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手套和一張寫著『謝謝』的字條,一同放入了琴吹同學的桌子裏。


    一向來的很早的琴吹同學,今天早上卻在剛剛好的時間才到學校,一邊不自然的把眼神從我身上撇開,一邊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大概是把教科書放進桌子裏的時候察覺到了吧。她帶著點吃驚的樣子,從桌子裏拿出了粉紅色的手套,皺著眉頭露出了些許寂寞的表情,然後緊緊的把手套抱在了胸前,伏下了視線。


    「……」


    我帶著難受的心情,看著這一幕。


    我一直很在意流人變得有些奇怪的樣子,於是和竹田同學約好,午休的時候在圖書館的地下室碰麵。


    竹田同學好像先到了的樣子,桌子上放著已經攤開了便當盒。繪著卡通圖案的飯盒裏,盛著培根蘆筍卷,還有些花椰菜,看起來十分漂亮。


    「你還真有胃口啊……」


    這裏又冷又暗,還有些讓人害怕……實在不是什麽讓人覺得能夠好好吃飯的地方……


    竹田同學一副平靜的樣子動著勺子,一邊大口的吃著雞肉飯一邊說到。


    「我以前就經常一個人在這裏喝茶吃點心什麽的了。心葉前輩也是,如果現在還不趕緊開動的話,就來不及吃午飯了哦。」


    「……沒關係的,我一會兒再吃吧……」


    竹田同學嘀咕了一句「是這樣麽」,給我倒了一杯茶。她把茶水倒進了水壺的蓋子裏,然後做出請喝的動作遞了過來。因為實在是已經冷的快要凍僵了,我便十分感激的接了過來。這回好像是茉莉花茶的樣子。


    看了看桌子上放著的那本《人間失格》,感到一陣寒意的同時,我說出了星期六發生的那些事情。


    竹田同學依舊一邊淡淡的吃著飯,一邊帶著如同人偶般空洞的眼神側耳傾聽著我說的話。時不時地,她還會向《人間失格》的方向瞥兩眼,接著便繼續吃飯。


    當我的話終於講完了的時候,她的飯盒也正好空了下來。


    「……阿流為了讓心葉學長去追遠子學姐而給你打電話的事情,我是知道的。心葉學長從阿流家出去之後,阿流就打電話把我叫過去了。」


    「那是幾點左右的事情?」


    「大概是中午前麵一點點吧。因為是叫我去做飯,我那時還帶著材料……那個時候的阿流,還是一副非常開心的樣子。高興的對我說著,心葉學長拋開了和七瀨學姐的約會,到遠子學姐那裏去了。還說心葉學長,果然更加喜歡遠子姐什麽的。」


    終於明白了這次又被流人耍了一回,實在是讓人感到很不愉快……而且這件事還,又一次狠狠的傷害了琴吹同學。


    竹田同學繼續說到,好像流人在吃完竹田同學做的午飯之後,曾經拿出了一本相冊。


    「那個,難道說是遠子學姐母親的相冊麽?」


    我想起了那本放在抽屜深處的相冊,不禁感到一陣戰栗。


    「不是的。是阿流的相冊啦。啊啊,不過那裏麵基本沒有阿流媽媽的照片,全都是遠子學姐一家的照片呢。阿流也說過,遠子姐的家才比較象自己家什麽的。不過他這麽說的時候倒是一點也不寂寞,反而是很平常的樣子就是了……」


    異變,是在翻閱相冊的途中發生的。


    直到剛才都心情很好的說著話的流人,突然臉色發青,凝視著相冊中的一頁,沉默了。


    「那表情好像是受了很大的打擊一樣,一動不動的,直直的盯著那本相冊。就算我試著叫了聲『阿流』,他也還是毫無反應,好像完全沒有聽到的樣子。」


    「流人看著的,是什麽樣的照片?」


    「隻是很普通的……照片而已啊。」


    竹田同學的眼中浮現了些許的困惑。


    「至少,對於我來說,隻是張普通的照片而已。好像是聖誕節的時候,在遠子學姐家的餐桌上聚在一起的樣子。遠子學姐和流人,還有遠子學姐的父親,一起圍坐在桌子旁,遠子學姐和她的父親拿著一盆火雞,對著相機這邊開心的笑著,阿流則是開心的舉著放有蛋糕的盤子。三個人都穿著像是手織的毛衣。不過照片裏卻沒有遠子學姐的母親,我想她應該是拍照片的那個人吧。」


    安穩的聖誕聚會……究竟是那張照片裏的什麽東西,給予了流人那麽大的衝擊呢?流人好像在緊緊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很久之後,突然說了一句話。


    「『騙人的吧——』」


    接著,他打開了壁櫥,像是發了瘋一般的翻出了裏麵的東西。


    將一個紙箱打開,把裏麵的東西一口氣全都倒在了地板上之後,他便開始趴在地上仔細地找起什麽來。這樣重複了好幾次之後,他突然又僵住了。


    「接著,阿流又這麽說了。」


    「說了什麽?」


    「『難道不是結衣夫人麽?』……那時候他的臉色就好像死人一般的發著青……」


    「!」


    我不僅倒吸了一口冷氣。


    難道不是結衣夫人麽?


    那是指,下毒的——那件事麽?那到底是誰,是誰下了毒藥呢!


    還是說,原本就沒有毒藥這回事?天野夫婦死亡的原因,隻是簡單的事故麽?


    「阿流一副非常痛苦的表情,從家裏走了出去,我根本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隻好呆呆的站在玄關門口。又過了不久,阿流的母親就回來了。」


    「葉子小姐……!」


    「嗯,她帶著一副非常恐怖的表情,就算我和她打招呼也沒有理睬我,就那麽走進了家裏。好像正在生什麽氣,又非常焦急的樣子。」


    為什麽葉子小姐回到家裏去了啊。遠子學姐也說過『阿姨應該不在家裏的吧?』。也就是說按葉子小姐在周六的預定原本是不應該在家裏的才對。然而……


    對於流人的這種行動,我也和竹田同學一樣,一點也搞不懂原因。


    竹田同學說在這之後,她就回家去了。


    「給阿流的手機打了很多次電話,卻一直沒有人接,發郵件過去也沒有回音。阿流……原來是到心葉學長的家裏去了啊。」


    「……他想要把遠子學姐的事情托付給我。」


    竹田同學輕輕的把手放在了《人間失格》的封麵上。


    「就好像是遺言一樣呢。」


    帶著冷冷的表情說出來的這些話,讓我不禁一陣顫抖。


    「你在說什麽啊。像流人這種人,怎麽會自殺——」


    「這我就不知道了哦。因為阿流是個差勁的人嘛。很容易就讓女孩子哭出來……如果突然間放任他不管的話,也會鬧別扭啊發怒啊大哭啊什麽的……總是,那樣自作主張,是那種隻依著自己的感情活下去的的人……我是沒有辦法理解的啦……還真是有點……憎恨他呢。」


    空虛的表情上,浮現了像是玻璃碎片般的些微感情,緊接著又消失了。


    這一瞬間的表情,讓我有些發揪。


    竹田同學的手仍舊放在《人間失格》的封麵上,一動也沒有動。


    直道最後,我也沒能明白流人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放學後,我來到了音樂廳上的個人畫室,拜訪了麻貴學姐。


    「哎呀,是這樣麽?哦——那個小子,那麽不順利麽?」


    她一邊麵對著畫板動著筆,一邊用驕傲的神情說到。


    「嘛,他總是一副任性的樣子,還喜歡喋喋不休的,偶爾讓他感受一下這種程度的痛苦不是也不錯麽。不這樣的話,他可是會變成那種俗不可耐的人的呢。」


    明明是自己肚子裏的孩子的父親,竟然還能夠把他說成這樣啊。當我問了問流人有沒有來過這裏時,她回答了一句「就算來了,我也會把他趕走的


    哦。」,讓我實在是感到無話可說。


    「男人為什麽都這麽沒出息呢?平時就像是紙片一樣脆弱,還會一下子就變成那副樣子。窩在家裏不出門啊,自殺啊什麽的,讓人真是生氣,實在是太麻煩了。」


    她好像十分生氣的樣子,眉頭都抬了起來。


    「那個——流人還沒有自殺吧——」


    竹田同學也是,為什麽總是把話題引向這種沉重的方向呢。雖然星期六的晚上,蹲坐在我家門旁的那個流人,看起來就像是被扔下的生病小狗般脆弱。


    「不是的,我是說另外一個笨蛋的事情。」


    「另外一個……?」


    麻貴學姐帶著點灰暗的聲音說道。


    「是黑崎保。」


    我不由得一怔。


    「從螢去世之後,他就再也沒怎麽吃過東西了,就像是死人一樣。最後連原來那個公司也不管了,真是沒用啊。」


    看著那飽含憤怒的眼神,我想起那段如同暴風一般的悲傷戀曲。


    失去了凱瑟琳的希克厲……


    我最後一次看到身為雨宮螢這個少女的監護者,既是她的叔父,也是她的支配者和戀人,更是她父親的那個黑崎保的時候,正是她葬禮的那天。


    看著他急劇消瘦的樣子,滿臉的胡茬,低落的雙眼中滿是永遠不會愈合的痛苦和絕望……那個時候的他,正如同在荒野中徘徊著,尋找著自己靈魂的欠片的希克厲一般。


    他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


    我想他自身也不再期望什麽救贖了吧。他隻是如同饑餓的幽靈一般,等待著這個世界的終焉來臨而已。


    「那個男人……把公司扔到了一邊,就這樣一直悶居家中還差點餓死。明明是不惜去殺人才奪得的,明明是不惜做了很多肮髒的事情才壯大的,那個公司。明明如今都已經快要被其他的公司給吞並了,但他卻沒有想要戰鬥的勇氣——!如果就那樣,那家夥就那樣死了的話,螢的存在不就一點意義都沒有了麽!」


    這嚴厲的口氣不禁讓我倒吸了一口冷氣。她盯著畫板的那雙眼睛,正如同火焰一般的燃燒著。


    「這是在,開什麽玩笑啊!」


    麻貴學姐身體猛的一震,被那雙手用力握住的畫筆似乎都發出了輕微的呻吟,她用憎恨般的語氣叫了出來。


    「他難道以為這樣便可以一死了之了麽!我拉起他不知道扇了多少下,連手都腫了起來,就這麽狠狠的罵了他一頓。死亡什麽的連想都不用去想!我就是要他像這樣一直想著螢!一直品嚐著這種比死亡更加痛苦的滋味!就算被身上的罪孽壓的喘不過氣來,他也一定要給我繼續活下去!」


    不能允許流人和黑崎先生的軟弱的麻貴學姐,就如同永不折斷的,鋒利的寶劍一般。


    就算再怎麽絕望,麻貴學姐也一定不會放棄生存,一直戰鬥下去的吧。


    這樣的堅強,既讓我感到胸口刺痛卻又不能抑製羨慕著。


    我離開了音樂廳,一邊走在校庭裏,一邊帶著灰暗的心情思考著。


    如果,在分叉的道路迷惑的時候,有像是麻貴學姐這樣的人以堅決的語氣的命令我的話,或許我就能夠毫不猶豫地作出選擇了吧。


    如果快要死去的時候,有人能夠喝斥我『活下去』的話,或許我就能夠再次站起來了吧。


    然而,遠子學姐即便到了最後,也依舊是讓我自己來作出決定。


    在我倒地不起的時候,雖然她總是會用溫柔的手握著我,幫我重新站起來,但是那雙手,卻從來不曾繼續拉著我走向某個正確的道路。


    她隻是,一邊在臉頰浮起溫暖的微笑一邊看著我。


    『心葉,你想怎麽做?』


    這麽問到。


    『心葉,你是怎麽想的?』


    『想要做些什麽?』


    『想要,到哪裏去?』


    伴隨著保健室裏的白色床單的香味——遠子學姐總是帶著微微哀傷的表情,撫摸著躺在床上哭泣的我的臉頰。


    『那個答案,除了心葉自己,沒有任何人能夠明白哦。就算痛苦……就算悲哀……就算難過……但隻有靠你自己的雙腳去追尋,才能最終找到它啊。』


    但是,隻憑我一個人,卻怎麽無法找到那條路。到底應該往哪裏走才好,怎麽也不能明白。


    我走進了校舍,在鞋箱前換上了室內鞋。腳下忽然一陣踉蹌,差點摔倒。


    竟然在這種,什麽東西都沒有的地方差點摔倒……似乎連自己的身體也無法支撐了。我感到腳底根本用不上力氣……


    眼淚嘀嗒嘀嗒的掉了下來。


    明明隻是碰到一點小事,喉嚨裏卻湧上了許許多多的悲哀,實在是太羞恥、太痛苦,我像是無地自容的,尋求保護者的小孩子一樣,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走了出去。


    雙腳,自然的走向了文學部的方向。


    明明知道,遠子學姐不可能在那裏的。明明算過去,也隻會變的更加痛苦而已。


    但我卻實在又找不到別的地方可去。隻得任憑眼淚落在了我的手心之中。


    『午安,心葉。』


    我打開活動室門口的時候,一瞬間眼前浮現出蹲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把臉朝向我的遠子學姐的幻影,讓我不由得感到一陣目眩。


    然而當我恍過神來,卻隻發現鐵管椅空在那裏,窗外的景色也微微有點發白了。


    堆積在地板上的古舊書籍,也因為失去了讀者,而變成了毫無用處的紙張。


    我把臉伏在那張一直用來給遠子學姐寫點心的表麵剝落的木質桌子上,哭了起來。


    遠子學姐,已經不在了。


    明明早就已經明白的,可是悲哀的感覺依舊狠狠的刺向我的胸口,喉嚨也一陣翻滾。


    和遠子學姐一起度過的那些日子,一個接一個的浮現在我的眼前。


    在木蓮樹下,一邊笑著一邊說『如你所見,我是一名「文學少女」哦。』,一邊挺起胸口的時候——拉著啞然的我的手,帶進了文學部,讓我寫下作為小點心的三題故事的時候——遠子學姐總是一邊把書頁撕成小片,一邊把它們放進嘴中。與此同時,我也會一邊在原稿用紙上劃著鉛筆,一邊聽到那哢嚓哢嚓的咀嚼聲,還有咕嘟一聲吞下去的聲音。


    為什麽我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遠子學姐總是能夠顯得,那樣快樂呢?總是能夠幸福的,微笑著呢?


    就算在為了考試複習而不得不休部的時候,也依舊會忽然的心血來潮,吃了我放進校庭郵筒裏的那些點心。


    『太好吃了!』


    還這樣,把感想寫在信上寄給了我。


    明明數學完全不行,隻能得到e判定,也依舊會在我感到困擾的時候,過來幫我。


    被壓著的桌子不住的散發出刺鼻的木質氣息,我就這樣一直哭著哭著,眼淚怎麽也停不下來。


    遠子學姐的臉孔不斷的浮現在我的腦中。


    有些事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流人曾經這麽對我說過。他那時到底知道了什麽呢,我完全無法明了。


    不過,即便我真的知道了,恐怕也依舊會感到無可奈何吧。因為遠子學姐不在的話,我就隻是這樣一個沒用的東西而已。


    那個想要成為能夠直視現實的人的願望,就這樣在自己那無法克製的軟弱麵前,被打敗,隨著哭泣而崩潰了。


    明明在那個的星象館裏的時候,我以為自己總算可以向未來前進了的。


    如今我卻又一次重新回到了聖誕夜的那天,在那個遠離城鎮的工廠的聖誕樹下,握著遠子學姐的手,低聲啜泣的那個我。在那個晚上,我一邊感受著遠子學姐手心的溫暖,一邊想著那個獨


    自離去的魅影,祈禱著他、琴吹同學、還有美羽能夠幸福——


    在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了,真實決不是什麽美好的東西。


    曾經教導我,沒有什麽比平凡的人生更加美好的那個音樂老師,卻為才能而感到焦慮,妒嫉著才能,最終為才能而瘋狂,甚至成為了對自己的戀人下手的悲哀的犯罪者。


    真實,總是傷害著人們。


    救贖什麽的,哪裏都不存在。


    就連那個擁有者輝煌般的才能和天使般的聲音的少年,也成為了背負著汙名的,彷徨在黑夜中的魅影。


    他現在,到底在做些什麽事情呢……


    『你覺得,井上美羽還會寫第二作麽?』


    那個帶著悲哀的眼神,向我發出疑問的少年——


    『七瀨,就拜托你了。』


    這般在我的耳邊輕聲說到,然後便消失在暗夜之中的他——


    那個時候,帶著揮別一切般的精悍表情的他,是否已經通過了那道窄門呢?


    是否,是一個人獨自前行呢?


    與我如此的相似——但是,卻毫不回頭的走向了那條我無法邁上的道路的臣。


    現在,要是臣在這裏的話,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打我一拳的吧。傷害琴吹同學這件事,在他看來肯定是不可原諒的吧。


    但一個人,是寂寞的。


    一個人,是軟弱的。


    哀傷的時候,誰都不會來安慰你。誰都不會來握住你的手。隻能靠著自己,重新站起來。


    要是沒有誰站在我身邊的話——不,如果遠子學姐不在我身邊的話,這樣的我已經,再也站不起來了。


    不管是什麽道路也已經,再也無法前進了!


    抬起了滿是淚水的臉,我把放在桌上的五十頁原稿用紙,全都拿了過來。一邊吸著鼻子,顫抖著肩膀,喘息著就像是燃燒一般的喉嚨,一邊握住了鉛筆,打開了稿紙的封皮。


    要是寫小說的話,遠子學姐或許就會回來了吧?


    如果能夠寫出,遠子學姐喜歡的那種甜甜的故事的話——如果能夠寫出,與平時那種帶點惡作劇的言語不一樣的故事的話——如果能夠寫出,讓遠子學姐感到高興的故事的話——如果能夠寫出,像是遠子學姐母親寫下的故事的話——


    在白色的格子上方,hb的筆芯停了下來。


    這是怎麽了……手怎麽也動不了。


    我怎麽也無法填滿,那個最初的格子。


    就算我絞盡了腦汁,拚命的想要擠出語言,卻仍舊一個字也想不出來。


    這個事實,讓我愕然了。


    為什麽!明明一直以來都是那麽容易便可以寫出來的啊!為什麽現在的身體卻像是變成中空了一樣,什麽也浮現不出來!不會這樣的,我一定可以寫的。寫不出來什麽的,一次都沒有過不是麽。就算厭惡寫作,無論如何都想從那裏逃出來的時候,我隻要想寫的話,也總是能寫出來的啊。就連遠子學姐的點心,也能夠每天寫下來的啊。


    但是卻就是寫不出來!我的背後因為寒冷而震動著。不可以的,不寫的話,遠子學姐就不會回來了。不寫的話——不寫那種如同天上降臨的,瑪娜般的故事的話——!


    鉛筆的筆芯啪嗒一聲折斷了。我焦急的哢嚓哢嚓按著鉛筆,可是不管多少次按出了筆芯,都會也在寫下任何一個字之前就折斷了。


    眼前突然變成了一片黑暗,無法呼吸。自動鉛筆從我麻痹的手指間落了下來。


    太陽穴咚咚的跳動著,我反複著淺呼吸,從椅子上滑落了下來,跪在了地板上。


    明明以為不會再發作了的。


    感受著令人羞恥的心情,眼淚又一次落了下來。汗水如同瀑布般噴湧而出,呼吸的間隔越來越短。空氣完全不能進入肺裏了!


    好痛苦,好難受,就這樣死了算了!我不想再呆在沒有遠子學姐的地方了!


    就在這時,誰握住了我的雙手。


    在耳邊,說著什麽。


    遠子學姐——!


    明明是不可能的,可是那個聲音聽起來卻怎麽都像是遠子學姐。遠子學姐握住了我的手,撫摸著我的後背,鼓勵著我。


    『沒事了,沒事了哦,心葉。我就在這裏的。呐,已經沒事了哦。來,慢慢的吸一口氣試試看。對,慢慢的。……再吐出來。對。就是這樣……呐,沒事的哦。』


    沒事了,沒事了……不知何時聽到的遠子學姐的聲音,不斷反複的,在耳邊輕輕說著。


    呼吸慢慢的安定下來,汗水也慢慢停下來了。


    我看著模糊的視界裏,握著我的那雙小手。


    ……遠子學姐?


    不對,不是的。


    遠子學姐的手指還要更加纖細一些,膚色也更加白。


    這是,誰的手……?


    我慢吞吞的抬起頭,隻見一雙人偶般的空虛雙目正看著我。


    「……竹田同學?」


    「是的。」


    她用冷靜的聲音回答道。


    「……一直握著我的手的,是你?」


    「……你以為是遠子學姐麽?」


    我沒有辦法回答,她用不帶感情的語調接著輕聲說道。


    「……你叫了她的名字。『遠子學姐,遠子學姐。』的。」


    是這樣麽,果然,不可能是遠子學姐啊。


    那個聲音,也是我的幻覺啊。


    竹田同學放開了我的手,站了起來。


    「不過,多虧你把我和遠子學姐搞錯了,發作也因此慢慢平靜下了來,真是太好了。要不,先去一下保健室?」


    「不用了……已經沒事了。謝謝。」


    「可是看起來怎麽也不像是沒事的樣子哦。」


    我又一次無話可說,隻能背過臉站了起來。那個樣子的自己居然被她看到了,真是讓人太不好意思了。


    「……為什麽竹田同學會在文學部?」


    「因為覺得心葉學長會在這裏,所以便這裏來一下了。正好看到,心葉學長在倒地板上痙攣著。」


    「……這樣啊」


    「中午和我說阿流事情的時候我就想問了,心葉學長和七瀨學姐分手了麽?」


    「……或許會變成這樣吧。」


    琴吹同學曾經說過,希望在白色情人節的那天,能夠叫她七瀨。如果那樣的話,就會相信我的感情了。


    但是,照我現在的狀態,怎麽也不像是能夠叫出『七瀨』來的樣子。


    「……七瀨學姐的話,不行麽?」


    「不行的人,不是琴吹同學,而是我自己啊……」


    我的胸口閃過一陣疼痛。


    「總是迷茫著……連自己應該前進的方向都不能決定……我根本沒有讓琴吹同學喜歡的……資格。」


    我撇開了視線,用嘶啞的聲音嘀咕著。實在是太討厭自己了,就快要吐出來了一般。汗水蒸發著,我感到一陣寒冷。


    「明明想要變成更加認真的人呢。」


    「心葉學長說這種話,可是背叛哦。」


    旁邊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


    那個毫無感情的聲音裏,卻不知為何讓我感覺似乎到感情都快滿溢出來一般,我牛頭看向了一旁。


    竹田同學正用空洞的眼神看著我。


    「就連這樣的我,隻要繼續活下去,也一定會有所改變的,讓我抱有這樣希望的人,明明就是心葉學長啊。」


    胸口好像被刺穿了,我看著竹田同學的臉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是啊。


    如同燃燒般的後悔感情湧了上來。


    明明曾經對竹田同學說過,希望她繼續活下去


    的。


    明明說過,她一定要到達那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斷絕了自己帶著假麵的小醜人生的片岡愁二所沒有到達的地方的——


    竹田同學砰的一聲給了我一巴掌。


    這幾天,我已經被琴吹同學、美羽和竹田同學三個女孩子打了巴掌了。


    她用微微帶著點熱度的雙眼,看著茫然的我。


    「這次輪到我來告訴心葉學長了。人是會變化的。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請跟我一起來吧。我有一個想讓心葉學長見一見的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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