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老工匠說完話,眼睛卻舍不得從那舍利匣上挪開,畢竟是他們第一次燒製出這樣的器型。


    改成了石炭窯後,燒製出來的瓷器明顯與木柴窯不一樣,釉麵顯得更厚重,顏色更加鮮豔,瓷器表麵也更加平滑。


    木柴窯也不是不好,釉麵顏色過渡的自然,十分清麗。


    應該說兩種窯各有各的妙處,但從前沒有石炭窯,俗話說的好物以稀為貴,石炭窯的東西拿出去,定會引來不少人購買。


    再說……從本錢來算,石炭窯顯然更加合適,具體沒有算過,但他們覺得至少能少三分之一的本錢。


    “還得是大娘子畫出的器型,”魏老道,“仰蓮蓋,四麵鏤空,匣身四角下麵都有一個蹲獅,匣身中間各有一個門,門兩側站有守門者,再加上褐、黃、綠三色釉,無論誰看了都會覺得貴重。”


    這東西說出自皇家寺廟,都不會有人質疑。


    在大寺裏,也算是重寶了。


    哪位得道高僧圓寂,能用這個收殮舍利子,整個寺廟臉上都有光。


    又端詳了好一會兒,他們才將視線挪開,正好也就瞧見了屋子裏多了一個人。


    幸好那人一直在桌案前寫字,他們才不至於嚇一跳。


    王晏淡淡地道:“我來與大娘子對賬目,沒有走過去就是怕你們會驚慌,不小心會碰壞了剛剛燒製的瓷器。”


    三老立即上前給王晏行禮。


    王晏也不抬頭:“起來吧,不在衙署用不著這樣的禮數。”


    謝玉琰看向王晏,隻有在自己家中才會這樣說,否則即便沒有穿官服,隻要在忙碌政務,那都該以官身對待。


    王晏一邊說在查賬,又要大家等閑待之,明明是用了些小心思。


    三老應聲立到一旁。


    王晏接著道:“你們繼續議事,不用管我。”


    三個人不知該不該動,正要去看謝玉琰。


    王晏抬起頭,目光清亮:“若是不方便,我也可以將賬目帶出去看。”


    天寒地凍的,哪裏能將王大人請出門?


    謝玉琰道:“不是什麽大事,不必避諱王大人,我們繼續說就是。”


    三老這才又走回來。


    魏老接著道:“那浮雕盤也在晾著,一會兒就能拿過來,娘子要光潔通透的,我們就隻能雕了蓮紋,與那些行爐配成一套。”


    其實他們三個人都不太明白,為何謝大娘子叮囑那幾個盤子一定要燒得光潔,不應該是精致漂亮才好?


    前麵幾爐燒出來,大娘子拿起來不是看樣式如何,而是對著光照來照去,似是在看影子?


    最終的結果,大娘子不是很滿意,隻挑出兩隻備用。


    有他們三個老東西在,哪裏能讓大娘子不滿意?更何況最近有這麽多工匠聚在大名府,大家齊心協力,若是還能燒不出好東西,幹脆以後就別幹這行當了。


    “這次一定行,”姚老很有信心,“木柴窯可能做不到,咱們用的可是石炭窯,剛才出來的時候我瞧了一眼,比之前的幾爐都要好。”


    謝玉琰點頭道:“最近辛苦三位了。”


    “這算不得什麽,”耿老道,“大娘子為工匠做那麽多事,大家都懂得好歹,別的不行,靠手藝的活兒,大家都會盡全力。”


    這就是對大娘子最好的回報。


    說完話,三老又去盯窯了,今晚還要繼續燒火,幾個圓窯一起用,就是為了能接替,免得空閑。


    門重新關好。


    王晏這才將手中的賬目合上,抬起頭看向謝玉琰。


    謝玉琰注意到他的目光,不過故意等了一會兒,才與他對視:“王大人查完賬目了?”


    王晏點頭:“方才就看完了,剛剛又畫蛇添足地寫了兩筆,幸好那是娘子留在手中備用的賬目。”


    “不過到底有沒有都做好,還得娘子瞧過才知。”


    王晏說到這裏頓了頓:“哪裏做得不對,娘子指出來,我再改。”


    他真的就將桌麵上的賬目拿起來,走到謝玉琰身邊遞過去。


    謝玉琰低頭就看到那端正的字跡,似王晏的人般格外的顯眼。


    其實王晏在處置公務的時候,不見得會這樣用心,但是沾上謝玉琰的事就不同了,隻要她能瞧見,他都得做到最好。


    即便現在,他還隻是個“王大人”,但能被她藏在屋子裏,已然很是不錯了,他不能得寸進尺。


    謝玉琰將賬目翻到最後,終於找到了王晏說的“畫蛇添足”的地方,那裏畫了個小圈,卻並不圓,下麵多一筆波浪。


    “這是王大人的花押?”


    這花押謝玉琰見過,王晏做了宰輔之後,在文書上留有押字,大約就是這般模樣,仔細對比,可能還要更隨意些。


    現在王晏自然用不著這個,隻是在家中寫文書和字畫時會留下這樣的筆墨。


    謝玉琰將賬本收起來:“有了花押還有了玉佩,看來日後想要做什麽,不必經由王大人了。”


    王晏卻並不著急,反而眼睛裏的笑意更深了些:“什麽時候?”


    謝玉琰沒有退縮的道理:“還不知曉。”


    “若有用得著的時候,”王晏道,“大娘子莫要退縮。”


    ……


    今年的雪尤其多。


    謝玉琰走出瓷窯時,天空又開始飄灑雪花。


    王晏撐起了傘,將謝玉琰送進馬車,一路又護送到楊家門口。


    看著她跨入門中,身影完全瞧不見了,王晏才轉身驅馬離開,連著幾日忙碌政務,本來已覺得疲憊,見她一麵之後立即覺得輕鬆了許多。


    桑典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咱們回巡檢衙門嗎?”


    王晏表露身份之後,依舊歇在巡檢衙門後的院子裏。


    “不回了,”王晏道,“去找徐恩,繼續對賬。”


    桑典不聲不響地在心中為徐都知點了三根小蠟。被折磨了幾日,徐都知的臉色已經不好了,不知道還能不能支撐到回京。


    “記得準備好糧種,”王晏道,“等到寶德寺做法事的時候,要一並帶過去,算是朝廷給寺裏的獎賞。”


    寶德寺沒有占足額的田畝,又貢獻出佛炭,自然要有賞賜。


    不過這賞賜說是給寺廟的,其實是幫謝大娘子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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