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這路是走不通了。


    聽動靜就知道,茫茫黑暗中,不知藏了多少大妖人麵蛛。


    縱然他們實力強橫,下去了也凶險萬分。


    何況……


    又不是腦子進了水。


    為什麽要去走一條絕路?


    陳玉樓提著風燈,站在岔路口,朝身外一左一右兩條隧洞晃了晃,目光則是掃過周圍一行人。


    看得出來。


    兩條隧洞相差無多。


    皆是蜿蜒曲折,深不見底。


    “這簡單,陳掌櫃,就讓命數決定如何?”


    楊方凝神看了看。


    即便身懷夜眼,也難以看清隧洞深處究竟有什麽,稍一琢磨,似乎想到了什麽,開口打破了沉寂。


    “怎麽個命數法?”


    這話聽著倒是新鮮,不僅陳玉樓,一旁鷓鴣哨三人也是好奇的看了過來。


    楊方也不耽誤。


    從口袋裏摸出一枚銀洋。


    “拋出去,要是人麵在上走左,字號在上就走右邊,如何?”


    原本還期待他有什麽高見的幾個人。


    聽完他一番解釋,嘴角不禁一陣抽搐。


    之前想著他好歹也是金算盤前輩嫡傳弟子,五行術數、陰陽風水、命算八卦,應該也學了不少,要是有個五六成都足夠。


    哪知道,這小子所謂的命數法,就是拋錢幣。


    不過麽……


    梅花易數中,還真有這麽一門法子,稱之為錢筮法。


    但一般都是準備三枚或者六枚古錢,正為陽爻,反為陰爻,各自對應三爻或者六爻卦象,然後通過易經解卦。


    那些走街串巷的算命先生,大多用的都是錢筮法。


    隻不過,楊方這小子實在有些過於簡陋了。


    “也不是不行。”


    壓下心緒,陳玉樓點點頭。


    見自己建議被采納,楊方眼神一亮。


    也不耽誤,拇指扣著銀洋輕輕一彈,嗡的一道輕鳴,錢幣頓時被拋入半空。


    接連數個翻轉後。


    隨後啪的一聲落入他手中。


    “陽爻。”


    “看來天命在左。”


    低頭看去,人麵在上,楊方吐了口氣,輕聲道。


    “既然如此,那就先試試左洞。”


    對此,陳玉樓自然不會多說什麽,總歸是要二選一的,走哪條都一樣。


    說話間。


    他一步跨出。


    信步朝著隧洞內走去。


    為了節省物資,除卻打頭的他,和負責殿後的老洋人,手中風燈還燃著外,鷓鴣哨三人一入隧洞,便紛紛將燈火熄滅。


    要是換個地方,也不必如此謹慎。


    燭火沒了,還能就地取材製作火把。


    但偏偏龍嶺這鬼地方,一望無際的黃土沙丘,別說灌木,就是雜草都少見。


    寂靜無聲的隧洞內。


    除了幾人腳步外,就隻有一前一後兩盞燈,在流動的風氣中搖曳作響。


    與以往所過的地底洞窟截然不同。


    龍嶺山下幹燥無比,幾乎不見太多潮濕,兩側洞壁上沙土稍微一碰,就會嘩啦啦的往下掉。


    而且。


    雖然有空氣流通。


    但隧洞裏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腐臭味道。


    不時還能看到零星的白骨和糞便。


    大都是些不知名的小獸。


    也有牛羊一類。


    估計是誤入龍嶺迷窟,被人麵蛛毒殺留下。


    幾個人越看氣氛便越是凝重。


    也難怪來之前,聽過不少當地人傳聞,一入迷窟生死難料的說法。


    一連走了近百米,連陳玉樓都記不清繞過了多少彎。


    “等等……”


    忽然間。


    就在他要踏出一步時。


    似乎察覺到了什麽,身形忽然後撤了數步,同時伸手朝身後幾人做了個止步的手勢。


    “這……”


    “陳掌櫃,什麽情況?”


    原本埋頭趕路的幾人,完全沒想到會有異狀,當下一行人氣機瞬間催動,目光掃過四周。


    “不太對勁。”


    陳玉樓提著風燈,指著身下,眉頭微皺。


    借著火光驅散黑暗,幾個人紛紛探出身去,順著他手指的方向,這才發現身前幾步處,沙土地麵上竟是出現一條長長的石階。


    長條青石鋪就。


    蜿蜒著一直消失在夜色中。


    兩側石壁上,也出現了大幅壁畫。


    一步之差,卻仿佛一座難以逾越的雷池。


    “這壁畫……好像是西周時代的風格?”


    鷓鴣哨凝神看了片刻,語氣裏透著幾分不確定。


    哪能不遲疑古怪?


    明明是一座唐代大墓,如今卻出現了西周風格的壁畫,這他娘何止是不太對勁,簡直就是天大的不對。


    “西周?”


    “不會吧,西周和唐,這兩者相差未免也太大了。”


    “會不會是摹仿西周風格?”


    聽到這話,楊方三人不由麵麵相覷。


    “可能性不大。”


    陳玉樓走到其中一卷壁畫前,火光劃過,頓時映照出大幅畫卷,分明是一座巨大的地底神廟,無數奴隸被殺死,推入深淵之中。


    畫卷外的黑暗中,隱隱還能看到一道道代表猩紅血眼的點點朱砂。


    “這副壁畫,無論風格還是敘事,指向的都是西周。”


    “而且,活人祭祀,再唐代已經逐漸消失不見,就算有也是偷偷進行,絕不會這麽大張旗鼓。”


    聽過他一番分析。


    幾人其實已經相信了七八成。


    事死如事生,這句話可不是空穴來風,而是經過幾千年墓葬文化的演變才得出的論斷。


    尋常百姓尚且如此。


    何況還是王侯級別的大墓?


    “掌櫃的,會不會是墓中墓?”


    終於。


    一道甕聲在黑暗中傳來。


    陳玉樓等的就是這句話,下意識回頭,目露讚賞的看向昆侖。


    “大有可能!”


    指著身後隧洞,失去了燈火映照,這會已經重新變得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還記得之前修了一半的唐墓麽?”


    幾個人都是老江湖。


    一點就通。


    楊方瞳孔一下瞪大,“陳掌櫃,你意思是……鳩占鵲巢?”


    “準確的說,是兩代墓主人都看中了龍嶺風水。”


    陳玉樓點點頭。


    “也就是說,那位唐代墓主人,修到一半才發現此處早就已經有主,這才無奈中斷了修陵的進程。”


    越說楊方思緒越發通透。


    難怪此處大墓如此古怪。


    明明是唐墓,結果又出現了西周時的墓址。


    “也許沒有中斷。”


    “而是就這麽下葬了。”


    見幾人終於接受了這一點,陳玉樓忽然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不會吧……”


    聞言。


    思緒還在發散的楊方,神色一下僵住。


    對此陳玉樓並未回答。


    隻是提著燈盞,朝幾人示意了下,隨後便沿著身下石階一步步深入。


    兩側山崖上的壁畫越來越多。


    一一看過後。


    他們也終於有了個大概的認知。


    近三千年前,西周人發現此地有一種長著人麵五官的蜘蛛,以為神明,於是動用無數人力,在龍嶺山下修建起了一座神廟。


    以戰俘、奴隸鮮血為祭品。


    祈求神明庇佑。


    關於殺俘祭祀的壁畫,占據了大塊篇幅。


    往往寥寥幾筆,粗糙簡陋的繪卷中,透露出的血腥味道卻是真實無比,恍惚間,仿佛一下回到了昆侖山祖龍頂。


    即便過去幾千年。


    石池中的血跡,依舊彌漫在空氣中,讓人聞之作嘔,極度不適。


    眼下亦是如此。


    尤其是之前在懸崖邊,聽著深淵下傳來的啃食之聲,更是讓壁畫一時間在眾人腦海裏仿佛得到了具象化。


    “神廟?!”


    吐了口濁氣。


    鷓鴣哨從壁畫中收回目光,轉而看了眼身下石階。


    前方依舊遙遙無盡,如墨般的黑霧,將一切籠罩在內,讓人難以看穿。


    “應該就在底下一層。”


    看出他的心思。


    陳玉樓也不願多待。


    這一趟他們原本就不是衝著大墓來的,隻不過從踏入此間開始,一切就已經在冥冥中注定,繞不開,逃不脫。


    “那還等什麽。”


    “陳掌櫃,我來探路。”


    老洋人抽出鏡傘,反手緊握,身下隧洞寬窄不一,許多地方甚至都已經被落土山石堆積截斷,蛟射弓難以施展。


    而鏡傘不同,能攻能防。


    即便黑暗中有妖物掩藏設伏,撐開傘麵,也能支撐片刻。


    他要做的,不是如何廝殺。


    隻要交給身後幾人即可。


    咚咚的腳步聲,劃破寂靜,一前一後兩盞風燈,也如星辰般漂浮在濃霧黑夜中。


    隻是……


    走著走著,老洋人便發現了不對勁。


    身下這條石階,似乎走不到盡頭!


    他默算過時間,從第一步開始算起,到現在最少過去了半個鍾頭,按理說,就算隧洞再長,也應該走到頭了。


    “我們好像……陷進死循環了!”


    終於。


    直到他看到石壁上自己刻意留下的一道劃痕。


    老洋人最後一點僥幸,也徹底煙消雲散。


    “他娘的,我就說怎麽還沒走完。”


    楊方吐了口氣,他其實好幾次都差點沒忍住想要開口,隻不過看周圍幾人都沒說話,也就埋頭繼續趕路。


    如今聽到老洋人這話。


    他再按捺不住,忿忿的罵道。


    “陳兄,是之前的幽靈塚?”


    與他的憤怒不同。


    鷓鴣哨仍舊保持著冷靜。


    好歹也是走南闖北,下鬥無數的人,又豈會被這點小事嚇到。


    隻一刹那,他便猜到了一種可能。


    “是它。”


    陳玉樓點了點頭。


    放在以往,他絕對不會冒險進入懸魂梯,但有過終南山拔仙台一行後,卻是故意下來此間,就是想要驗證下幽靈塚,是否與虛數空間相似。


    來回走過兩次循環。


    他已經有了至少七八成把握。


    龍嶺深山之內,有一座類似於玄德洞天的空間,以龍脈也就是內藏眢為源頭,藏風聚氣,又乘以生氣,氣行地中,因地之勢,居於其內,二者相互融合。


    這也是為何,那座西周墓時隱時現的緣故。


    而今他們身下的懸魂梯,作為幽靈塚的一部分,一部分隱於虛數空間,一部分映照現實世界。


    所以才會造成一個死循環。


    要是這麽一直走。


    最大的結果便是力竭而死,或者……等到幽靈塚自行浮現,抓住那一線時機,成功下到底下那一層的神廟。


    除此之外,再無第二種可能。


    金算盤能夠破開其中玄妙,走出懸魂梯,除了在五行術數和陰陽風水的造詣學究天人之外,其實也有著幾分運氣成分在。


    不是如此的話。


    或許一輩子都難以走出去。


    “陳兄……早就發覺了?”


    聽出他語氣裏的平靜,鷓鴣哨忍不住心頭一動。


    同行的時間久了。


    每次下鬥過後,他都會發現一件事,那就是陳玉樓似乎對每一座大藏都有著近乎於未卜先知的預知。


    雖然不知他是如何做到。


    但能做到這一步。


    又豈會對眼下龍嶺大墓一無所知?


    “確實看出了些東西。”


    “這條石階,本身就是幽靈塚的一部分,與傳說中懸魂梯幾乎如出一轍。”


    簡單將自己的想法說了下。


    陳玉樓笑著拍了下楊方的肩膀,“你小子就別瞎琢磨了,不是鬼打牆,更不是妖術蜃境。”


    “那……陳掌櫃,該如何走出去?”


    被戳破心思,楊方也不尷尬,何止是他,換做旁人來絕對也會這麽認為。


    “既然已經明白懸魂梯的原理,那其實隻用讓幽靈塚重新歸於沉寂,死循環自然不攻自破!”


    “歸於沉寂?!”


    聽到這話。


    幾人不由麵麵相覷。


    按照陳玉樓的說法,幽靈塚漂浮於四周虛空,就如一頭沉睡的邪靈,一旦祭祀生靈,便會從無形中蘇醒。


    要讓他歸於沉寂,豈不是……


    “陳掌櫃,您不會是打算殺了兩頭甲獸吧?”


    老洋人咕咚一聲,重重咽了下口水,因為擔心,甚至下意識往後退了幾乎,雙手死死護住身後竹簍。


    那張臉上,肉眼可見的緊張。


    “想什麽呢?”


    見狀,饒是陳玉樓都有些哭笑不得。


    這小子腦洞也是清奇。


    他在鬼洞下,連古神靈魂都能騙過,行瞞天過海之事,在蛇神眼皮子底下,將雮塵珠成功魚目換珠。


    如今不過一頭沉睡的幽靈。


    想要騙過,簡直易如反掌。


    “隻要封住兩位甲獸前輩的氣息,使得氣機精血不得半點外泄,對幽靈塚而言,祭司自然已經完成。”


    “到時候便會再度陷入沉眠。”


    “而眼下這道懸魂梯,也會隨之消失。”


    老洋人聽到這,已經暗暗鬆了口氣,但還是有些不敢放心,確認道,“真……不用獻祭甲獸前輩?”


    “廢話,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小子?”


    見他仍舊一臉不敢置信,陳玉樓忍不住笑罵道。


    話音才落,隻見他神識一動,一道封字符徑直朝他身後的竹簍籠罩而去。


    刹那間。


    原本那一縷若有若無的妖氣憑空消失。


    而周圍彌漫的霧氣,也漸漸消散。


    借著手中燈火,一行人分明看到身下不遠處,原本完全不見盡頭的懸魂梯,與山崖石壁相連處,竟是赫然出現了一座洞窟。


    “還愣著幹嘛?”


    “這都找到門了,再不走更待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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