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仙台猶如竿稍。


    遠遠望去,刀削般的懸崖拔地而起,上頂雲天,危峰兀立,在八百裏秦嶺中鶴立雞群,好似一座無法逾越的壁壘。


    自古華山一條路。


    放在此處其實同樣適用。


    這也是為何明崖道人會那般震驚的原故。


    山中隱士,山外香客,想要上來一趟,哪一次不是貼著崖壁顫顫驚驚。


    膽子小點的人更是連眼睛都不敢睜開,生怕雙腿一軟,整個人都墜下懸崖。


    而山巔,除卻薑子牙點仙的神座,矗立著裸在外的山崖岩石外,其餘處幾乎全都被古鬆灌木占據。


    而且。


    眼下又不像後世。


    被開發成景區。


    有開辟的山路棧道,拔仙台四周也用護欄圍住。


    隻要不是刻意作死。


    或者倒黴遇到山崩、地動以及極端天氣。


    基本上都不會有事。


    但如今……來往拔仙台,時時都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複的下場。


    所以,縱然是陳玉樓和鷓鴣哨,兩人也是小心翼翼穿行在亂石間,直到片刻鍾後,這才抵達那處寒潭。


    四周寒樹霧凇。


    亂石嶙峋。


    唯獨中間一塊向下凹陷,形成一口碧綠近黑的幽潭。


    水麵並不大,也就三五麵。


    潭上霧氣縹緲,仿佛籠罩著一片雲團。


    但奇怪的是,如此三九寒冬,又地處數千米的高山上,寒潭中竟然不見半點冰屑,甚至仔細看的話,還會發現潭水在緩緩流動。


    “這潭可有名字?”


    陳玉樓眉頭微皺,目光掃過,但讓他驚奇的是,一雙真目竟然都難以洞穿水底,根本看不清究竟有多深。


    要知道,融合昆侖神木後,他的青木真身已經煉到了一個無法想象的地步。


    五感夜眼,猶如法目。


    再觀摩九層妖樓中鬼母的無界妖瞳,雙瞳更是無限接近了佛門中傳說中的第四種眼睛——法眼。


    雖然無法做到明見身後數百劫之事。


    但日月風雪、蜉蝣輕塵,目光掃過,無物能夠遁形。


    可是……


    一口山中寒潭而已,竟然都無法看穿,這顯然不對。


    另外,水清則淺、水綠則深,水黑才為淵。


    他都懷疑這口寒潭,是不是直通山下玉皇池,否則絕不會呈現出這等色澤。


    “這我還真不清楚。”


    鷓鴣哨搖搖頭,“估計得問問明崖道長才知道。”


    “陳掌櫃,我去請教老道長。”


    跟過來的楊方,聽到這話,立馬主動開口道。


    說話間。


    人已經轉身離去。


    很快,去而複返的他,帶回一個答案。


    “亂龍潭?”


    聽著這個名號,陳玉樓眉頭不禁微微一皺。


    與他猜測實在是相去甚遠。


    龍潭並不算罕見,但南北各處,但凡以龍為名者,皆用華彩樂章形容。


    如白龍潭、天龍潭、雲龍潭一類。


    至少也是什麽五龍潭、小龍潭。


    這亂……可不是什麽好寓意。


    “明崖道長有沒有這名字來曆?”


    “說是當地人自古就這麽稱呼,時間長了,約定俗成,名字也就漸漸流傳開來。”、


    與陳玉樓相處的時間久了。


    楊方也知道他行事謹慎,問的極為清楚。


    “行,我知道了。”


    陳玉樓點點頭。


    負手站在寒潭邊上,雙眼深處,一縷金光浮動,再度朝水下看去。


    寒潭石壁猶如刀削一般,光滑如鏡。


    不過並無水草魚蝦一類的物事,水勢輕輕晃動,拍打著四周石壁。


    視線一路往下,直到過了近百米,快到真目視線的臨界點,水下仍舊漆黑如墨,既無光影,更無生命。


    但不知為何。


    陳玉樓有種強烈的預感。


    寒潭深處一定有著什麽。


    “呼——”


    眼看那一縷金芒在水中停滯,好似陷入了沼澤中,再難以往下有所寸進,陳玉樓一咬牙,鯨吞般深吸了口氣。


    隨即……


    洞天大境的氣機盡數催動。


    霎那間。


    拔仙台上狂風驟起,呼嘯的風,吹得古鬆勁竹上雪花簌簌而落,山上積雪更是嘩啦啦往山崖下飛濺。


    “這……陳兄,你這是?”


    “小心,護住周身。”


    原本還在盯著亂龍潭的鷓鴣哨幾人,紛紛色變。


    一個個弓身沉步,力墜千鈞,落地生根一樣,在風中巋然不動,穩如山嶽。


    隻是一臉詫異的看向幽潭邊那道背影。


    試圖從他身上得知究竟發生了什麽,才會忽然起勢。


    但陳玉樓並未過多解釋。


    隻是將靈氣覆於雙眸之中,有靈機催動,幽暗無光的潭底深處,那一縷凝滯不前的金芒,就像是活過來了一樣,再次洞穿而下。


    “這這這……咋回事,哪來這麽大風?”


    “也不是風季,而且前些時日才下的大雪,按理說不該變太才是啊。”


    此刻風聲如雷,亂雪飛沙,恍如天崩。


    驚得身後鬆林中的明崖老道,臉色蒼白如紙,瞪大眼睛,一臉不置信的看向四周,嘴裏喃喃著。


    瘦削蒼老的身形,在大風中搖搖欲墜,幾乎都有些站不太穩。


    好似隨時都會被裹挾著跌落山崖。


    還是昆侖眼疾手快。


    一把將他抓住。


    “老道長,站穩了,我帶你去那邊崖下避風。”


    “好……好好。”


    明崖老道在山上多年,還從未遇到過這等妖風,隻覺得煌煌天威,身處其中,自己就是一片枯葉,下一秒就會被思成碎片。


    哪裏還敢遲疑。


    聞言,昆侖一把拽著他。


    從亂石中飛快穿梭。


    眨眼便出現在一處山坳中。


    兩側危崖巨石,藏身其中,恰好能夠避開風雪。


    見明崖老道一頭白發都被吹得淩亂不堪,神色間難掩慌亂懼色。


    昆侖下意識摘下身後的竹簍。


    將先前上山時,青栩準備好的大襟長袍為他披上。


    又取出鬥笠。


    護在老道長身前。


    他自己則是如同一堵山牆,將周圍護得潑水不進。


    明崖老道這才稍稍回過一口氣來。


    目光掃了眼外麵。


    風聲仍在持續,猶如砂石的雪粒子嘩啦啦撞向四周。


    見此情形,明崖忍不住開口問道。


    “居士……這究竟發生了什麽?”


    “老道長勿慌,就是一陣妖風,等下避過就好了。”


    感受著他驚魂未定。


    昆侖即便察覺到了大概怎麽回事,這會也不敢亂說,隻能溫聲寬慰道。


    祖龍頂時他便成功踏入武道宗師境,又跟隨陳玉樓這麽久,哪能體會不到,這風來的蹊蹺。


    加上那股熟悉的氣機。


    極有可能是掌櫃的所為。


    但明崖道人眼下情形,恐怕再經不起恫嚇了。


    “這還有茶水。”


    “老道長,你先喝一口緩緩情緒。”


    低頭在竹簍裏找了找。


    一堆散亂的東西裏,還有一壺熱茶,昆侖趕忙遞了過去。


    “多謝。”


    明崖點點頭。


    這會他就算年紀再大,反應遲鈍,也大概明白過來。


    深知此事不是他能夠參與。


    與其胡思亂想,還不如好好休息下,等到事情塵埃落定,到時候自然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


    見他喝過茶後,漸漸歸於平靜。


    昆侖這才暗暗鬆了口氣。


    旋即轉過身,抬頭望向遠處那片鬆林。


    即便隔著十多步,他都能感受到水澤處那股磅礴如潮的氣機,亂雪飛塵,形如旋渦般衝天而起。


    將整座鬆林幾乎盡數籠罩其中。


    見狀,他眉頭不禁深深皺起,神色間透著幾分不安。


    就楊方那小子剛才回來一次。


    問了下幽潭,然後就跑的沒影了。


    “難道水下……有妖?”


    回想這幾次倒鬥,逢山過水,妖魔潛行。


    不過,這念頭才起,就被他給否定。


    眼下所處可不是古狸碑、瓶山墓,遮龍山,而是道家第十一洞天,秦嶺諸山第一峰的太白山。


    山上古觀、道人,比他這輩子見到的還多。


    除非那妖物不想活了。


    否則,怕是剛一踏入此地,就被山上真人鎮殺,化為功德修行。


    但不是妖魔的話,又是什麽?


    才會鬧出如此驚人的動靜?


    昆侖思索再三,也沒想出緣由。


    偏偏,掌櫃的親自吩咐,讓他看護好明崖老道,又不敢離開半步,隻能強忍著衝動,留在原地。


    另一邊。


    隨著洞天境的氣機催動。


    一縷更為驚人,灼灼猶如大日般的金光,徑直洞穿無盡深水。


    百米。


    一百五十米。


    足足近二百米後。


    原本漆黑的水下,一下豁然開朗。


    水底深處,赫然坐落著一座古觀。


    也不知存在了多少年,卻幾乎見不到太多腐朽的痕跡。


    在那宮觀內,隱隱還有無數靈光閃爍。


    “這是……草樓觀?!”


    ‘看’著水下古觀,陳玉樓隻覺得腦海深處嗡的一聲,一個大膽的猜測隨之浮現。


    文始真人作為道祖唯一關門弟子。


    修為境界自不用說。


    在終南山避世修行數年,結草為樓,便讓道門中多出了一個樓觀派。


    而樓觀派最大的主張。


    便是‘其動若水,其靜若鏡。’,道法自然,清靜無為。


    文始真經更是以養性為宗,養性貴神、養形貴氣、養命貴精,精氣心性形合一,則自然超頓聖域。


    四符篇中,則是明文記載,以我之精合天地萬物之精,如萬水合為一水。


    樓觀派一則觀星象,二則修山川水澤。


    而今那座沉入幽潭之內,受水流動的古觀,除卻草樓觀,陳玉樓再想不到第二種可能。


    若是如此的話。


    草樓觀,根本就不止地上部分。


    真正的古觀沉在潭中?


    “真身!”


    念頭一起。


    陳玉樓口齒微動。


    刹那間,在他身外,一道無形的虛影從身軀中走出,周身靈光耀目,青白二色來回流轉。


    赫然就是萬年太歲與昆侖神木所煉化的青木真身。


    這也是他第一次動用。


    隻見虛影足有近丈之高,無形無質,麵容模糊,但還是能看得出來,隱隱與他有幾分相似。


    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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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相虛影就映照空中。


    身外鷓鴣哨、楊方以及老洋人三人,卻恍若未聞。


    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天地間多了一道存在。


    “去!”


    神識掃過三人。


    見他們注意力全都在自己和幽潭之上,陳玉樓頓時心知肚明,法相虛影就如神識,一般人根本無法探知。


    就算鷓鴣哨這等築成道基的修士。


    也是如此。


    更何況楊方幾人。


    就是不知道,這整座太白峰上數百道人,會不會有大修士被驚動。


    但此刻,他已經顧不上許多。


    心神一動。


    轟——


    瞬息間,法相虛影一步踏出,猶如一道流光,徑直破開幽潭,直直的闖入水底深處。


    速度快的可怕。


    幾乎就是一眨眼。


    法相虛影便出現在了水下古觀外。


    一臉平靜的打量著。


    陳玉樓則是嚐試以神識操縱它,一步步推開古觀大門,進入其中。


    令他奇怪的是。


    古觀雖然浸於水底,觀中卻沒有半點被水泡過的跡象,反而幹燥如新,甚至連絲毫潮濕之氣都察覺不到。


    不愧是仙人古觀。


    陳玉樓暗暗感慨了一聲。


    卻沒有遲疑。


    目光掃過。


    隻見古觀並不算大,就如一座小洞天,牆上繪製著大片壁畫,抬頭看去,有道人騎青牛出關隘,亦有兩位仙人坐而對弈。


    “老子騎牛出關。”


    “師徒二人論道?”


    隻掃了一眼。


    陳玉樓便反應過來。


    同時,視線下移,觀內靠牆的最深處,矗立著一張鬆木打製的長條案幾。


    上麵放著一座香爐。


    三根香火還在靜靜地燃燒著。


    四周青煙渺渺,一派仙家府邸氣象。


    至於地上,則是一左一右,放著兩隻蒲團。


    中間有矮幾,棋盤,茶水……以及一本古書。


    “書?!”


    目光掃過那本書的一刹那,即便相隔兩百米,又深在幽潭之下,陳玉樓心髒都忍不住嘭嘭狂跳。


    因為,那本古書赫然就是之前所見到的靈光之一。


    眼下所見,幾乎無一例外,全都在驗證著他的猜測。


    草樓觀,文始真人修行之處。


    所以……


    書上極有可能就是樓觀派,隱仙宗的傳承!


    這如何不讓他激動萬分。


    深深吸了口氣,幾乎是下意識的,法相虛影一步踏出,停在棋盤外,探出手,一把抓向那本古書。


    靈光閃爍。


    幾個墨字也隨之映照在他視線中。


    “太玄經?!”


    陳玉樓眉頭一挑,這幾個字給了他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似乎在哪聽到過。


    但此刻又回憶不起來。


    隻能按下心思,翻開那本古書。


    “食炁吞符,大盡其妙,廣索丹砂,還而為餌。”


    “斷穀、服藥,行氣、導引,役使萬靈,驅邪避禍,驅六丁二十四神。”


    “而玄道者,服氣以為鑄造道身,能與天地同壽,不老不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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