遠子學姐拋去一個充滿愛意的秋波,然後就走了。


    「唔?精彩的東西,會是什麽呢?」在後麵聽見我們對話的竹田同學歪著頭問。


    「無、無所謂啦,千愛,不要在意這種事了!心葉也是,絕對不可以去看管弦樂社的演奏會喔!」


    後來,我匆忙換下戲服,跟必須回自己班級的竹田同學和芥川道別,就跑向舉行演奏會的音樂廳。


    同樣換回製服,拖著兩條紛亂辮子的遠子學姐也追在我身後。


    「你真的要去嗎,心葉?真的那麽想去嗎?古典樂聽了會想睡覺啦!與其去聽那種東西,還不如跟我一起去吃蜜豆甜點吧?」


    「遠子學姐,你沒辦法吃那種東西吧?」


    「那就回社團活動室,幫尊敬的學姐寫一篇蜜豆甜點口味的愛情故事也好啊!」


    「我不想連文化祭期間都要幫學姐寫點心。」


    「為什麽那麽想去看管弦樂社的演奏會呢?」


    「遠子學姐才奇怪吧,為什麽要這麽緊張地跟在我後麵呢?」


    「因為……因為……」


    遠子學姐一邊跑一邊雙手握拳,臉和手肘左右擺動,一副很不情願的模樣。我們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到達位在中庭的音樂廳。


    「不行啦,不可以進去啦!」


    遠子學姐抓著我的製服袖子,拚命地想要製止我,而我還是買了票,走進音樂廳。


    一走進大廳,就看到頭上釘著一麵巨大的看板。


    那是用遠子學姐的照片放大製成的。


    穿著無袖上衣和迷你裙,打扮成拉拉隊員的遠子學姐,兩手拿著彩球,笑容滿麵地跳躍,除了雙馬尾發型之外,不知是麻貴學姐的個人興趣,還是遠子學姐自己的要求,她還戴了一副大大的眼鏡。


    被輕薄上衣包住的胸部,還是平坦如昔,迷你裙下尚可窺見白嫩的肌膚。這角度把她的肚臍拍得若隱若現。而翻飛的裙擺,也停留在內褲若隱若現的位置。那雙白皙的腿還彎曲著浮在半空中。


    看板旁邊附上一行「聖條學園管弦樂社,為您的未來加油」的文字。


    原來如此,這就是這次的「報酬」啊!


    我想起來了,以前曾經看到遠子學姐甩著不整齊的辮子在走廊上飛奔,大概是因為剛拍完照吧!


    看到我若有所悟地仰望上方,遠子學姐脖子紅到耳根辯解:「不、不是啦……那個不是我啦!應該是別人吧!拜托你,別再看了……不要看啦,心葉!」


    我不禁噗哧一笑。


    「真是太好了,還有人的胸部跟遠子學姐一樣平呢!」


    結果我的頭上立刻挨了一拳。


    「太過分了!真是個不體貼的學弟,虧我還把手帕借給你!」


    「那本來就是我的手帕吧!好啦,演奏會快開始了,繼續站在這裏會更引人注目喔!」


    遠子學姐也發現大廳裏的人開始竊竊私語著「你看,她就是看板上的……」,趕緊低頭貼在我的背後。


    「快、快點入座吧,心葉!」


    這樣隻會更惹人注意……


    遠子學姐雙手揪住我的衣服,把臉埋進去,我有些困窘地感覺背後傳來的溫度,無可奈何地走著。


    「嗚,我絕對,絕對不要再拜托麻貴了啦!」


    遠子學姐入座後還是念個不停。


    「對了,你那位在獵熊的男朋友最近還好吧?」


    我心血來潮隨口一問,遠子學姐霎時紅透了臉,愕然地看著我。


    「你……你……你在說什麽?」


    「北海道的冬天來得特別早,也該準備白色圍巾了吧!」


    「呃……」


    「舉行婚禮時請記得寄張喜帖給我,要附上來回機票喔!」


    遠子學姐依然滿臉通紅,氣勢軟弱地瞪著我。


    「心、心葉真是壞透了!」


    布幕終於拉起,聖條學園引以為豪的管弦樂社正式展開了演奏會。


    身穿燕尾服,揮著指揮棒的麻貴學姐,看起來生氣蓬勃,似乎指揮得很愉快。


    令人感動的演奏會結束後,我們走出會場,看見校園覆蓋著柔和的夕陽餘暉。


    「閉幕典禮即將舉行,請所有學生到體育館集合。」


    橙色的天空飄送著執行委員的廣播聲。


    我和遠子學姐各自分別。我回到教室後,發現芥川獨自站在窗邊看著外麵的景色。


    「芥川。」


    「井上……」


    芥川轉頭看我。我走到他的身旁。


    「你不去參加閉幕典禮嗎?」


    「文化祭要結束了,總覺得有點寂寞,所以想待在這裏。」


    「沒想到芥川也會說這種話。」


    敞開的窗戶吹進一陣清風。


    教室裏也染上了夕陽的色調。


    「但是,我也跟你一樣,總覺得胸口仿佛開了一個洞……我並不討厭這種感覺啦……雖然從一大早就手忙腳亂,但是很愉快。」


    芥川露出微笑。


    「是啊!」


    這種互相體諒的氣氛讓我覺得很舒適,真想一直沉浸其中。


    「我啊……自從上了高中,從來沒有像這樣積極參與過學校的活動。我一直覺得這些事很麻煩,隻要應付過去就好了。可是……跟你一起參加演出真是太好了。」


    「我的想法也跟井上一樣。不管是文化祭或班際球賽,我都是當做學校生活的義務來做。像這樣跟同伴們一起努力的愉快經驗的確從來不曾有過。多虧有天野學姐和井上,我才能體驗這種感覺。」


    「幫你引出台詞的是遠子學姐啊!我什麽都沒做。」


    「不,如果井上沒有對我說『一起麵對吧』,我可能在上台之前就先逃走了。」


    「是嗎?我倒是覺得你一定不會逃避……不過,如果真的幫上你的忙,我會很高興的。」


    芥川神清氣爽地笑了。那是隻有跨越痛苦的人才能由衷流露出的笑容。他親手斬斷過去的枷鎖,開始朝未來邁進了。


    而且我也……


    「芥川,我想跟你做朋友。」


    芥川的眼睛睜大了些,似乎有點驚訝。


    「我一直在逃避跟別人有過多牽扯。因為我以前有過傷心事,所以不想再跟人牽扯太深以致受傷。說起來我跟你還挺像的。可是,我現在真的想跟你建立更深的交情。我們可以交朋友嗎,芥川?」


    他輕輕垂下視線,流露出猶豫的表情。


    「可是,我還有話沒告訴井上。或許我有一天會傷害井上。」


    他的自白讓我感到訝異。


    芥川的心裏到底還藏著什麽秘密?是母親的事嗎?還是……


    雖然腦海中的疑問陸續浮現,我還是笑著說:「沒關係啦!如果你不想說,就保留這個秘密好了。」


    芥川抬起頭來。


    那張富有男子氣概的端整臉龐,再度蒙上驚訝。


    我伸出右手。


    「我們當朋友吧!就算哪天會吵架絕交,現在我還是想跟你當朋友。」


    芥川一直驚訝地望著我。


    我也認真地接受他的目光。


    就算挫折、就算受傷,也一定可以獲得重生。因為我們之間已經產生羈絆了。


    我如此深信著……


    芥川溫和地眯細眼睛。


    然後他也伸出手,用力握住我的手。


    我也緊握他溫暖的右手。


    不需要再出言確認。


    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很久沒寄信給你了。


    請原諒我在這兩個月裏收到好幾封你的來信,卻一次都沒回信。


    你在信裏再三要求跟我見麵,我也非常清楚你心中的焦慮,但我卻有不能跟你見麵的理由。


    坦白說,我害怕見你。


    跟你相遇是在去年冬天,一年級的第三學期。


    我去探望母親,因而認識了住在同一間醫院的你。


    當時你在走廊上獨自練習走路。


    不管跌倒多少次,你還是繼續站起,搖搖晃晃地踏出腳步,然後再度跌倒,又再度邁步。你似乎為了不受控製的身體感到焦躁,經常不甘心地自言自語,偶爾也會哭泣。


    我在無意間看見你哭泣的模樣,忍不住感到在意,從此我幾乎每天都會躲在走廊轉角,看著你練習走路的身影,卻一直無法開口跟你說話。


    但是,某次你在走廊上如常跌倒時,你趴在地上很生氣地說:「你幹嘛老是鬼鬼祟祟地躲在那裏偷看,我又不是展示品!」


    你可知道我當時有多驚訝?


    你可知道,當我發現你瞪著我的眼跳帶著盛怒和憎恨時,胸口感覺像是被利刃貫穿?還有我在那時就已被你完全擄獲的事實?


    我向你道歉,你隻是回以冷言冷語,對我保持距離。


    後來我每次去見你,跟你說話的時候,你也總是麵露不悅地離開。


    如果我想幫助你,你就會火冒三丈地說自己什麽都做得來,不需要我的同情,叫我不要多管閑事。


    雖然知道你會生氣,我還是說出實情。


    打從一開始,我就在你的身上看見被我傷害過的少女的影子。


    那位少女是我的國小同學,叫做小西繭裏。關於她的事,我以前也曾向你提起。


    每次我受你責怪,就覺得像是被她責罵。我也因此感到欣慰。


    因為我一直認為自己理當受罰。


    後來事情變得更複雜了,我在高中跟小西重逢,並開始交往。


    但是小西已經不再是以前的小西了,我怎樣都無法把現在的小西當成普通的異性去喜歡。另外,我背叛喜歡小西的學長一事,或許也是我不容許自己喜歡小西的理由之一吧!


    小西對不肯卸下心防的我從沒說過一句怨言,也不曾追問,仿佛隻要跟我在一起,什麽都好,她總是依戀地看著我、依賴我、信任我。


    但我真是太卑鄙了,竟然覺得這樣的小西


    讓我產生很大的心理負擔。我因此又體會到更深一層的罪惡感。


    所以,會令我想起以前的小西的你對我流露出厭惡神情時,我雖然會難過得胸口隱隱作痛,卻又感覺好像得到懲罰,而覺得寬慰。


    就這樣,我越來越受到你的吸引。


    雖然你一開始把我當毛毛蟲一樣討厭,但是當你知道我是聖條學園的高一生之後,好像開始期待我的到來。然後,你經常會問我在學校發生的事。這都是為了從我這裏探聽出,跟強烈痛楚一起棲息在你心中的那人的事。


    你以憤恨的眼神對我說,他把你傷得很深,他奪走了你的未來。


    我升上二年級,跟他成為同班同學後,我跟你的關係變得比從前更加密切,同時也發生了令我難以忍受的變化。


    很不幸地,你在醫院看見了他。


    暑假開始之前,我到你的病房探望你,你臉色鐵青地說出他來到醫院的事。


    你說他好像是來探望班上同學,還執意地追問,跟他在一起的女學生是誰?他來探望的好像也是女生,跟他很親近嗎?他們是怎樣的關係?


    從那時開始,你的情況越來越變本加厲。


    有時會恍惚地眺望窗外,有時會突然發怒,有時焦躁不已,有時又哭又叫,還會動手打我。


    某天我去見你,發現你的床上有撕碎的信紙。


    那是你說想要寫信,叫我去你常去的店幫忙買來的。


    我想,你大概是想用你喜歡的的信紙寫信給他吧!


    你恐怕也是因為心中的重重糾葛,所以又把信撕碎了吧!


    撕碎了信紙的你,表情充滿抑製不了的焦慮和憎恨,用力咬過的嘴唇滲出鮮血,臉頰上還留有淚痕。


    然後,你要求我協助對他的複仇行動。


    那並非懇求,而是近似脅迫,你應該也有自覺吧!


    _你為了逼我答應,幾乎不擇手段。你恐嚇過我如果不聽從就要割腕,也試圖誘惑過我,聽到我不願遵從就罵我是膽小鬼,或是拿東西砸我。


    後來我不再去醫院看你,你就每天寄信給我。


    我很清楚,你光是寫這些信就要耗費多少勞力和毅力,所以用文書處理機打滿整張信紙的文字、還有信封上歪歪扭扭的手寫字跡,都逼得我不知如何是好。


    其實我應該看也不看就收起來,然而最令人絕望的人,我已不再把你當成小西的替身,而是喜歡上真正的你了。


    我開始擔心,你是不是真的會結束自己的生命。


    光是這麽想像就讓我痛苦萬分。事實上我也覺得你很有可能做出那種事,因此更加痛苦煎熬。


    我總是想像你會不會傷心難過、會不會獨自哭泣、是不是想向我求助,所以最後還是會忍不住拆信。


    不知不覺間,我甚至開始想,如果我實現了你的願望,是不是可以當成我對昔日過錯的彌補?


    如果我可以什麽都不想,隻聽你的命令行事,隻為你而活,那該有多輕鬆啊!


    其實,我曾有一次把你寄來的信放進他的鞋櫃。我想,這麽一來或許就可以斷絕後患了。


    但是,我屹立不搖的理性一直告訴自己,絕不能這樣做,所以我最近還是把信撕碎丟掉了。


    我必須當個誠實的人。


    從過去的那件事以來,我一直秉持這個原則過活,我應該也這麽對你說過,不管碰上任何狀況,我都必須當個誠實的人,絕對不能再次傷害他人。


    但是,你卻那樣要求我。


    要求我背叛我的同學。


    :我不能答應這個請求,這是不誠實的。但是,你寄來的信件內容越來越焦躁憤恨,正好在這段期間,小西也因為我的態度而變得異常,讓我更加不知所措。


    不管我再怎麽努力,再怎麽想救小西,都是白費力氣。小西的行動已經超乎常軌,到達瘋狂的地步了。


    我沒有把寫給你的信寄給你,而是寄給母親,藉此艱辛地支撐下去。


    但是我已經受不了了,我無法拯救陷入瘋狂的小西,而且我麵臨了這種狀況,竟然還在思念你,我覺得自己真是差勁透頂,因此絕望得像是墜入無邊的黑暗。


    這樣的我,是沒有資格去見你的。我去探望母親時,也無法去你的病房。


    這兩個月之間,我也過得很痛苦。絕對不是丟下你不管。雖然這聽起來很像推托之詞,但是隻有這點請你務必明察。這兩個月對我而言,是絕對必要的時間。


    現在我已經把小西的事解決好,終於從過去解脫了,所以才能夠寫信給你。


    我不會對他設下陷阱,也不會傷害他。


    因為我跟他已經是朋友了。就像我珍惜你,我也非常重視他。


    或許總有一天,我跟你之間的事會傷害到他。但是,我還是想要盡可能地誠實對待我的朋友,所以我不願做出那種設計人的卑鄙行為。


    我在此明確地向你宣示。


    這麽簡單的回答,我在這兩個月裏卻都說不出口,隻是用美工刀割碎你的信,或是割傷自己,重複著愚蠢的行為,也持續把我對你的回複寄給母親。


    現在的我大概還是愚昧如昔吧!


    但是,有個人這麽告訴我:


    所有人都是愚昧的。


    既然如此,至少我還能當個堅持心中理想的愚者吧!


    所以我終於能夠接受自己的愚昧,我也將秉持這個信念,朝你跟他踏出步伐。


    文化祭之後過了一星期。


    我們的話劇似乎大受好評,設置在中庭的妖怪信箱,不,是戀愛谘詢信箱裏塞滿了「話劇非常精彩,讓我深受感動」、「讓人好想去看武者小路實篤的書」之類的回響信函,遠子學姐的心情愉快得不得了。


    她把從信箱裏拿回來的紙條撕碎,送進口中,然後眉開眼笑地說:「真好吃,辛苦耕耘的收獲,就像剛摘取的甜美桃子或葡萄的味道!心裏肚裏都感覺到一派清爽喔!」


    另外,信箱裏也混雜著「希望能看見護士服的cosy」、「下次請演出野島和大宮先生的熱愛故事」之類的信件,遠子學姐也同樣仔細品嚐,結果就皺成一張苦瓜臉說:「嗚,好奇怪的味道。好像包著栗餡的日式點心擠上美奶滋,或是烤烏賊淋上煉乳一樣的味道。」


    「芥川後來怎麽了?」


    放學後我去社團活動室,把腳踩在椅子上、正在讀契訶夫《櫻桃園》的遠子學姐如此問道。


    「他很有精神啊!他還說五十嵐學長昨天到弓箭社跟他道歉。啊,聽說下周弓箭社有比賽,我答應要去幫他加油。後來聊到電影,我發現我們的喜好還挺接近的,所以也說好有機會要一起去看了。」


    我一邊把五十張一疊的稿紙和鉛筆盒放在桌上,一邊熱烈說著。


    「這樣啊!」


    遠子學姐的眼神變得柔和,唇邊綻放出堇花般的欣喜笑容。


    我感到有些難為情。


    這時,琴吹同學也來了。


    「嗯……非常抱歉,我在文化祭的時候讓大家操心了。這個……為了表示歉意,我又烤了一些餅幹,請用吧!」


    她對遠子學姐道歉時,偷偷往我這裏瞟了一眼,然後就臉紅了。


    「哇!謝謝你喔,小七瀨。那我跟心葉就收下囉!小七瀨也要一起吃嗎?」


    「呃,嗯,我今天要去圖書館值班,現在就得走了。」


    「是嗎,那真是太可惜了。」


    「希望下次有機會喔,琴吹同學。」我笑著這麽說,結果琴吹同學睜大眼睛,臉變得更紅,說著「那我告辭了」,就迅速離開。


    琴吹同學這樣的感覺挺可愛的。


    遠子學


    姐抱著那袋包得漂漂亮亮的餅幹,帶著戲謔的目光短淺,由下斜睨著我問道:「嘿,心葉,你跟小七瀨之間發生了什麽事嗎?」


    「這是秘密。」


    「啊!你們果然有事!」


    她提高聲調,不滿地漲起臉頰。


    看來我該找個時間,跟琴吹同學好好談一談吧……我想問她國中時到底是在哪裏認識我的。


    「好嘛,心葉,你就告訴學姐嘛!」


    「這種私人問題恕不回答。」


    「啊,心葉真下流。」


    「什麽啊,你想到哪裏去啦?」


    遠子學姐吵著「瞞著我太過分了」,拗了好一陣子,突然神情寂寥地低頭看著那包餅幹說:「我……對小七瀨,對其他人都說謊了。」


    突如其來的這句話,讓我有些難過。


    遠子學姐解開緞帶,攤開包裝。花瓣形狀的烘焙紙上盛滿了星星和雞心形狀的餅幹,狹窄的活動室中飄散著吵糖和奶油的香氣。


    雖然美味,對遠子學姐來說卻毫無味道的餅幹……


    她以纖細的指頭拈起一片星形餅幹,放進嘴裏細細咀嚼,笑著說:「這一定像是特拉佛斯《隨風而來的瑪麗阿姨》的味道吧!又甜美又鬆脆,上麵的杏仁也好香!」


    她一邊不停讚美,還陸續把餅幹送進嘴裏,有節奏地嚼碎,笑容滿麵地吞下去。


    「這片就像韋伯斯特《長腿叔叔》的味道!檸檬的芳香在舌上散開了!這片的味道就像法蘭西絲霍森柏納的《秘密花園》呢!玫瑰色的果醬又甜又酸,讓人覺得好羅曼蒂克啊!這片加入紅茶葉的餅幹應該像《愛麗絲夢遊仙境》吧?用淡淡的苦澀提味,真是太好吃了!」


    試著想像餅幹味道的遠子學姐顯得非常樂觀積極。


    每個人都有無法向人傾吐的秘密。


    遠子學姐把自己「異於常人」的陰暗念頭藏在心中,一邊想像著餅幹香甜的滋味,幸福地笑著。


    這位「文學少女」也和我們一樣,會開懷大笑、會耍脾氣、會傷心流淚、會在嚐試倒立時跌倒、會穿上啦啦隊服跳躍、會鼓勵別人、會陷入憂鬱,也會再次重新站起。


    我坐在鐵管椅上,翻開放在桌麵的五十張稿紙的封麵。


    然後,開始寫起遠子學姐能夠品嚐出甜美味道的「點心」。


    對了,今天的題目是「朋友」、「朋友」和「朋友」。


    等這封寄到你那裏之後,我就會去探望你了。


    然後,這次我要把無法寫在信上的心情,還有我跟仍然占據你心房的井上心葉已經成為朋友的事,用自己的話語明確地傳達給你。


    芥川一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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