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二郎品著茶,看向左尚英。


    “沒想到跟著童先生,還能來楊家做客。”


    柳二郎也覺得楊家是個好地方,沒有那些商賈身上的銅臭氣,反而一片祥和,大家坐在一起議論小報,比茶館裏要更方便說話。


    而且柳二郎還想再見見謝大娘子,這位大娘子的相貌有些不一般,他回到家中與妹妹提及此事,他們都覺得柳大娘子與開封謝家那位二娘子有些相像,當然僅僅是有些像而已。


    謝大娘子舉手投足間的儀態,端莊中透著幾分雍容,讓他都忍不住目光躲閃。


    童子虛道:“方才我見到謝娘子,謝娘子提及一樁事,我覺得我們是該仔細思量一番。”


    童子虛這話是說給身邊的左尚英和柳二郎的。


    兩人忙正色聽著。


    童子虛從袖子裏拿出一張紙箋,展開之後給大家看。


    “小報刻印一陣子了,謝大娘子也讓人去詢問那些看過小報的人,覺得小報文章若是加注標點,這樣讀起來更容易些。”


    畢竟民間大多識字之人,也隻是能粗讀文章,不加標點的字句會有歧義,也許被曲解意思。


    “追溯到千年前,就有人在文章中運用符號,隻是讀書學文掌握在少數人手中,再者有‘句讀’先生教授斷句,不加符號也不妨事,也就沒有推廣開來。”


    “但我們的小報,是要在坊間流傳的,看報之人不一定都習過‘句讀’。既然我們的許多文章都偏通俗,何不幹脆加注標點在一旁,看起來更加一目了然?”


    柳二郎和左尚英聽了都覺得有道理。


    左尚英道:“這些標點符號都是各朝各代傳下來的,種類繁多,我們不妨先從簡單的試起,等大家熟悉了,再另加其他。”


    “我也讚成,”柳二郎道,“如此還便於刻印。”


    童子虛看著手中的紙箋,他突然覺得自己不適合入仕,就小隱於野也挺好,每日教教弟子,寫些文章,豈不樂哉?這麽一想,今年的科舉他都不想參加了。


    童子虛想著,向周圍看去,方才他來的時候,瞧見了牆頭上的狸奴,有些像王鶴春的那一隻。


    於是他腦海中多了不少……思量。


    王鶴春別看才高八鬥,說不得被謝娘子所折服,否則怎麽會主動為小報題字?早在王鶴春將楊欽送來的時候,他就察覺到一些異樣。


    童子虛正想著,隻覺得一個東西鑽進了他懷裏。童子虛低下頭剛好和狸奴大眼瞪小眼。


    狸奴舔了舔舌頭,一雙眼睛看向桌案,然後伸出爪子碰了碰他的手臂。


    這狸奴別的都好,就是喜歡偷吃肉幹。


    楊家人剛剛端來的肉幹,在小泥爐上一烘,登時香氣撲鼻。


    童子虛拿起一塊,掰成兩半,一半分給狸奴,一半自己放在嘴裏。然後繼續看手中的紙箋。


    一股熟悉的熏香味道入鼻,那是狸奴身上發出來的。


    童子虛不用想就知曉,那是王鶴春喜歡用的熏香。這香還沒淡去,顯然才沾上不久,也就是說,王鶴春可能也在楊家。


    童子虛眨了眨眼睛,控製著自己心中要湧出的一些念頭。別人的事都能打探,也都能猜測,唯有他王鶴春不行。


    上次他已經被震懾過,若是再胡亂開口,胡亂寫,可能就要變成啞巴和殘廢。


    “童兄,你懷中那是……”


    童子虛將狸奴的頭藏在袖子中:“應該是楊家養的,來討肉幹吃,大家不用理會。”他容易嗎?不但被要挾還要幫忙遮掩。


    按理說才子佳人乃讀書人聚在一處,最喜談及之事。


    隻不過,童子虛想一想謝娘子和王鶴春的模樣,將這二人湊在一處,給他帶來的威懾好似一下子瘋長。


    可是不敢去想!????童子虛好不容易將這些拋諸腦後,懷中的狸奴吃完肉幹抬起頭來,露出了脖頸上編好的紅繩。


    那紅繩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且稍顯的有些歪斜,可見編它的人不太擅長此道,上麵墜了一隻玉做的小魚。


    童子虛敢說,這絕不是出自王鶴春之手,所以做它的就是……


    他好像又知道點什麽秘密。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想!


    童子虛覺得自己應該去寶德寺,聽聽主持大師講經,穩固一下心境,再求串佛珠庇佑自身,這樣才能在大名府安安穩穩活下去。


    幸好這會兒沒有人注意到童子虛。


    因為謝大娘子為大家做的禮物送上來了。


    楊欽和楊疆親手送到每個人麵前,楊欽道:“這是我阿嫂送給諸位的,諸位可以在這裏用,之後再帶回家中。”


    每個人一隻匣子,接到手中有些分量。


    柳二郎迫不及待地將匣子打開,然後整個人就怔愣在那裏,其餘人也與他差不多露出一樣的神態。


    “這是……我畫的荷花圖。”


    “這是我的駿馬。”


    “我的牡丹。”


    眾人從自己懷中匣子中拿出茶具、碗、碟,白地黑花的瓷器上,正是前不久謝玉琰向他們要來的畫作。


    以嫻熟的筆法描繪在瓷器上,就像他們自己剛剛畫上去的一樣。


    這種瓷器他們還是第一次見,更覺得稀奇的是,它是怎麽燒出來的?


    這若是拿到人前,不但能欣賞畫作,還能用它把酒言歡,當真是快事。


    童子虛手中除了茶具等物之外,還多了一隻如意枕,楊欽捧來軟墊放在如意枕上,給童子虛墊手臂。


    不過童子虛還沒靠上去,幾個人就圍過來看。


    “這瓷枕是黑地白花的。”


    黑白兩色,讓這套瓷器格外有種韻味兒,而且那如意枕上寫的可是童子虛的詩文。


    再也顧不得用酒菜,眾人幹脆湊在一處談論起來。


    “這乃是比泥爐更好的物什。”


    “我覺得也是,這個技藝從未有過。”


    “不限於什麽物什,都能燒製。”


    ……


    比起這裏的熱鬧,王晏獨坐書房中,略微顯得有些冷清。


    不過,一切卻也恰到好處。


    擺在王晏麵前的是兩隻玉壺春瓶,一黑一白,花紋相似,但黑釉看著端莊,白釉就顯得更為秀麗。


    黑白轉換如同陰陽。


    王晏突然想起童子虛酒醉時,指著他說過的話:“你這個人,世人不知,表麵上謙和,實則城府深得很,當真是一麵黑一麵白,將來若是得了機會,我定要寫下來。”


    他怎麽覺得她送給他的春瓶,與童子虛的話頗為相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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