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而過。


    轉眼間,距離陳玉樓等人歸來已經過去三五天。


    除了頭一天請來戲班子,熱鬧過後,莊子內便再度恢複往日的平靜。


    但……


    和陳家莊超然物外不同。


    湘陰地界上卻是風波驟起。


    沉寂數月的屠人閻王羅老歪,忽然出兵,從後山懸崖衝入火洞廟,殺得彭賴子丟盔棄甲,據說要不是手下人拚死相護,彭賴子必死無疑。


    但他也不好過。


    被砍了一隻手臂不說。


    經營了幾十年的山寨落入他人之手。


    往日裏,坐擁火洞廟山崖天險,就算是在常勝山跟前他也不覷。


    誰能想得到。


    羅老歪那狗崽子,之前被他和宋老五聯手打得半死不活,窩在鵝頭山裏,連老巢都不敢出,生怕半道被人摘了腦袋。


    如今,自己竟然折在了他手上。


    彭賴子差點活活氣死。


    隻恨當初就該趁他病要他命,宰了羅老歪,什麽屁事都沒有。


    但他在江湖上混跡這麽久,比誰都清楚成王敗寇的道理。


    能夠保住半條命就是僥幸。


    在幾十個弟兄,拿命拖住羅老歪的手槍營後,彭賴子裹上一堆銀票,連夜趕去了胡鼻寨。


    原本湘陰地頭上。


    大小山寨軍閥不少。


    但有常勝山那樣的龐然大物在,大多數都已經被吞掉,而今也就剩下鵝頭山的羅老歪,以及他和胡鼻寨宋老五。


    他們能夠有今日。


    一個是兩邊暗地聯手,以抗衡常勝山和鵝頭山。


    畢竟湘陰城,誰不知道,羅老歪之所以敢那麽肆無忌憚,目中無人,從一個最底層的背屍人,一步步做到大軍閥,無非就是搭上了陳家那艘大船。


    當然。


    火洞廟和胡鼻寨,在常勝山麵前體量還是差了一籌。


    即便捆在一起,也不夠人家一隻手拿捏。


    但他們能夠混到今天這一步,也不是毫無背景的小角色。


    無論他彭賴子,還是宋老五,身後同樣站著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不然,也不能夠讓陳玉樓投鼠忌器。


    一直讓火洞廟和胡鼻寨,在眼皮子底下蹦躂。


    但也正因為如此。


    彭賴子才越發想不明白。


    都隱忍了這麽多年,陳玉樓坐鎮常勝山上,向來不會插手。


    如今怎麽就突然發難?


    還是先拿他火洞廟開刀?


    之所以確認是突然間的決定,自然是因為鵝頭山裏有他安插的暗子。


    不是臨時起意,忽然動手的話,他也不至於什麽消息都沒收到,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被羅老歪占了老巢,兩邊梁子算是徹底結下,絕對是不死不休的局麵。


    所以,他要去胡鼻寨借兵。


    為了表示誠意和決心,彭賴子準備了足足三萬銀票,還有湘陰城裏一共四間鋪子,煙館以及兩間賭檔的地契。


    這些已經是他的棺材本了。


    在火洞廟經營這麽些年的全部家當。


    對他這種人來說。


    隻要不死,那就還有機會。


    更何況,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等拿回了火洞廟,到時候錢財、人馬還有女人,自然都會還回來。


    隻是。


    彭賴子也想不到。


    宋老五竟然那麽短視,見他上山借兵,非但沒有半點唇亡齒寒的意思,反而起了貪心。


    看上了他那些銀票地契。


    也就是在火洞廟被破當夜,彭賴子死在胡鼻寨內。


    宋老五想的倒是簡單,他身後的靠山,可比火洞廟那位實力強多了。


    所以,隻是連夜派出心腹手下,將一大半拱手送上。


    做完這些。


    他覺得應該就可以安枕無憂。


    但派出去的心腹,剛出寨子,都還沒能出山就被人攔下。


    來人自然就是羅老歪。


    自從收到花瑪拐密信的當天。


    他就將遠在銅鼓山的工兵營全都叫了回來,為了不打草驚蛇,他也是個狠人,直接讓人埋伏在山外。


    當夜下山。


    也隻是打著倒鬥的幌子。


    一直到了火洞廟外,兩撥人裏應外合,才順利將彭賴子拿下。


    作為多年的老對手。


    羅老歪太清楚彭賴子和宋老五了。


    彭賴子此人少狠多智,宋老五則恰恰相反,少謀多凶。


    所以,他才會選擇先攻火洞廟,就是擔心夜長夢多。


    當知道彭賴子重傷逃走時。


    羅老歪勃然大怒,差點沒拔槍將副官給斃了,怕什麽來什麽,火洞廟上下他唯一忌憚的就是彭賴子,結果天羅地網,偏偏還讓他硬生生撕出一條生路。


    不過……


    大概連他都沒料到。


    宋老五腦子進水,竟然幫了他一把。


    將來求援的彭賴子給殺了。


    如今還做著尋求靠山,穩坐湘陰第二把交椅的春秋大夢。


    說實話,從那兩個送信心腹口中聽到彭賴子下場時,羅老歪都有點不敢置信。


    但他更明白一個道理。


    送上門的機會,要是都抓不住,那就真是蠢到無可救藥了。


    花瑪拐膽子再大,也不以陳家的名義發信。


    讓他做事的人,就已經不言而喻。


    陳家那位少掌櫃,說實話,他已經完全看不懂了。


    以前還能稱兄道弟,把酒言歡,但這一年來,攏共就見了兩次麵,最後一次,連話都沒說上兩句,就被花瑪拐給打發了。


    他何嚐不氣?


    但這世道,誰有槍誰說話就好使。


    陳家占了湘陰最險的山,最好的位置,前後三代人的經營下,已經是鐵桶一塊。


    他拿不出點實力,憑什麽讓人瞧得上?


    所以。


    這一次得到密信的他。


    未嚐沒有做出點成就給陳玉樓看看的想法。


    當然他更想從中獲取最大程度的好處,寄人籬下,終究不過是條狗。


    這亂世裏頭,哪裏不是機會?


    隻要有了足夠的槍炮,就算離開湘陰,他也能另起山頭,重新拉起一支部隊出來。


    正是抱著如此種種念頭。


    羅老歪這一場仗打得異常驚人。


    先行夜襲火洞廟,然後圍攻胡鼻寨,中間幾乎沒有半點停頓。


    再加上為了激發手下那幫崽子的血性。


    他這次也是豁出去了。


    酒肉、大洋、煙土、女人,不要錢似的賞賜出去。


    果然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平日裏一幫酒鬼煙客,這次完全是不要命的衝殺。


    等到第二天一早。


    短短一夜功夫。


    火洞廟、胡鼻寨被破,彭賴子、宋老五身死的消息,就像雪花似的在湘陰城內傳開,大街小巷、村頭寨尾,無論老少,都在說著此事。


    出了平生最大一次風頭的羅老歪。


    誌滿意得到了極點。


    兩大勁敵,一夜間被自己斬殺殆盡。


    要不是有陳家和常勝山,那頭龐然大物在身旁坐鎮,如今的他,已經是湘陰地界的王,也能過一把土皇帝的癮。


    羅老歪還算聰明。


    並沒有到居功自傲、目空一切的地步。


    所以,在解決火洞廟和胡鼻寨,輕點財貨、地契以及槍械後,他便帶上副官去了陳家莊。


    說明來意。


    這一次,羅老歪被帶去了內城。


    按照他來之前的想法,是想要趁此機會,和陳家攤牌,為自己爭取到最大程度的權益。


    畢竟……


    這一次大捷。


    陳家除了一封密信,可沒有絲毫臂力。


    全憑他運籌帷幄,手下人拚死,方才做到。


    要是陳家獅子大開口,他絕不會同意。


    隻是。


    當他被花瑪拐帶到觀雲樓外的大湖外時。


    羅老歪瘋了。


    因為他看到,一襲青衫的陳玉樓憑空站在了湖水之上。


    隨手一劍,幾乎讓滿湖之水倒垂。


    恍然如陸地仙人。


    這一幕,是他做夢都不敢想象的存在。


    要不是親眼所見,反複揉了幾次眼睛,甚至一路小跑到湖心亭上潛入湖中,去看水中是否埋了木樁。


    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沒睡醒。


    早些年,他確實聽陳玉樓說起年幼時跟隨一老道去深山修行。


    但他卻怎麽都想不到。


    這等不過是用來鍍金之辭,竟然全是真的!


    以至於,當陳玉樓踏水歸來,飄然落在他跟前時,羅老歪渾身顫抖,連站都站不穩,噗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


    “羅帥這是做什麽?”


    陳玉樓隨手將龍鱗劍收回劍鞘。


    湖上練劍。


    這一幕確實是他刻意為之。


    但眼下看來效果似乎好的有些過分了。


    踏空、斬妖,滇南一路上他已經在人前顯露過無數次,遲早都會傳入江湖之上,與其遮遮掩掩,還不如借此機會,震懾一下羅老歪。


    免得他以為拿下了兩座小山頭。


    就有了和陳家拍板的資格。


    “陳掌櫃……不,真人麵前可不敢當羅帥兩個字,您還是喊我羅老歪就行。”


    羅老歪頭埋在地上。


    臉色蒼白如紙。


    他終於明白過來,為何之前半年,陳玉樓明明在莊子裏卻總是閉關不見任何人。


    為何一出門,就將瓶山大藏拿下。


    分明是修行有成。


    見他如此,陳玉樓眉頭不禁一挑。


    “起來吧,莊子裏人來人往,羅帥也是統領幾千人的大人物,這麽跪著,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陳玉樓是過河拆橋的小人。”


    “不……不敢。”


    隨手虛扶了下。


    羅老歪趕緊從地上爬起。


    低頭垂眸,連連擺手,口稱不敢。


    眼角餘光則是偷偷去看陳玉樓懸在腰間的那把長劍。


    他和陳玉樓拜把子多年。


    但以往隻記得他有一把小神鋒隨身。


    這劍卻是頭一次見。


    隻是隨意偷偷窺探一眼,劍身上寒光凜冽,就讓他有種如墜冰窟之感。


    再想到之前那一劍。


    要是落在自己身上。


    羅老歪都不敢想,自己會是何等下場。


    一時間腦袋埋得更低,心亂如麻,哪還有半點攤牌談判的念頭,隻求陳掌櫃看在弟兄多年的份上,讓他安然回去就好。


    “聽說,羅帥已經拿下火洞廟以及胡鼻寨?”


    對他那點舉動,陳玉樓仿若未聞,隻是負手看向湖麵,忽然輕聲笑道。


    “是,多虧真人坐鎮中軍,運籌帷幄,不然靠我老羅哪能那麽順利。”


    羅老歪點點頭。


    臉上滿是諂媚的笑。


    隨即又想到了什麽,趕緊將抄來的銀票地契全都奉上。


    “對了,真人,這些都是從彭賴子和宋老五處取來的金銀,老羅不敢私藏,特地送來。”


    陳玉樓隨意掃了眼。


    金銀本票,差不多十來萬大洋。


    至於煙館酒樓賭檔的地契,差不多有十四五間。


    彭賴子和宋老五在湘陰經營多年,肯定不止這點身家,羅老歪這家夥絕對藏了一手。


    不過麽……


    他也懶得點破。


    有今天這番敲打,他隻要不是嫌活的太長,回去後就該伏低做小,老老實實。


    “羅帥有心。”


    陳玉樓點點頭。


    一旁的花瑪拐則是上前取過。


    直到將銀票地契送出去,羅老歪才終於送了口氣。


    本以為這些是他的底氣。


    沒想到是要命的燙手山芋。


    好在陳掌櫃還是念及舊情的人,不然以他的火眼金睛,又豈會看不出來其中貓膩,他能收下,就說明自己這一關算是過了。


    “行了,陳某還要閉關修行,沒什麽事,羅帥就先回去吧。”


    陳玉樓也懶得多加言語。


    “是是是,真人修行是大事,老羅絕不敢耽誤。”


    一聽下了逐客令。


    羅老歪更是如釋重負。


    這要是以往,登門一趟怎麽也要打打秋風。


    但今時不同往日,多在陳家莊待哪怕一秒鍾,他都擔心自己會不會人頭落地。


    當即抱拳領命,轉身快步往外走去。


    隻是。


    才走了幾步。


    身後一道飄渺的聲音再次傳來。


    “另外,弟兄們辛苦,我會讓人盡快去接手火洞廟和胡鼻寨,就不勞羅帥費心了。”


    聽到這話。


    羅老歪一個踉蹌,臉上的苦澀之色更濃。


    拚了命才拿下的地盤。


    這屁股都還沒坐熱,就被一腳踹開。


    但形勢就是如此。


    陳家本就勢大,如今陳掌櫃又修成人間仙人。


    別說區區兩座山頭,就算哪天整個湘西盡數成為他的囊中物,他都不會有任何意外。


    “是。”


    “真人放心,老羅這就回去撤人。”


    羅老歪強行擠出一抹笑。


    抱拳低眉,認真的道。


    至少沒讓他把鵝頭山一並交出,也算給自己一處安身立命的窩。


    還能有什麽不滿?


    目送他一路離去,直到徹底消失在視線中,花瑪拐這才收回目光,有些不解的看向陳玉樓。


    “掌櫃的,這家夥明顯不老實,怎麽不讓他把吞下的吐出來?”


    “打個巴掌還得給個棗哄哄,多點少點我也看不上,就這樣吧。”


    陳玉樓笑著搖了搖頭。


    隻不過,眼底深處那一絲淡淡的殺氣,就連花瑪拐都沒察覺。


    今日但凡羅老歪敢得寸進尺,他就絕對走不出陳家莊。


    好在他還算聰明。


    看得清局勢,知進退懂分寸。


    “拐子,你親自去一趟玉華山,替我再請一趟李掌櫃,麻煩他幫我打造兩把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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