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實在是非~~~~~常後悔把這些事告訴遠子學姐。


    「馬上就要統考了哎!遠子學姐你根本沒有應試生的自覺的嘛!」


    但是遠子學姐完全沒有聽進去我說的話,她邁著輕快的步子,在我前麵走著。


    「好好好~~對了,下一個地方是什麽啊?迷之伊諾坦星人的行星?嗚哇,好像很可怕的樣子。」


    遠子學姐指著像是塗鴉一樣的那張地圖,用輕快的語調說著。


    現在是周末的星期六,我則是被遠子學姐拉出來,去一一探訪那些地圖上記載著的留有我和美羽回憶的地方。


    啊啊,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啊!


    不,都是我不好,我明明就知道如果把事情告訴遠子學姐的話肯定會有這種發展。就算離統考隻有不到一星期了,就算考試隻有e判定,遠子學姐還是遠子學姐啊。


    「呐呐,伊諾坦星人,是什麽樣的生物啊。」


    「……就是公園裏養著的野豬啦。」


    「哎,是嗎?~」


    遠子學姐搖晃著腦袋,兩根貓尾巴似的辮子晃啊晃的,睜大了眼睛看著我。


    明明都是周末了,遠子學姐卻還穿著校服和藏青色的外套。


    「所謂學生呢,外出的時候就是一定要穿製服的吖。」


    好像曾經聽她這麽說過。在約好碰頭的地方看到我的時候,遠子學姐也盯著我的私服,鼓著臉頰說「啊,心葉像個不良少年。」,學姐在奇怪的地方總是很認真呢。


    說到認真麽,我還真希望遠子學姐能夠認真在家裏複習迎考呢……要是學姐就這樣落榜了的話,不就成了我的責任了嘛。


    「都是為了陪心葉,害得我沒考上東大哎~作為賠罪,直到我考上別的大學為止,心葉每天都要寫三題故事給我吃哦!」


    肯定會這麽說的,唔……好可怕。


    「心葉,這個商業行星sunflower是什麽?」


    「是向日葵商店街啦。」


    遠子學姐立馬瞪大了眼睛,開心地笑了出來。


    「小孩子的想象力果然很厲害啊!能夠把一個街道變成整個宇宙呢。好,這就走完一邊了呢,今天的我和心葉,是探索著銀河的旅人哦!」


    「喂——別拉著我的手啦!」


    突然被遠子學姐拉著走了,在這個晴朗白天的柔和微風的誘惑下,我的腦海中不禁又浮現出了那個時候的回憶。


    ——心葉,來這邊啦,快點快點。


    美羽握著我的手,邊走邊搖著,長長的馬尾辨也隨之來回晃動。


    美羽背上的書包搖動著,發出哢嗒哢嗒的清脆響聲。


    第一次和美羽說話的那天,天氣也是這樣晴朗,在微微吹著涼風的教室裏,純白的窗簾輕柔的搖擺著。


    ——哎?朝倉同學,早上好啊。來的好早啊,你正在看什麽呢?


    那是剛轉來的「朝倉同學」,是個讓人想要更加接近她的女孩子。


    她那淺茶色的大眼睛、櫻花色的嘴唇、甚至穿著的衣服也要比同年齡的女生看起來更有品味,但是從來沒有人見過她的笑臉。


    剛轉過來的那天,她站在講台上對大家說道。


    「我是朝倉美羽。」


    一副滿不在乎的口氣,還敷衍似的低著頭。


    「朝倉總是一副帶刺的樣子,裝的她有多偉大似的。」


    「還有還有,她超會說謊的。」


    「就是就是,朝倉說的話都是騙人的。」


    同班的女生裏,總是流傳著這樣的話。


    那天正好輪到我當保育委員,為了打掃班裏的金魚槽,我比平時更早到了學校。


    隻見朝倉同學正支著臉頰,看著窗戶外麵。


    她的表情很溫柔,眼神閃閃發光,嘴唇輕輕翹起,微微地笑著。


    偶爾會隱沒在飄動的窗簾之後的朝倉同學的表情,讓人覺得非常清澈又神聖,我不知不覺間摒住了呼吸。


    朝倉同學馬上發現了我,瞬間瞥了我一眼,露出一副討厭的表情,馬上又轉頭看向了窗外——我卻想都沒想就開口了。


    ——早上好啊,你在看什麽呢?


    然後她一臉麻煩的樣子,「蝌蚪在天上遊呢。」這麽回答著我。


    ——誒!哪、哪裏啊?哪裏有蝌蚪?


    好厲害哦,我這麽想著,連忙從朝倉同學旁邊探身出去找著。


    ——在體育館上麵那裏,彎彎曲曲的飛著呢。


    ——哎哎?沒有嘛!再說蝌蚪那麽小,眼睛怎麽能看見啊?


    ——是像海豚那麽大的蝌蚪哦,不過已經往那邊遊過去了,好像有什麽不得了的事件發生了,它也是很忙的。


    ——事件?是什麽事件啊?


    ——是動搖地球的大犯罪哦,蝌蚪是一個偵探。


    ——然、然後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件啊?蝌蚪順利把那個事件解決了麽?


    察覺到的時候,我已經把金魚的事情丟在一邊,為了繼續聽朝倉同學的故事而靠了過去。


    朝倉同學嚇了一跳似的睜大眼睛,直直地盯著我。然而接著她便用流利的語言,說著事件背後海葵的陰謀,海豚的失敗,還有蝌蚪在事件中的活躍行動。


    那就是一切的契機吧。


    從那天以後我就經常會早點到學校,聽她講各種各樣的離奇故事。


    她如同魔法般自由地操縱著語言,不斷地向我訴說著新的故事。但又總是在最精彩的地方停下不說,讓我一直在意著接下來的發展。不知何時開始,午休的時候,放學後的時候,都變得和她在一起渡過了。


    ——我不想你叫我朝倉同學,也不想你叫我小美羽。就叫我美羽吧,我也開始叫你心葉了哦。


    ——不過大家會笑話我的。


    ——那麽害怕別人麽?你真是膽小鬼哎,要是不想叫的話就算了。


    ——不要,我會叫的,那我就叫你美羽了哦。


    那個時候,美羽那有如光芒般的絢爛笑容,隻有我一個人看到。


    有時撒嬌,有時突然牽住我的手,有時鼓著臉頰,我完全被那樣的美羽迷住了。


    班級裏的同學都不知道,美羽才不是在說謊。美羽的眼睛裏能看到我們所看不到的各種故事,她隻是把那些故事理所當然地說出來而已,美羽是被上天眷顧,被上天與賜予和我們完全不同的才能的人。


    美羽還會給我看她的各種寶物。


    有電動剃刀,有裝在小瓶子裏的指甲油,有黃色手柄的螺絲起子,還有水藍色的熒光筆和還沒打開的貓罐頭,還有著很多奇怪的東西。


    美羽把它們一個一個愛惜地捧在手裏,講述著它們的故事。在故事裏,剃須刀成了傳說中的勇者曾經用過的魔法道具,藍色的熒光筆則是擁有悠久曆史的古董,經過了無數人的手,繞地球轉過三周半。


    ——將來我一定要像柯貝內拉那樣,坐上銀河鐵道,踏上駛向宇宙盡頭的旅行哦。


    輕輕說著的美羽,那眼神像是正看著不存在於這個地麵上的什麽東西,好像隨時會打開窗戶,就這麽飛向宇宙一樣。我很害怕著美羽會突然消失不見,帶點結巴的問了她。


    ——我能不能也像喬班尼那樣,和美羽一起去呢?


    美羽用著點惡作劇的眼睛看著我。


    ——隻有柯貝內拉去向宇宙的盡頭了哦,喬班尼是在半路就下車了的。


    我心裏越發難過起來,用帶著抽泣的聲音,不顧一切地說道。


    ——我不要那樣嘛。我一定會很努力很努力,跟著柯貝內拉一起去的。那樣的話,一起去也是可以的吧?


    美羽嘻嘻的笑著,用溫柔


    的聲音對我說。


    ——嗯,那我們來做張地圖吧?那樣的話就算在宇宙裏分開,也能再找到對方的。


    空氣裏散發著香皂的味道,美羽用她那通透澄澈的眼睛,可愛地、帶點惡作劇地、深深地盯著我的眼睛。


    ——嗯!一起做吧!是隻屬於我和美羽的地圖喔!


    那之後我們兩個在嫩綠色的攤子上鋪開雪白的畫紙,在那上麵用鉛筆寫下了各種各樣的東西。


    這個世界僅此一份的這張地圖,被夾在《銀河鐵道之夜》的圖書裏,塞在了最最深處的地方。


    我打開那份已然發黃的地圖時,胸口像是被各種各樣的東西壓迫著,周圍的景色也好像彎曲了起來,感覺像是要回到過去那時候一樣。


    就連現在和遠子學姐逛著商店街時,我仿佛還能看見那書店裏、花店裏、小路裏,都閃動著我和美羽的身影,心頭不禁難受起來。


    在寵物店的門前,遠子學姐停下了腳步。


    「這裏就是第七個樂園『泰吉瑪爾』呢,原來如此,是根據店名『塔吉瑪』聯想過來的呢。岩手也變成了『伊哈特維爾』,盛岡則成了『茅利歐』了呢,像這樣想出來的架空的世界,就像宮澤賢治一樣呢。啊,心葉快看,是文鳥哦,好可愛啊!」


    (注:岩手在日文中發音iwate,和伊哈特維爾接近,盛岡則是morioka,和茅利歐接近。)


    店門口掛著的鳥籠裏,有一隻雙翅雪白的小鳥,它微微斜著腦袋,看著我們。


    遠子學姐用溫柔的眼神看著那隻小鳥。


    「呼呼,像雪一樣白呢。」


    吱吱吱……小鳥叫著。


    「我小學的時候,也養過一隻文鳥的。」


    「哦,是嘛?」


    「嗯,叫做啾啾的,很可愛哦,就像是我的好朋友一樣的,它死的時候我難過了好一陣子。」


    那時美羽拚命安慰著嗚嗚大哭的我,邊用帶著香皂味的藍色手帕擦著我的眼淚,邊對我說著向宇宙中飛去的小鳥的故事。


    我照顧的那兩條金魚死掉的時候,也是美羽陪我一起做了金魚的墓,和我說著金魚的故事。


    我為之無比難過的事情,經過美羽一說,總是能變成既溫柔又美麗的故事。


    就這樣,美羽告訴了我很多很多的故事。


    有時美羽還會壞心眼的問我:


    ——心葉是不是覺得和男孩子一起玩比起和我在一起更開心呢?你看,心葉的朋友們在叫你了哦。


    有時美羽會突然看像旁邊,說著這樣的話,故意讓我覺得很不好受。


    於是我隻能說著「沒有啦……我不和大家去玩了,隻和美羽在一起的哦。」聽我這麽一說,美羽便笑顏逐開,緊緊勾著我的臂彎,繼續和我講著非常好聽的故事。我就像是太陽底下的冰激淋一般,被美羽的語言所融化,感受著無與倫比的幸福。


    能夠遇上美羽,能夠迷上美羽,對我來說無疑是最高的奇跡。美羽告訴我的各種故事,全部都是我最珍貴的寶物。看著一點點變漂亮的美羽,我總是心動不已。


    「啊,前麵就是『智慧之泉』——圖書館嘛!」


    我們在透著陽光的樹蔭底下走著,遠子學姐發出了高興的歡呼。


    對於遠子學姐來說,果然有著書本的地方就是很快樂的呢。遠子學姐蹦蹦跳跳地跑了過去。


    冬天裏飄著枯葉的這條路,也曾經和美羽兩人走過很多很多次。


    這麽說來,第一次和琴吹同學碰麵的地方也是這裏呢。


    『還要去見朝倉同學麽?』我不禁想起了琴吹同學當時那受傷的眼神,頓時就好像有燒紅的鐵棒在刺著胸口一般疼痛。


    「怎麽了?心葉,身體不舒服麽?」


    遠子學姐一臉擔心地對突然停下腳步的我說。


    「……沒事的。」


    我用嘶啞的聲音回答著。


    但是琴吹同學哀傷的表情仍舊閃現在我的腦中,我拚命搖了搖頭,把它趕出了腦海。


    現在最重要的是明白美羽的想法才對。


    那天,從屋頂跳下的美羽究竟在想什麽呢?


    美羽的願望,究竟是什麽呢?


    我必須親自去探尋美羽的「真實」。


    不這樣的話,我根本就沒有臉去見琴吹同學了——


    我輕輕按著疼痛的胸口,深吸了一口氣,向那個充滿了我和美羽回憶的地方走去。


    冬天已然幹枯的茶色樹木包圍著的那棟兩層樓的圖書館,和從前相比一點都沒有改變。


    這座圖書館和學校的圖書館,文藝部的活動室一樣,透出些微的書香氣息,飄進了我的鼻子。


    大概因為今天是星期六的緣故,圖書館裏有很多人,也能聽見小孩子們的聲音。學習角的椅子,也已經全部坐滿了人。


    以前我總是和美羽坐在那裏。美羽會打開繪著白色羽翼的藍色活頁本,在那上麵寫著各式各樣的故事。而我則坐在她旁邊寫著作業,隻要看著美羽的側臉就有一種幸福的感覺,而微微聞到的美羽身上傳來的香皂的味道更是讓我心跳不已。這些記憶一點點複蘇,占據著我的腦海。


    美羽有時用會帶著惡作劇的目光看著我,還會用鉛筆在我的指甲上塗鴉。


    她把嘴唇靠近我的耳朵,輕輕說著。


    那笑容宛若辰光。


    ——我,想要成為作家哦。


    ——一定要讓很多人都來看我的書哦。如果這些人看過我的書以後,能湧起幸福的感覺那該有多好呀。


    ——我隻告訴心葉一個人哦,因為心葉是特別的。


    過去的那些甜美日子的記憶,眩目般的在我腦海中一一閃過,我走向放著日本作家全集的一個角落,在那前麵停了下來。


    這裏也有宮澤賢治的作品。


    我看著那些作品的標題,反複思考著柯貝內拉的願望。


    同喬班尼一起搭上銀河鐵道的摯友,柯貝內拉。


    和為了照顧生病的母親工作著的孤獨的喬班尼比起來,柯貝內拉顯得無比強悍,外表也很帥,像是擁有了一切的人。


    這樣的柯貝內拉,究竟還在渴望些什麽東西呢?


    忽然,我想起了以前在這裏看到宮澤賢治作品時候的事情。


    ——哇,宮澤賢治原來出過這麽多書啊。


    三年前,我和美羽還都是初中兩年級。


    ——《銀河鐵道之夜》我也隻看過圖書呢,借回去看看吧。


    我剛說完,美羽用焦躁的冰冷聲音說了。


    ——都中學生了還看宮澤賢治的東西,心葉果然是個小孩子啊,童話書就是給小孩子看的東西哦。


    那時我馬上就把拿在手裏的書放回了書架。


    每次聽到宮澤賢治的事情就會出現呼吸困難,是因為那時美羽傷人的眼神一直烙在我心底的緣故麽?


    我伸出了手,碰到那本書的瞬間,便感覺到出現在心中沉重的壓力,頭上也流起了冷汗。


    我縮回了手,又伸了出去,反複試了很多次,但是眼前總會浮起美羽那責備的眼神,終究沒有能夠拿起那本書。


    我的頭發和衣服都已經被身上的冷汗浸濕,粘粘的很不舒服。


    我淺淺呼吸了幾次,平靜了心緒,保持低著頭的樣子向遠子學姐詢問著。


    「在遠子學姐看來,宮澤賢治的作品是專門給小孩子看的麽?」


    沒有回答。


    我轉向旁邊一看,到剛才為止還一直在我身邊的遠子學姐卻不見了。


    哎?我疑惑著轉過身,遠子學姐正背對我,熱衷的翻著書本。


    「遠子學姐……」


    「……」


    「那個……」


    「……」


    難道遠子學姐已經明白柯貝內拉的秘密了麽?


    我的視線越過遠子學姐的肩膀,看向了她拿著的書的名字。


    「春琴抄……?」


    我記得這本書不是宮澤賢治,而是穀崎潤一郎的作品嘛?


    我湊的更近了些,看著遠子學姐。我的臉差點碰到了她的臉頰,遠子學姐突然嚇了一跳似的回過頭來。


    看見我站在這麽近的地方,遠子學姐的臉突然紅了起來,慌張地說道。


    「哎呀……心、心葉。不好意思,不小心看見了穀崎潤一郎的全集,就不知不覺伸出手拿了下來……一讀起來就停不下來了。真的不是有意要忽略心葉的事情的哦。」


    ……看起來,好像是被別的書迷住了。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嘛。穀崎的書就是有著讓人一看就不能停下來的魔力喔。這本《春琴抄》也是凝聚著穀崎魅力的短篇傑作呢。就像是河豚刺身那種妖豔、官能的感覺,在舌頭上滑動一樣呢。


    主人公佐助是侍奉著盲眼佳人春琴的演奏三味線的琴師,他近乎崇拜的愛著身為他主人的春琴。當春琴的臉受傷的時候,佐助為了把春琴的美貌永遠留在自己心中,竟然劃瞎了自己的眼睛。


    這本書那像是會滑進喉嚨一樣的光滑感,突然襲來的生鮮味,就像會讓胸口輕輕震動一般的禁斷的深沉味道。就好像連大腦也被麻痹,怎麽都沒辦法思考,隻能沉醉於那最高的味覺之中。


    嗯,我絕對不是想把心葉的事情扔在一邊哦,而隻是不小心中了河豚的毒素哦,要怪就怪穀崎吧!」


    「……不用那麽拚命解釋的啦。」


    遠子學姐緊緊抓住我大衣的一角,臉頰還微微發紅,用像是快哭出來的可憐眼神看著我。


    「但是……那個,心葉……讀了穀崎以後,我突然覺得肚子好餓哦。」


    文學少女的肚子,發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


    三十分鍾後——


    在圖書館深處的樹蔭裏,遠子學姐正啪唧啪唧幸福的吃著我用記事本臨時寫下的「點心」。


    「美味,真的好美味呀,心葉。關係很好的兩個男生,在暑假裏冒險的故事啊~~就像是夾著照燒雞塊和土豆泥的甜甜圈麵包呢,甜甜圈也脆脆的超好吃~~」


    遠子學姐撕著記事本裏的紙,沙沙地嚼著,滿臉笑容地吞了下去。


    「……不是河豚刺身還真是抱歉哪。」


    我則在一旁喝著從自動販賣機裏買來的罐裝熱牛奶。


    雖然天氣很晴朗,但仍舊是冬天正中的一月份,而在這種地方藏起來偷偷吃著午飯的我們,究竟在幹些什麽啊?


    「啊啊~~太好吃了,多謝款待~~隻有我一個人有東西吃,真不好意思,心葉肯定也餓了吧?」


    遠子學姐一臉抱歉的說道。


    「還不餓啦,我沒什麽食欲。」


    我回答道。遠子學姐微微露出一副難過的表情,但馬上用輕快的聲音說道。


    「這樣可不行哦,不好好吃飯的話,幹活的時候就沒有力氣了喔。好嘞~!作為甜甜圈的謝禮,就讓學姐請你吃飯吧!來,我們走吧。」


    遠子學姐用雙手拉著我的手腕,走進了附近的一家家庭餐館。


    「呼呼,點什麽都可以哦。」


    我看了看挺了挺平坦胸部的遠子學姐,隻得點了份魚肉漢堡套餐。


    遠子學姐也點了香蕉鬆餅和紅茶。


    「那些也要我來吃麽?」


    我問了問遠子學姐,她搖了搖頭,輕輕微笑著。


    「雖然我吃了也完全嚐不到味道……但是有時就很喜歡像這樣在外麵和誰一起吃吃東西呢。」


    我的胸口好像被這句話刺了一下似的。


    靠著吃紙上的故事為生的遠子學姐,就算吃了和我們一樣的食物,也一點味道都嚐不出來。因此午休的時候也總是獨自一人在吃著書本。


    不過遠子學姐撕著書,慢慢吃下去的樣子,從一旁看起來,卻總是那麽幸福。


    「……真好吃。」


    遠子學姐咬了口香蕉鬆餅,輕聲說道。


    「……不是根本嚐不出來味道麽?」


    「嗯,但是……能『想像』的出來哦。」


    說著又咬了一口,愉快的笑了。


    「肯定……像是比阿特麗克斯波特的《彼得兔》一樣的味道吧……」


    我默默地吃著魚肉漢堡。


    遠子學姐也很享受的吃著鬆餅。


    「……呐,心葉。雖然在圖書館的時候你那麽說過,但是,我不覺得童話是隻有小孩子才看的東西哦。」


    看起來沒有完全沉浸在穀崎的世界裏嘛,多少還是聽到了我說的話。


    「長大了以後再讀的童話,和小時候讀的童話是不一樣的味道哦。小時候覺得很甜美的故事,長大了卻會發現其中的苦澀呢。


    賢治的詩和童話更是如此喔。隻讀一次的話總會有很多地方不甚明了,覺得好像可以有很多種解釋。反倒是長大了再讀的話,更能樂在其中呢。」


    小時候覺得很甜美,長大了卻能感覺到其中的苦澀,聽到這句話,我覺得好像有冰冷的手在摸著我的脖子似的。


    腦中又浮起了美羽那冰冷的視線。


    我向美羽坦白我就是井上美羽的時候,美羽也是用這樣的視線看著我。


    不,或許,更久以前的時候……


    美羽就用那樣狠毒的視線看過我吧?……


    嗯,很久以前就……


    想著這些的時候,不禁又覺得呼吸困難起來。


    我把剛才給遠子學姐寫點心的那本本子拿出來,在上麵畫了那個長著圓圓身體、貓的臉、頭上還長著兩個小角、吐著長舌頭的鳥的圖案。是畫在那張不明寄件人的賀年片上的圖案。


    「遠子學姐知道這個是什麽麽?」


    我把本子放在了桌子上,讓遠子學姐看著。


    「是混在給我的賀年片裏寄來的,也沒有寫寄信人的名字,會不會是美羽寄來的……?」


    「……大概是宮澤賢治的塗鴉吧?」


    遠子學姐皺了皺眉頭,輕輕說道。


    「賢治經常會在原稿的的空白處畫一些塗鴉呢,像是貓啊石頭啊木頭啊什麽的,各種各樣。這個像是《敗北少年之歌》這首詩原稿裏的塗鴉哦。」


    「那是一首什麽樣的詩阿?」


    「是詠歎著在海邊看到的破曉時分情景的一首詩。改編自賢治在三陸旅行時寫下的《對曉穹之嫉妒》,這首詩收錄在《春與修羅》的第二集裏的。賢治把《對曉穹之嫉妒》這首詩改了又改,從原本口語話的詩詞變成了更文言化的《敗北少年之歌》。當時也收錄在《文語詩未定稿》這部書裏麵。


    看到《敗北少年之歌》這樣的標題的時,雖然會讓人有一種心跳的感覺,但讀過之後就會明白,其實詩裏並非是對傷痛和絕望的悲歎,而是又寧靜又美麗的詩喔。遙望群星漸漸消失,遠方天際緩緩發白,還帶著一種悲傷的感覺……也有人說這是首失戀的詩歌呢。」


    遠子學姐頌起其中主要的部分——


    ひかりわななくあけぞらに


    清麗サフィアのさまなして


    きみにたぐへるかの惑星の


    いま融け行くぞかなしけれ


    注:詩內容貌似沒有已經譯好的版本,俺也不獻醜了,暫留原文。詩的標題原文為《敗れし少年の歌へる》。


    宮澤賢治為什麽給這樣的一首詩冠上了《敗北少年之歌》這樣的名字呢?


    這首詩,是因為什麽事


    而失敗了的少年看著黎明的風景的詩歌嗎?


    少年究竟敗給什麽了呢?


    戀愛?又或者是別的什麽?


    賀年片裏的那隻怪鳥和賢治在原稿的空白處畫上的塗鴉,隻是巧合嗎?


    如果那信真的是美羽寄來的話,她到底為何要那麽做呢……?


    「這幅畫,究竟是什麽呢?」


    「鳥吧?」


    「但是,臉長得很像貓哎。」


    「也是哦。」


    「還吐著舌頭。」


    「嗯……好像是這樣呢。」


    賢治是想要對什麽吐著舌頭呢?


    敗北的少年,是代指賢治自己麽?難道美羽也有著敗給什麽的感覺麽?


    「對了,《對曉穹之嫉妒》這首詩的最後,曾經出現過鳥兒哦。」


    遠子學姐又緩緩頌著——


    ……雪をかぶったひびゃくしんと


    百の岬がいま明ける


    萬葉風の青海原よ……


    滅びる鳥の種族のやうに


    星もいちどひるがへる


    如同已然滅絕的那些鳥類一樣!(詩的倒數第二句)


    我心裏一緊,那句詞在我腦中不停盤旋著。


    「《敗北少年之歌》那首詩裏卻又看不到關於鳥的詞句了……果然賢治的作品很難解讀呢。語言太抽象,又有著各種謎題,讓人不知該怎麽理解才好呢……不過這也是賢治作品的魅力所在呀。」


    遠子學姐一邊微笑著,一邊喝完了已經冷掉的紅茶。


    我總算也吃完了配著玉米色拉和烏龍茶的魚肉漢堡套餐。


    「接下來去哪裏呢?」


    「我想要去初中的學校看看……」


    我用僵硬的聲音說道,遠子學姐微微有點吃驚的樣子。


    我沒有出席初中的畢業典禮。


    美羽跳樓之後,我經常反複著呼吸困難的病症,不知多少次被搬去過保健室,最終放棄了學業一個人窩在了家裏。


    從來都沒想過還會再到這扇門前來。


    寬敞的校庭裏傳來足球部和棒球部訓練的聲音。


    邁向校舍的腳,已然在輕輕顫抖著,隻要往前踏著步子,我就能感覺到胸口的疼痛,喉嚨的痛苦,身體因為極度緊張而繃得緊緊的。


    「心葉……你還好麽?」


    遠子學姐在我旁邊擔心的說道,我卻連回答的力氣也沒有了。我擦了擦頭上流下的冷汗,抬起頭看向空中,校舍頂上飄逸著的旗幟突然映入我的眼簾,就好像看到了那時美羽製服的裙角——


    突然間,我的頭骨就好像被壓破了一樣的疼痛著,腦中閃動著錯綜的白色光芒,我在樓梯口跪了下來。


    「心葉……!」


    「……嗚。」


    我想要站起來,但是雙腳卻如同灌了鉛似的一動也動不了,那天屋頂上的情景,在我腦中如同閃電般的閃動著。


    在那個如同井上美羽小說封麵一樣的明朗藍天下,呆站在屋頂上的我。


    拂動的微風、飄散的香氣、搖晃的裙擺、擺動的馬尾。如同水麵一般搖蕩著的美羽的眼神。站在鐵柵欄前的美羽。


    不要,那裏太危險了,不行!到這邊來,美羽!


    明明想靠上前去,但是我連一步也邁不動,喉嚨像要裂開似的,發不出任何聲音——!


    美羽,孤寂地笑著。


    然後,說出了那段話——!


    「心葉,你一定不懂吧!」


    就在我的眼前,美羽慢慢的傾斜著身子。


    就如同失去了翅膀的鳥兒一般,翻身墜了下去。


    美羽!美羽!美羽!


    「心葉——!」


    遠子學姐的聲音,漸漸遠去。


    我的世界漸漸崩壞破碎,好像連心髒都已然碎裂。我的腦海裏,美羽最後的那句話,如同卡住的cd一般,不停的重複著,重複著,永不停息。


    你一定不懂吧。


    心葉,你一定不懂吧!


    ◇◇◇


    啊啊,真是可憐,真的是好可憐啊。


    你明明很喜歡很喜歡那隻雪白的小鳥的呢。每天都會給它喝水,給它喂好吃的東西,還會溫柔的親著它呢。明明那麽可愛呢。


    可憐的是,那隻小鳥的喉頭流著血,終於一動不動了。


    連那對金魚也翻著白肚皮,飄在水缸上麵了。


    你在櫻樹下挖了一個洞,想把金魚並排放著埋進去,但是洞實在太小了,你隻能一邊流著眼淚,把一隻金魚疊在了另外一隻上麵埋了起來。


    你的手髒的漆黑,連指甲裏都沾上了泥土。你用手擦著臉上的眼淚,卻把臉也弄得滿是泥巴,把臉都抓傷了呢。


    啊啊,好可憐啊。


    可惜,你沒有仔細注意著所以才不知道呢。


    小鳥也是,金魚也是,它們都等同於是你自己殺死的哦,你明白麽?


    對你重要的東西,全都正在消失哦。


    好可憐啊。


    真的好可憐呐。


    接下來,你又會失去什麽呢?


    memo


    閉嘴,b!我才沒有征求你的意見!


    不要指示我!給我滾出去!


    ◇◇◇


    我睜開了眼睛,看見了木製的天花板。


    這裏是哪裏……?


    沒有見過的拉門、榻榻米、談談的紫羅蘭色的窗簾……還有架子裏並排放著的大量的書。


    榻榻米的正中鋪著毛毯,毛毯上麵鋪著被子,而我正躺在這被子裏麵。


    有誰正緊緊握著我的手。


    是遠子學姐。她還穿著製服,正擔心的看著我,眼神交匯時,她溫柔地露出了微笑。


    「……太好了,心葉終於醒過來了。」


    「……我昏倒了麽?」


    我覺得喉嚨很幹燥,聲音也顯得特別嘶啞。


    遠子學姐的手指正溫柔地握著我伸出被子的手。


    「嗯,多虧足球部的人幫忙把你搬到出租車上。雖然用心葉的手機給家裏打了電話,但是沒有人接,就暫且把你帶到我的房間裏來了。」


    原來如此……這裏是遠子學姐的房間啊。


    房間裏意外的很幹淨呢,不像部室裏那樣到處堆著書本,就連書架裏的書,也擺得很整齊。


    「我去拿些喝的東西過來。」


    遠子學姐鬆開了握著我的手,打開了拉門,走出了房間。


    腦袋裏有些混亂,也不能好好的思考,喉嚨更是覺得猛烈的幹枯著……


    我眺望著遠子學姐的書架,上麵放著鷗外、漱石、海萊茵、安徒生、拜倫詩集、還有外國的繪本。雖然種類非常五花八門,但是每本書都舊舊的,看上去已經讀了很多邊的樣子,連封皮都已經退色了。


    這時,拉門被拉開,隨意地穿著襯衫的流人走了進來。


    「心葉學長,總算醒過來了呢。」


    隨口說著,流人盤腿在我旁邊坐下。


    「遠子姐滿頭大汗的把心葉學長搬過來的時候,我可真是嚇了一大跳啊。遠子姐到底在幹什麽啊。」


    「抱歉,麻煩你們了。」


    我支起上半身,臉上有些發熱。流人卻像個大人似的笑了笑。


    「沒什麽好在意的啦。你看起來也像是碰上麻煩事了呢。琴吹學姐,好像住進醫院了?」


    是從遠子學姐那裏聽說了些什麽吧?流人嘴上說的很幹脆,卻用好像要窺探內心的眼神看著我,我有種胃正在抽搐的感覺。


    「我在那個醫院裏正好有個熟人。好像琴吹學姐是從醫院的樓梯上摔下來的呢。」


    「


    醫院的樓梯?」


    我不由的加大了音量,流人一副吃驚的樣子對我說著。


    「哎呀?你不知道麽?琴吹學姐沒有告訴心葉學長麽?」


    「……我隻聽說是從樓梯上摔了下來。」


    為什麽,會是醫院的樓梯呢?……難道是和美羽之間發生了什麽嗎?又或者是美羽把琴吹同學……


    我立馬把腦中正在想著的那幅情形趕了出去。


    我到底在想什麽愚蠢的事情啊。美羽怎麽可能會把琴吹同學推下樓梯呢!


    可能……是兩個人爭執時,不小心腳下一滑掉了下去吧……


    好不容易停下的冷汗,又出現在我的額頭。


    流人一直盯著我看著,用明朗的聲音說著。


    「哎,琴吹同學也會對男朋友有所隱瞞嘛?嘛,女生都是這樣的啦。明明都有男朋友了,還會去和別的男生訴說苦惱啊什麽的……然後就突然好上了之類的……啊,不過心葉學長今天也瞞著琴吹學姐和遠子姐約會呢。」


    流人的話,好像直刺著我胸口般。


    我正想著該如何回答的時候,流人突然大笑起來。


    「不用一副那麽認真地表情吧,心葉學長,我是開玩笑的啦,不好意思啦。」


    流人一邊笑著一邊低下頭,用一副調皮小孩子的表情,把臉湊了過來。


    「對了,最近遇到一個超合我口味的女生哦。真的,超喜歡,現在正準備接近她呢,可惜好像她很戒備我呢,不肯對我敞開心胸啊。心葉學長知道什麽辦法麽?」


    我用灰暗的聲音回答了。


    「那種事情,我怎麽會知道啊。」


    「唔?我還以為心葉學長肯定知道的呢。」


    「哎?」


    我奇怪地回問的時候,遠子學姐端著放著玻璃杯的托盤回來了。


    「喂,流人,又在說女人的話題了?心葉已經很累了,可沒功夫去陪你搭訕別人。」


    遠子學姐單手敲了敲流人的腦袋。


    「疼!遠子姐你誤解了啦。我在找心葉學長商量戀愛的煩惱呢。」


    「那樣的話,還不如找我這個讀遍古今東西的戀愛小說的『文學少女』來商量呢。一會兒我會好好聽你訴說的。」


    「啊,那個,我現在有點急事要出去啦!」流人立馬站了起來,「拜拜囉,心葉學長,你們請便啦。」


    流人揮了揮手,走了出去。


    「呣~肯定又要出去玩得很晚了。」


    雖然一副鼓著臉頰的樣子,但遠子學姐仍舊笑著。


    「來,心葉。」


    把玻璃杯遞給了我。


    「謝謝。」


    我用雙手接過了玻璃杯。杯子裏是混著切好的蘋果和蜂蜜的果汁,還放入了碎碎的冰塊。如同生命之水一般……滋潤著我幹渴的喉嚨。


    喝完了飲料,我不禁覺得身體和心情都舒暢了起來。


    「多謝款待,真的很好喝。」


    「那就好了。」遠子學姐柔和地微笑著。


    「現在,已經幾點了?」


    「剛剛六點哦。」


    「不回去可不行了。」


    「沒關係麽?不會在路上突然間身體就不舒服了吧?」


    遠子學姐微微皺著眉頭,擔心的說道。


    「嗯,已經沒問題了。」


    「哦……」


    我可不能再呆在應考生的房間裏了。我從被子裏起身時,遠子學姐把掛在一家上的我的外套拿了下來。


    我剛想接過外套,遠子學姐卻說著「轉過去。」細心的幫我把外套穿了上去。一邊用平穩,安寧的聲音說著。


    「哪……不要太勉強自己了哦,心葉。如果心裏或者身體感到疼痛的話,停下腳步休息一下也是很有必要的哦。」


    「……嗯」


    喉嚨裏又泛起幹燥的感覺,內心深處也微微的疼痛著。


    結果,又讓遠子學姐為我操心了……


    遠子學姐自己也穿上了外套。


    「心葉來的時候一直昏迷著,肯定不認識路吧,我送你一段吧。」


    「真是不好意思。」


    我懷著抱歉的心情,和遠子學姐一起走出了房間。流人家看起來是純和式的房屋。雖然並不是像芥川家那麽寬廣的屋子,卻是更簡潔、樸素的構造。打開玄關大門時,大門發出了哢嗒哢嗒的輕響。


    外麵已然是一片冰冷的夜色了。


    正走過邊上種著柿子樹的大門時,眼前停下了一輛出租車。從裏麵走出了一個化著妝,穿著長外套和圍巾,腳下蹬著一雙高跟鞋的女人。


    遠子學姐用愉快的聲音對她說。


    「我出門一下啦,就到那邊,很快回來的。」


    「……」


    是流人家裏的人麽?年齡不明,超漂亮的這個女人,用挑剔的眼光盯著我的臉。


    「啊,晚上好。我是那個……遠子學姐的後輩,姓井上,不好意思打擾您家了。」


    「……」


    她忽然撇開了視線,一句話都不說的從我身邊走了過去,走進了家裏。


    「我出門了~~」


    遠子學姐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用著越發明快的聲音說著。


    「那個,剛才那個人是?」


    遠子學姐邊走著邊笑著回答我。


    「那是櫻井阿姨哦,就是流人的媽媽。」


    「咦咦?」


    完全不像啊!這也太年輕了吧!而且,好像有點生氣的樣子?


    「那個,隨便把我帶到家裏去是不是不太好啊?」


    遠子學姐幹脆的搖了搖頭。


    「沒這回事啦。阿姨她板著臉的時候不用太在意的,工作太忙的時候,她就會這樣一副嫌說話很麻煩的樣子。」


    「啊……?」


    這麽說起來……遠子學姐被警察帶走,需要叫監護人來的時候,也說過「我不敢叫櫻井阿姨來接我啦。」這樣的話來著。


    「怎麽了心葉?突然不說話了,是在想什麽事情麽?」


    「我隻是想起了遠子學姐被警察逮捕時候的事情。」


    說著,我的頭「破」的一聲被敲了一下。


    「這——種——事情,不要一個一個都記得這麽清楚啦!」


    遠子學姐滿臉通紅,鼓著臉頰,咚咚咚的走到我前麵去了。


    皎潔的月光下,遠子學姐長長的辮子像貓尾巴般輕輕搖晃著。


    「遠子學姐……」


    「嗚——不管你了。」


    「……」


    我拉住了不知道想要走到什麽地方去的遠子學姐的手腕。


    「真的謝謝你,到這裏就可以了。」


    轉過頭來的遠子學姐,已經不再賭氣的樣子。


    她輕輕低著眉頭,一臉擔心的看著我。


    「以前來過這裏一次,後麵的路大概都認識的。遠子學姐就快點回家,好好複習吧。今天,真的非常抱歉。」


    「……真的沒事了麽?」


    遠子學姐用有一點動搖的聲音說著,她一定是完全看透了我的煩惱,才會這麽擔心著我的吧。


    胸口閃過一陣疼痛。處於芥川、美羽、琴吹同學三人之間而什麽都做不了的我,遠子學姐肯定已經看穿了吧。


    我短短的說了句「嗯」,鬆開了遠子學姐的手腕。


    「謝謝你送我到這裏。」


    「心葉,因為我現在是自由上學,不會經常去學校的,但要是有什麽事情的話,一定要打電話告訴我哦。」


    「嗯,但請不要太在意我的事情了,好好複習考試吧。」


    月亮不知何時隱在了雲層後麵。遠子學姐


    低著眉頭,用憂心的眼神看著漸漸走遠的我。


    第二天是星期日,我又去了醫院。


    美羽從床上支起身子,開心的看著我。


    「太好了!昨天都沒有來,我還擔心心葉把我的事情忘記了呢。」


    「不會有那種事情的。」


    「真的麽?不會突然就跑去琴吹同學那裏了麽?」


    美羽微微傾著腦袋,從下方偷偷看著我,我胸口不禁一陣抽搐。


    「不會去的。」


    「那和一詩見過了麽?他肯定說了我在說謊吧?」


    每當美羽說著什麽的時候,每當她盯著我看的時候,每當我聞到那香皂的香味的時候,就好像胸前被什麽刺著,心裏被沉重的東西堵塞了一樣。


    「哪?怎麽了?心葉,一詩說什麽了?」


    「……就算在教室碰到芥川,也一句話都沒有說過了。所以,美羽,不要再在意這種事情了。」


    美羽突然聳下肩膀,臉上浮現了小孩子一樣難過的表情。


    「對不起,心葉生氣了麽?」


    「為什麽我會生氣?」


    「嗯……但是,心葉一臉灰暗的表情呀。」


    「美羽……」


    我真的很想問問美羽琴吹同學從樓梯上掉下來時候的事情,那個時候,美羽是不是也在那裏呢……


    心髒突然縮緊,手心也滿是汗。


    「怎麽了?心葉?」


    美羽用她那純淨的眼神看著我。


    我喘息似的蠕動著嘴唇,漏出了苦澀的呼吸,喉嚨好難過。美羽用雙手覆著我的臉頰,輕輕地笑著。


    「說起來,中學的時候也有過這種事情呢……心葉被班上的春口突然打了個巴掌,還被說了很討人厭,一直很消沉呢……就算我問心葉怎麽了,也不肯告訴我呢。」


    是噢,還有過這種事。


    初中一年級的時候,我突然被一個女同學打了一巴掌,還被說了「最討厭你了」。


    到底為什麽她會這麽討厭我呢,我對此完全想不明白,連別的女生都用一副討厭的眼神盯著我,肯定是我做了什麽讓人討厭的事情了吧,就在我正難過的時候,美羽就像現在這樣,用雙手覆著我的臉頰安慰我。


    ——被那些人討厭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啦,心葉還有我在呢。隻有我,才是一直站在心葉這邊的哦。


    「琴吹同學,和春口同學很像呢……連一詩……也很像那時心葉的朋友峰呢。」


    峰是小學時就在一起的好友,很有領導氣質,是個很有朝氣很明朗的男孩子。


    「芥川和峰完全不像哦。」


    「不,很像的。」美羽的眼神變得略有些危險的樣子。「……峰不也是背叛了心葉,傷害了心葉麽?」


    我內心的深處動搖了起來。


    無論是背叛還是傷害,我和峰之間並沒有發生那麽誇張的事情,隻是,不知不覺間,和峰之間的關係變得差了起來。


    雖然剛上初中的時候還會經常一起去遊泳池、去為峰的足球比賽加油、一起在走廊裏聊天什麽的,但是漸漸的,兩人說話的頻率就變少了,就算麵對麵碰上,峰也隻是默默地從我身邊走過而已。


    「明明裝的一副心葉的好朋友的樣子,卻漸漸連話都不說一句了……心葉好可憐。所以他和無視心葉的一詩是一樣的哦。好可憐哦,明明心葉一點壞事都沒有做的。」


    不是這樣的——


    我很想這樣叫出來。芥川不是在無視我。他現在,肯定也在痛苦著的。


    明明很想這樣說的,但是當我看著美羽溫柔清澈的眼神時,卻沒法說出來了。隻能感覺著美羽那溫柔的雙手,帶著體溫覆著我的臉龐。


    「沒關係的哦,心葉還有我在呢。隻有我,才是一直站在心葉這邊的喔。」


    和初中時一樣的溫柔甜美的語言,我聽起來卻又感受一股被掐著一樣地疼痛感。


    和美羽約好明天再來,我關上了病房的大門。


    我一邊在走廊裏走著,滿腦子都是對自己的厭惡感,胸口都好像要裂開了似的。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我明明知道的——不好好解決芥川和琴吹同學的事情是不行的,我明明知道的——


    但是我卻如此膽怯,真是羞恥啊。


    「心葉學長~」


    忽然聽到叫我的聲音,我嚇了一大跳,抬起了頭。


    有著一頭飄逸的頭發、像是小狗一般的女孩子,帶著人見人愛的笑臉,從付費處的大廳裏往我這兒跑來。


    「果真是心葉學長呢。」


    「竹田同學……」


    開心的站在我麵前的竹田同學,是任職圖書委員的一年級生。


    「心葉學長也是來探望七瀨學姐的麽?還是已經要回去了?」


    「……不是的。」


    「啊,那心葉學長也是剛來麽?我們一起走吧。」


    竹田同學那大大的眼睛轉動著,用情緒高漲的聲音對我說道。胸口的疼痛卻越發厲害了。


    「……不好意思,今天不去了。」


    「誒?怎麽了?」


    我又說了句抱歉,逃跑似的走向了前麵的自動門。


    「啊,心葉學長……!」


    膽小鬼。


    耳朵裏好像聽到了針刺般的聲音,像是誰正在對我說著。


    那天晚上,竹田同學給我打來了電話。


    「今天發生什麽事情了麽?心葉學長。」


    「……隻是突然想起有急事而已。」


    「咦——真的嗎?」


    明顯透著懷疑的語氣。


    「七瀨學姐也一副沒精神的樣子,感覺好奇怪哦。」


    「……」


    我沉默不語,竹田同學發出了無可奈何的笑聲。


    「嘛,肯定是有隱情吧~。七瀨學姐也是一副很難過的樣子,作為男朋友不好好幫她可是不行的哦~~」


    心裏好像被削去一塊似的,我努力擠出「嗯……」的回答。喉嚨好像塞住了一樣,呼吸也變得難過起來。


    「唔~~好好打起精神吧。啊,對了……我在醫院裏碰到遠子學姐的弟弟了呢。」


    「流人麽?」


    「嗯,還帶著花束,好像是去探望誰的呢。還有……」


    竹田同學的話突然中斷,好像在思考著什麽似的陷入了沉默。


    真的很奇怪,我剛這麽想著——


    「啊,不好意思,沒什麽大不了的事。」


    竹田同學用單調的聲音說完,馬上又回到了平時開朗的語氣。


    「差不多了呢,我掛電話了哦,心葉學長,晚安哦。」


    「嗯,晚安。」


    就這麽掛掉了電話。


    我看著剛掛斷的手機,迷惑著是不是要給琴吹同學發個郵件,或者和芥川打個電話。


    最終我咬了咬嘴唇,把手機合上了。


    ◇◇◇


    memo


    我再也無法原諒,無法忍受了,打了電話過去,卻隻得中途掛斷了,果然,電話不是個好東西啊。


    真是個隻會說大話的厚顏無恥的人!不要裝的很熟的樣子,不要叫我的名字!


    不過,說不定,還能派上點用場。


    b也覺得那個家夥很礙眼,還說心葉隻是被他蒙騙了而已。


    b的計劃相當不錯。肯定,能和心葉碰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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