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郎跟著左尚英一直步行離開永安坊,可能是因為周家瓷窯有了希望,他居然感覺到風也沒那麽冷,春日真的來了。


    重新回到左尚英的小院子裏坐下,周大郎還是滿臉激動,左尚英燒了熱水,端一杯茶到了周大郎麵前。


    周大郎才深吸一口氣:“照這麽說,大名府、礠州附近似周家這樣的小窯都能加入大娘子的鄉會。”


    左尚英笑道:“大娘子也不會什麽人都收。”


    “我猜現在熟人舉薦最容易,不過也要看瓷窯燒出的瓷器如何,有沒有堪用的地方。”


    “譬如你這裏擅長彩繪折枝牡丹,若是有瓷窯也是同樣的手藝,大娘子這裏有了周家窯,就得思量思量,會不會將他們也收入鄉會。”


    “畢竟建石炭窯需要人力物力,大娘子收攬的工匠、雇工再多,也總有人手不足的時候,晚來的就隻能排在後麵等機會。”


    周大郎登時覺得自己無比幸運,若是再遲疑一陣子,可能就趕不及了,真的被甩在後麵,周家瓷窯能不能堅持到那時候還不好說。


    一樣的器型,誰先燒製出來,誰能搶占先機。


    周大郎歡喜地直搓手。


    左尚英笑道:“那我在這裏先恭喜表兄了。”


    周大郎忙起身:“都是因為表弟引薦,若非表弟送去那麽多畫,可能大娘子還不會收下我們周家窯。”


    左尚英擺手笑道:“與這些無關,時間久了你就知曉,大娘子事情都做在明麵上,也最公正不過,我引薦隻是能擔保周家品性信得過,大娘子用周家窯,還是因為你們燒窯的技藝有過人之處。”


    “再說,我的畫作也賣了個好價錢,在這方麵大娘子從不虧欠任何人,自然她覺得不好的,也決計不會用。”


    “都說商賈重利,但大娘子恰恰是將利放在最後麵。”


    “她建鄉會,立下那些規矩,這套下來,沒有哪個瓷窯是管不好的,加上石炭窯帶來的機遇,跟著大娘子必然能賺錢,既然這些都是一定的,那麽隻要選人不錯,就不會出什麽大的差錯。”


    “大娘子寧願讓利,也不會收那些心術不正之人。”


    周大郎不停地點頭。


    “所以,”左尚英收起笑容,神情變得鄭重了些,“這也是給你提個醒兒,無論到什麽時候,都不要做背信棄義的事,遇到難處可以明著與大娘子說,千萬不要暗自動什麽歪心思。”


    周大郎道:“表弟說的是,我定然牢記。”


    “那我就不留表兄了,”左尚英道,“大娘子還讓你去尋韓行老,表兄也得做些準備。”


    周大郎磨磨蹭蹭不想離開,片刻之後才實話實說:“我有點弄不清楚找韓行老做些什麽?會不會壞了大娘子的事?”


    “不會,”左尚英笑道,“拿著你的瓷器去尋,請韓行老指點一二,行老總不能說周家瓷器一無是處,將來這瓷器如何改進,興許還有行老的指點呢。”


    周大郎眼睛亮起來。


    左尚英接著道:“去的時候,別忘記那些禮物,你們本來也沒有銀錢,就送些家中有的,雞蛋、家禽、晾曬的蘑菇、菜幹皆可,就是不能貴重,免得有賄賂之嫌。”


    周大郎被教的明白了,登時有了信心,再次躬身向左尚英行禮,這才腳步輕快地離開了。


    等到周大郎出了院子,左尚英這才結結實實打了個冷顫。他身上的衣服單薄,也是強撐著才沒有在人前失儀。


    窮措大也就隻能留一身風骨,不然真成了一無是處,沒辦法,這也是謀生的手段。


    家中的老奴走進門,好不容易才將楊家送來的銀錢倒騰進屋。


    在楊家左尚英沒有瞧一眼,他眼下的身份,必須裝作錢財如糞土,雖然這些東西在謝大娘子麵前無用,卻還有周大郎在,所以怎麽都得扮得“表裏如一”。


    現在沒人了,他立即走上前,伸手摸著那些銅錢,露出一抹發自內心的笑容。


    “給母親送回去一些,”左尚英道,“再給我做些衣裳。”免得出去都得遮遮掩掩,恐怕被人看到長衫下麵的破爛褲子。


    不過很快左尚英又反悔了:“不要給我做太多,就一套即可,剩下的多拿些回去給小妹,讓娘定要撐住了。”


    支撐住,等他考上功名,再給小妹說親,這樣就能嫁的更好些。


    老奴歡歡喜喜地出了門,左尚英臉上再次露出笑容,他能明白表兄為何歡喜,他何嚐不一樣?那種被人認同,有機會施展身手的感覺委實太好了。


    ……


    左尚英和周大郎離開之後,於媽媽上前稟告謝玉琰:“七郎來了。”


    七郎就是楊明經的次子楊申。


    謝玉琰看到了他們兄弟,她點了點頭,讓於媽媽將人領進門。


    楊申顯得很是緊張,上前向謝玉琰行了禮,然後將手中的東西擺在了桌子上,他一路將瓷器抱過來時,甚至還裹著一層東西,恐怕被人瞧見。


    畏懼一個人,自然而然會為她著想,恐怕給她惹來麻煩,因為出了事,首先被懲戒的肯定是他自己。


    看到屋子裏沒有旁人,楊申這才將裹在瓷器外麵的布帛拿開,然後道:“這是……我阿兄回來的路上看到的瓷器,覺得與大娘子燒的新瓷有些相似,就花銀錢買了回來。”


    謝玉琰抬起眼睛,那是隻白地剔花仙鶴祝壽瓶。


    隻是掃了一眼便道:“也是用化妝土、剔花的技藝。確實與我們的新瓷有些像,燒瓷這麽多年,難免有些技藝相通。”


    “這瓷器是從哪裏買來?”


    楊申看著謝大娘子淡然的模樣,忽然慶幸大哥沒有拿這瓷器來做文章,因為對於謝大娘子根本無用。


    “大哥從淄州一個同窗家中買來的。”


    謝玉琰道:“是否知曉出自哪個工匠之手?我們可以試著雇他去礠州新窯。”


    楊申並不知曉內情:“我回去問問阿兄。”


    沒有了別的話,謝玉琰又看了一眼那祝壽瓶:“瓷器花了多少銀錢?若是肯給我,就將銀錢補給你們。”


    楊申心中歡喜:“我問清楚就向大娘子回話。”


    說完向謝玉琰行禮,慢慢退出了屋子。


    等楊申離開了半晌,謝玉琰這才起身去看那瓷瓶。


    陽光從窗子裏照進來,落在這隻祝壽瓶上,給它籠罩了一層柔柔的光華。謝玉琰伸手拿起。


    回憶立即湧入腦海中。


    這瓶子她很熟悉,因為前世母親遺物中,就有這麽一隻,她也是因此對礠州窯有了興致,沒想到有些東西,它突然就再出現了,她還以為要之後才能燒製出來。


    物是人非,說的大約就是這個意思。


    前世的父母雙親早早就過世,沒能在她腦海中留下任何模樣,這一生……若是沒有意外,定能見到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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