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慘烈的屠殺終於落下帷幕,戰場上遍地殘肢斷臂。


    左屯城的城門開了,死裏逃生的殘兵們拖著疲憊的身軀一瘸一拐的走進城內。


    苗字營也是會判斷形勢,鳳字營、鋒刃營剛剛出現的時候他們不出戰,生怕再度戰敗。


    但等燕軍開始後撤了他們反而舉兵殺出,做出踴躍殺敵之狀,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苗字營拿了頭功。


    雖然擊退了燕軍,但全軍上下都彌漫著一股悲觀、傷痛的情緒。


    因為琅州衛副總兵吳宏、山城營主將李固盡數戰死。


    山城營上下千餘人,參將、副將、都尉死得幹幹淨淨,營兵十不存一,幾乎滅營。


    僅剩的百餘號親兵拖著一輛平板車緩緩駛入城門,上麵平躺著吳宏的屍體,猩紅的鮮血染紅了吳字將旗。


    燕軍包圍左屯城的時候他沒死、騎兵揮刀屠殺鄉勇的時候他也沒死,偏偏就在即將得救時被冷箭一箭封喉。


    這位福將終究是沒躲過閻王索命,造化弄人。


    “媽的,都是苗字營這幫雜碎!”


    終於有一名親兵紅著眼,指著苗字營士卒的鼻子破口大罵:


    “將軍幾次三番讓你們出城相救,你們就是不發一兵一卒,孬種!”


    “對!苗字營上上下下都是孬種!


    你們苗家沒一個好東西!”


    “這幫混蛋!”


    放在平日還真沒人敢罵苗字營,罵苗家。


    可現在吳宏都死了,這些親兵還有什麽好顧忌的?


    何為親兵?


    主將最信任的衛士。


    將軍若死,親兵必死於前!


    他們奮戰一整天,換來的卻是一句冰冷的屍體。


    罵聲激起了苗字營士卒的憤怒,同樣有人急了眼:


    “吵吵什麽,你們死人,我們就沒死人了嗎!”


    “沒保護好吳總兵,都是你們這群廢物不濟事!”


    “媽的,你們說什麽!揍你丫的!”


    “給我打!”


    兩撥人一言不合就吵了起來,更有甚者大打出手,互相發泄著心頭的憤怒。


    “都給我住手!”


    苗仁楓與苗磊出現在了人群中,苗磊冷聲喝道:


    “反了天了,敢在這裏動手!


    來人,把這群無法無天的家夥都給我抓起來!”


    這兩人一出營出現,那些士卒就被震住了,站在原地不敢再吱聲,但眼中的怒火越積越深。


    “苗將軍,做得有些過了吧!”


    顧思年突然橫在了那群潰兵麵前:


    “大戰剛剛結束就對自己人動手?”


    “軍營火拚,本就是重罪!”


    苗磊鐵青著臉喝道:


    “更何況這群人汙蔑本將與苗僉事,罪加一等!


    該抓!”


    “難道他們說錯了嗎!”


    顧思年譏諷道:


    “若是你苗字營開門救人,何至於死這麽多人!


    一千五百士卒在城頭上看戲,一兵一卒不發,這難道是軍人所為!


    苗大人,你就是這麽帶兵的!”


    顧思年本不想與苗家發生正麵衝突,可城外屍橫遍野,慘死者無數,他實在壓不住這口氣。


    假如苗字營出城作戰,以他們的兵力戰力一定可以拖到援兵趕赴戰場,那今天頂多就是一場小敗。


    “你放肆!”


    苗仁楓臉色一紅:


    “區區一營參將,竟敢指責上司!本官如何帶兵,還輪不著你教!


    來人,給我把這群鬧事的賊兵抓起來!”


    周圍的苗字營士卒凶神惡煞,這就準備動手抓人。


    那些親兵們滿臉悲憤,躲過了燕兵的屠刀,到頭來卻要栽在自己人手裏。


    “蹭!”


    顧思年豁然拔刀,怒喝道:


    “我看誰敢!”


    “蹭蹭蹭!”


    褚北瞻、鐵匠等人紛紛拔刀,牢牢的擋在吳宏親兵的身前,一步不退。


    場麵一下子變得劍拔弩張。


    苗仁楓咬牙切齒的說道:


    “怎麽,顧將軍也想造反?”


    “造反?


    好大的罪名,我顧思年可當不起。”


    顧思年手握涼刀,厲聲喝道:


    “我隻是看不慣你苗字營的所作所為!


    開城一戰,未必會輸!


    今日你不救他,明日他不救你,人人隻想苟活,為將者隻顧保存實力,長此以往,邊軍焉能不敗!


    我顧思年入軍不久,但也知道沙場之上,該舍命救同袍!”


    顧思年鏗鏘有力的話語讓吳宏的那些親兵眼眶泛紅,滿心暖意。


    一位萍水相逢的將軍,竟然願意為了他們這些大頭兵得罪苗家。


    “真是狂妄啊!再不走,就別逼我動手!”


    苗仁楓滿臉羞紅,氣昏頭的他現在想連顧思年一起抓。


    “讓我看看,誰敢動手!”


    一道冷喝聲響起,遊康帶著一標騎軍疾馳而入,麵色不善。


    “怎麽,遊將軍也想摻和一把?”


    苗仁楓的臉色難看了不少。


    “沒什麽好摻和的。”


    遊康麵無表情的回道:


    “我隻知道沒有剛剛打完仗就抓自己人的道理,今天苗字營若是想抓人,就先問問我手裏這把槍同不同意。”


    遊康輕提長槍,衝殺半日,槍尖上麵的血跡還未幹。


    苗仁楓氣得直發抖。


    別看遊康官階不如他,但鋒刃營乃九營之首,遊康又是遊峰的義子,真鬧起來可不好看。


    “哼!”


    思慮許久的苗仁楓終於一揮衣袖:


    “今天就給將軍這個麵子,我們走!”


    “呼~”


    劍拔弩張的氣氛一鬆,遊康也收起了手中的槍,向顧思年微微點頭。


    顧思年回了一道善意的目光,隨即看向那些士卒道:


    “總兵的屍體你們照看好,運回崇北關。


    若是無處可去,就來我鳳字營吧,以後跟著我。”


    吳宏死了,這些人自然不可能接著當親兵,如今又得罪了苗家,想必沒什麽人敢收留他們。


    堂堂副總兵的親衛,眨眼間就要成為無家可歸之人。


    一群士卒目光一顫,紛紛躬身行禮:


    “謝顧將軍!”


    “唉~”


    顧思年長歎了口氣:


    “都是可憐人啊~”


    ……


    “你說的那群鄉勇就是他們?”


    “對!”


    顧思年與褚北瞻站在角落裏,抱著胸打量著。


    麵前是烏泱泱幾百號鄉勇,剛打完一場硬仗的他們全都半躺在地,餓得不行。


    這個苗字營,渾然不把鄉勇當人,連口飯都沒給。


    鄉勇裏貌似也沒個正兒八經的軍官,硬是餓著肚子也不敢找人去要糧食。


    這群鄉勇就是褚北瞻在戰場上救下來的。


    別的鄉勇早就潰散了,而他們卻始終擠成一團,拚死抵抗燕軍的屠殺。


    他們的戰鬥力引起了二人的興趣,


    “小六子。”


    顧思年招了招手:


    “把咱們帶的幹糧勻出來一些給他們,別餓壞了!”


    “諾!”


    很快一框框饢餅就被分到了鄉勇手中,一個個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就差沒一口生吞。


    領頭的一名男子咬著餅,小心翼翼的鞠了個躬:


    “謝,謝將軍。”


    鄉勇民夫在軍營裏屬於身份最低賤的一種,所以他們對顧思年的到來極為畏懼。


    說來奇怪,此人好像天生臉紅,這個皮膚都是赤色。


    褚北瞻陡然頓住了腳步,問道:


    “剛剛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赤臉男子愣了一下,又鞠了一躬:


    “謝,謝將軍賜餅!”


    顧思年的眉頭皺了起來,褚北瞻這人真是不要臉,還讓人家說兩遍謝謝。


    哪知褚北瞻渾然不顧他異樣的目光,疾步上前:


    “這口音,你們是北荒人?”


    赤臉男子愕然:


    “將軍聽得出北荒口音?”


    “嗯,我去過涼州。”


    褚北瞻也換成了同樣的方言,掃視了一圈問道:


    “你們這些人,全都是北荒來的?”


    “嗯!”


    男子默默低頭道:


    “在老家活不下去了,逃難出來的,沒啥本事隻能在軍營裏混口飯吃。”


    顧思年無比震驚,這些人竟然來自褚北瞻嘴裏的北荒。


    迢迢數百裏啊,到底是多麽慘的日子才會逼著人背井離鄉。


    同時顧思年也驚訝於他們戰鬥力,在營兵眼裏鄉勇就是炮灰替死鬼,可這群人愣是活生生給自己拚出了一條活路。


    “你們有多少人?崇北關還有同鄉嗎?”


    “沒了,基本上都在這了。


    本來有四五百人,這一仗打下來隻剩半數。”


    “你們這麽能打,怎麽沒人收你們當營兵?”


    褚北瞻一個問題一個問題的問著,麵色和善,就像他鄉遇故知。


    “我們是異鄉人,沒人願意收。”


    “大哥,收了他們吧。”


    褚北瞻看向顧思年道:


    “這群兵,能用!”


    褚北瞻的眼中是殷殷期盼。


    一聽到這話赤臉男子的眼珠子就亮了起來,他知道此人就是鳳字營的主將。


    而且他在崇北關隱隱聽聞過鳳字營的名聲,能進鳳字營就意味著不會餓肚子。


    周圍一名名鄉勇也站了起來,一道道目光全看向了顧思年。


    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他們真是過夠了。


    顧思年緩步上前,輕聲問道:


    “你叫什麽?多大了?”


    “小人姓謝,謝連山,今年二十六。”


    “連山是吧。”


    顧思年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是我不收你們,琅州衛給鳳字營的編製隻有一千五百人,如今差不都滿了,容不下你們這三百號兄弟。


    但是,你們可以先跟著鳳字營當鄉勇,日後但有空缺,一定會把你們補進來。


    雖然還是鄉勇,但你們放心,絕不會讓你們餓肚子!該拿的糧餉,一個銅板都不會少你們的。


    你若是信我,就來!”


    本來臉色有些黯淡的謝連山一下子振作了起來:


    “謝將軍!鳳字營的名聲咱還是知道的!”


    “兄弟們,以後咱就跟著顧將軍了!”


    “好!”


    看著歡呼的人影褚北瞻一片唏噓:


    “北荒民風淳樸,那兒的兵能吃苦、敢打仗,如今卻落得個背井離鄉的結局。


    唉~”


    “沒事。”


    顧思年很認真的說道:


    “終有一天,我們要帶他們回家!”


    “但願吧~”


    褚北瞻甩了甩頭,談起了正事:


    “此戰失利,吳總兵戰死,琅州衛不知道要掀起何等風波啊~


    萬一朝廷怪罪下來……”


    “走一步看一步吧。”


    顧思年冷聲道:


    “有苗家這樣的人在,吃敗仗也不奇怪。


    先回崇北關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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