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橋、暗河、千斤閘。


    看到這些。


    陳玉樓心裏基本已經有了數。


    再往前行,便是真正的女王靈宮以及鬼洞。


    大恐怖到此,才漸漸露出冰山一角啊。


    無論淨見阿含還是蛇母,都不過是開胃小菜。


    “掌櫃的。”


    “總把頭。”


    見兩人從身後黑暗中走出。


    暗河邊一行人紛紛側目,陳玉樓隨意擺擺手,徑直走向鷓鴣哨幾人身邊。


    緊隨其後的烏娜。


    這會已經恢複了平靜。


    夜色籠罩在身上,加上臉上的黑巾,並無人發現她的異常。


    “目前什麽情況?”


    見狀。


    陳玉樓暗暗點了點頭。


    隨後才抬手指著遠處石橋上幾盞漂浮的燈火,若有所思的問道。


    那些並非鬼火。


    更不是黑蛇巨瞳。


    而是先行涉險,前去探路的夥計。


    差不多三四人的樣子,前後相連,槍口上膛,刀劍出鞘,將老江湖的謹慎與經驗表現的淋漓盡致。


    “暫時隻有看到的這些。”


    鷓鴣哨搖搖頭。


    他們也就剛到幾分鍾。


    洶湧的地下暗河,以及山崖中的古老建築,完全出乎了他們的預料之外,尚處於極度的震撼中。


    再加上排查凶險。


    確認無誤後。


    才能抽出空來派人探路。


    說到這,鷓鴣哨又想到了什麽,補充道。


    “對了,陳兄,剛才我們在隧洞深處發現了幾座石殿,左右兩側皆有。”


    聞言,陳玉樓眼裏不禁閃過一絲驚奇。


    “石殿?”


    “是。”


    鷓鴣哨點點頭。


    “準確的說應該是石牢……或者殉葬坑一類。”


    “一共四座,修在山崖兩側的裂縫深處,我們進去看過,地上全是白骨,身上有刀斧留下的傷勢,手腳則有被捆縛的痕跡。”


    “想來不是罪人就是奴隸、戰俘。”


    “還有沒有其他發現?”


    聽到他這番描述。


    陳玉樓當即明白過來。


    那分明就是用來祭祀蛇神的血食。


    也就是他們在天磚甬道壁畫中見到的情形。


    殺俘祭神。


    王宮石殿中的白骨,正是被提前殺死的奴隸。


    隻不過,那場災禍來的太過突然,精絕古國一夜之間天崩地陷,被茫茫黃沙覆蓋,關押其中的奴隸無人看管,被活活困死。


    他之前還總覺得漏了哪裏。


    眼下總算明白。


    正是四座消失的石牢。


    沒想到,反倒是被他們提前發現。


    “除此外就是些零散的刀兵器物,還有鬼洞古文。”


    和陳玉樓預料的相差無幾。


    他也就不再多問。


    “陳掌櫃,這應該就是那條茲獨暗河吧?”


    見兩人結束閑聊,一旁的楊方終於有機會詢問,指著身前那條洶湧湍急的大河問道。


    “錯不了。”


    “精絕古城十萬人,不是有這條地下暗河,別說年年起兵,就是生存都是一件難事。”


    陳玉樓點點頭。


    此處河流比姑墨州古井下的水勢,不知要大出多少倍。


    而姑墨被譽為龜茲都護府第一重鎮。


    可想而知,精絕古城最為繁盛時何等驚人。


    “到了……”


    說話間。


    老洋人忽然提醒了聲。


    “什麽到了?”


    “過橋的夥計。”


    聞言,幾人不再多言,齊齊轉身朝遠處望去。


    隔著茲獨暗河,被黑暗籠罩的洞窟陷入死一樣的沉寂,尤其是漂浮在河麵上的霧氣,仿佛一伸手就能撈起來。


    那幾盞燈已經越過石橋。


    抵達了那座千斤閘門下。


    幾人站在遠處,似乎在研究什麽。


    “怎麽越看越像城門。”


    “都快趕得上嘉峪關的主門了。”


    嘉峪關作為隔絕西北和西域之間的關隘。


    在曆史上很長一段時間裏,都被譽為天下第一雄關。


    那一扇大門,不知讓多少將士半夜沉眠中耳邊也在響徹金戈鐵馬的壯喝,也讓後世無數詩人魂牽夢繞,醉裏挑燈看劍,揮筆潑墨寫下詩句萬篇。


    當日,他們騎馬穿過莽莽戈壁黃沙。


    見到那座古城,在地平線上拔地而起的一刹那。


    帶來的震撼,用再多的文字形容也會覺得蒼白無力。


    再往後,進入西域後,無論昆莫、迪化、疏勒還是西夜、姑墨,都比不上嘉峪關的百分之一雄闊。


    所以,一行人再不曾想過。


    會再有古城能夠超越嘉峪關。


    但眼下……望著那扇足有數丈高,倚天拔地,形如山崖的石門,他們內心的堅持第一次變得動搖。


    “奶奶的,皇帝老子住的也不過如此了吧?”


    “真他娘恐怖,老子都懷疑這扇門後究竟是冥宮還是冥府?”


    “不說鬼洞人是從地底下爬出的妖怪麽,會不會就是從這扇門後出來的?”


    “咦,你還別說,真不是沒可能。”


    “別說了,越說越他嗎滲人。”


    有燈火照射。


    嵌在山崖上的石門也愈發清晰。


    河邊眾人忍不住驚呼出聲。


    尤其是站在石門下的幾人,被襯托的猶如螻蟻一般時,那種反差感更是強烈。


    “師兄,門後不會真是……”


    老洋人沉吟片刻,忽然壓低聲音問道。


    沉默了一路,直到此刻,他內心積鬱的情緒終於壓抑不住。


    雖然話隻說了一半。


    但作為師兄的鷓鴣哨又豈會不懂他的意思。


    鬼洞麽?


    他其實也在自問。


    作為紮格拉瑪一脈族人,他們從有記憶開始,就知道一件事。


    一切痛苦的來源。


    便是那座無法言語的鬼洞。


    如今,走過半生,曆經千辛萬苦,終於要和幾千年前的先祖們一樣,要直麵它了麽?


    但一切未定之前。


    就算是他也不敢確認。


    稍稍遲疑了下,鷓鴣哨回過頭,看著黑暗中老洋人那雙急切、忐忑、不安、複雜難掩的目光,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別急。”


    “門開過後,一切自然塵埃落……”


    輕聲安慰著。


    但一句話還未說完。


    耳邊驟然傳來一道淒厲的慘叫。


    鷓鴣哨心頭猛地一沉,也顧不上其他,迅速轉過身,抬頭望去。


    暗河對麵,石門之下。


    原本還漂浮一處的火光,已經四下散開。


    其中一盞更是砸落在地上。


    玻璃罩子散落一地,零星的火光中,一個夥計半跪在地上,雙手死死捂住脖子,雙眼凸起,額頭上青筋橫亙,滿臉痛苦,


    在他身前不遠外。


    一條足有兩三尺長的黑蛇,昂著腦袋盤旋在山崖間。


    頭頂那雙肉瘤般的眼睛裏射出陰冷的寒光。


    分明就是被黑蛇咬了。


    “壞了。”


    “不是都被殺了嗎,怎麽還有那鬼東西。”


    “好像是老七,他娘的被咬了。”


    “怎麽會,過去之前明明抹了雄黃,含了消毒丹的。”


    隻眨眼間。


    名為老七的夥計,五官七竅中便往外滲出渾濁漆黑的血水。


    就如被打濕淋透的泥塑神像。


    不斷流淌著黃泥水。


    跪在地上的他,正承受著非人的痛苦,麵目扭曲,身形掙紮,喉嚨裏發出一陣不似常人的哀嚎慘叫。


    在寂靜如死的洞窟四周回蕩。


    看得河邊眾人滿臉駭然。


    “這邊也有。”


    “別跟過來,蛇,全是蛇。”


    “快退!”


    不等眾人有所反應,四下散開的幾人,似乎也遭遇了蛇群,不斷揮舞著手中的燈火,試圖逼退它們。


    而另一邊的石門下。


    跪在地上的老七,混身上下都已經潰爛,腥臭難聞的血水所過之處,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溶化。


    幾乎就是一瞬間的功夫。


    哀嚎聲甚至都還在四周回蕩。


    他人便已經化作一灘血水。


    “老洋人兄弟,弓給我。”


    陳玉樓眉頭緊鎖。


    雖然深知此行凶險重重,早就預料到會有人死去。


    但真正看到那些隨行多年的身影,眼睜睜死在跟前,他還是難以抑製的生出一股滔天怒火和殺機。


    該死!


    明明連蛇母都已經被絞殺。


    為何蛇窟中還有黑蛇暗藏?


    “好!”


    聞言。


    老洋人想都沒想,便將手中蛟射弓往前一遞。


    接過拿在手中,陳玉樓縱身一步掠出,追星趕月般轉瞬落在橋頭的石墩上。


    嗡!


    手指扣弦,輕輕一拉。


    幾乎不見他怎麽用力。


    足有數十石重的蛟射弓上嗡鳴聲大作,弦如滿月。


    “這……”


    老洋人這還是第一次見他用弓。


    瞳孔一下放大。


    眉宇之間滿是震撼。


    他比誰都清楚這把弓的強度,即便強如昆侖,想要拉至滿月的地步,也斷然做不到如此輕鬆隨意。


    然而。


    下一刻。


    讓他更為驚歎的一幕出現。


    隻見陳玉樓手持大弓,倏然放開,空蕩蕩的弓身上,一縷無形的氣機轟然射出,尚在半空,便凝聚成漫天火焰。


    “靈氣化火。”


    鷓鴣哨心頭一動。


    當日瓶山巨棺外悟道時,進入幻境中的他,就曾見到那位青池仙人施展出這等秘法。


    彈指間。


    靈氣隨意變化,逆轉陰陽,衍生五行。


    沒想到,如今他竟然在陳玉樓身上也見識到了同樣的情形。


    “金丹大境。”


    “錯不了。”


    此刻,他耳邊仿佛有一道道聲音在齊呼。


    之前或許還有驚疑。


    但見識到這一幕,鷓鴣哨再無半點疑慮。


    單憑築基境,絕對無法做到這一步。


    嘩啦——


    一箭射出。


    漆黑的洞窟瞬間被火雨照得通透。


    轟!


    一縷靈火落下,落在那條昂著腦袋,陰森可怖的黑蛇身上,氣機爆發,火雨中蘊藏的恐怖靈氣,瞬間將它炸成一堆碎屑。


    與此同時。


    這樣的場景,在洞窟各處不斷發生。


    轟隆隆的爆裂聲響徹。


    黑蛇陰生懼陽,哪怕是尋常火焰都足以將它們燒殺。


    何況……


    是丹火!


    修仙法與道法略有不同。


    不同之處就在此處。


    采日月精華以煉氣,鑄爐鼎交煉爐火,進而第三境凝結金丹。


    丹火自生。


    采氣熔煉金丹。


    雖然比不上羅浮的鳳火,但斬殺區區幾頭黑蛇卻是輕而易舉。


    更何況,雷與火本就是天底下最為克製陰煞之物的存在。


    火雨所過之處,黑蛇幾乎是瞬間就被融化甚至氣化。


    幾個夥計也察覺到了什麽。


    回過頭去,這才發現,那些對他們而言足以致命,隨意剝奪性命的怪蛇,此刻竟是連還手之力都無。


    接二連三的葬身火雨之中。


    “是總把頭!”


    “掌櫃的出手了!”


    半分鍾前,他們一行人還是驚魂未定,此刻卻是滿臉驚喜。


    那種在鬼門關外走一遭的感覺。


    實在不想再體會第二次。


    “隻可惜老七了……”


    有人看向石門那邊的方向。


    跟他們一起過來的老七,已經徹底不見蹤跡,隻剩下一灘血水。


    “現在不是感傷的時候。”


    “點火……開路!”


    見氣氛陡然變得陰翳沉默,一道堅定聲忽然響起。


    赫然就是之前在天磚甬道裏,立下先登之功的小時遷,有過之前的經曆,如今的他,比起其他人明顯沉穩了許多。


    深吸了口氣。


    摘下身後背簍,取出火把一一點燃,插入周圍的石壁縫隙中。


    他想的很明白。


    富貴本就險中求。


    何況,一入倒鬥行生死不由己,這年頭命如草芥,能拿命博一場富貴前程就值了。


    “動手!”


    見狀。


    剩下幾分紛紛反應過來。


    顧不得感傷,取下火把,在一路上點燃。


    很快漆黑的洞窟,便被火光照的通透如晝。


    陡峭的山崖間,周圍一切徹底顯現,石門四周有著明顯人為穿鑿的痕跡,兩座巨人石像,一左一右鎮守。


    石門上還能隱隱看到無數陰刻的浮雕。


    無外乎日月星辰、黑山暗河以及各種各樣的眼睛。


    至於閘門外的鐵鏈,幾個人試著推動了下,可惜幾千年時間裏,鐵索早都已經繡死,無論他們怎麽用力,也沒能撼動分毫。


    石門則是嚴絲合縫。


    完全找不到進入之法。


    “估計還得落到那兩頭甲獸上……”


    小時遷琢磨了下。


    反手擦了把額頭上的汗水,起身準備去請總把頭來。


    但剛一轉身。


    便看見一道身影,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了他們身後,正若有所思的打量著石門。


    “總……總把頭?”


    小時遷嚇了一跳,趕忙抱拳見禮。


    其餘人見狀,也是紛紛回過神來。


    “做的不錯。”


    “等出去,我讓拐子給你們記功。”


    陳玉樓搖搖頭,讚賞的看了眼身前幾人,剛才過橋時,眾人的舉動全都落在了他視線中。


    生死之間,能夠做到這一步。


    已經算是殊為不易。


    “多謝總把頭!”


    聽到這話,一行人隻覺得心頭嘭嘭狂跳,眼神裏滿是欣喜。


    陳玉樓也不在意。


    隻是轉身走向門邊山崖上那座石像。


    準確的說。


    是石像後方的陰影中。


    “去看看。”


    朝那座石像努了努嘴,陳玉樓平靜的吩咐道。


    剛才掃視時,他就隱隱察覺到一絲異樣。


    如今走近細看,那種感覺愈發強烈。


    幾個人中,小時遷身手最好,又剛得到總把頭承諾,正是激動時,哪裏還有猶豫,當即深吸了口氣,後退幾步,然後一個急衝。


    踩著山崖,整個人縱身而起。


    眨眼間便落到了石像後的裂縫處。


    提著風燈一照。


    “掌櫃的,是個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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