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爺四位弟子中。


    除卻了塵長老和鐵磨頭,入門前便是江湖上出名的高手,身手過人,臻至化境外。


    金算盤商賈出身,陰陽眼則是落魄世家子弟。


    在方家山收養楊方後。


    金算盤自覺這輩子雖然精通五行遁甲、風水術數的本事,但行走江湖,沒有功夫傍身,終究還是差了一步。


    擔心弟子會走上自己老路。


    於是,特地在江湖上請了不少高手,自小傳授楊方拳腳功夫。


    他口中的孟師傅便是其中之一。


    本名孟懷義。


    幾歲開始練武修行,乃是大洪拳的傳人。


    大洪拳雖然歸於洪拳一類,但兩者之間,也就名字相仿,實則路數相差極大。


    為內外家於一體的近身短打拳法。


    大洪拳以氣馭力,架子六步,先天純陽,後天七十二陰,運用周身,又被稱之為三晃膀。


    一晃無極靜,二晃太極動,三晃混合氣。


    水火濟濟,氣存丹田。


    除此外,大洪拳又叫六步架,以馬步樁為根基,攻多崩炮,防多截肩,起勢橫勁,撇身埋膀,虛實相生,變化無端,攻防兼備,攻打合一。


    這大洪拳有點類似於七星橫練真氣功。


    一動全身皆動,擰腰晃膀,拳裏有拳,見勢打勢,因敵製化。


    講究雞鳳蛇虎鶴五形,合大順拗小敗五勢,究金木水火土五行,合劈崩鑽炮橫五捶,陰陽之理,太極之功,一氣貫穿,剛柔相濟。


    據說大洪拳是隋末一牧羊人鴻仙所創。


    見兩頭公羊相抵鬥架,直來直往,久鬥不散。


    由此悟得‘鼓腹蕩氣,直勢橫閃’的氣功拳法。


    因為洪通鴻。


    大洪拳實際上就是大鴻拳。


    一開始,大洪拳並無特定的拳法、拳路以及拳勢,隨心所欲,純任自然,直到唐代時,劉半響修習此拳時,將其分為六個步驟,也就是六步架的雛形起源。


    到了宋元明時,六步架在黃淮流域已經廣為流傳。


    而今,大洪拳更是形成諸多流派,除卻六步架,還有二步架,八步架,以及小三步和大三步。


    孟懷義修得是正宗六步架。


    其人在黃河一帶的江湖武林中名頭極大。


    定居楊縣多年,開館授徒,也算是桃李滿天下。


    隻不過如今年紀大了,武館早就交給了幾個兒子打理,他則是隱居幕後,每天練練拳,釣釣魚,或是跟幾個老友飲酒喝茶。


    “大洪拳,我倒是有所耳聞。”


    “當年過洛陽時,市井之間,就常有人練習此拳。”


    聽著楊方說起那位孟師傅來曆。


    鷓鴣哨不由點了點頭。


    他年少時跟隨上一代搬山道人,走南闖北,所見所聞,絕非一般人能夠想象。


    若說陳玉樓學富五車,他就是行萬裏路。


    “是,當年我們師兄弟有好幾十人。”


    “孟師傅在這一片名聲斐然,不然我師傅也不會專程將我送去他的武館。”


    聞言。


    楊方眼神頓時一亮,頗有種被人認同的感覺。


    他雖然以輕身功夫出名,但拳腳橫練同樣不差,下山行走江湖這些年裏,四處找人切磋,拜山過門,不敢說未嚐一敗,但基本上是贏多輸少。


    惟獨在陳家莊時。


    全程被昆侖碾壓著打。


    也就是那一次後,向來不甘心不屈從的他,下了狠心,一定要留下,最終也是如願以償,跟隨昆侖學習橫練功。


    不是因為慕強。


    而是想要知道兩者之間究竟差在哪裏?


    一行人說話間。


    從城門處緩緩入內。


    楊縣並不算大,也就是座小鎮,但因為靠近黃河,自古以來航運發達。


    整個城內,有六七座碼頭。


    大小渡口更是無數。


    靠山吃山,靠水自然吃水。


    最底層的百姓打漁擺渡,碼頭搬運卸貨,賣些力氣做苦工養活一家,稍微有點路子,則是跑船運貨,掙得雖然也是辛苦錢,但一趟下來比賣苦力不知要好出多少。


    往上,借著來往船舶,經營飯店酒樓。


    當然最有錢的那幫人。


    還是做漕運航路。


    過往船隻、停靠碼頭,全都要向他們交一筆錢。


    一行人打馬穿過古城。


    沿途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比起之前所過的幾座小鎮確實要繁華不少。


    不過。


    因為要去拜訪孟師傅。


    他們並未多加停留駐足。


    隻在經過一座牌樓時,陳玉樓特地進去挑了一塊玉石貔貅把件,不算貴重,但初次登門用來送禮再合適不過。


    楊方性格大大咧咧。


    還覺得無所謂。


    但陳玉樓行走江湖多年,深知人情世故,這貿然登門,自然不好兩手空空。


    讓店家小心包好。


    一行人這才繼續趕路。


    在大街小巷裏來回穿梭。


    沒多大一會功夫。


    他們便停在一處院樓外。


    前院後樓,四麵高牆環立,高門大戶,視線越過牆頭,還能見到古樹、假山,亭台樓閣。


    門外一左一右,矗立著兩尊青石獅子。


    一看就知道不是尋常人家。


    從馬背上一躍而下,楊方快步上前敲門,很快,門後便探出一道身影,看上去五十來歲年紀,似乎是下人或者管家一類的角色。


    “林伯,是我,楊方,孟師傅他老人家可在家裏。”


    “我帶幾個朋友來拜會他。”


    楊方笑嗬嗬的看著老人,自報家門。


    “哦……是你小子,我想起來了。”


    老人怔了片刻,似乎才將眼前這個二十左右,張揚俊朗的青年,與記憶裏那個調皮頑劣的小家夥重合起來。


    “在在在,老爺在後院喝茶呢。”


    打開院門,請了一行人入內。


    走過前院,假山流水,古樹犖犖,一派幽靜氣氛,是北方少見的蘇式園林,就算在陳玉樓看來,都算得上是不錯。


    等一進後院。


    幾人遠遠就看到,古樹邊的一間樓閣裏。


    青煙嫋嫋。


    一個六十來歲,身穿褂衫的老頭,正負手站在軒窗邊,笑嗬嗬的看著他們。


    “孟師傅!”


    見到他人,楊方臉上頓時露出笑意,大聲道。


    “你小子……怎麽有空來老頭子我這了?”


    隔著窗戶。


    孟懷義先是與陳玉樓幾人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這才笑著看向楊方道。


    他這些年裏,收的徒弟不少。


    但能夠被他視為弟子的,卻隻有眼前這小子一個。


    雖說一開始,是金算盤那老家夥塞來,但楊方根骨天賦,卻是他生平僅見,傳授的招式,基本上一學就會。


    是以,有段時間,他甚至想過將六步架的傳承,落到楊方身上。


    隻可惜,這小子就不是個安於現狀的性格。


    一心隻想著闖蕩江湖。


    短短幾年時間,將六步架盡數學會後,便拍拍屁股出山。


    之後,據說是又跟著其他幾個老家夥學了幾年。


    再往後,更是幹脆,乘船南下去了。


    算起來他也已經有些年頭沒見。


    如今再見。


    臉上的笑容根本遮掩不住。


    “孟師傅您這話說的,楊方這不是想您了,特地來拜見。”


    “這話要是換個人,老夫我也就信了,你小子嘛……”


    孟懷義笑著攤了攤手,“自己怕是都不信吧。”


    “那怎麽會。”


    楊方咧嘴一笑。


    隨口糊弄過去。


    然後便轉身請一行人登樓。


    越過樓梯。


    隻見小樓上下兩層,屋內四麵掛著竹簾。


    古鬆勁竹環繞,樓內又精心伺養著幾盆花草。


    三九臘月裏,綠意盎然,實在難得。


    屋內燒著金烏炭,暖意融融。


    絲毫沒有外邊的寒冷。


    一旁的銅爐裏則是燒著水。


    仿佛早就預料到會有客人造訪,特地燒茶等候一樣。


    楊方簡單向他介紹了下幾人。


    陳玉樓則是適時地拿出那枚玉章遞了過去。


    “孟師傅,初次造訪,也不知道您的喜好,還請不要見怪。”


    “這……太貴重了。”


    孟懷義在城內多年,一看就知道是玲瓏齋的東西,而且文人鍾情於章,江湖武夫則是以貔貅為重。


    一塊把件,放在手邊把玩,再合適不過。


    僅僅是這件禮物。


    他就知道,眼前這位陳先生是下了心思的。


    再看他氣質神態,出塵俊逸,行為舉止,言辭澡澡、更非一般人。


    “哪裏,來的匆忙,不然陳某該精心挑選幾樣禮物才合適。”


    “陳先生客氣。”


    將禮物交給管家,孟懷義請一行人坐下。


    他則是親自為一行人泡茶。


    簡單聊了片刻,見氣氛融洽,楊方則是順勢將此行來的目的問了出來。


    “你師傅?”


    聽他問起金算盤下落,孟懷義不由一愣。


    說實話,他也有些年頭沒見到人了。


    見他反應,楊方心頭當即咯噔一聲,幾乎沉入了穀底。


    師傅金算盤在楊縣認識的人雖多。


    各個道上都會給他幾分薄麵。


    但真正稱得上朋友二字者,卻隻有寥寥幾人,眼前的孟師傅就算一位,要是連他都不清楚的話,他都不知道該去哪裏打聽。


    “上次見麵,得是七八年前了。”


    楊方眉頭一皺,“那……不是我下山那會?”


    “是啊,當日我們兩個老家夥還聊起你,你師傅頗多感慨,說是總算把你小子養大成人了。”


    孟懷義點點頭。


    眼神裏閃過一絲回憶。


    “哦,對了,我記得他好像提過一句,說是要出趟遠門。”


    “去……去哪?”


    一瞬間,楊方心神都懸到了嗓子眼,或許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語氣裏已經帶上了幾分顫音。


    “好像是什麽龍嶺?”


    “他個老家夥說是以前跑江湖時,在那發現了個好地方,做了標記,就等有機會去探上一探。”


    說到這,孟懷義眉頭也是微微驟起。


    “神神叨叨的,問他也不回,據說是口大鍋,老夫也聽不懂他說的什麽意思。”


    轟!


    聽著孟懷義這話。


    楊方隻覺得腦子裏嗡的一聲。


    仿佛有雷鳴。


    鷓鴣哨幾人也是四目相對,心頭一動。


    龍嶺!


    大鍋。


    這其中含義已經不言而喻。


    陝北這邊的土夫子,習慣於將倒鬥稱為支鍋做飯,大鬥就是大鍋。


    也就是說,金算盤極有可能是去了龍嶺倒鬥。


    “龍嶺……龍嶺!”


    楊方心中波瀾起伏,一連將這地方念叨了好幾次,這才稍稍回過神來,臉上擠出一抹笑容。


    “多謝孟師傅。”


    “我……我就不多留了,還得去趟方家山。”


    失魂落魄的站起身,楊方提出告辭。


    見狀,陳玉樓幾人也是紛紛起身,“孟師傅,今日奔波急切,忙於趕路,實在抱歉,過幾日再來叨擾。”


    “這……”


    孟懷義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但見到楊方好似丟了魂的樣子,也不好追問什麽,隻能點點頭答應下來。


    “也好。”


    “要不要老夫派人送你們過去?”


    “不用不用,孟師傅留步。”


    陳玉樓搖搖頭,留在最後與他簡單攀談了幾句。


    等他走出孟家大院時。


    楊方已經再繃不住,一雙眼睛通紅,渾身都在顫抖。


    雖然他已經想過無數次最壞的結果。


    但眼下親耳聽到,一時間,還是有種刀子直戳內心的感覺,讓他痛入骨髓,幾乎喘不過氣。


    “想開點。”


    “金算盤前輩,或許隻是被困……”


    見他一臉落寞與痛苦,老洋人上前拍了下他肩膀輕聲寬慰道。


    鷓鴣哨也是附和道,“是啊,楊方兄弟,前輩學究天人,又怎麽會輕易出事。”


    隻是。


    聽著他們的安慰。


    楊方臉上卻是愈發苦澀。


    他一身本事,皆是師傅傾囊相授,他比誰都要了解師傅的手段。


    張三爺嫡傳。


    手握摸金符。


    他隻是想不明白,究竟是什麽樣的古墓,才會將他老人家困住?


    “陳掌櫃,您可知道……龍嶺?”


    衝著幾人苦澀一笑,楊方又想到了什麽,抬頭看向陳玉樓,一臉希冀的問道。


    方才他心裏,認認真真的回憶了一遍。


    卻發現自己從未聽過龍嶺這個地名。


    而陳玉樓見多識廣,說不定聽說過。


    聞言,早就知曉結果的陳玉樓,眼底都不由閃過一絲不忍,避開他的視線,吐了口濁氣,低聲道。


    “沒記錯的話。”


    “龍嶺指的應該是古藍縣的盤蛇坡一帶。”


    “我年輕時行走江湖,曾聽人說起過一次,據說那一片地勢詭異,漫山土丘相互連接,一踩就碎,底下全是吞人的空洞。”


    聽過他一番解釋。


    楊方就像是抓到了一根稻草的溺水者。


    黯然的雙眼中瞬間爆發出一抹光亮。


    “古藍縣,古藍縣我知道,就在黃河岸邊,離楊縣也就一百多裏路。”


    “師傅當年還跟我提過。”


    “是了……”


    說著說著,楊方似乎想到了什麽,臉上露出痛苦,雙手死死攥著,連指尖刺破掌心,滲出點點猩紅都毫無察覺。


    “師傅那時候就提醒過我。”


    “可是,我卻一點沒聽出他的意思。”


    “那時候他老人家應該就想過,要去龍嶺倒鬥……我要是跟他一起去,或許也不會落到今天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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