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玉琰與智遠大師在大殿內說話,謝子紹則拉住小沙彌問東問西。


    兩個姓謝的,讓整個寶德寺熱鬧起來。


    “大師最近有沒有提起我?”


    “大師每天還是那個時辰做早課?”


    “沒有我在寺裏,大師是不是歇息得晚了些?”


    這些問題,讓小沙彌都無法回答。


    這位謝施主沒有走多久,所以……師父不可能提及他,若是提及,也是因為……將人送下了山,委實鬆了一口氣。


    畢竟謝施主經常將“出家”掛在嘴邊。


    這倆字會不會嚇到別人不好說,委實讓師父和他們膽戰心驚。


    師父若有這樣的徒弟,就算不經常搓桐油,頭發也長不出來,他們更不能有這樣的師弟。


    謝施主在寺中養傷的時候,還曾掙紮著起身來聽早課,不過……聽不了多久就會睡著,他在的時候,師父的確睡得早些,因為若是吹燈晚了,他就會拉著師父說個不停。


    開始師父很願意幫他解惑,開解他,可是……謝施主心中煩惱太多,總也倒不完,尤其是他那些謀算謝家的手段,一出出,一段段……


    確實厲害得緊,但不可放在佛前說。


    小沙彌眼觀鼻鼻觀心,撚動手中的佛珠,苦苦煎熬,總算等到大殿門打開,智遠大師和謝玉琰一前一後走出來。


    謝子紹歡喜地向二人看去,隻見他那十妹妹精神奕奕,智遠大師那本來挺拔的身姿,卻略微有些佝僂,人仿佛比往常更加幽靜了。


    謝玉琰看向智遠大師:“謝七爺受傷的時候,多虧大師照應……”


    謝子紹立即接口:“大師還為我準備了禪房,讓我每次來到寺中,都有歇腳之處。”


    小沙彌的表情差點變了,哪裏是他們準備的禪房,明明是這位謝施主自己捐了幾間禪房,自己霸占了一間。


    他們真怕有一日,這位謝施主提著酒壇來找主持解惑。


    “阿彌陀佛。”智遠大師雙手合十,看著兩位謝施主,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緣法,就像這二人……如同親生兄妹。


    好在現在二人可以一同下山去了。


    智遠大師正要借口脫身,就看到嚴隨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師父,王大人來了。”


    於媽媽微微抬起眼睛。


    智遠大師輕輕摩挲了手中那圓潤的佛珠。


    這倆人果然又來寺裏見麵了。


    之前他就在想,大名府鬧出的事,不會是兩個人在寺中禪房裏商議好的吧?


    大名府的事應該差不多了,這二人下一步又要做些什麽?


    王晏的身份是朝廷派來的欽差,既然來了寶德寺,就沒有避而不見的道理,智遠也無從選擇,隻得吩咐道:“隨我去迎。”


    片刻之後,眾人在寺中庭院相遇。


    除了王晏之外,還有殿直都知徐恩。


    王晏為智遠大師引薦:“這是官家派來大名府的徐都知,聽說我來要寶德寺,徐都知也來看看那些下山的百姓。”


    王晏所說,是藏在山中的逃民。


    那些人被王晏帶來大名府,暫且安置在寶德寺。


    徐恩聽說王晏來探望那些逃民,也為了暫時擺脫案牘之苦,立即提議跟隨前往。


    “阿彌陀佛,”智遠大師道,“那些施主住在後山的石炭場。”


    徐恩有些意外:“石炭場?”


    “正是。”


    徐恩昨日看了不少卷宗,對大名府的事也知曉幾分:“就是寺中與楊氏一同開采的石炭場?”


    說著話,徐恩看向智遠大師身後的人。


    方才他就注意到這二人,尤其是那女子,看年紀不過十六七歲,眉宇中卻有種處變不驚的淡然,與案宗中提到的一個人很像。


    那個楊謝氏。


    “正是,”智遠大師說著轉頭看向謝玉琰,“這位就是在寺中開石炭場的謝施主。”


    果然。


    徐恩與謝玉琰對視,十六七歲的女子,興許是掌家人的緣故,身上自然而然有種沉穩和端凝。


    這麽小的年紀,當真是難得,隻可惜……被人掠賣來大名府,又配了冥婚,不過奇怪的是,從她身上好似看不到因這般遭遇而悲傷的情緒。


    徐恩正在打量謝玉琰,就聽到耳邊傳來王晏的聲音:“這是謝子紹,出自大名府謝氏,乃謝崇峻的庶子。”


    謝子紹為母伸冤,狀告謝崇峻和謝家,謝氏許多罪證都是他尋到轉交給朝廷的。


    徐恩點頭,謝子紹上前向徐恩見禮。


    徐恩道:“二位這是來查看石炭場?”說著二位,目光卻落在謝玉琰身上。


    謝玉琰道:“不是,我們為寺中法會而來。”


    聽到“法會”二字,智遠和尚好不容易才忍住沒有歎息出聲。


    不等徐恩繼續說話,王晏道:“寶德寺要舉辦法會?什麽時候?”


    這次幾人見麵,王晏看似神情謙和,實則拒人於千裏之外,多一絲目光都不曾向謝玉琰看來。


    仿佛徐恩不與謝玉琰和謝子紹說話,他都不會詢問二人為何到此,麵對所有人都帶著淡淡的疏離。


    謝玉琰沒有回應,而是看向智遠和尚。


    智遠雙手合十:“二月初二,本寺會為大殿重建做一場法會。”


    徐恩道:“重建大殿是好事,屆時若得空,我也前來觀禮。”


    智遠再次念佛號。


    王晏沒說會不會前來,而是道:“既然來了寺中,還是先禮佛。”


    徐恩道:“理應如此。”


    大殿已經燒毀,禮佛隻能暫去東側配殿,小沙彌為幾人每人遞上三根佛香。


    別看徐恩是武將,卻沒少了禮佛,麵對眼前的三世佛,顯得格外虔誠,謝玉琰則是隨意的多,畢竟她與這些泥塑很熟悉了,熟悉到密謀什麽都不必避諱他們。


    將香送入香爐中,就退到一旁。


    很快王晏也走了過來。


    似是不經意地從她身邊路過,不過袍袖舒展間,他翻開手掌,掌心裏似是有個毛茸茸的東西。


    謝玉琰還沒看清楚,王晏已經將手收了回去。他抬著頭,眉眼舒展,目光卻格外幽深,看起來十分矜貴,好像剛剛那舉動不過是謝玉琰的錯覺。


    徐恩摸不透王晏的脾性,試探著用商量的語氣道:“現在我們去後山的石炭場看看?”


    王晏點點頭,淡淡地道:“勞煩主持安排小沙彌引路。”


    說完這些,王晏似是想起什麽,看向謝玉琰和謝子紹:“二位若是不著急離開,也與我們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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