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怎麽這麽冷?”


    “這底下不會是座冰窟窿吧?”


    那股寒氣洶湧。


    縱是一行人氣血如火,此刻也由有種侵肌刺骨之感。


    下意識拉了拉衣領,呼出的熱氣穿過洞門,幾乎瞬間便凝結成一團霜霧,詭異的變化讓幾人瞠目結舌,忍不住低聲罵道。


    因為是寒冬入疆。


    這一路上,他們經曆過天山、雪峰,寒風如刀、石子大的冰碴子砸在臉上。


    但眼下……


    在這條看似尋常的隧洞裏,竟是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冷。


    不對勁。


    太不對了。


    一般而言,洞窟裏冬暖夏涼,稍微有點認知的人都清楚這點。


    就像之前在頭頂。


    地下王宮雖然靠近茲獨暗河,冰雪融化的河水穿城而過,最多也隻感覺濕氣深重。


    甚至奔波忙碌下。


    不少夥計熱的滿頭大汗,紛紛脫去了長袍、夾襖。


    “怪事,一步之隔,氣溫天差地別。”


    鷓鴣哨探出手去。


    細細感受了下。


    明明身前既無門關,也無屏障,當觀感卻是截然不同。


    “或許是風水平衡。”


    陳玉樓凝神看著,腦海裏忽然泛起一個念頭,脫口道。


    “什麽?”


    “道兄可還記得淩雲宮?”


    聽到淩雲宮三字。


    鷓鴣哨視線中仿佛有無數畫麵閃過,時間回溯,遮龍山下獻王墓中一幕幕再度浮現。


    沿著懸崖絕壁中的棧道盤旋而上。


    一路走到那座如同修建於雲巔的大殿前。


    同樣是一門之隔。


    石階下水霧彌漫,崖壁上遍布青苔綠蘚,水滴如瀑,但走過石階卻幹燥無比,不見半點潮氣。


    當時他們還爭論許久。


    最終才確認是因為那座水龍暈之故。


    地底龍氣上升,形成一道無形的氣罩屏障,將水霧隔絕於外。


    才能讓那座會仙殿,雖身處瀑布之下,依舊能維持兩千年不腐不壞,堅如磐石。


    “所以,陳兄你的意思,雙黑山下龍脈蟄伏,才會如此?”


    想到此處,鷓鴣哨若有所思的道。


    前幾日剛抵達雙黑山外時,遠遠看著那條形如黑龍盤亙的山脈,兩人就感覺地勢巍峨,氣象萬千,有吞吐天地的格局。


    隻不過,進了古城後,這種觀感反而減弱了不少。


    如今想來。


    無非是黃沙掩蓋古城,改變了地勢走向。


    讓人霧裏看花,難見真相。


    另外則是因為大部分注意力都被城內波折離奇的變化吸引。


    就如眼下,見到如此詭變的一刹那,首先想到的不是風水地勢,反而是驚疑於是否又是圓光妖術、屍花幻境。


    “應該錯不了。”


    陳玉樓點點頭。


    說話時,他並未回頭,而是死死盯著隧洞深處。


    背對著一行人的眸子裏。


    隱隱有金光浮動。


    對他而言,寒氣不會致命,風水也難以殺人,但無處不在的黑蛇卻是凶險無比。


    不過,凝神看了片刻,並未察覺到妖氣殘存。


    說明洞中並無黑蛇伏藏。


    至少眼前這一段如此。


    但……


    靈目掃過之處。


    黑暗中的陰氣卻是濃重的驚人,實質化了一般,仿佛一伸手就能撈進手中,化作一捧寒涼徹骨的冷水。


    “我來探路。”


    “跟緊我。”


    暗暗吐了口濁氣,陳玉樓收回目光,朝身後幾人道。


    “陳掌櫃,那傘給你。”


    “萬一生變,也能及時防範。”


    見他提著一盞風燈就要起身,老洋人趕忙抽出鏡傘,就要遞過去。


    不過,陳玉樓卻並未去接。


    “不必。”


    “隧洞蜿蜒狹窄,鏡傘反而不便。”


    身前裂縫綿延無盡,至少到目前為止還看不到底,狹窄處差不多隻能剛好容納一人通行,鏡傘根本無法施展。


    何況。


    真要有突發凶險。


    憑他的身手,縱然是喪門釘那等至煞之物,他也有絕對的自信能夠避開。


    完全用不上鏡傘。


    “好。”


    老洋人一聽也是。


    鏡傘雖然水火不侵,刀槍不破,放在常人手中絕對是一把提升頗多的大殺器,對陳玉樓而言,反而會拖累行程。


    他也不耽誤,再度將鏡傘插回背後。


    蛟射弓在這種環境下也不便使用。


    幹脆取出許久沒用過的那把苗刀。


    一行四人,順次闖入門內,頂著洶湧的寒意徑直往裏走去。


    石壁上霜寒地凍,越是深入溫度越低。


    到後麵,借著燈火甚至能夠看到石壁上凝結的一層冰塊。


    誰也沒有說話。


    黑暗中隻有一行人壓低的呼吸聲,以及大步走過,傳出的咚咚聲。


    大概半刻鍾後。


    身下隧洞再次到底,出現了一條向左的轉折,陳玉樓一馬當先,隻是掃了眼,並未遲疑,一個閃身便踏入其中。


    “陳掌櫃,這地勢……是不是在不斷往下?”


    楊方憋了一路。


    此刻終於沒忍住開口。


    兩條相連的隧洞,看似都是平地,但其中卻是有著極其細微的變化。


    默默估算了下,他覺得幾十米的路程,他們至少往下走了好幾米。


    他一開口,老洋人立刻道。


    “似乎是條盤旋的回灣?”


    和當日壁畫上所見的那些棧道,幾乎如出一轍,隻不過惟一不同的是,暫時還沒見到那座深不見底的鬼洞。


    “是。”


    陳玉樓讚賞的看了兩人一眼。


    他早已煉化出神識,比起幾人能夠更為清晰直觀的察覺到其中變化。


    他們能夠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有所感應。


    足以說明許多東西。


    “那是不是意味著……快到了?”


    得到認可,楊方心頭不禁一動。


    “這麽急著屠神?”


    聽到這話,陳玉樓眼角揚起笑道。


    這話楊方哪裏敢接。


    迄今為止,他所見過的妖……不算甲獸、袁洪以及羅浮,隻有之前被殺的那頭蛇母。


    而他在圍剿中,都並未出到多少力氣。


    當即連連擺手。


    “也不是很急。”


    見狀,剩下三人不禁相視一笑。


    原本凝重的氣氛,倒是因此緩和了不少。


    雖然尚不清楚古神究竟是何物,但從一路見聞,他們卻是無比清楚一點,那就是精絕古人信奉的神,絕非馬鹿寨佤人信仰的大鬼能夠比擬。


    山中鬼神,尚且虛無縹緲,難以揣摩。


    神……又該是何等恐怖?


    也就是楊方少年心性,無知無畏。


    至少鷓鴣哨,這一路上心神始終緊繃如弓弦。


    先聖隻是看一眼,就暴斃而亡。


    如今他雖然修行入境,但要論屠神,他很清楚憑自己那點能力遠遠不夠。


    畢竟,道術也隻能短暫壓製鬼咒爆發。


    但一入西域,離古神還有千裏之遙時,蟄伏數月的鬼咒都會再度浮現。


    以血肉之軀斬殺神明,這件事聽上去確實會讓人熱血沸騰,心旌神搖,但人與神之間的差距,無異於蚍蜉撼樹。


    所以,即便找到了鬼洞。


    最後對上古神這件事。


    大概率還是會落到陳玉樓身上。


    想到這,鷓鴣哨不由瞥了他一眼,雖然隻是一道背影,但那種隨意感卻是偽裝不出來的。


    一時間。


    他甚至無法分辨。


    這位陳兄究竟是胸有成竹,還是無懼無畏?


    “小心些。”


    眼看他沒有耽擱,緩了口氣後,便繼續出發。


    鷓鴣哨低聲提醒了聲老洋人。


    退一萬步說。


    縱然屠神不成,解除身上鬼咒這件事卻是一定要成。


    紮格拉瑪一族已經再等不起了。


    花靈還在外麵,必眼下的她,也一定心緒不寧,焦急如焚。


    但越是如此,越不能急,非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謹慎,亂則生變,麵對一頭不可名狀的古神,容不得半點慌亂。


    最前方,陳玉樓暗自搖了搖頭。


    鷓鴣哨那道目光雖然隱晦,但如何能夠逃得過他的查探,神識之下,一切皆在籠罩之中。


    但即便是他恐怕也猜不到。


    自己雖然看似平靜,但隻有他才知道,那可不是什麽胸有成竹。


    相反,比起身後四人,此刻的他心弦崩的更緊。


    隻不過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都到了鬼洞,不去見一見,豈不是遺憾?


    深吸了口氣。


    不知覺間,寒意已經更甚,兩側石壁上折射出的光線霧蒙蒙一片,仿佛闖入了一條冰窟,凝結的冰層將山崖重重裹住。


    就算隻是簡單呼吸,寒氣在胸口下流過,都讓人有種四肢僵硬,氣血凝滯的感覺。


    要是換做尋常人,眼下怕是早都已經寸步難行。


    冷都是其次。


    空氣中無形的陰風,足以將他們肩上三盞命火吹滅。


    沿著深山下的螺旋隧洞,一行五人不斷深入。


    又埋頭走了半刻多鍾。


    誰也沒有說話。


    忽然間。


    楊方餘光裏看到前方那道挺拔削瘦的背影,一下停了下來,他眼角不禁重重一跳,下意識收回腳步。


    同時朝後做了個停下的手勢。


    “陳掌櫃……”


    “看!”


    一句話還未說完。


    就已經被陳玉樓打斷,此刻的他語氣裏透著一股從未有過的震撼。


    幾人察覺到不對。


    下意識屏氣凝神,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風燈無法抵達的黑暗中。


    熒光恍惚。


    仿佛無數鬼火飄散。


    隱隱映照出一座巨大的身影。


    楊方拚命瞪大眼睛,試圖看清那究竟是什麽。


    但即便天生夜眼,前方的黑實在太重,隻能隱隱看出那影子極為遼闊龐大,足有六七米高,那些鬼火般的熒光,就在它周圍來回閃爍。


    最關鍵的是。


    不知為何,窺探著那道黑影,竟是讓他有種說你不出的心悸。


    仿佛那是什麽不可直視的存在。


    但他不知道的是,比起他不過是心悸,身後的鷓鴣哨師兄弟二人,一瞬間就像是陷入了泥潭之中。


    一雙無形的大手扼住喉嚨。


    以至於到了無法喘息的地步。


    “那是……”


    老洋人拚命扯開衣領,試圖讓自己呼吸更為順暢一些。


    大口的喘著氣。


    一張臉上滿是恐懼和不安。


    這麽久以來,他從未在任何東西上有過這種感覺。


    甚至都還沒看清對手是什麽。


    就讓他泰山壓頂。


    “黑山!”


    “是一座黑色山石。”


    陳玉樓輕聲解釋著。


    此刻的他同樣承受著難以想象的重力,但一雙眼睛,卻是前所未有的澄澈,甚至其中透著幾分難言的驚喜。


    “黑山?”


    鷓鴣哨眉頭緊鎖,握著金剛橛的指骨,因為太過用力,都已經節節泛白。


    “準確的說,是大黑天擊雷山。”


    沒錯。


    昆侖神宮無盡地底之下,那座神秘擊雷山。


    隻不過,那一座是從此處投影過去,眼下這座……才是真身。


    “擊雷山?”


    “這又是什麽?”


    幾個人皆是一頭霧水。


    這個名字,他們從未聽到過,眼下完完全全是頭一次。


    “雪區流傳著一部史書,乃是格薩爾王的說唱詩文,其中就記載著這種神秘黑山,大黑天擊雷山是漢譯,它原來的名字叫做瑪噶慢寧墩。”


    “意為掌控礦石的惡魔。”


    陳玉樓繼續說著。


    將他所知道的一切全盤托出。


    “那這和……古神又有什麽關係?”


    楊方眉頭幾乎都快皺成了一個川字。


    他從小便展露出了驚人天賦,無論摸金傳承,還是武道修行,幾乎從無阻礙。


    所以,金算盤才會將他作為衣缽傳人。


    甚至多次提及,自己這個弟子將來一定會青出於藍。


    楊方自己也是這麽認為。


    但自從進到這個鬼地方後,他卻有種無力到絕望的感覺。


    全都是他從未涉及過的領域。


    “擊雷山……是進入鬼洞的門關!”


    “這麽說懂了麽?”


    “闖過此處,便能進入鬼洞?”


    楊方豁然開朗。


    但卻無人回應他。


    因為陳玉樓忽然將手中那盞風燈給拋了出去,火光劃破黑暗,所有人目光都是下意識死死盯著,朝四周望了過去。


    隧洞前方。


    是一座無邊無際的地底洞窟。


    那座黑山就矗立其中。


    風燈嘭的一聲撞在擊雷山上,玻璃罩子瞬間碎裂,火光如雨般散開,一行人終於勉強看清黑山的樣子。


    總體呈現出錐形樣式。


    就像是一座佛塔。


    不規則的石塊,一重重的壘積交疊,奇怪的是,擊雷山卻並沒有半點要倒塌的趨勢。


    要知道,他們一路走下來,隧洞裏到處都是細小的裂縫,滿地的落石,也能推斷出,無數年時間裏,雙黑山這一片遠不像看上去的那麽平靜。


    至少發生過數次地動。


    如此彎彎扭扭的山,能維持到現在也是奇跡。


    幾人心中暗歎。


    但這念頭才起,快要熄滅的火光中,那些熒光鬼火也終於露出了原貌。


    分明是無數纏繞在擊雷山上,頭頂巨瞳的黑蛇。


    而在山頂之上。


    則是盤繞著一頭足有十多米長,渾身黑鱗燦然,陰森如鬼的巨蛇。


    他們看到的‘塔尖’……是它昂著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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