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崇峻幾步走上前去,入目的隻有坑窪不平的地麵,顯然是被人挖掘過,可現在已經填平了。


    他再轉頭看向院子。


    院子裏站著二三十個雇工,別說一個礦坑,就算再來兩個,也不在話下。


    謝崇峻額頭青筋浮動,眼睛要冒出火光。


    他就知道,一定會出什麽差池,果然如此,僅僅隔了一晚上……


    “大人,”謝崇峻看向縣丞,“好好的礦坑,怎麽會突然就填平,裏麵肯定有問題,謝氏分明就是在掩蓋事實。”


    “礦坑下滲水,大娘子恐深挖出事,便讓我們連夜封上,”孟九說著向身邊指了指,“不信縣丞大人將礦上的人都叫來看看,我們這裏是否無人損傷?”


    謝崇峻冷聲道:“誰問你們這些……”


    話音剛落,圍著的人群紛紛讓開,緊接著一個女子的身影出現在他麵前。


    謝玉琰提著裙擺,一步步向前,眼睛沒有看任何人,隻是淡然地道:“難道人命不比什麽都重要?一個礦坑而已,封上一個,日後再尋其他地方重新挖就是,不過損失一些銀錢。”


    “但若人有損傷,如何能重新來過?謝大老爺難道不是這樣對待自家雇工的嗎?”


    謝崇峻看著那張臉孔,心中的怒火幾乎壓製不住,就是這個人害了章哥兒,讓他數十年心血付諸東流,他恨不得立即打殺了這婦人。


    當著縣丞的麵,謝崇峻卻隻能壓製住情緒:“那也用不著這般匆忙,如此慌張地填埋,分明就是故意遮掩。”


    謝玉琰沒有瞧那謝崇峻,而是望著縣丞:“遮掩什麽?”


    縣丞被那道目光一掃,心就是一沉,脊背上竟然冷汗涔涔,他忽然明白為何昨日他見到謝娘子,會覺得異樣,謝大娘子的目光中,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威壓。


    縣丞定了定神才道:“有人告你們挖出銅礦,卻匿情不報。”


    謝玉琰道:“可有證據?”


    縣丞立即從文吏手中拿過銅礦石。


    謝玉琰也不爭辯:“如何證明是從三河村的礦坑中取得?”


    縣丞看向謝崇峻,謝崇峻沉著臉道:“本來一查便知,你卻將礦坑封住……”


    “這銅礦石是謝大老爺交給衙門的?”


    “正是。”


    “謝大老爺何時來的三河村,在哪裏看到的銅礦石?又是誰取走的?可有人證?”


    一句句逼問,讓謝崇峻一時說不上話來。


    謝玉琰看向身後眾人:“這兩日村中可有謝家人來過?”


    孟九斬釘截鐵:“不曾。”


    石勇娘也站出來道:“每日我們都守在村口,這兩日進出村中的人,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就像是要為自己證明一般,石勇娘指向縣丞身邊的幾個衙差:“這幾位官爺昨日來過,民婦說的可對?”


    “大人,”謝玉琰看向縣丞,“這分明是有人故意誣告、陷害,還請大人為民女做主。”


    “請大人為我們做主。”


    三河村村民和雇工們一同開口,呼聲震天。


    謝崇峻厲聲道:“分明就是巧辯。”


    縣丞看向謝崇峻:“謝大老爺不如先說清楚,這銅礦石是怎麽取來的?”


    謝崇峻還未說話,謝玉琰道:“本朝律法竊盜贓滿五貫文足陌,處死。謝大老爺想讓我們相信這銅礦石從三河村而來,先交出竊盜之人。”


    謝崇峻盯著謝玉琰,那婦人臉上沒有半點的懼怕和慌張,反而微微彎起嘴唇,似是含著一抹譏誚的笑容。


    仿佛是在挑釁。


    謝崇峻熱血翻湧:“是家奴偷偷潛入三河村,發現了銅礦石,我可以將人交去衙門,但你的礦坑也要挖開。”


    “那就請謝大老爺先送人入大牢吧,”謝玉琰想起了什麽,“我記得這是第二個家奴了。”


    說完也不等謝崇峻回應,她看向縣丞:“衙署有文書,挖掘礦藏,我必定不會阻攔,無論是我還是三河村石炭礦,都遵循大梁律法,還請大人還我們公道。”


    眼見謝玉琰阻攔不成,礦坑將再次被挖掘,就算送進去一個家奴,也算不得什麽。


    這本是他贏下一局,謝崇峻卻有種雙腿被束縛住的感覺。


    謝玉琰口口聲聲為了人命填坑,而他為了將礦坑挖開,卻將家奴丟進大牢。


    如果這次他再輸給謝玉琰,他就會顏麵掃地。


    不知不覺間,他就沒了退路。


    “回到家中帶個人前來。”謝崇峻冷聲吩咐管事。


    謝家管事剛剛離開,謝崇峻就聽得傳來隸卒的聲音:“這礦坑隻怕不好挖,他們填回去的時候,在坑洞上釘了木楔,混入了糯米和水,這樣的天氣就算糯米沒有幹透……也都全都凍在了一起。”


    一件事剛剛處置完,就又有別的難題擺在了眼前。


    “老爺,咱們還要告謝氏?”


    管事忍不住低聲詢問。


    “告,”謝崇峻道,“越是遮掩,越有問題,想方設法也要將這礦坑給我打開。”


    謝玉琰這樣拖延時間,八成也是要等賀檀回到大名府,在此之前,他要將所有事都解決。


    “縣丞大人,”謝玉琰看向縣丞,“朝廷來挖礦坑,我們是否能在村中逗留?”


    “自然可以,”縣丞道,“此處本就是村民居住之所,怎好強行讓人離開。”


    謝玉琰點點頭,看向石勇娘:“那就將賓客迎去你家中吧!”


    石勇娘應聲。


    謝玉琰吩咐三河村村民和雇工遠離礦坑,這才帶著於媽媽等人離開。


    “去看看何人來了三河村?”


    ……


    三河村不遠處,幾輛馬車走在官路上。


    車廂中,三個人湊在一起說話。


    腳下放著一隻泥爐,泥爐中燒著兩塊藕炭。


    徐四爺先開口道:“李家人讓我來大名府,說是幫一個貴人的忙,我們什麽也不用做,隻是聽人說些話,跟著應喝一下,就能得來往的盤纏和銀錢。”


    “也是與我這般說的,”鄭三爺說著指了指泥爐,“與這藕炭買賣有關。”


    趙三爺點點頭:“聽起來這趟事應該不難。”


    不過就是耽擱一些功夫,但能賣李家一個人情。李員外出身書香門第,雖說這些年後輩子孫沒什麽人在朝為官,卻坐擁良田,又寫的一手好書畫,平日登門士子不斷,他們不過小商賈,能與李家攀上交情,那是求也求不來的。


    何況就是幫襯著唱出大戲而已。


    “這個年景兒,什麽買賣都不好做,”徐四爺歎口氣,“尤其是咱們這些人,不想被人驅使,就要處處受氣,我都想賣掉些土地,回到鄉中踏踏實實度日了。”


    趙三爺跟著道:“我還借了族中老少銀錢,怎麽好就這樣歸家?等這件事了了,先回去過正旦,熬過冬日,天暖和了,還得再出來尋買賣。”


    聽著兩個人說話,鄭三爺撥了撥泥爐中的炭火:“你們說,這藕炭買賣能不能做?”


    車廂裏就是一靜,徐四爺先笑道:“有那麽好做會讓我們來幫忙撐場子?人家有言在先,我們就是來做做樣子,你莫要往心裏去。”


    “好買賣早就多少人爭搶了,還能輪得到咱們?”


    “那些人的手段你也不是沒見過。”


    鄭三爺點點頭:“兩位哥哥說的有理。”方才看著這藕炭燒了許久未滅,他還真以為遇到了一樁好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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