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


    這裏是被歲月遺忘的角落,隱藏在皇宮深處最不起眼的一隅,仿佛是皇權輝煌背後的一抹黯淡陰影。


    皇室子弟若是犯了大錯就會被關押至此,到了這兒基本上一輩子就翻身無望了,所以無數皇親貴胄對這裏聞之色變。


    高高的宮牆,斑駁而冷峻,將外界的喧囂與溫暖隔絕開來;冰冷的大殿淒涼而又破敗,隻留下幾縷稀疏的光線,從牆縫或是破敗的窗欞間滲透進來,卻也隻是徒勞地灑在滿是灰塵的地麵上,形成斑駁陸離的光影,更添了幾分陰森與寂寥。


    廢太子塵洛昭孤零零的坐在石階上,單手托著下巴,看著遠處的紗窗怔怔出神,一縷陽光剛好映在他的下頜處。他的臉上再也看不見往日的意氣風發,隻有死一般的消沉。


    別看大殿四周的牆角蛛網密布、灰塵堆積,這已經是顧及太子身份提前打掃過的。


    換做旁人被關進宗人府,直接往草房裏一扔,吃喝拉撒無人照料,就連最卑微的太監都不會正眼看你,自己躺著等死就行。


    這一個月是塵洛昭一生中最黑暗的日子,整天都被關在這間該死的大殿裏,足不出戶,腐爛帶著點惡臭的氣味一直彌漫在空氣中。


    剛開始被關進來的時候宗人府的管事、太監們還對自己客客氣氣,尊稱一聲太子,罷黜儲君的聖旨一出,那些管事的就沒影了,隻有幾個小太監偶爾會來瞄他一眼,送的飯食也越來越差,宛如豬食。


    對塵洛昭而言,最讓他痛苦的不是衣食住行的簡陋艱苦,而是希望。


    他這輩子再也沒有希望了~


    “嘎吱~”


    厚重的殿門突然被輕輕推開,露出一條縫,刺眼的陽光讓塵洛昭下意識地捂住了眼睛。透過光線,他隱約看見一道佝僂的身影一瘸一拐,緩步入殿。


    塵洛昭眉頭微皺,盯著人影看了許久才猶猶豫地喊了一聲:“皇叔?”


    “嗬嗬,不錯,這麽多年還沒忘記我這個叔叔,不枉我來看你。”


    步履蹣跚的塵柏在塵洛昭麵前站定:


    “今天來看你是陛下恩準的,我們叔侄倆這麽多年未見,好好說說話。”


    塵洛昭掙紮著從地上站了起來,拍去衣袍上的灰塵,苦澀一笑:


    “在宗人府被關了這麽久,不見天日,沒想到第一個來看我的竟然是皇叔您。”


    塵柏隨手拉了把椅子坐了下來,理了理衣衫:


    “當了這麽多年的太子,已經習慣了眾星捧月的日子,一時間無人問津是不是很不習慣?東宮府那些門客、屬官,還有平時對你阿諛奉承的官員是不是全都不見了?”


    換做以前,有人敢這麽跟塵洛昭說話他早就氣得跳腳,但現在的他隻是慘然一笑:“皇叔這麽遠過來看我,總不至於隻是想嘲笑我幾句吧?”


    “嗬嗬,我是你親叔叔,為何要嘲笑你?


    我隻是想告訴你,不管是朝堂還是深宮,隻有你有權有勢的時候別人才會怕你,才會巴結你。一旦失去權勢,連一條狗都不如。


    虎落平陽被犬欺,自古以來皆是如此。”


    塵洛昭默然低頭,神色沮喪,這個道理任何人都懂,但隻有真的跌落山頂之後才能體會到其中滋味有多麽難受。


    塵柏緩緩道來:


    “十五歲你就被立為太子,是陛下當著文武百官的麵親自立下的儲君,但從你懂事起就有一個齊王在跟你鬥,和親兄弟拚死拚活,這就是生在皇族的悲劇啊~”


    “成王敗寇。”


    塵洛昭長舒一口氣,仿佛已經認命了:“輸了就是輸了,沒什麽好說的,以後就去漳州老老實實當個郡王吧,衣食無憂一輩子,也挺好。”


    所謂獻漳王並不是什麽親王,僅僅是一個郡王,漳州也不是什麽富庶之地,隻是一個貧瘠州郡,那裏會成為自己最終死去的地方。


    “是嗎?老老實實當個王爺,真的能衣食無憂?”


    塵柏看似無意的一句呢喃卻讓塵洛昭眉頭微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隨即他好奇地抬頭問道:


    “皇叔,侄兒心中有個疑惑,您為何敢來京城?就算你們已經將劍南道背後的一切證據統統銷毀,可塵風長了嘴,他會告訴父皇的。


    父皇召您入京可不是真的為了敘舊,而是……”


    “而是囚禁我,這麽點把戲我豈會看不出來?”


    塵柏笑了笑:“可我能怎麽辦?拒不奉詔?那就是真的造反了。”


    老人環視四周一圈:“這座冰冷的大殿是你的牢房,而偌大的聖涼城就是我的牢房,我們叔侄二人還真是同病相憐,哈哈!”


    說著說著塵柏就笑了,自己如今是什麽境遇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皇叔真的要反?為什麽?”


    這麽多年來塵洛昭其實與劍南道、與塵屠南多有來往,塵洛昭通過工部、戶部往劍南道賣過不少鹽鐵、糧食,對劍南道的所作所為隱隱有個猜測,但僅限於猜測,直到上次鄢軒甫去了一趟劍南道他才確定,塵柏的確在背後謀劃著什麽。


    但他想不通,作為塵堯唯一還在世的弟弟,皇帝待他不薄,日常封賞從未缺過,更受封劍南王,主掌一道軍政,王爵世襲罔替,可以說已經位極人臣。


    為何還想著造反?


    塵柏頓了一下回答道:“這是我們老一輩人的事,你不需要知道。”


    “你就不怕我告訴父皇?”


    “嗬嗬,告訴你父皇?”


    塵柏略帶譏諷地笑了一聲:“你現在見你父親一麵都難如登天,怎麽告訴他?”


    “那皇叔就不怕死?父皇要是心一狠,你可就……”


    “隻要屠南還在劍南道,你父親就不敢殺我。”


    塵柏緩緩扭頭看向塵洛昭:“剛剛你說,成王敗寇,輸了就是輸了,沒什麽好說的。和齊王鬥了這麽多年一無所獲,最後還要眼睜睜地看著死敵坐上皇位,你真的甘心嗎?”


    塵洛昭下意識地握了握拳頭,語氣悵然:“不甘心又能怎麽辦呢。”


    塵柏若有深意的說道:


    “你父親當年也是太子,也差點被廢,現在不是好好地坐在龍椅上嗎?無非就是在這座京城殺出一條血路罷了。


    他可以,你為什麽不行?”


    塵洛昭的目光陡然一寒:“皇叔慎言,侄兒還不想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不想,還是不敢?”


    塵柏的提問讓塵洛昭陷入了沉默。


    老人漫不經心地扒拉著手指:


    “此次入京除了隨行的八百親軍,還有兩千精銳死士跟著我秘密潛入京城,分散在各處,隻要我一句話,這座京城就會亂起來。”


    塵洛昭臉色微變,竟然有這麽多殺手死士秘密潛入京城,劍南王難道想?


    塵柏接著說道:


    “若是我記得沒錯,東宮府兩位側妃的母族,勢力都不小吧?其中一家在禁軍中有很深的根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們甘心跟著你去漳州吃苦受累嗎?皇後還是獻漳王妃,不難選~”


    塵洛昭的拳頭越攥越緊,指甲已經深深地嵌入肉中。


    “他日不管是齊王還是秦王登基,他們會放過你嗎?忍辱偷生還是舍命一搏,你自己選吧。”


    塵柏施施然的站起身:


    “若是要賭,皇叔可以陪你一起。”


    塵柏並沒有等他的答複,徑直邁步走向殿門,瘸腿走起來很慢,一步又一步,時間仿佛過去了很久很久他還沒有離開。


    正當塵柏打算推門而出的時候,塵洛昭陡然抬頭:


    “皇叔,你為何要幫我?你也想做皇帝?”


    “你錯了。”


    塵柏頭也沒回,隻扔下一句話:


    “我隻是不想看到龍椅上坐著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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