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念頭。


    陳玉樓一路信步返回雲湖觀。


    觀內一如既往的清冷幽靜。


    平日裏也無人會來打擾。


    沿著樓梯上至二樓。


    推門望去,隻見屋內空蕩蕩一片,沒有奢華無度的裝飾,也沒有太多家具,隻在木板上鋪著一層地毯。


    一張長木條桌、一把太師椅。


    茶幾、蒲團、一口火塘,銅爐掛在架子上,水溫已涼。


    後方一口香爐中,木香還在燃著,青煙繚繞,火光明滅不定。


    地上隨意灑落著幾塊玉料,以及刻刀之類的工具。


    看上去不像修行處,更像是玉雕手藝人的工作間。


    陳玉樓也不在意。


    自從登島後,他便一直在此處幽隱,除卻少數幾次會出山,大多數時間都在閉關,頗有幾分終南山隱士的風采。


    隨意脫掉鞋襪。


    赤腳走到茶幾外。


    往早已經熄滅了的火塘裏添了幾塊烏金炭,這才拿起火石火鐮,放在手中輕輕一錯,劃出一縷火光。


    不多時。


    潺潺火焰燒起。


    垂掛的銅爐內也再次傳來低低的沸聲。


    盤膝麵窗而坐,視線恰好能夠越過窗戶,將茶山島盡收眼底,青蔥翠玉,遠處湖水更是宛如銀盤。


    也難怪即便幽隱避世,也多會選擇一處風景宜人處。


    即便長生難求,每日看看風景,心情都要舒適不少。


    收回目光。


    陳玉樓心神一動。


    刹那間。


    一隻玉盒被他從氣海洞天中取出。


    原本一趟龍宮之行,洞天內堆積如山,幾乎再無落腳處,如今卻又恢複了往日的空曠,那些金玉藏寶,盡數被他交由了拐子,吩咐他帶回陳家莊。


    這段時日。


    山中不見他人。


    也是因為此事。


    他小子在修行上並無太大誌向,吐納呼吸,也隻是為了借此療養身體,自小體弱多病的他,如今身子骨明顯好了不少。


    見到堆積如山的寶物。


    拐子哪裏還能坐得住?


    連夜便帶人將其盡數運回了莊子。


    原本按照他的計劃,重啟搬金樓或許還得等等,但如今他卻是根本等不了半點,老蛟數百年收藏,加上西域十六國中的異域明器,重啟搬金樓不是簡簡單單?


    在這件事上,他小子雄心壯誌。


    陳玉樓也就放任他去做。


    如今家裏上下,也就隻有他最為合適了。


    莊子裏有魚叔照看,山上則是提拔了一批新人,如張雲橋等人,都是在這數次倒鬥中大放異彩,憑著功勞爬上去的年輕人,再加上幾位叔伯坐鎮,常勝山也是穩如泰山。


    他則是抽身成功。


    總算得閑。


    能夠躲在君山島上,安心修行,不理世事。


    至於石君山那邊,從前幾日傳回的消息看,李樹國確實瘋了,整個人都要魔怔,動輒就是連著三五日不眠不休。


    據說是,一心要以那具龍骨以及龍筋、鱗甲之物,為他打造出一件隻存在於傳說中的兵器。


    至於究竟是什麽。


    陳玉樓也沒去問。


    想著等出來,就當是開盲盒了。


    呼——


    吐了口氣。


    將腦海中雜念壓下,陳玉樓凝神看著手中玉盒。


    一縷青木靈氣,將四周封的嚴絲合縫,沒有半點氣機流露的跡象。


    啪嗒!


    手指貼著玉蓋縫隙,輕輕一挑,頓時間,封存多日的玉盒再度被打開,那枚足有拳頭大小的蛟珠也再次出現在眼前。


    與當日相比。


    蛟珠色澤似乎更深了幾分。


    隱隱還有一縷縷金光來回流轉。


    這倒是並不奇怪。


    畢竟當時廝殺交手時,他就看出來,老蛟修的便是金性,尤其是那一條貫穿前後的脊骨,就如金玉澆灌的一般璨璨生輝。


    此刻蛟珠一入手中,陳玉樓便立刻察覺到一股磅礴水氣以及……難以想象的生命精氣。


    千年之壽,性命精血,盡數藏於其中。


    這也是他為何一定要拿下的原故。


    妖物血肉,對修行者而言,有時候並非大藥,而是毒草,五行不通,藥理不順,貿然食用反而出事。


    但生命精氣不同。


    純粹無比。


    隻要將其煉化,至少能夠抵得上數十年的苦修之功。


    至於那磅礴水氣,對於馭水秘法,也有著極大的裨益。


    總而言之。


    眼下他手中握著的便是一枚千金不換的寶物。


    一旦傳出去,怕是都會引起修行界的轟動。


    道人高僧斬妖伏魔,可不僅僅是職責所在那麽簡單,對僧人而言,此為功德,能助長參功,而對道人來說,妖魔一身是寶,同樣也是修行資材。


    妖魔視人為大藥。


    反之亦然。


    所以,這也是為何烏衣自小得到的觀念便是弱肉強食。


    因為這麽說的話並無過錯。


    除非是那些一心枯坐修行的修士,在他們的信念裏,妖魔靈草皆是外物,隻會汙濁肉身。


    隻有吐納呼吸,水滴石穿,方能證就大道。


    就如純陽觀的照葫真人。


    陳玉樓屬於前者,但他也絕不會去冷嘲熱諷,修道就是修心,如此作為也並無過錯。


    “呼——”


    握著蛟珠,陳玉樓霎那入定,摒去全部雜念,心神澄澈如空。


    隨即,一縷縷無形的神識,從泥丸宮內爆發,將蛟珠重重纏住。


    同時。


    青木長生功被他催動到極致。


    磅礴的生命精氣,就如流水般不斷被吞食,經由奇經八脈、十二正經,一點點煉化,再由爐鼎中一池水火複煉,最終化作一道道純粹無比的靈氣,歸入氣海洞天。


    這個過程極度緩慢。


    一轉眼。


    足足半個月過去。


    呼——


    完全不知時間流逝的陳玉樓,緩緩睜開眸子,眼底深處,一抹精光浮動,隱隱還透著一縷金性。


    長長吐了口濁氣。


    低頭看去。


    手中蛟珠已經消失無蹤。


    隻剩下一堆灰燼,在他氣息吹動下,一下四散而開,熾烈的陽光從窗外透射進來,那堆灰燼就如浮糜在光束中遊動,最終順著氣流消失在了觀外密林中。


    陳玉樓收回視線。


    掃了一眼周圍。


    屋內還是如他閉關前的樣子,毫無變化,香爐中青煙渺渺,隻有火塘熄滅,銅爐中的水也再次涼了下去。


    站起身來。


    走到窗戶邊看去。


    漫山遍野的草木愈發青蔥,陽光都比之前熾烈了不少。


    明顯已經入夏,距離伏天都不遠了。


    一時間,他心頭不禁生出幾分說不出的奇異之感,明明也就閉了一次關,出來時卻有種滄海桑田的錯覺。


    茶山島上依舊靜謐。


    見不到半道人影。


    茶樹上的嫩芽無人采摘,又過了清明時節,色澤已經呈現出青黑色,隻有等端午前後,再下一場雨水,第二茬的嫩芽也能炒茶。


    品質味道雖然不如清明茶。


    但也算不錯。


    不過……


    他先前倒是想過讓夥計們去湖邊找找,以前製茶的大師傅們,不過,這段時間實在太過忙碌,完全沒那份心思。


    “不知道白澤修行如何了……”


    一道念頭浮現。


    陳玉樓下意識想要轉身下樓。


    不過,他似乎想到了什麽,又收回了腳步,轉而,神識一動,下一刻,一道和他如出一轍的身形走出。


    赫然便是他的元神。


    與閉關之前截然不同。


    徹底煉化那枚蛟珠後,他修為進展極為驚人。


    此刻,再不似之前那般虛而不實,隱而難見,相反,從洞天中走出的元神,看上去凝實無比。


    五官清晰可見。


    神色靈動。


    仿佛修出了一道分身。


    隻不過,唯一不同的是,元神終究是元神,並無人之生機,就如對照鏡子中的投影,就是站在那,也察覺不到絲毫生機。


    純粹就是元氣所化。


    陳玉樓靜靜的打量著他,隻覺得說不出的神異。


    道家修士,一輩子都在追求的元神之境,如今便真真切切的出現在自己身上。


    “去吧。”


    一揮手。


    陳玉樓粲然一笑。


    頓時間,身前那道元神一點點虛化,仿佛融入虛空,隨即點點光影消散,它也瞬息出現在了雲湖觀外的洞府中。


    白澤盤膝坐在地上。


    看樣子入定已久。


    一縷淡淡的氣息從口竅中緩緩流動。


    在此之前。隻有袁洪以妖身修道家吐納法,陳玉樓下意識將兩人入境前的情形比較了一番。


    最終。


    他眼神裏閃過一抹讚賞之色。


    白澤眼下的情形,明顯已經登堂入室,就差一個契機,或者水滴石穿,直接越過小龍門,成功入境。


    算下來,前後也不過半個月。


    這個速度,比起當日袁洪還要快出不少。


    隻能說不愧是天生靈物。


    沒有打擾它修行,陳玉樓身形一晃,下一刻便出現在了山崖絕壁上的裂縫中。


    羅浮還在呼呼大睡。


    一縷陽光照在身上,讓它更是慵懶隨意。


    地上還有幾塊剩下的白骨。


    看殘留的氣息,赫然就是蛟龍所有。


    目光掃過它周身,當日羅浮與老蛟正麵廝殺,受傷不輕,一身翎羽都折斷不少,爪子也卷了好幾根。


    但如今再看。


    渾身火意流淌,翎羽通透,蜷縮的爪子寒光迸發,鋒利無比,絲毫不像是受了傷的樣子。


    而它也不愧是鳳種。


    雖然在沉睡當中,他也是以元神之身出現,但羅浮明顯還是察覺到了一絲不對,猛地睜開眼睛,在岩洞內來回掃過,淩厲的眸光如刀一般。


    但四下看了許久。


    也不曾見到什麽動靜。


    它眼神裏不禁閃過一絲狐疑。


    不過……


    很快它又反應過來。


    借著泥丸宮中靈種朝陳玉樓發去一道訊息。


    “是我,就是來看看你傷勢恢複的如何?”


    見到身形被撞破,陳玉樓也不遲疑,元神從虛空中走出,光影交錯,一點點凝實。


    看著這詭異無比的一幕。


    羅浮即便有所預感,仍舊是被驚訝地不輕,瞪大瞳孔,一臉錯愕的看了過來。


    反複確定了數遍。


    直到確定那虛影氣機屬於主人。


    它這才收起心思,翻身換了個姿勢,腦袋埋在羽毛裏繼續呼呼大睡。


    見狀,陳玉樓不由無奈一笑。


    也就是羅浮,換做其他任何一人,看到這一幕怕是都要驚掉下巴,哪裏會如它這般隨意?


    “行了,你繼續休息,我去其他地方轉轉。”


    扔下一句話。


    陳玉樓身外虛空輕輕一晃。


    就像是靜謐的水麵上,落下了一滴雨水,隨後他身形便消失不見。


    察覺到氣息消失。


    羅浮抬頭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


    不多時,沉沉的呼吸聲便再次響起。


    另一邊。


    陳玉樓已經從虛空中踏出,出現在了猴子洞外。


    這還是他第一次來此。


    絕壁山崖、古鬆翠柏上盡是猿猴身影,或是曬著太陽,或是追逐打鬧,悠閑自在。


    陳玉樓一步走入洞內。


    方一入門。


    他便察覺到一股濃鬱的酒香味道。


    視線下意識落在了洞內深處。


    幾株老樹矗立在陰暗處。


    中間掏空,兩側封死,凝神看去,其中分明堆滿了各種各樣的果子和藥草,酒香赫然就是從中散出。


    “猴兒酒?!”


    陳玉樓眼神一亮。


    早從袁洪那聽過不少次,但卻一直未曾嚐過。


    沒想到這家夥平日裏看著沉默寡言,卻是將這事一直牢牢記著。


    實在沒枉費他的栽培。


    而此刻。


    袁洪正盤膝坐在一座打磨平整,光滑如鏡的石床上。


    周身都被烏金光澤籠罩。


    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金水澆築,然後又精心雕刻而成。


    最為關鍵的是。


    視線洞穿它的身軀,胸口下,那顆跳動的心髒,甚至都散發著璀璨的金芒。


    再看它五官長相,雖然和之前相差不多,但細看的話就會發現,分明與外麵那些尋常的長臂猿猴有了極大不同。


    即便入定坐關。


    也能感受到一股凶煞之氣撲麵而來。


    眉眼相較於之前也狹窄了不少。


    看上去多了幾分淩厲。


    一身白毛也在漸漸朝著黑色轉變。


    陳玉樓靜靜地打量著它,腦海裏一道神像,與袁洪則是好似在一點點融合起來,最終合二為一。


    “山魈!!”


    沒錯。


    眼下的袁洪,與他在遮龍山那座古老神廟中見到的黑山神,幾乎一模一樣。


    將三具山魈遺骨徹底煉化的它。


    如今……


    也順勢成為了世間最後一頭活著的山魈!


    前前後後,足足一年半,無數個日日夜夜,勤修苦練,袁洪終於做到了,從天生靈物化作了山魈異種。


    非但實力大漲。


    血脈也提升了數個等級不止。


    ‘山魈者,山中精怪,力大無窮,能生撕虎豹,以……鬼物為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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