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返回洞庭廟。


    行走在山間,一眾人遠遠就聞到濃鬱的香味從院內飄來。


    島上雖說物資差了些。


    但那也僅限於青菜。


    去年登島時,恰逢深冬季節,這年頭就是莊子裏,下雪天也難見到幾片綠葉菜,何況孤懸大湖中的君山島。


    像是肉蛋米糧一類。


    莊子那邊定期就會有人乘船送來。


    更別說,君山島靠水吃水,物產豐饒,大魚湖蝦隻要吃得下,根本不必擔心會餓著肚子。


    也就是這幫家夥,過慣了好日子。


    放到而今這世道。


    一鬥米都能換幾個小姑娘。


    為了一口吃的活命,殺人落草都是尋常。


    “咕咚——”


    負手走在前頭。


    聽著身後那一道道偷咽口水的聲音。


    陳玉樓不由搖頭一笑,並未點破。


    一早從陳家莊出發。


    過石君山時,又停留了小半日。


    再加上島上耽誤的時間。


    轉眼差不多都已經快接近哺時,也不怪他們餓,畢竟最多再有兩個鍾頭估計天都要黑了。


    以他如今的境界。


    即便做不到徹底辟穀,但半個月不吃不喝不眠不休,還是能夠做到。


    但其他人就遠做不到這一點。


    尤其走的橫練之路,道武雙修的昆侖和楊方,消耗更大,這也是為何自古以來就有窮文富武的說法。


    推門而入。


    一眾坐在地上閑聊的夥計,頓時紛紛起身。


    “總把頭。”


    “掌櫃的回來了,快,讓後廚開宴。”


    “見過總把頭。”


    而今島上差不多有近二百號人,負責鎮守各處,晝夜巡視,眼下看到的,應該是換防回來的那一批。


    陳玉樓一路看去。


    其中多數麵孔都還算熟悉。


    稱呼掌櫃的,無一例外,都是從莊丁中征調過來,至於總把頭,一看就知道是常勝山上夥計。


    “好好。”


    “都別忙了,坐下吃飯。”


    陳玉樓笑吟吟的擺了擺手。


    島上風吹雨淋,日子確實過的艱難,從那一張張粗糲的臉龐就能看出一絲端倪,眼下入春了還好一點,寒冬臘月時真是難熬。


    “呼——多謝掌櫃的。”


    “來,兄弟們,打火了。”


    聽到這話,眾人不由暗暗鬆了口氣。


    同時,幾乎所有人都忙碌起來。


    迅速從後院抬來兩口煮沸的鐵鍋,架在早已經燒燃的青磚火塘上。


    滾沸的紅油湯上,攙雜著魚、蝦、肉泥以及幹辣椒,除此外,還有幾根白蘿卜,湯汁濃鬱,香味混合著熱浪撲麵而來。


    讓人忍不住食指大動。


    這種一鍋煮的做法,倒是有點類似於之前從青城山返回時,川陝一帶跑船人做的鐵鼎鍋。


    唯一不同的是。


    不同於純粹講究香辣的川菜,湘菜中習慣於加上花椒,此刻深吸了口氣,辛辣之餘,明顯還多了幾分鮮香麻辣。


    一眾夥計也沒太多講究。


    或是找了個馬紮,或是墊了幾塊磚頭,甚至還有幹脆捧著碗筷,或蹲或站的圍著鐵鍋,大口撈著。


    “少掌櫃,這邊請。”


    見陳玉樓並未說什麽。


    跟在身後的老九叔,不由鬆了口氣,同時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將一眾人請入後院大殿中。


    空蕩的大殿中。


    赫然多出了一張圓桌。


    再加上形式各異,有新有舊的木椅。


    一看就知道是從各處臨時湊出。


    比起前院裏夥計們的隨意,殿內就要認真不少,足有十多樣菜式,中間則是燒著一隻銅爐。


    濃白鮮鬱的湯裏,肉片上下滾動。


    看色澤就知道是羊肉。


    香味撲鼻而來。


    彌漫整座大殿之中。


    縱是陳玉樓,一時間都忍不住滿口生津。


    湘西一直就有冬吃羊肉夏吃薑的說法。


    一入冬,最好是下雪天。


    掩門閉戶,燒上一隻銅爐,用的辣鍋鍋底,羊肉混著小雜魚,一鍋慢慢煮沸,那味道仙丹都不換。


    因為魚羊為鮮。


    所以湘西那邊又將這道菜稱之為一鍋鮮。


    而羊肉的話,最好就是選用湘西當地的岩羊,肉質鮮嫩入口即化。


    不過……


    而今他們遠在洞庭湖。


    岩羊自然是來不及找得到了。


    看肉質,應該就是湖邊人家放養的湖羊,味道雖然差岩羊一籌,但能在這麽短時間內弄來一頭羊,還能苛責什麽?


    不用想都知道,是夥計們臨時出島,去往湖邊買來。


    “坐。”


    “少掌櫃的,請。”


    “島上日子過的清貧,還請諸位見諒,將就著吃一口。”


    看了眼飯菜。


    老九叔心裏也有了數。


    不動聲色的瞥了眼幾個掌勺夥計,眼底閃過一抹讚賞之色,打算等接風宴結束,怎麽也要好好嘉獎一番。


    這也是在給他長臉不是?


    隻不過心裏這麽想,嘴上卻是一點沒有表露。


    “將就?”


    “九叔你這也太客氣了,嶽陽城裏那些老爺吃的也沒這麽豐盛吧?”


    “哈哈,哪裏哪裏。”


    聽到楊方這話,老九叔嘴角都快要壓不住,連連擺手,“就是些粗茶淡飯,楊兄弟太誇張了。”


    “那我可不客氣了。”


    楊方肚子早就已經在造反,這會哪裏還能忍得住,搓了搓手,雙眼放光的道。


    “成,吃好喝好。”


    有他這話。


    一行人再不耽誤,順次坐下,也沒那麽多禮儀規矩,下筷如飛。


    讓原本還想端起酒盅,說上幾句客套話的老九叔,不由搖頭一笑,隻是分別敬了下少掌櫃和楊魁首,然後也放下心思。


    他們這一輩江湖人。


    本就沒那麽多講究。


    隻不過,今日畢竟是為了接風洗塵,想著辦的隆重熱鬧一些,不過,眼下他也能看得出來,一眾人與少掌櫃之間的關係莫逆,並非尋常。


    不然。


    也不會如此隨意。


    他這人從來就怎麽循規蹈矩,不然也不會被魚叔盯著。


    如此情況,反而是正合他的心意。


    等到酒過兩巡,見一眾人探討起之前山洞中所得,老九叔鬆了口氣,也不摻和,自顧自的提起酒壺。


    今天也是托少掌櫃的福。


    不然……


    守島哪有酒水可喝?


    魚叔可是下了死命令的,一旦發現,縱然是他,也得回去受罰,甚至因為他的身份,罪加一等。


    對於那個老人。


    他打心眼裏發怵。


    不對,何止他一個人,老三、老五、老七還有老十三,如今還活著的幾個老家夥,無一例外,全都是魚叔當年手把手帶出來。


    與他們而言。


    魚叔亦師亦兄。


    平日在莊子裏嬉笑怒罵也就罷了。


    但涉及正事,他個老家夥可是從來眼睛裏揉不得沙子。


    這些酒還是去年打下九頭龍和黑蛟七兩人,從老巢中搜尋出來,就是因為魚叔嚴令在前,誰也不敢動,隻能盡數封存起來。要不是今天為少掌櫃接風洗塵。


    就算是他,也別想喝上一口。


    如今這麽好的機會,老九哪裏還會猶豫,當然是要大醉一場。


    察覺到他的舉動,陳玉樓也沒點破,一個老九叔是家裏長輩,另外在島上前後近半年多,總要解解饞。


    “陳兄,遇仙派兩門古經秘法,我們可能修行?”


    幾盞烈酒下肚,鷓鴣哨終於按捺不住,低聲詢問道。


    他聲音並不算大。


    但一番話出口的刹那,原本還喧鬧的殿內,一下寂靜無聲,所有人都是下意識放緩手中動作,豎起了耳朵。


    洞玄金玉集、神光璨。


    飛升真人親手所撰。


    誰能抵擋得住這樣的誘惑?


    聞言,陳玉樓隻是淡淡一笑,似乎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幕,提著酒杯輕輕抿了一口,隨即才笑道。


    “為何不可?”


    “遇仙派為全真門下,樓觀派在金元時,同樣歸於全真道,皆是走的修心煉性、養氣煉丹的路子。”


    “所謂萬道歸一,既然能修玄道築基功,就能煉洞玄金玉集。”


    握著酒盞,陳玉樓沉心靜氣,一字一句。


    落到眾人耳中,卻不次於驚雷一般。


    一瞬間,那一張張忐忑的臉上,皆是被驚喜替代。


    “那……”


    鷓鴣哨也是難掩喜色。


    道法秘術本就難得,而今兩卷古法擺在眼前,這麽好的機會,若是把握不住,百年後怕是都要後悔。


    “不過。”


    幾人心思,又怎麽會逃得過陳玉樓查探。


    鷓鴣哨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溫聲打斷。


    “這世間真經古卷、秘法道術,無論食炁、吞符,還是藥石、內丹,其實說到底,都是殊途同歸。”


    “以陳某意思,最好不要貿然轉修,人的精力有限,作為參考就好。”


    陳玉樓目光掃過桌上眾人。


    兩卷古經、一卷參悟,在他看來,李存名道人留下的那卷隨筆,價值甚至要遠遠超過金玉集與神光璨。


    雖然通篇才寥寥數百字。


    但字字珠璣,斐然成章,縱是千金都不換。


    古往今來,修道者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但能做到李存名道人這一步者,卻是少之又少,一雙手數得過來。


    炁道合一、返璞歸真。


    幾近道矣!


    “可是……”


    “放在那而不修,豈不是太過可惜?”


    楊方皺了皺眉頭有些不解。


    站在他的立場,行走江湖多年,切磋打磨,數門功夫融於一身,多學不是越強?


    “楊方兄弟誤會了。”


    “陳某這句話,僅限於已經築成道基的幾位,根基一成,再修他法,不是天賦過人,明心見性之輩,很難往前走出太遠。”


    “若是才推門入境,呼吸法,其實大同小異。”


    聽出他話裏的疑惑,陳玉樓搖搖頭,溫聲解釋道。


    “那陳掌櫃的意思,我可以修行?”


    “不止是你。”


    “昆侖、拐子、紅姑、老洋人以及白澤皆可。”


    陳玉樓挑眉一笑,眸光掃過幾人,一一點道。


    至於花靈和鷓鴣哨師兄妹已然築基,袁洪的話與他們又不盡相同,畢竟身為妖修,走的是血脈通神的路子,不能混為一談。


    “那倒是可以試試啊。”


    楊方雙眸一亮,語氣裏都透著幾分顫音。


    他如今所修,既非玄道服氣築基功築基功,又不是金玉集,而是當初老沈頭所贈的七星橫練真氣功。


    到今日為止,也隨昆侖修行了數月。


    但除卻內勁增長外。


    氣感少之又少。


    他都懷疑是不是自己並不適合。


    若是能夠專修金玉集、神光璨,或許能夠走出另外一條路。


    “正好,君山島洞天福地,靈氣濃鬱,楊方兄弟盡可一試。”


    陳玉樓點點頭,並未阻止。


    不過說到這句話時,他似乎又想到了什麽,轉而看向鷓鴣哨。


    “道兄,覺得同心湖那座洞府如何?”


    “這……”


    鷓鴣哨聰慧過人,一下就明白了他的弦外之意。


    陳玉樓分明是打算將那座洞府送與他師兄妹三人。


    隻是……


    這份禮物未免也太過貴重。


    前輩遺澤不說,洞內醴泉、天光,至少也是一品道府,此行君山島,他寸功為立,無論如何,那樣一座洞府也輪不到他來入住。


    “不不不,陳兄,我們兄妹三人,尋一處山崖結廬就好。”


    “道兄就不用和我客氣了。”


    見他誠惶誠恐,連聲婉拒,陳玉樓拍了下他肩膀,搖頭笑道,“山上靈機深重,那一片又清幽僻靜,正好合適。”


    葫蘆口石窟內桌椅床鋪一應俱全。


    累了他們師兄弟還能休息。


    至於花靈。


    身為姑娘家,自然不好再與兩位師兄獨處。


    正好紅姑娘也在。


    按照他的意思。


    先前去香爐山時,半路上隔湖相望的那一片小島木樓,她倆可以留在那邊修行。


    無人打攪。


    又有獨立空間。


    至於昆侖一眾人,更是簡單,山上諸多古觀寺廟,洞庭廟、龍王廟、君山寺,都可以作為修行之所。


    他自己的話。


    在用飯之前,陳玉樓便有了目標。


    茶島!


    不錯。


    就是白澤所言的那座小島。


    一個是要栽種道茶靈種,其二……還有羅老歪送來的那株青雷竹。


    都要尋找一處靈壤寶地。


    茶島最為契合。


    最關鍵的是,那一片茶島與主島之間隔著數百米,他在島上閉關修行,鑽研起丹器符陣來也要方便許多。


    “可是……”


    鷓鴣哨還想說些什麽。


    但陳玉樓已經決定好的事情,又怎麽會隨意更改。


    “道兄不必多言。”


    “這件事陳某做主了,太玄經中諸多法門都要一一厘清辨明,更是需要一處清幽之所,再沒有比那座洞府更為合適的地方了。”


    將此事定下。


    又將其餘安排,一一明言。


    見他考慮如此周全,花靈一眾人哪裏還會拒絕,當即欣喜地答應下來。


    “都別愣著了,跑了大半天,先吃飽喝好。”


    見眾人不知覺間都默默放下了碗筷。


    陳玉樓搖搖頭,笑著催促道。


    “是是是,來,喝酒!”


    “等吃過飯,我要把君山島好好逛一逛。”


    “帶我一起啊,這麽好的風景,不去看看未免可惜了。”


    “島上有什麽好逛的,還不如先到住處看看,接下來差不多幾個月都要在島上待著呢。”


    推杯換盞。


    殿內氣氛再次熱鬧起來。


    一直半個多鍾頭後。


    宴席才漸漸散去。


    眾人各自離去,或是獨行,或是結伴,要麽是去為自己尋找修行之處,要麽就是四下閑逛。


    陳玉樓也沒休息。


    帶上白澤。


    謝絕老九叔和夥計們引路的念頭,徑直往茶島而去。(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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