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他們要去往魏縣。


    王晏看向謝玉琰,她與他奔波了一日,難免會體力不支,可她卻半點不含糊,再次向他借力翻身上馬。


    當年在他記憶裏的她,可是一個嬌弱的女娃娃。


    前路有多坎坷,長大之後,才能成這樣的性子?


    催馬前行。王晏忽然發現,他已經有一陣子沒有去想當年的事了。回憶從前已然成了他的習慣,因為生在王家,跟在父親身邊,許多事都被家族所約束,唯有這樣一段記憶是旁人無法更改和觸及的。


    完完全全隻屬於他的秘密。


    現在那秘密重新回到了他麵前,雖然與他期盼的格外不同。


    但,他好似也慢慢接受了這個改變。


    ……


    陳窯村。


    鄭氏看著忙碌的陳平。


    陳平將村中做好的餅子裝在背簍裏,還有她娘新炒好的蘿卜幹,一樣一樣的放好,陳平看著背簍眼睛忽然紅了。


    “這個菜還是謝大娘子教的。”


    村中唯一一口小鐵鍋,也是謝大娘子給鄭氏的,鄭氏開始還不肯收,謝大娘子說:“給陳平炒蘿卜幹吃。”


    鄭氏這才沒有再推拒。


    陳平用袖子抹了抹眼淚,這身衣服也是新做的,平日裏穿得很珍惜,但現在也顧不得這些了。


    陳平很怕謝大娘子回不來,就跟他爹和叔叔們一樣……


    “娘,”陳平看向鄭氏,“大娘子一定會沒事的,童先生他們說了,隻要小報印出來,他們就拿出去,不止發到大名府,還送到別處……那些人就不敢胡亂作為,大娘子也就能平安了。”


    這些話不光是說給母親聽,也是在安慰他自己。


    鄭氏點點頭:“童先生說的沒錯。”


    “我們別的做不了,就帶些飯食給先生們。”陳平說著吸了吸鼻子,他們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鄭氏幫著陳平背好竹簍,然後將他送出村子。


    陳平的背影漸行漸遠,鄭氏卻始終沒有回到屋子裏,她就那般站著,過了好一陣子,村中陸陸續續走出三人站在鄭氏身邊。


    過了好一陣子,年紀最大的阿嬤開口道:“是不是該出一趟門了?”


    若是換做幾月前說這話,幾個人臉上得要露出驚恐的神情,還會有人緊張地阻止阿嬤,可現在她們都神情平靜,甚至有兩個人立即點了點頭回應。


    其中一個道:“我想回趟娘家,好久沒回去看看爺娘了。”


    說到底都是尋借口要出去,


    鄭氏卻打斷她的話:“你還是留下照應村中和水鋪,這幾日平哥兒夜裏又咳嗽,我得去請個好郎中過來。”


    外人經過隻當她們是在話家常,隻有她們知曉這話的真正意思。謝大娘子出事了,她們不能就這樣看著。


    永安坊、楊家和童先生他們都在想法子,她們若是什麽都不做,萬一謝大娘子有個差錯,她們心裏都過不去這個坎兒。


    自從陳窯村遭了“山匪”,日子就過的格外艱難,再這樣下去,陳窯村就要沒了,多虧今年冬日遇到了謝大娘子。


    村中的婦人跟著謝大娘子做活兒,讓村中有了炭火,還有了吃食。可以說謝大娘子養活了他們整個村子。


    眼看著其他人還要開口,鄭氏道:“誰比我識路?”這話讓眾人沉默下來。


    “誰比我跑的次數多?”


    鄭氏深吸一口氣:“眼下這個節骨眼兒,沒誰比我去更合適。”


    鄭氏拉了拉袖子,將自己那殘廢的手臂藏起來,她這樣的婦人出去,也不會引人注意。


    說完這些,鄭氏接著道:“再說,謝大娘子幫我最多。”大娘子信任她,將水鋪子都給她管著,就憑這個,她就算豁出性命,也得走一趟。


    阿嬤不再勸說,而是囑咐鄭氏:“路上一定小心,莫要被人跟上。家中你放心,平哥兒我去照顧。”


    “事不宜遲,”鄭氏道,“我現在就出發。”


    其實鄭氏早就收拾好了包袱,所差的就是與村中人說明,這是讓全村跟著一起涉險,她不能替所有人做決定,好在……她們與她想的一樣。


    鄭氏快步走出村子,徑直向城門口走去。


    她的腳步不徐不疾,小心翼翼注意著身後是否有人跟隨,出了城之後,她有意與人同行,直到必須要分開……


    天黑下來,等到大家都去投宿,鄭氏才悄悄避開人群,向小路上走去。


    要翻過三座山,才能到她要去的地方。


    不過她也擔心,他們會不會搬離了?為了躲避衙署,不能長期在一處逗留。


    走走停停,夜裏歇了兩個時辰,等到有些光亮的時候,又開始趕路。


    總算在天大亮的時候,鄭氏看到了石壁上的記號,這是留給她的。


    記號指向西北。


    鄭氏一口氣又趕了十幾裏路,終於看到了一縷煙氣,可見那裏有人居住。


    伸手敲門的時候,鄭氏已經沒有了力氣。


    好在裏麵的人發現了她,立即迎出來。


    “阿嫂,”陳榮走出來,驚訝地看向鄭氏,“你怎麽來了?”


    說著他向四周看看,立即將鄭氏迎進門。


    陳榮一隻眼睛眯著,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疤,看著有些凶惡。鄭氏端詳著這張熟悉的臉,好似能看到他受傷前的模樣,也從那眉眼中,看到自己亡夫的影子。


    “這些日子如何?”鄭氏問過去。


    陳榮道:“我們販賣私鹽,換了些米糧,日子過的還算可以。年前又去枯井上取了嫂嫂留的銀錢,這個冬日定然沒問題。”


    過了冬天,他們就能去更遠處販私鹽,也能在山中打獵。當年韓同出事之後,村中男丁幾乎都被殺完了,陳榮帶著幾個人僥幸逃脫,這些年他們又陸陸續續救下些被官府迫害之人,再加上一些逃賦役的百姓,聚在山中度日。


    從前他們被冤枉是“山匪”,現在隱匿在山中,倒真的有幾分“山匪”的模樣,不過他們不搶百姓,隻是販賣私鹽過活。


    “阿嫂,你們今年怎麽會湊那麽多銀錢?我前些日子還擔憂……一直想下山去問問。”


    說到這個,鄭氏麵色一變,臉上的笑容都不見了:“我來尋你,多多少少與這有關係。”


    陳榮皺起眉頭:“怎麽?是不是那些狗官又為難村中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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