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


    平靜的小譚。


    忽然被一陣水聲打破寂靜。


    隨後,幾道身影從水底鑽出,將湊在水邊正低頭進食的馬群嚇了一跳,紛紛抬頭看了過去,眨動的眼睛裏透著幾分不安。


    “舒服。”


    “總算出來了。”


    “這五行顛倒風水陣,真是奇了,要是能參透,搬回住處,豈不是一座仙家洞府?”


    “你小子真敢想,龍脈祖庭、風水地勢,缺一不可,怎麽,要不把昆侖山也搬回去?”


    “哈哈哈,我就一說,不過……那些誌怪中,不總說有老猿搬山而行麽,袁洪,你這可是第一等的長臂靈猿,有沒有這種天賦?”


    “酒沒喝兩口,人醉的不輕是吧?”


    聽著袁洪那道甕聲甕氣的會應,水上幾人不由相視一笑。


    不過。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借著水麵浮力,一雙長臂枕在腦後的袁洪,看向頭頂天穹的眼神裏,卻是忍不住閃過一抹若有所思。


    當日在陳家莊後院。


    第一次融合山魈遺骨時。


    它就曾進入過那麽一瞬間的奇異狀態。


    就如佛門立地頓悟,道家依照飛升,武道醍醐灌頂。


    無數的畫麵,在它腦海深處映照而過。


    其中就有獨目老猿,通天徹地,搬山而行,托城登天。


    隻不過,當時它以為那隻是幻覺,而今這一趟昆侖山之行,見識過蛇神、妖奴,它才恍然大悟,那或許並非幻象,而是曾經真正出現過的情形。


    被山魈刻在記憶中。


    融合山魈骨的同時,也窺探到了一絲它的記憶。


    “第一道天賦神通為搜山。”


    “這次入築基,似乎又隱隱覺醒了第二道……”


    袁洪眸光閃爍,暗自思索道。


    同時。


    有所念頭的還有陳玉樓。


    楊方這小子,雖說不怎麽靠譜,但勝在腦子靈活,一些想法看似天馬行空,但往往卻是別人無法想象的方向。


    就如眼下。


    五行顛倒風水陣。


    其實同樣屬於陣的範疇。


    青木長生功,除卻修行之外,還有丹符器陣、種田、馭獸、傀儡等諸多法術。


    隻不過,在此之前,他一心沉浸於修行中。


    這些法術倒是落下了。


    此刻,低頭看了眼水下,一雙真目仿佛能夠洞穿無數黑暗,看清置於水底,藏身黑暗中的那座大陣。


    “時間尚早,別耽誤了,先回營地。”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這肚子裏都快造反了。”


    隻粗略掃了一眼,陳玉樓便收回目光,朝周圍眾人笑道。


    下鬥就如入定。


    因為始終在暗無天日的地下,除非刻意去計,否則,時間流逝快慢多少,根本難以察覺。


    “好。”


    聞言。


    一行人再不耽誤,紛紛離開身下溫泉,起身朝岸上走去。


    感受到他們身上熟悉的氣息。


    原本還微微受驚的馬群,這會也不再遲疑,繼續低下頭,從雪堆底下翻找去歲的枯草進食。


    等穿過林子。


    回到營地。


    這會暮色靄靄,整座山穀裏都被霧氣籠罩。


    除了偶爾有雪花從冰川崖頂上簌簌而落外,天地間寂靜一片。


    之前收攏的柴火還在。


    並未被雪打濕。


    沒多大一會功夫,一堆篝火便在洞口熊熊燃起,將四周照得通明。


    取出圖爾他們送的牛羊肉幹,簡單串一下,架到火上,很快,滋滋的油花便從肉幹裏冒了出來。


    再在火塘上架一口鐵鍋,等水燒至沸騰,隨手抓一把奶酪、茶葉扔進去。


    前後不到半刻鍾。


    整個崖洞裏就被香味彌漫。


    烤串的肉香、混合著奶酪的茶香,當然還少不了馬奶酒的清冽香味。


    饒是一幫修行之輩,此刻也忍不住暗自咽了幾口口水。


    下鬥時,心神時刻緊繃,完全感受不到疲憊和饑餓,這會放鬆下來,隻覺得能吞下一頭牛。


    一行人圍著篝火盤膝而坐。


    這趟昆侖山收獲頗豐,連上次暗暗發誓,再也不要飲酒的花靈,都再次端起了一杯馬奶酒,小口小口的抿著。


    搖曳的火光,映照出一張緋紅的臉龐。


    見狀。


    陳玉樓不由搖頭一笑。


    “多吃點東西,酒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喝多傷身。”


    “噢,好。”


    花靈偷偷吐了吐舌頭,點了點頭。


    “掌櫃的,這趟回去,是不是能休息一陣了?”


    紅姑娘隨手給她遞過去一杯煮好的酥油茶,示意她緩緩,同時,目光投向對麵的陳玉樓,輕聲問道。


    這大半年來。


    他們似乎一直都在奔波不停。


    瓶山、遮龍山再到眼下的昆侖山。


    往些年雖然也外出倒鬥,但這一行,基本上開張就能吃個三年,除非是那種驚世大藏,你不去,就得被別人捷足先登。


    “當然。”


    陳玉樓笑著聳了聳肩。


    之前之所以這麽急,無非是想要盡快破除鬼咒。


    如今這個最大的攔路虎被解決,剩下幾座大墓,黑水城、南海歸墟、地仙村以及百眼窟,其實都無傷大雅。


    除非是像他這種穿越者。


    否則,那幾處地方,一般人根本進不去。


    就如地仙村。


    明明是觀山太保一脈,封家人修築,但封家後裔苦苦尋找了幾百年,迄今為止,卻連入口都沒尋到。


    更別說地處茫茫大漠中的黑水城,以及深海下的歸墟之地。


    前者需要懂得天星風水,方能在大漠中準確定位到被風沙淹沒的黑水城。


    後者……則需要動用搬山一脈的魁星盤和司天魚。


    而如今這世上。


    無論摸金校尉還是搬山道人。


    又豈是常人能夠接觸得到?


    隻不過,恰好,這兩脈後人都已經被他收攏。


    鷓鴣哨師兄妹三人救命之恩。


    別說隻是同行,以他們的性格,就算是赴死,估計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至於楊方,這小子如今也是死心塌地。


    見識過道家修行法,再加上一夜入罡勁,他哪裏還會看得上尋常江湖功夫,有那時間,還不如多打坐入定幾次。


    不過……


    想到楊方。


    陳玉樓提著酒水的手忍不住微微一顫。


    來之前,他專程回了一趟黃河兩岸,尋找師傅金算盤。


    身上甚至還揣著了塵長老寫給師弟的信。


    但他們兩個哪裏知道。


    金算盤早已經死在龍嶺迷窟中。


    之前不好說。


    如今回程,怕是再也瞞不住了。


    他心裏都在琢磨,是不是找個合適的時機,將此事和盤托出。


    畢竟,那樣一位摸金派老江湖,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想想都知道不對勁,光靠瞞也瞞不住。


    最關鍵的是。


    了塵長老已經老了。


    雖然遁開紅塵,了卻無塵,一心青燈黃卷,誦經參佛,但從上次匡廬山之行就知道,他心裏始終有道過不去的坎。


    那就是師弟鐵磨頭之死。


    以及金算盤和陰陽眼的下落。


    當年在師傅靈前,作為大師兄,他留下承諾,一定照顧好三位師弟。


    但世事滄桑,結果卻成為了這個樣子。


    心魔關哪裏過得去?


    “陳掌櫃,來,碰一個,我幹了您隨意。”


    見他忽然陷入沉思。


    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楊方,笑嗬嗬的端著酒盞朝他道。


    “……好。”


    回過神來。


    陳玉樓暗暗吐了口氣。


    握著酒盞,仰頭一口飲盡。


    他是借此發泄心中複雜,但落在楊方眼裏,卻是忍不住咧嘴一笑,豎起大拇指,直呼好酒量。


    “楊方兄弟,此行結束,可有打算?”


    正撕下一大塊烤肉,要大快朵頤的楊方,微微一怔,然後才猶豫道。


    “確實有兩件事。”


    “哦,不知是?”


    似乎是察覺到周圍幾道目光都匯到了自己身上,楊方咧了咧嘴。


    “第一件,自然是找到師傅。”


    果然。


    聽到這,陳玉樓眼底複雜之色愈濃。


    “第二個呢?”


    “前些年,過洛陽時,我曾遇到個邋遢道人,相逢恨晚,也一起在江湖上做了些大事,隻不過,後來因為些事情走散。”


    “這幾年我走南闖北,其實也在打探他的下落。”


    “要是有閑暇的話,楊方想北上看看,能不能打聽到他的蹤跡。”


    楊方撓了撓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但簡單幾句話一出口。


    陳玉樓卻是一下愣在當場。


    崔老道?!


    之前在陳家莊,頭一次相見時,陳玉樓見他年輕莫名,身上又有股子初入江湖才有的豪情。


    還猜測,他並未與崔道人結識。


    沒想到楊方這小子隻不過沒有提及。


    洛陽、崔道人。


    豈不是說洛陽城斬屠黑虎已經是往事了?


    壓下心頭震動。


    陳玉樓看著他那雙清澈的眸子,緩緩出聲。


    “可是崔道人?”


    “嗯?這……”


    原本還想著怎麽說的楊方,整個人一下如遭雷擊,嘭的從地上站起身來,一張臉上滿是難以置信。


    “這,陳掌櫃,崔道人您也認識?”


    縱是見識過再多他身上的神異之處,但多年前行走江湖時結識的一個道人,而且自己還從未提過,都被陳玉樓一口道破。


    哪能不讓他震驚莫名。


    “哈哈哈,隻聞其名,暫時還不曾見過其人。”


    陳玉樓笑著搖了搖頭。


    見狀,楊方更是驚訝,“那您是怎麽知道?”


    “這事還得問問紅姑娘了。”


    “啊?”


    聽見掌櫃的忽然將話頭轉移到自己身上。


    提著酒盞的紅姑娘,秀眉不由微微一蹙。


    “紅姑,是否還記得去年在後山竹海,我曾向你打聽天下奇人……”


    聽到這裏。


    一段塵封的記憶,在她腦海裏緩緩浮現。


    “我記起來了。”


    那時掌櫃的整日往後山竹海跑,一待就是半天甚至數日,山上和莊子裏的事情完全不管不顧,甩給她和拐子。


    兩人實在好奇。


    於是聯袂去到後山。


    結果……


    自己被掌櫃的留下,兩人在竹海裏閑聊。


    當問起天下奇人時。


    她還打趣了一句,說是常勝山上的奇人也不在少數。


    “是有這麽回事。”


    紅姑娘也不耽誤,將幼時那段往事,再度說了一遍。


    越聽楊方眼神便愈發通透。


    到最後,無論衣著長相,和他認識的邋遢道人全都對照上時,他更是再無半點疑惑,“錯不了,就是他。”


    “崔老道!”


    鷓鴣哨幾人,都還是頭一次聽說此事,一時間不禁麵麵相覷。


    “那楊方兄弟可知道,這崔老道過往?”


    見人對上了,陳玉樓忍不住笑著問道。


    “這我就不清楚了,當時我們兄弟四人,也是無意結識,在洛陽城幹了樁大事,宰了屠黑虎。”


    “之後因為衝陣,大亂之中各自走散。”


    楊方搖搖頭。


    他們幾個人,純粹是看不慣屠黑虎欺壓百姓,橫行霸道的做派,算是誌同道合,才有之後的聯手。


    隻不過。


    就是他也沒料到。


    一時衝動竟會落得這麽一個結果。


    兄弟四人起勁再未見麵。


    這麽多年四處打聽,但崔老道他們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


    “關於崔道人,陳某倒是知道一些,楊方兄弟,想不想聽聽?”


    “這……陳掌櫃,您就別吊我胃口了。”


    見他一副心癢難耐的樣子,陳玉樓搖頭一笑。


    也不耽誤。


    將他所知事無巨細一點點說出。


    聽他從龍虎山一個火居道人,竟敢潛入五雷殿竊取天書,最終修行得道,又逃出龍虎山,自此逍遙江湖。


    楊方一張臉上滿是無奈。


    早知道那老道士膽大包天,卻也沒想到他年輕時這麽虎。


    至於旁邊幾人,也是聽得瞠目結舌。


    “龍虎山天書?”


    “這,陳兄,可是真的?”


    僅僅是兩行半天書便能修成得道,那天書該是何等驚人。


    鷓鴣哨目光灼灼,心中都忍不住生出了幾分衝動。


    “哈哈哈,自然是真的,道兄,難不成想闖一闖那龍虎五雷殿?”


    聽出他弦外之意,陳玉樓哂笑道。


    “楊某這點實力,怕是不行,不過……陳兄如今可是成就了真人,要是去龍虎山,那幫道人不得雙手奉上?”


    鷓鴣哨擺擺手。


    龍虎山是何等地方,他還是清楚地。


    昆侖山是天下龍脈祖庭,它則是天下道教祖庭。


    張天師煉丹成道之處。


    又在龍虎山上創正一道。


    曆代王朝,即便不尊道教,也不敢輕易忽視它的存在,而是不斷加封,千年下來,地位穩如泰山。


    老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破船還有三千釘。


    何況這等傳承有序的千年道宗。


    他就是再過自負,也不敢說單憑一己之力闖過龍虎山。


    聞言,陳玉樓隻是搖頭一笑,不置可否。


    若是之前,以龍虎山底蘊,他去的話卻是還差了點,但如今已經修成洞天,放在道門修行中,幾乎和出竅分神等同。


    而今末法時代。


    靠著枯坐參悟,凝丹尚且不易。


    何況靈嬰之上的境界。


    “那陳掌櫃,可知道崔道人如今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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