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的人中陸陸續續走了幾個,也有人向水鋪裏麵走去。他們拿著銀錢去布店、米行買東西,卻覺得不劃算,銀錢還留在手中,正好在水鋪裏交定錢。


    看熱鬧的人低聲道:“一貫錢呢,不得好好算算?”


    “怕什麽?不是說了立文書,這定錢說到底還是你的。”


    也有人覺得不妥,斤斤計較:“要置辦年貨,哪裏來的那些銀子,明日也用不了多少,拿著桶來打就是了。一貫銀錢能打多少熱水?一年都用不完。”


    一個漢子道:“若是交了,本來能用一年的水,如今就能用四年。”


    這麽一對比,讓所有人都驚住了。


    不過很快,另一個漢子道:“哪有那般簡單,還得每日都來買熱水,若是有一日不買,定要扣銀錢。”


    好像發現了問題,一群人又紛紛向水鋪門口湧,七嘴八舌地問及這個。


    鄭氏耐心地回應:“要扣五文錢,這個都寫在文書中了。”


    眾人驚呼一聲:“多少?”


    “五文?”


    立即有人斷了交定錢的心思。


    提及這樁事的漢子一臉得意,他就是比旁人聰明,然後他就瞧見準備離開的董三嫂,想要與董三嫂說說這樁事,董三嫂卻不想搭話,眼神都沒瞥過來。


    她從水鋪拿來一隻碗,向裏麵放把焦麥屑,然後舀了滾燙的熱水一泡,很快就有股香氣飄出來,旁邊的女娃娃盯著母親手中的碗,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然後吞咽一口。


    等了好一會兒,女娃娃終於忍不住道:“娘,好了沒?能不能吃了?”


    早起都要吃冷飯,沒想到今天還有這樣的好事,女娃娃又歡喜又心急,本還能忍耐的肚子,也在這會兒“咕嚕嚕”亂響。


    “燙,”董三嫂道,“涼一涼再說。”


    女娃娃有些失望,不過很快眼睛又被冒著熱氣的碗吸引。


    董三嫂將女兒帶到一旁,手中的碗也遞給她,讓她捧著暖和些,不多一會兒,就傳來女娃娃吃東西的響動。


    這邊吃著飯食,那邊就引來了年紀差不多的娃娃,一雙雙眼睛盯著那碗焦麥屑。


    “這是在賣什麽的?”


    果然又引來了一些人。


    手拿布帛的婦人被孩子纏著要吃,這股香味兒和熱氣,在周圍格外顯眼。


    董三嫂盯著這些人,臉上的神情愈發堅定,等著女兒吃完東西,就拉著女兒離開了水鋪。回家的路上,董三嫂的步子邁得格外大,已經顧不得女兒要小跑著才能跟上。


    母女兩個回到家中,董三嫂推開屋門,看著屋中坐著的爺娘和夫君。


    “我覺得,我們應該再交三貫錢的定錢,趁著這兩天,將家中的推車修好,等到水鋪子的熱水漲價了,我們就推著熱水出去賣,去水鋪一桶水兩文錢,我們也賣兩文,卻能直接送到家門口,光憑這個,大家就能來買我們的水。”


    董三抬起臉:“能行?還有兩天多呢,萬一給定錢的人多……”


    “不怕,”董三嫂道,“水鋪說了,交了定錢每天都要去打水,若是有一日不去,就得扣五文錢。”


    “許多人因此不敢交銀錢過去,再說大名府這麽大,多些人也算不得什麽。”


    董三嫂平日裏就格外能幹,但凡有事,她立即就能想出個道理,她嫁過來之前,董家的田地遭了災,欠了一些銀錢,這才過了幾年,欠的銀錢就都還上了,若非董家長輩每日都要吃藥,他們會更好過些。


    董大有些憨,董二體弱,平日裏董三就格外照應兩個哥哥,所以董三這邊說什麽,他們都會聽。


    “兄弟三個一起去賣水?”


    董三嫂點頭。


    水鋪還允許買水的人舀一碗熱水用,這麽一來,水鋪門口每日都會有人聚集。那些新開的鋪子,有夥計在外吆喝,卻也不能整日這般,到時候熱鬧的會是哪一家?可想而知。


    水鋪那邊人多了,大家漸漸就都知曉城中有熱水賣,他們推著熱水走街串巷的時候,也就不必多言。


    對他們來說,哪哪兒都合適。弄好了每人一日定能賺上一百文,冬日裏哪裏尋這麽好的活計?


    別人還沒想這麽遠,他們家先準備起來,三日後一早就開始賣,搶了先,也就沒人跟他們爭了。


    ……


    水鋪門口的馬車動了。


    謝玉琰握著手中的暖爐,整個人顯得格外輕鬆。


    葉氏道:“咱們這就走了?不用盯著了?”


    謝玉琰道:“晚上關了鋪子,族中郎婦就會遞上賬目,到時就知曉有多少人交了定錢。”


    “你真的不擔心?”葉氏再問。


    “手下無人做事才要事事親力親為,”謝玉琰道,“現在大家都忙著,又要擔憂些什麽?”


    這話說的沒錯。


    不過……


    “忙是沒錯,”葉氏道,“卻沒見賣出多少熱水。”


    這麽久,好不容易生意有了起色,她看到一個漢子挑著一扁擔的熱水離開,心中因此剛剛得了絲安慰,謝玉琰卻要回永安坊去了。


    謝玉琰道:“這幾日不用在意,想看能賣多少出去,要等到三日後。”


    說完這些,謝玉琰停頓片刻:“大伯的小窯卻不能停。”


    葉氏道:“還接著燒那些泥爐?”


    謝玉琰點點頭。


    葉氏再次深吸一口氣,真不知道謝玉琰都在想些什麽,好似她還沒想明白第一樁事,謝玉琰心中早就在盤算七八樁了。


    馬車在永安坊門口停下,於媽媽上前攙扶謝玉琰,早就等在那裏的徐氏母子忙迎上來。


    徐氏向謝玉琰行禮,臉上露出一抹笑容:“大娘子,我家的狀紙送去衙署,不日就能過堂了。”她是萬萬沒想到,這些冤情還能得到伸張。


    李阿嬤等人也都上前。


    “咱們永安坊在老父母那裏算是出名了,這幾日,就有十張狀紙遞上去。”


    “對,我還與劉訟師說,讓他幹脆就住在永安坊算了。”


    徐氏躬身向謝玉琰行禮,身邊的孩子也要跪下磕頭,被謝玉琰示意於媽媽攔下來。


    “都是街坊鄰裏,”謝玉琰道,“不用這般。”


    李阿嬤笑著道:“有娘子這樣的人在永安坊,可是我們的福氣。”


    眾人擁著謝玉琰向坊內走,葉氏委實被嚇了一跳,謝玉琰現在好似不止在楊家,在整個永安坊都能說得上話了。


    真不知道楊明經和謝玉琰到底誰才是坊副使。


    幾個人正說著,就看到有人挑著熱水進了坊,見到謝玉琰就笑道:“楊家大娘子,希望你家的熱水鋪子買賣越來越好。”


    “對,”李阿嬤拍了下手,“田家老太婆,還要跟我一起去交定錢哩,我都忘記了……”


    眾人又是一笑,紛紛也喊著去買熱水來用。


    吵鬧聲吸引了路過的行人,一人騎在馬匹上,向永安坊裏掃了一眼,然後就繼續驅馬前行:“謝家快到了?”


    小廝稟告:“就在前麵了。”


    今日大名府街麵上格外熱鬧,馬車來來往往,耽擱他們行路,不然名帖早就遞給了謝家門房。


    眼見就要過年了,他卻從京城趕來大名府,馬背上的人想到這裏就皺起眉頭,卻在這時腦子裏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剛剛乜了一眼的情景再次浮現。


    他好像看到了一個有些眼熟的身影,不過他隻是一瞥,沒有將那人麵容看清楚。他在腦子裏,把熟知的人過了一遍,沒找到什麽蛛絲馬跡,於是搖了搖頭,不再去思量。


    “先去遞帖子,辦完事還要回京呢。”


    ……


    茶樓上,賀檀聞著茶香,心中舒暢許多。


    這些日子他被困在衙門,片刻不得歇息,今日坊市大開,他也算得了借口,出現享受片刻的清閑。


    王鶴春則聽著桑典的稟告,說的都是楊家的幾處水鋪。


    聽到有人開始交定錢了,賀檀抬起眼睛:“沒想到謝小娘子還真的會做買賣。”


    “她不是會做買賣,”王鶴春放下手中的茶碗,眼睛微垂,“她隻是會利用人心,懂得布局。”


    賀檀略感意外,怎麽王鶴春突然就很了解謝小娘子了?這其中有什麽他不知曉的?不就在謝小娘子那裏丟了一隻狸奴嗎?


    怪不得她開口就要大名府。


    王鶴春道:“大名府的商賈,就要見到從未有過的場麵了。”


    話音剛落,樓下的街麵上忽然傳來一聲驚呼。


    桑典快步走過去,隻見熱氣騰騰的水撒了一地,一個漢子倒在路邊,閑漢模樣的人大聲喊叫:“滾燙的水撞到人,是不是得賠銀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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