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黃昏,夕陽的餘暉傾灑在綏瀾江上,波光粼粼,黃芒泛泛。


    躺在江岸邊俯視整條大江,會給人一種萬物競發,生機勃勃的感覺,更有一股豪情油然而生。


    如果不是一場洪水衝垮了老百姓的家園,此等美景應該會引來無數雲遊詩人作詩作詞、傳頌文壇。


    中年男子還有蔡象樞、沈儒坐在一片土堆上注目遠望,老百姓們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吃著沈儒讓人送來的幹糧,看他們狼吞虎咽的樣子應該是很多天沒吃過一頓飽飯了。


    許多人的臉上都掛著一抹濃濃的悲戚,家園被毀、田地皆無,甚至親人離散、生死相隔,他們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活下去,然後再慢慢重建家園。


    中年男子斜靠在地麵上,目光怔怔然。


    他叫周洪漠,寧晉縣本地人,家就在附近的莊子,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莊稼漢。


    但在兩年前他有另外一個身份,從四品工部清吏司左執事。


    清吏司左執事可是京官,周洪漠不到四十的年紀,能做到從四品官職堪稱前途可期,未來大有作為,但卻冷不丁的變成了一介莊稼漢,其中經曆了什麽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蔡象樞輕聲道:


    “周大人似乎知道我們要來找你?”


    “現在周某已經當不起一聲大人了,不過是一介白衣罷了。蔡大人若是不嫌棄,就叫我一聲洪漠吧。”


    周洪漠輕聲道:“其實周某也不知道你們會來找我,但自打知道兩位大人到了綏慶道、抓了經略使閻康之後我就盼著你們來找我。


    沒想到今日還真來了。”


    一開始周洪漠完全沒往這方麵想,在他心裏高高在上的一部侍郎怎麽會在泥水裏幹農活呢?起碼這麽多年他沒有見過這樣的官員。


    “老夫年紀稍長,就倚老賣老叫一聲周老弟了。”


    沈儒疑惑地問道:“按理來說工部左執事是京官啊,我們應該在京城見過你才對,但老夫從未在朝堂上見過你,更沒有聽說過工部有你這麽一位姓周的執事,為何?”


    “嗬嗬,聽起來是京官,實際上周某從來沒去過京城。”


    周洪漠苦笑一聲:“我這個左執事是兩年多前修繕綏瀾江大堤時臨時提拔的,以前我一直是綏慶道工部清吏司郎中。這左執事我也僅僅當了三個月罷了,而且一擼到底,直接成了一介白衣。”


    周洪漠的語氣中帶著些許無奈與自嘲。


    “修繕綏瀾江大堤時提拔的?”


    蔡象樞眉頭微皺:“這麽說的話周兄應該參與了綏瀾江大堤的修建?從我查到的情報上看,周兄打小就生長在綏瀾江畔,對這條江水的水文地勢極為熟悉,蔡某有一個疑問,想當麵請教。”


    周洪漠目光微凝:


    “蔡大人應該是想問,為何大堤會修成這般模樣,三百多萬兩白銀到底花在了哪兒?”


    他和這條大江打了這麽多年交道,江堤是什麽樣子遠比蔡象樞他們要清楚得多。


    “正是!”


    蔡象樞與沈儒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神中看到了一抹詫異與欣喜,看來周洪漠一定知道一些內情。


    周洪漠並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兩位大人覺得,修繕江堤有人貪腐嗎?”


    “那是肯定的!”


    蔡象樞斬釘截鐵地說道:


    “光是寧晉縣這段江堤就花了朝廷四十多萬兩白銀,堪稱耗費甚巨。這些天我在兩岸走了走看了看,江堤之破敗讓人痛心疾首,僅以我一個外行人的眼光來看,這連十萬兩銀子都用不到,不是貪腐還能是什麽?”


    沈儒補充了一句:


    “洪漠,此次老夫與蔡大人趕赴綏慶道就是為了詳查修繕河堤有無貪腐之舉,若是你知道內情還望實言相告,我們定會將幕後之人捉拿歸案、繩之以法!”


    “捉拿歸案,繩之以法?”


    “嗬嗬~”


    周洪漠搖了搖頭:“隻怕我說了,兩位大人也不一定敢抓。”


    “周兄怕是還不了解我蔡某的為人。”


    蔡象樞的表情一下子認真起來:“蔡某眼睛裏可容不得沙子,不管是誰觸犯了國法律法,都決不輕饒。正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蔡大人的名頭我還真有所耳聞。”


    周洪漠輕笑了一聲:“鐵麵無私、刑部判官、一身正氣,人見人怕,這些年刑部當差,在京城得罪了不少權貴。說句實話,這次來的若不是蔡大人,我一個字都不會講。


    幸好,您來了。


    周某確實有很多話要說。”


    蔡象樞與沈儒精神一震,抱拳道:


    “洗耳恭聽,周兄請講!”


    周洪漠看了一眼滔滔奔流的江水,緩緩道來:


    “這條江水灌溉了兩岸不計其數的農田,讓綏慶道成為一片水土豐美之地,但江水一邊哺育萬民,一邊也會偶爾發怒,導致洪水肆虐、威脅百姓生命,所以工部在綏慶道的主要差事就是盯著這條綏瀾江。


    正如蔡大人剛剛所言,我從小長在江畔邊,熟悉水文地勢,進入工部之後就一直在綏慶道清吏司辦差,每日和這條江水打交道。非是周某自誇,雖然沒什麽大才,但做起事來也算勤勤懇懇、兢兢業業,一步步當上了正五品的清吏司郎中。


    大概四五前吧,我發現綏瀾江因為常年沒有疏浚,泥水逐漸淤積,導致河道日益堵塞,再加上綏慶道多雨,江水很容易衝垮大堤、形成洪水,兩岸地勢大部分都是平原,一旦有洪水肆虐就會淹沒大片農莊,這件事可不是鬧著玩的。


    所以我就向工部上書,希望朝廷能夠撥款將原有的江堤重新修繕、加固,但那個時候北涼還有戰火,國庫都用來支持戰事,所以一直拖著沒批。周某也不是不顧大局之人,明白北涼的戰事更加重要,所以就耐著性子等。


    也就是那兩年,時而有小洪水發生,綏瀾江兩岸多地受災,但總體還在可控範圍之內。


    兩年多前,朝廷突然同意了修繕江堤的方案,當時的我欣喜若狂,振奮不已。


    最讓我開心的是,我反複核算過,修繕江堤兩百萬兩白銀足矣,能保大江兩岸五十年無憂,朝廷一口氣批了三百三十萬兩,剛剛得知消息的我興奮得徹夜未眠,覺得到了我大展拳腳的時候。”


    蔡象樞與沈儒目光一變,這兩年國庫也談不上多麽充實,怎麽多給了五成的預算,光是此事聽起來就很不可思議。


    說到這裏,周洪漠突然頓了一下,表情越發落寞:


    “但我沒想到,綏瀾江兩岸百姓的噩夢也從那時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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