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裏帶著一股腐臭的味道,熏得人睜不開眼睛,桑典才進去的時候,也是半晌才緩過神來,一開始用火把在裏麵照了一下,並沒有看到人,但他不敢大意,又一寸寸地找尋,找了兩圈,才看到了一顆似人頭的東西。


    亂糟糟的頭發糊在那裏,看不到臉和身體,在燈火的映照下,看起來格外詭異,也就是桑典這種人,才不會懼怕。


    桑典大步走過去查看,登時皺起眉頭。從前聽說過人彘,這個也差不多,隻不過沒有被放在陶罐中,而是被綁在木架子上。身上是破爛的稻草和破布,可以看到蛆蟲在露出的傷口上蠕動。


    桑典將稻草掀開一些,立即瞧見了已經爛掉的一條腿,腿上滿是縱橫交錯的傷痕。


    他又小心翼翼地撥開那人的頭發,這下連跟著進門的護衛都皺緊了眉頭,下意識偏過頭去,不敢去看。


    那張臉上滿是一道道新舊交錯的傷痕,仿佛將整張臉切割開來,又重新拚湊在一起。鼻子塌陷,嘴唇開裂,眉骨也凹進去,整個五官都扭曲著,早就看不出本來的麵目。


    郎中進來的時候,隻看一眼,下意識地覺得這人早就死了,仔細查驗之後才發現,這人居然還有微弱的呼吸。


    桑典地將自己剛才看到的說給王晏和謝玉琰聽。


    “等郎中處置過傷口之後,再進去不遲。”桑典是真怕嚇到了謝大娘子,要不是那人虛弱的不能隨意搬動,他都會將她帶出地窖,離開那地方總歸會好一些。


    其實還有許多話,桑典沒有說。


    這院子裏還有個老仆,平日裏給送些水、糧,不然這人應該早就斷氣了。


    不過也僅此而已,那人早就不能動了,身底下還有凍住的……醃臢。


    照他來看,絕非審問那麽簡單,而是被那軍將拿來折磨玩樂。


    怪不得那軍將一直吞吞吐吐不敢說。


    這人肯定早就有這樣的癖好,能折磨一個人,又能盡量讓她晚些死,是需要些手段的。如果查下去,被他折磨致死的性命該不止一條。


    過一會兒隻要審問那老仆就能知曉。


    總之,那種場麵,謝大娘子還是不看的好。


    謝玉琰卻沒有等待的意思,她看向王晏,王晏點點頭,從桑典手中接過油燈,帶著謝玉琰向地窖中走去。


    謝子紹見狀也忙跟在了後麵。


    就像桑典說的那樣,地窖的味道很是難聞,比起大牢更甚。謝子紹下意識地用袖子遮掩口鼻,但前麵的王晏和謝玉琰卻似聞不到一般,快步走到了那人麵前。


    桑典找了衣衫蓋在那人身上,郎中因為要看她的傷,揭開了些。於是謝玉琰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裸露在外的灰白色骨頭。


    手和腿都被打斷了,渾身皮膚發黑,上麵滿是幹涸的髒汙和血跡。


    怪不得桑典和郎中會認為她已經死了。


    沒有人能傷成這般還活著。


    “真是畜生,”郎中忍不住罵道,“牙齒都打斷了,舌頭也割了,身上傷不少,動手的人怕她死了,還將傷口縫起來。”


    “真是慘啊,我在軍中治那些傷兵,也沒遇到過這樣的情形。”


    可能是聽到了郎中說話的聲音,又或者是郎中施針有了用處,那人竟然眼皮一顫,緩緩地睜開了條縫隙。


    郎中立即有所察覺,忙上前問話:“醒過來了?”


    “能不能聽到我說話?”


    王晏提著燈湊近那人的臉。


    那藏在眼皮下的一雙眼睛,目光一片渙散。


    “可能看不到了,”郎中搖搖頭,“隻剩下一口氣……你們若是再晚些過來,人可能就沒了。”


    “這樣的情形,無論用什麽藥都沒用處。”


    “血快流幹了,身上到處都是潰爛的傷口,人到這地步,是活不成的。”


    郎中拔下銀針,他能做的隻有這些。


    “有勞了。”


    謝玉琰看向那郎中,王晏還沒來得及與她說些什麽,她卻已經猜到,眼前這女子八成與她有關。


    很簡單,焦大的身份本就可疑,之前查不出來,是因為有劉知府那些人從中作梗,眼下這些人下了大獄,正好舊事重提。


    王晏夜裏穿著官服來見她,定然也是有要事發生。


    既然如此,她感謝郎中也是應當。


    郎中正要起身離開,卻發現那人的眼睛忽然睜大了,她嗓子口也發出一陣“咕嚕”聲,她的目光慢慢凝聚,然後盯在謝玉琰臉上,緊接著就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居然張開了嘴。


    她望著謝玉琰,竭力想說些什麽,卻因為沒了舌頭,發不出聲音,隻能不停地從口中咳出血沫。


    單薄的胸口傳來一陣怪異的響動。


    然後她一雙眼睛淌出了淚水。


    不等謝玉琰說話,王晏上前將那人扶起。


    “她想說話。”桑典道。


    可是她的手斷了不能寫,舌頭也被割掉發不出聲音。


    桑典道:“不然我去書局,讓人取些刻好的字模過來。”他覺得這個可行,大不了一個個字指給她看。


    桑典正要起身吩咐人去取,卻聽王晏道:“不用了,她支撐不到那時候。”也沒有力氣去辨識字。


    謝玉琰走上前,想要握住她的手,卻隻能拉住那截斷臂。


    “我在逃走的時候受了傷,記不得從前的事了。”


    謝玉琰說完這話,那雙眼睛明顯地顫動起來。


    謝玉琰接著道:“但我現在很好。”


    那人開始急促地喘息,目光依舊停留在謝玉琰臉上,自始至終都不曾挪動半分。


    謝玉琰接著道:“不用擔心我。”


    那雙眼睛抖動得更厲害,目光中居然流露出愧疚和擔憂。


    “沒關係,”謝玉琰伸手輕輕摟抱住她,“我逃出來了,我還活著。”


    可能是這幾句話有了用處。


    也許是她終於等到了牽掛之人。


    那急促的呼吸慢慢平複下來,眼淚隨即凝結在眼角,然後一切都歸於平靜。


    在最後的關頭,謝玉琰能感覺到,懷中那人手臂微弱的動作,似是想要將她的手按在肚腹上。


    謝玉琰靜謐了許久,聽到王晏的聲音傳來:“人走了。”


    被折磨的不成人形,那種痛苦生不如死,她卻活了下來,隻為了見謝玉琰一麵。


    總歸在臨死之際,完成了心願。


    王晏將女子屍身放下來。


    謝玉琰看著那張陌生且猙獰的臉,不知怎麽的,心裏一陣發酸。平靜了片刻,她低頭在女子身上尋找起來。


    在肚腹之間,有一塊潰爛的傷口,謝玉琰順著傷口慢慢地觸摸,摸到了一塊硬硬的東西。她抬起頭看向王晏。


    王晏伸手去幫忙,慢慢將那東西順著傷口推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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