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書掃了一眼喬清許手上拎著的禮盒,說:“禮品您可以先交給我。”喬清許下意識地抬了抬手,但他突然想到東西交給秘書,姬文川可能就不會看了,便又放下手說:“還是我自己交給老先生吧。”也不確定這樣能不能行,他用了他能想到的最尊敬的稱呼。然而聽到這個稱呼,秘書先是麵露迷惑,隨即職業化的臉上浮現了淺淺的笑容。她壓抑住笑意,說道:“好的,待會兒‘老先生’忙完了,我來叫您。”第3章 他是真不確定也有些好奇寬敞明亮的會客廳裏,喬清許緊繃著後背,端坐在太師椅上,此時此刻隻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這兩天他的心思都放在那隻高足杯上,也做足了準備,帶了厚厚的一遝策劃書過來。但他怎麽就沒想到花點時間去查查姬文川到底長什麽樣??時間回到幾分鍾前。過了好幾道安檢,秘書把喬清許迎進了會客廳。會客廳延續了外麵展廳的風格,各色中式家具顯得沉穩又大氣。牆上掛滿了名家的書畫,跟放在外麵展覽的不是一個量級,徐悲鴻的馬、齊白石的山水……喬清許在心裏咋舌,默默評估著這些畫作的價值,這時會客廳另一頭的鏤空雕花屏風後走出了一個年輕男人。男人身材高大,穿著藏青色改良式唐裝,白色翻袖設計得很是時髦。對襟沒有扣上,露出了裏麵的圓領打底衫,又顯得隨意了幾分。一般喬清許很少會觀察別人的長相,但這人一看就氣質不凡,他便不由得多看了兩眼。英挺的鼻梁和眉骨構建起了淩厲的臉部線條,讓人覺得不好靠近,但溫潤的嘴唇和彬彬有禮的眼眸又凸顯出儒雅之氣,一時間難以界定。男人徑直朝喬清許走了過來,動作鬆弛地伸出右手:“你好。”喬清許有些奇怪,但還是禮貌地伸手回握住對方,說:“你好,你也是姬先生的客人嗎?”畢竟這裏是會客廳,剛剛姬文川還在會客。男人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隨即微微勾起唇角:“我就是姬文川。”“……什麽?”喬清許直接愣住,握著姬文川的手竟忘了收回來。回憶結束。喬清許願意把剛才發生的一切稱之為他的年度蠢事。他在國外不是沒接觸過厲害的收藏家,但哪個不是七老八十?而且他總覺得他在網上見過姬家的家主,就是個老年人,加上安茉說姬文川喜歡喝茶,他便下意識地代入了那位老者,但現在想來,那應該是姬家的長輩,而不是姬文川本人。隔著寬大的黃花梨書桌,喬清許看著姬文川慢悠悠地取茶燙盞,又暗中估了估他的年紀,怕是隻有三十出頭。剛才的那位秘書看上去那麽嚴肅,怎麽不提醒提醒他,還學他叫姬文川“老先生”呢?非要說的話,姬文川全身上下就隻有左手的翡翠扳指跟老氣沾邊,那枚扳指翠綠欲滴,渾然天成,一看就價值不菲,戴在年輕人身上多少有些違和。但一想姬文川的身份,那股違和感自然就不存在了。“你是福至拍賣行的喬?”分湯結束,姬文川把七分滿的茶杯遞了過來。喬清許傾身接過,視線隻敢看著杯中:“喬清許,渠清如許的清許。”“喬必忠是你的父親?”姬文川端起自己的那杯,輕輕一抿。“是的。”喬清許說。“我聽說過他,打假鬥士,很值得尊敬。”“謝謝。”喬清許拘謹得不行,拿著茶杯動也不敢動,明明是他來拜訪姬文川,卻搞得好像麵試工作似的。對話總是被他短短兩個字終結,姬文川實在無奈,笑著問:“我有這麽可怕嗎?”喬清許自知表現差勁,麵露尷尬:“沒有,就是剛才……”“沒關係。”姬文川語氣溫和,又端起了茶杯,“上好的禦前龍井,不嚐嚐?”先入為主真的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喬清許憑著常識和模糊的印象,以為姬文川是位老者,結果鬧了那麽大的笑話;他聽楊彥說“他那樣的人哪有工夫搭理我們”,又以為姬文川高高在上、難以接觸,但實際上的姬文川溫文爾雅、態度隨和,即便是地位比自己低的年輕人,也會主動上前握手。心裏的忐忑被徹底撫平,喬清許端起茶杯放到鼻尖,聞茶賞湯,呷茶啜飲,一套動作如行雲流水。姬文川看著他熟練地品茶,問:“怎麽樣?”“好茶。”喬清許的動作表明他確實懂茶,所以簡單兩個字就已足夠。姬文川笑了笑,端起茶壺,給喬清許續水:“現在懂茶的年輕人不多。”喬清許終於逮著機會化解方才的尷尬:“姬先生您也很年輕。”“你很意外嗎?”姬文川挑眉問。“嗯。”喬清許略帶抱歉地說,“是我沒做好功課。”來拜訪人,先做功課。挺正常的一件事,但在當事人麵前說出來“我為了見你,還要做功課”,倒是挺新奇的拜訪方式。透著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姬文川抿了一口茶,視線掃過喬清許那鼓囊囊的商務背包:“看你準備很充分的樣子。”喬清許說:“有做其他的準備。”既然姬文川貼心地把話題引到了正事上,喬清許便順勢拿出了他熬了兩個通宵做出來的策劃案。他把文件夾打開,調轉方向推到姬文川麵前,說:“這次來拜訪您,是想跟您談談合作。”拍賣行跟姬文川談合作,無非就是房產中介跟業主談合作,離不開買賣二字。姬文川淡淡掃了眼策劃案的封麵,也沒有要打開的意思,說道:“我一般隻跟禾豐合作。”禾豐是國內最頂尖的拍賣行,一次秋拍的成交額就能達到二十多億。“條件都可以談。”喬清許又將文件夾往前推了推,“您可以先看看我們的策劃。”姬文川還是打開了策劃案,表情中沒有絲毫的不耐煩。不過隻看了第一頁,他便詫異地抬起視線:“你的目標是我那隻高足杯?”“對。”喬清許說。姬文川打量起了喬清許的表情,片刻後,輕聲笑了笑:“胃口這麽大?”“民間有很多這隻高足杯的仿品,但真品僅此一隻。我想做一場‘孤芳奏雅’的主題拍賣,其他拍品也隻選孤品,配合這隻高足杯,這樣肯定能刺激買家的消費欲望。”“拿我的杯子去帶動你們的整體銷售?”姬文川合上了方案,“小朋友,算盤不要打得太響。”這句話帶著批評的意味,但姬文川的語氣仍然很溫和,低音炮似的嗓音縈繞在喬清許耳邊,竟讓他生出了幾分心虛之感。不是因為被批評心虛,而是自己提出無理請求的舉動被包容,因而感到有些羞愧。但這麽輕易打退堂鼓,喬清許今天就不會來這裏了。“這場拍賣我們可以不收您傭金,保險費和保管費都由我們承擔。”喬清許硬著頭皮繼續,“也就是說如果這隻高足杯拍出一億,您可以節省好幾百萬。”“聽著還不錯。”姬文川悠悠喝著茶,耐心聽下去。“而且我們福至拍賣行也有不少優質客戶,屆時會主推這隻高足杯,爭取拍出不錯的價格。”喬清許遊說了半晌,姬文川仍然不置可否。他就像一名合格的傾聽者,喬清許想要說什麽,他便聽著,偶爾優雅地笑笑,回個一兩句,但一問能不能合作時,他便打起了太極。喬清許逐漸意識到,姬文川的確是看不上福至拍賣行的。但他沒有直白地拒絕,應是在等著喬清許知難而退。確實好難。打出去的拳都打在了棉花上,喬清許難免有些氣餒。是時姬文川重新給他續上了水,他索性端起茶杯一飲而盡,不自知地流露出了一絲焦慮:“姬先生,我們能打開天窗說亮話嗎?”姬文川放下茶壺,終於不再繞開話題:“你剛才說,你們拍賣行有許多優質客戶。”喬清許重新打起精神:“是。”“能拿出一個億的有幾個?”姬文川慢條斯理又一針見血地問,“還是說指望我把高足杯給你們,成為你們招攬優質客戶的工具?”姬文川開始直話直說,殺傷力頗大,喬清許不由得握緊了茶杯。“還有,”姬文川頓了頓,又說,“我不懷疑你們拍賣行有很多客戶,不過我想問問,有幾個是你的?”喬清許有些窘迫地動了動喉結,實在難以說出“一個也沒有”。在國外工作的時候,他不是沒維護過客戶,但那都是拍賣行現有的會員,自己開發新客戶,這還是頭一回。姬文川的話已經不是在說拍賣行,而是在變相說他不自量力了。想想也是。為了避免楊建章在背後搞手腳,喬清許一拿到執業證書就回到了國內,手上還沒有積累任何的客戶資源。在姬文川沒有明確表示拒絕的時候,他始終抱有萬分之一的希望,憑借著一股衝勁兒堅持到了現在。但平心而論,姬文川確實沒有跟他合作的理由,因為這明擺著是在做慈善。這個結果喬清許並不意外,但還是有些不甘心。他暗暗咬了咬牙,迎上姬文川的視線:“你可以做我第一個。”說這話的喬清許完全沒有別的意思,他隻是想讓姬文川做他的第一個客戶。但他氣餒的模樣,加上曖昧不明的話語,實在很難不讓姬文川想歪。剛才初見時姬文川就覺得喬清許長相不錯,三庭五眼的比例非常標準,但也僅此而已,他並未多打量。現在換個角度來看,他發現了一些新的細節,比如喬清許低落時,濃密的睫毛會搭下來,顯得無精打采;又比如他喝過茶後,嘴唇泛著水光,襯得他唇紅齒白。他應該是擠地鐵來的,襯衫有些淩亂,胸口解開了兩顆紐扣,露出了半截鎖骨和小片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