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隨心中歡喜,沒想到王施主肯教他寫字。


    他跟在師父身邊,學著讀書、寫字,翻看寺中的經文,有卷楞嚴經就是王施主抄寫的,那是他見過最好看的字,頭一次看到,就舍不得挪開眼睛。


    他每日最期盼的事,就是照著那經文上寫寫畫畫,他不盼著能寫得這麽好,隻要像一些就心滿意足了。


    去年王施主來大名府,在寺中住了大半個月,他總會借著送齋飯的機會,在禪房中逗留一會兒。王施主看出了他的心思,就留他在一旁看書,若是他有不認識的字,還會指點一二。


    他看不懂的,王施主輕易就能講明白,在嚴隨心中,王施主比殿上的菩薩還要高大。


    那段日子別提過的有多歡喜了。


    之前他隻能看一卷經文,現在看到的都是王施主寫在紙箋上的。


    不管寫多少字,好像從來都不會寫錯似的。


    他懂得不多,但看在眼裏就是漂亮,總之……就是沒有半點不合適的地方。


    有時候王施主坐在寺中台階上,向山下眺望,他也會跟著坐在一旁,聽王施主講山下的一些事,裏麵有許多道理都是他沒聽過的。


    但更多時候,王施主一言不發,不知都在思量些什麽。後來他從師父那裏得知,王施主心裏有一樁放不下的事。


    師父雖然不肯明說,但那段日子,他常看王施主看道經,又從來往香客那裏聽說了王施主年少就“遇仙”,所以才會這般聰慧。


    這世上真的有神仙?他可不知曉。


    也是在那些日子,他突然生病,高熱不退,還是王施主帶他去山下看病,等他病好了,王施主才離開。


    這就是為何,他認定王施主就是他和師父的恩人。


    將來走投無路,能夠救他們師徒命的那種。


    因此,即便寺廟不能看道經,他也會攢銀錢買來偷偷看。


    至於王施主說的偷拿道經,那是去年他在禪房翻看的時候,想要帶走抄寫一份……


    “不會了,”嚴隨道,“上次是我不對,我以後……”


    王晏似是想到了些什麽,忽然一笑,眉宇間也舒展了些:“若是想要帶走抄寫,就與我說一聲。”


    那些傳下來的古抄本,他曾小心翼翼地護著,現在……也沒那麽重要了。


    “王施主,”嚴隨不禁開口問,“你今日還要不要去台階上坐一坐?我編了隻蒲團,可以拿過去。”


    就那樣坐著一起看山門,好像也挺好的。


    不過王施主隻有在心情不好的時候才會那般。


    王晏站起身,微微抬頭,能感覺到發髻上的簪花:“改日再去吧!”


    嚴隨點頭。


    王晏道:“現在要與我下山嗎?”


    嚴隨幾乎沒有遲疑:“去,不過我得早些回來。”這幾天夜裏太冷,師父的腿像冰塊一樣,他得與師父擠一個被窩,免得他明日如廁都蹲不下。


    好歹是得道高僧,總不能在人前丟了臉麵。


    兩個人走出禪房。


    陽光落在王晏身上,照得那茱萸更加嬌豔,也讓他那玉色般的臉上,添了些許顏色。


    王晏向前走,嚴隨忙跟上去。


    王晏看向嚴隨:“你之前可認識那位謝施主?”


    “第一次見,”嚴隨道,“不過謝施主很好。”


    王晏靜靜聽著。


    嚴隨抿了抿嘴唇:“方才謝施主送來的貢品中,還有幾付草藥,有杜仲、獨活,裏麵還夾著藥方,都是治痹症的。”


    師父的腿腳委實越來越不好,才會被謝施主看出問題。


    至於他為何認得那些草藥,因為王施主也拿過藥給師父。


    嚴隨道:“王施主和謝施主都是好人。”


    王晏停下來等嚴隨,半晌他道:“我不是什麽好人,至於她……大約也算不上。”說到底,他們是一類人。


    ……


    馬車上。


    謝玉琰靠在引枕上,膝頭上是呼呼大睡的狸奴。


    說來也奇怪,狸奴到了山下就蜷成一團,說什麽也不肯跟她上山。是因為這寺廟裏沒有什麽東西能提起它的興致?


    謝玉琰想起方才給王晏簪花時的情形。


    她能確定,王晏最近有些奇怪,一雙眼眸中閃爍著許多她看不懂的情緒。


    故意藏匿著,不讓她知曉。


    那簪花的邀請,更像是在挑釁。


    那一刻似是看透了她……


    透過眼前這個人,看到了真正的謝玉琰。


    所以他親手點茶給她,做的所有事,越來越貼近她的習慣。


    王晏……


    他也不再是記憶中的那位宰輔,她看到了從前沒有探知的另一麵。


    “前麵就是了。”


    一陣吵鬧聲傳來。


    謝玉琰回過神,伸出手掀開車簾。看到七八個男子向寶德寺山門走去。


    這群人中,有個熟悉的麵孔。


    那是左尚英。


    這有名的北方才子,會在幾個月後,一舉高中,可惜不是進士科榜首,也未能奪魁。但是論文采,謝玉琰一直推舉左尚英。


    可惜其人在王晏過世後,也托病致仕,她沒能與他同處朝堂。


    在那兩張紙箋中,她和王晏都將左尚英寫在第一個。


    謝玉琰放下簾子,收回目光那一刻,對麵剛好有馬車馳過來,車廂中也有個女眷正向外張望。


    那女子見到謝玉琰先是一怔,而後露出一抹笑容,向謝玉琰點了點頭,這才放下了簾子。


    “四娘子,”跟車的下人低聲道,“那應該是楊家的馬車,跟車的下人,我買泥爐的時候見過。”


    柳四娘驚呼一聲,那她剛才看到的人,有可能就是謝大娘子了?


    她一直想要見見那位大娘子,可惜因為不相熟反而錯過了。


    下人勸說道:“四娘子別急,日後有的是機會。”


    柳四娘點頭,反正無論哪家接了泥爐的買賣,她都隻買楊家瓷窯燒出來的,她能做到的不多,但就憑小報和佛炭,也會盡力幫忙。


    ……


    謝家。


    謝崇海拿著文書快步走到堂屋中。


    謝老太爺等人都在等消息,看到謝崇海,屋子裏就是一靜,都等著他開口。


    謝崇海臉上露出釋然的笑容:“辦好了,拿到了文書和做泥爐的法子,衙署那邊都辦妥當了,我們明日就能開始燒泥爐了。”


    謝老太爺鬆了口氣,謝老太太轉動著手中的佛珠,隻念菩薩保佑。


    如果能將這件事辦好,謝崇峻定然能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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