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


    一把摘下身後竹簍。


    放在地上。


    老洋人又輕車熟路的從腰間取出一隻瓷瓶,輕輕晃了晃,嘭的一聲拔去木塞,下一刻,一股刺鼻的血腥彌漫。


    察覺到熟悉的味道。


    原本還平靜的竹簍中,頓時響起一陣鐵葉交錯的錚鳴。


    聲音之大。


    幾乎讓周圍眾人有種震耳欲聾感。


    見狀,老洋人也不敢耽誤,迅速揭去竹簍蓋子,將瓷瓶翻轉過來。


    一滴滴蛟龍精血,就如斷了線的珠子般,落入竹簍深處。


    嘩啦啦的動靜更是劇烈。


    似乎下一秒,竹簍就要被撕成無數碎片。


    同時,一股濃鬱的妖氣衝出,憑空化作一縷縷黑霧,看上去煞是驚人。


    “好重的妖煞。”


    “幾近煉氣中境的妖物了。”


    感受著那股衝天的妖氣,陳玉樓眸光微動,喃喃自語道。


    在此之前。


    他們對於妖物修行,其實並無一個清晰的認知。


    隻以小妖、大妖一類含糊其辭的形容對比。


    至於參照物,則是瓶山那頭六翅蜈蚣。


    稱霸瓶山數百年,六翅蜈蚣其實遠比想象的要可怕,也就是命不好,遇到了他陳玉樓這個釣魚佬。


    放在原著裏。


    即便有搬山卸嶺兩派聯手,仍舊死傷慘重。


    卸嶺自不用說,加上羅老歪的工兵營,幾乎絕大多數都是炮灰,埋在山下的不計其數。


    連搬山都差點亡族。


    攏共師兄妹三人。


    死的隻剩下鷓鴣哨一人。


    這一世,不是他先知先覺,事先做好重重準備,在下鬥之前,先將它給釣了出來,然後借著人多勢眾強行圍殺,真要冒然入瓶山,恐怕都要重蹈覆轍。


    而行走江湖這麽久。


    遇到的妖魔之物無數。


    能穩穩強過六翅蜈蚣的,也是屈指可數。


    撫仙湖周蛟、龍潭山黑龍,妖奴水晶狼。


    至於其他,都不是六翅蜈蚣對手。


    而它當初已然修出紅丸妖丹,類比修行之人,就是金丹大境,稱呼一聲大妖並不為過。


    如今,修行時間愈久。


    他們對境界的認知也越發清晰。


    妖物就如修士,何止隻是大小那麽簡單。


    按照陳玉樓的估算,未曾化妖者稱凶獸、煉氣境為妖獸,築基境就可稱大妖,一入金丹,其實就能占山為妖王。


    至於化嬰,與山君、水龍無異。


    眼下竹簍中散發的妖氣之盛,絕對當得起妖獸二字。


    而他之所以如此驚歎。


    是因為算下來,這兩頭甲獸從吞食蛟龍精血到現在,也不過短短大半年時間。


    不入定、不打坐。


    沒有修行功法。


    更不必頓悟、廝殺。


    隻是每隔一兩天吞一到兩滴精血,就能走到這一步。


    再看鷓鴣哨他們幾個,朝晚兩次修行,一日不敢耽誤,但破境卻是難如登天。


    隻能說人比人氣死人。


    等吞過蛟龍精血。


    一大一小,兩頭甲獸,這才慢悠悠的從竹簍中走出。


    比起瓶山時,體型足足大了一倍不止。


    通體漆黑,身上甲片猶如鐵水澆築,折射出一抹幽寒的質感,讓人心生畏懼。


    “去!”


    老洋人與兩頭甲獸早已經心意相通。


    此刻,伸手一指前方千山萬壑。


    刹那間。


    兩頭甲獸化作黑雲,直奔山中而去,速度快如閃電,饒是有所心理準備的幾人都被嚇了一跳。


    要知道。


    他們不是沒見過甲獸出手。


    但印象中,它們隻在穿山穴陵時,才會表現出天生異種的強橫。


    眼下簡直顛覆了他們對穿山甲的認知。


    “走!”


    “跟上去!”


    放出一縷氣機鎖定兩頭甲獸,陳玉樓壓下心中驚歎,低聲喝道。


    昆侖和楊方這才反應過來。


    紛紛勒馬追上。


    穿行在溝壑之間。


    足足半個多鍾頭後。


    等一行人越過連綿起伏的土原,視線中,一大一小兩頭甲獸已經停下身影,而它們所對的絕壁溝壑中,赫然出現了一座殘破的廟門。


    才幾年時間。


    龍王廟就已經荒涼至此,一個人影都見不到,整座廟宇幾近坍塌。


    遠遠看去,外牆斑駁,倒是隱隱能夠見到些雕梁畫棟的痕跡,想來當初修建時,也是費了些心思的。


    不過……


    門梁已經墜落。


    不見了影子。


    那龍王廟也漸漸露出了原本的樣子。


    分明就是一個醜陋猙獰,大到可怕的頭骨。


    坍塌風化的斷牆下,甚至還能見到一顆顆如同鋸齒的利牙,每一顆差不多都有甲獸大小,看上去駭人無比。


    “那……就是鐵頭龍王?”


    “他娘的,僅僅一個頭骨就能修廟建寺,這魚該有多大?”


    “昨夜那掌櫃的說有多大多大,我還不信,這下算是明白了,嘖,真沒誇張啊。”


    “不會是黿鼉一類的大妖吧?”


    隔著近百米,一行人坐在馬背上眺望,隻覺得頭皮發麻。


    耳中聽到,和親眼所見。


    遠不是一種感覺。


    龍王廟位於半山腰,身後是大片的絕壁,到處都是風刃和山洪留下的痕跡,遠遠看著,仿佛山崖上長出了一張血盆鋸齒的大口。


    “都說黃河詭異無數。”


    “如今我算是信了。”


    陳玉樓鬆開韁繩,縱身一躍跳下馬背,低聲喃喃著。


    自越過秦嶺,從潼關入黃河,這一路上,他們不知聽過多少傳聞。


    阡陌坊市、市井江湖,流言無數。


    什麽妖鬼,蛟龍水獸,一個個說的繪聲繪色,煞有介事,好似都親眼見到過一樣。


    說實話,之前吃飯休息聽到這些,他們最多也就是會心一笑。


    畢竟,市井小民隻是聽聞,他們卻是實實在在見過、斬過。


    黃河縱然神秘。


    但大妖又不是路邊雜草,哪能隨意見到?


    “這魚都快趕上鯨了,實在少見,走,看看去。”


    任由幾匹馬在山溝裏覓食休息。


    陳玉樓一揮手,帶著幾人沿著崎嶇難行的山路往上走去。


    也不怪龍王廟越發落寞荒涼。


    這路一般人都走不上來。


    尤其前段時間剛下過一場大雪,沙土被雪水浸透,踩上去就像是一層泥濘,根本站不穩,稍不小心就會往下滑落。


    而本身信神拜佛的,就以上了年紀的人居多。


    這鬼地方,來一趟都得廢掉半條命。


    也不知道當初金算盤到底是怎麽忽悠古藍縣的人,才會讓他們同意,將龍王廟修在這破山溝子裏。


    畢竟,愚夫愚婦好騙,但稍微懂得些風水五行,估計都能看出一些端倪。


    聽昨天那掌櫃的意思。


    據說當時應者如山,不少鄉紳財主更是紛紛捐款相助。


    這也真是見了鬼。


    隻能說,金算盤和他是一路人,靠著一張嘴就能行走天下,讓人死心塌地的那種。


    足足三五分鍾。


    一行人才終於抵達廟門外。


    外圍白牆斑駁的厲害,但隱隱還是能夠看到風調雨順四個字,這倒是與修廟的初衷一致。


    除此外。


    大門右側還矗立著一塊石碑。


    刻著‘光緒三十三年,為修龍王廟集善款’的字樣。


    隨後從右往左,一個個的人名依次排列。


    “嗯,虛珠先生?”


    老洋人蹲在石碑前好奇的看著,忽然間,他眉頭一挑,從中找到個頗為拗口,略顯古怪的名字。


    其他人都是有名有姓。


    唯獨他以名號替代。


    “是我師傅……”


    聽到這個字號,楊方瞬間明白過來。


    虛珠是珠算中一個古術語,其他人可能不清楚,但他自小跟隨金算盤長大,卻是再清楚不過。


    金算盤出身商賈世家。


    一架純金打製的算盤從不離身。


    如今分明就是以虛珠二字替代名號。


    畢竟做的是倒鬥這等見不得光的營生,自然不會用本名。


    就如搬山道人。


    行走江湖從不以真名示人。


    聞言,陳玉樓心頭也是微微一動。


    粗略掃了眼碑文,與傳聞相差無幾,無非就是有大魚衝入岸上死去,以為河龍王,修廟破煞,祈求風調雨順。


    吐了口氣。


    陳玉樓目光轉而看向身前的廟門。


    同樣粗糙不堪。


    就是用幾株樹破開簡單紮在一起,然後外麵刷上一層清漆。


    寒風呼嘯。


    吹得木門不時嘎吱作響。


    至於門頭上,則是刻著‘龍王廟’三個字。


    看上去雕龍畫鳳,但匠氣太重。


    應該就是隨便找了個讀書人寫下。


    對此幾人並無太多興致,反而越過石碑,圍在斑駁破碎的殘垣斷壁處,嘖嘖稱奇的打量著裸露在外的利齒。


    老洋人比劃了下。


    差不多有他半人高。


    實在難以想象,這魚活著時該是何等恐怖。


    也難怪一路走來,總能聽到諸如掀船的傳聞。


    隨即他似乎又想到了什麽,取出苗刀,在裸露的魚骨上敲了幾下,一陣鐺鐺的鐵石錚鳴聲頓時響徹。


    “這麽硬?”


    感受著手腕上傳出的酥麻。


    老洋人不禁一臉錯愕。


    “那你覺得,為什麽叫鐵頭龍王?”


    陳玉樓搖搖頭,“進廟看看,說不定能找到更多痕跡。”


    說話間,輕輕一推身前廟門。


    龍王廟內景象頓時一覽無餘。


    廟宇極為空曠,並非他們之前在終南山上見到的那般,前後三進,廂房後院,隻有一間廟堂。


    石塊壘砌的供台上,矗立著一尊木胎泥塑的龍王神像。


    不知是塑像的工匠手藝太差,還是廟堂太過逼仄,光線昏暗的緣故,端坐在坎台上的龍王爺,非但沒有神明的厚重與大氣,反而有種陰森駭人,妖異恐怖的感覺。


    除此,就隻有一口石爐。


    差不多有個半人高。


    探頭往裏看去,還有沒燒透的黃紙和木香。


    “這手筆有點粗糙啊。”


    幾個人看的瞠目結舌。


    饒是楊方,都有點搞不懂師傅的心思。


    既然費這麽大功夫,反正是表麵文章,還不如做的漂亮點。


    “咳……”


    見他神情略顯尷尬,陳玉樓當即輕咳了聲。


    “老洋人兄弟,去請兩頭甲獸,既然需以廟宇遮掩,入口必然就在其中。”


    後者也回過神來。


    訕訕的走出廟門外。


    不多時。


    鐵葉聲傳來,兩頭甲獸靈動無比的越過門檻。


    一入廟中,雙眸一下亮起,似乎察覺到了什麽讓它們極為興奮地存在。


    “去!”


    老洋人一指四周。


    刹那間。


    兩頭甲獸毫不猶豫的衝向坎台。


    粗壯的四肢,在地上劃過,隻片刻,便在地上打出一條足可容納兩人進出的洞口,速度之快,看的眾人驚歎不已。


    “底下有條盜洞!”


    提著風燈,湊在洞口外,老洋人低頭看去。


    身下一兩米處,分明橫著一條盜洞,兩頭甲獸墜入其中後,便順著盜洞一路潛行,隻有身上鐵甲交錯的動靜傳來。


    “是摸金校尉的手段。”


    陳玉樓上前一看,盜洞天圓地方,整齊平滑,和他們卸嶺比起來,不知要高出多少個層次。


    四派當中。


    也隻有摸金門如此。


    幾人也不耽誤,當即紛紛下入盜洞,跟著前方黑暗中傳出的銅環鐵葉的鳴動聲,迅速追了上去。


    盜洞極為寬敞。


    行走在其中,絲毫不覺得逼仄。


    黑暗中隱隱還有風氣流動,說明此處應該是與外界相通。


    幾人心知肚明,也不廢話,埋頭趕路。


    等穿過幾處彎道。


    前方黑暗中,忽然傳來一陣潺潺的水聲。


    “等等……不會是水坑吧?”


    聽動靜,水麵似乎還不小,嘩啦啦的流淌聲,在夜色中極為分明,甚至水流拍打石頭的響動都聽得一清二楚。


    走在最前的老洋人,臉色有些難看。


    倒鬥最怕的,一個沙坑,一個銀坑,再就是水坑。


    沙坑便是流沙陣,一入其中,九死一生。


    銀坑,並非金銀,而是水銀鉛汞,封閉的古墓裏,一開墓葬,水銀接觸空氣瞬間蒸發,任你大羅神仙也要栽個跟頭。


    而比起沙坑和銀坑,水坑倒不是凶險,而是麻煩。


    棺槨浸水,除了瓷石之外,其餘明器幾乎損毀一空。


    “聽動靜是流水,估計是地下河。”


    陳玉樓搖搖頭。


    越過老洋人,身形如煙,一連走過數十步,不多時,便見到兩頭甲獸蹲在一條地下河外,正衝著對岸發出吱吱的叫聲。


    抬頭看去。


    對岸赫然矗立著一段城牆,青磚壘石,縫隙間呈現出灰白色澤,赫然是灌以糯米混合灰漿築成。


    這種方方式不算罕見。


    不過……


    除卻都城,亦或是戰時,誰舍得這麽大的手筆?


    要知道,古人吃飽尚且奢望,用糯米、雞蛋清來築城牆,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是要被人戳脊梁骨,言官著書痛罵遺臭幾世的程度。


    但不得不說,這種方式築成的城牆堅硬如鐵,尋常土炮都難以破開。


    對那些土夫子而言,更是噩夢般的存在。


    “果然是座大藏,僅僅是外延都如此奢華,這底下不會是帝陵吧?”


    “想什麽呢,皇帝雖然講究因山為陵,但這規格還不太夠……而且,你們沒發現,這牆上完完整整,那金算盤前輩,是從哪一處進的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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