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嶺陳玉樓,見過了塵長老。”


    一行人牽馬穿過懸橋。


    之前看著惶然,但真正走上去,心境卻是下意識平和下來。


    等過了橋頭,看著那道身穿袈裟目光溫和,身形不算高大,站在那卻穩如山嶽的身影,眾人心神更是寧靜。


    不愧是清修多年的高僧。


    雖是半路出家,但一身佛性深厚。


    幾乎再見不到半點江湖草莽的氣質。


    心中暗暗感慨了聲,陳玉樓神色不變,抱了抱拳,一臉認真的道。


    倒鬥四派,自古就是連枝同氣。


    何況,眼前這位無論身份、年紀還是資曆,都是絕對的前輩無疑。


    自大明一朝,四派幾近滅亡,不是張小辮一人掛三符,讓摸金校尉重歸江湖,倒鬥行迄今也隻能活在陰溝裏。


    了塵、金算盤、鐵磨頭以及陰陽眼四人。


    是和他老爹同一輩的人物。


    他隻能算作晚輩。


    “卸嶺陳家。”


    在一行人過橋時。


    了塵便在打量他們。


    攏共六人,無論長相還是氣質,皆是江湖俊秀。


    尤其是陳玉樓更是氣量驚人。


    不是常年久居高位,絕對養不出來。


    他也暗中猜測了下一行人身份。


    如今聽到他自報家門,才終於明白過來。


    湘陰陳家,三代魁首。


    除卻他師傅張三爺那一輩,因為名頭實在太大,壓得整座倒鬥江湖抬不起頭,盜魁兩個字不曾落到陳家頭上外。


    這麽多年過去。


    陳家都一直穩坐綠林之首的寶座。


    這就不奇怪了。


    陳家此代掌櫃,沒有這等氣勢才是奇怪。


    “搬山鷓鴣哨。”


    “老洋人。”


    “花靈。”


    “見過了塵前輩。”


    等兩人話音落下,鷓鴣哨師兄妹三人也上前拜見。


    “搬山道人?”


    對三人身份,了塵還真有懷疑。


    畢竟借道人行走江湖的,普天之下也就搬山一家。


    隻是,這一行不過六七人,要是再加上師弟金算盤的傳人,豈不是四派湊齊了三門,這事未免太過邪乎。


    所以他也不敢把話說死。


    但如今有三人親口為證,饒是了塵也不得不信。


    “是,在下鷓鴣哨,忝為此代搬山魁首,這兩位是我師弟與師妹。”


    見他目露驚疑。


    鷓鴣哨一臉認真的道。


    “好好好,許多年都不曾見到搬山道人,沒想到今日倒是得償所願了。”


    四派當中。


    就屬搬山一脈行事最為隱秘,不僅隱姓埋名,更是假借道人行頭,常年行走於深山老林中,從不輕易與人接觸。


    所以,即便是他,這輩子也從未與搬山一脈的人打過交道。


    “卸嶺紅姑,見過前輩。”


    見了塵目光在自己和楊方身上掃過。


    紅姑娘不慌不忙,眉宇間有英氣,眸光粲然,一舉一動猶如落日紅翎,與閨中女子完全不同,絲毫不拘泥於小節。


    “好好。”


    了塵點點頭。


    如今一行六人,五人已經有了身份。


    那麽,師弟金算盤所收的弟子傳人,想來就是這最後一位了。


    “弟子楊方,拜見師伯!”


    此刻,楊方一改平日裏的玩世不恭,神色肅然,抱緊雙拳,朝著了塵大禮深深拜下。


    “不必多禮,快快起身。”


    見狀,了塵趕忙上前將他扶起。


    看著身前雙眼通紅的年輕人,饒是他在無苦寺清修多年,也不禁有些動容。


    眼前仿佛浮現出,多年前他們師兄弟四人在師門修行的光景。


    “楊方?”


    “是,大師伯,因為當年師傅在楊縣方家山下撿到我,便以楊方二字為我取名。”


    楊方重重點了點頭。


    跟在師傅金算盤身邊時,他不知道聽師傅說起過多少次三位師叔伯。


    如今時隔這麽多年。


    他終於見到真人了。


    要是師傅知道的話,一定會更高興地吧。


    “原來如此。”


    了塵這才知道,他名字還有這番來曆。


    “二師弟……你師傅怎麽樣了?”


    雖然一別多年。


    但始終繚繞在了塵心頭的,還是拜師那些年。


    誰能想到,一轉眼,已經是近二十年前。


    師弟金算盤收養的弟子,都已經能夠獨當一麵,行走江湖了。


    “他老人家一直行走在黃河兩岸,閑時尋龍倒鬥,災年則是濟世安民,弟子下山那年,他老人家提過一句,打算去一趟古藍縣。”


    “弟子這些年一直在江湖闖蕩,不曾有書信往來,也不知師傅如何了。”


    楊方一臉羞愧。


    師傅對他有活命授業之恩。


    如今卻不能侍奉在他老人家身邊,為他養老送終,實在是無地自容。


    “黃河兩岸……”


    聽到楊方一番話。


    了塵眼神更是黯然。


    當年他們師兄弟三人,下山入世,一直秉承著師傅張三爺的遺命,形影不離。


    直到在前往洛陽城的途中。


    三人被潰兵流民衝散。


    金算盤下落不明,隻剩下他與鐵磨頭,為了救一個難產的孕婦,兩人掘地破墓,打算燒了作祟的棺材湧。


    結果,誰也沒有料到,區區一座土墳,棺材蓋下竟然藏著奪命的銷器。


    鐵磨頭身中擘捵喪魂釘,當場身死。


    之後又苦尋金算盤而不得。


    心死如灰的他,這才選擇削發出家。


    如今看來,二師弟其實並未離開,這麽多年一直在洛陽那一片等著。


    “古藍縣……”


    與了塵不同。


    陳玉樓卻是敏銳的從他話語中捕捉到了一個熟悉地名。


    其實,他一直也心存幻想。


    但如今看來,金算盤大概率已經追隨張三爺而去了。


    另外,他突然記起來一件事。


    當年金算盤曾前往蜂窩山,拜托銷器李為他打造金剛傘,更是留下了一件寫著他生平往事的賬本。


    如今想來。


    應該就是在楊方下山前後。


    他手中那枚算珠也是這麽得來。


    按照中記載,金算盤打算前去盜掘龍嶺迷窟下古墓前,那把家傳的金算盤忽然散架,算珠崩碎一地。


    他隱隱猜測到此行凶多吉少。


    但從來小心謹慎,聰明一世,遇事反複考量的他,竟是鬼迷心竅,即便冥冥中有鬼神示警,他還是鐵了心要去盜那座唐墓。


    但他那一輩人,把名聲看的比性命還要重,信奉雁過留聲、人過留名。


    所以,他才將平生經曆,事無巨細,全都寫在了賬本上,再加上毀壞的純金算盤,一起封存在匣子裏,寄存在蜂窩山。


    想著此行僥幸不死的話。


    他日去取金剛傘的話,能夠一並帶走。


    要是死了。


    他金算盤的名字,也能流傳於後世江湖。


    之前在陳家莊,李樹國從石君山返回,送來蛟鱗重甲時,他完全沒想起來此事。


    不然,也能與楊方驗證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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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隻能等他日再說了。


    畢竟金算盤身死一事,除了他這個開掛的知道,世上並無一人知曉。


    “大師伯,您這是……”


    見了塵終於從失神中驚醒。


    楊方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他自小聽過太多大師伯的故事,年少時行俠仗義,劫富濟貧,之後被張三爺看中,帶回門下,得到一身真傳。


    以摸金校尉的身份重歸江湖。


    倒鬥摸金,也從不藏私,而是將取來的金銀濟世救民。


    師傅還總說,讓他找到大師伯後,可以向他討教武學,畢竟金算盤最不擅長的便是功夫。


    所以他沒少幻想過。


    遇到大師伯三師叔後,一定要好好請教。


    能夠得以指點的話絕對是受益無窮。


    但他怎麽也沒想到,好不容易得償所願,他卻已經遁入空門。


    “此事說來話長。”


    比起他的震撼,難以接受。


    了塵卻是早就看穿,隻是擺擺手,然後看向一行人。


    “諸位遠道而來,先隨老衲回寺裏如何?”


    “全憑前輩安排。”


    陳玉樓幾人自然沒有意見。


    “法師,那我們就先進山去了。”


    一直旁觀的老藥農,這會已經徹底放下心來。


    總算沒有好心辦壞事。


    這行人還真是法師舊識。


    “多謝兩位施主領路,今日有客來訪不便招待,過些時日,還請來寺中喝茶。”


    即便隻是最底層的山民。


    了塵對他們也並無半點輕視,反而雙手合十,一臉愧疚。


    “法師客氣了。”


    “隻不過順手帶個路,哪裏當得起法師如此。”


    老藥農連連擺手。


    臉上的笑容卻是根本掩飾不住。


    這可是法師承諾,回去不得和村裏那幫老家夥們吹上十天半個月。


    “好,老衲到時候靜候施主。”


    了塵點點頭,隨即朝陳玉樓一行人做了個請的手勢,“諸位,請隨老衲來。”


    陳玉樓牽馬輕步趕上。


    不過在轉身時,目光掃了眼紅姑娘。


    跟在掌櫃的身邊多年,她當即會意。


    刻意留在了眾人最後邊,等一行人走遠,藥農父子見她單獨留下,還不忘好心提醒道。


    “姑娘,這山路難行,可別耽誤了。”


    “老丈多謝引路,這是我家掌……我家先生一點心意,還請收下。”


    紅姑娘淡淡一笑。


    從口袋裏取出幾塊零碎銀洋。


    還是他們沿途過江走水,或者吃飯歇息時留下。


    錢不多,但對生活清貧的老藥農而言,卻足夠一家子數月甚至半年開銷。


    “這怎麽使得。”


    “姑娘您太客氣了,不能要的……”


    看著那一把零散的銀錢,老藥農嚇了一跳,趕忙推脫。


    對他來說不過是順手的小事。


    這要是拿錢,不得被人戳脊梁骨。


    但他話還沒說完,忽然感覺到不太對,低頭望去,那些銀錢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了衣兜裏,而紅姑娘已經一躍翻身上馬。


    “收下吧。”


    “不然我都不好向先生交代了。”


    笑著留下一句話。


    隨即一拍馬背。


    紅姑娘身影迅速穿過山路,快步追上掌櫃的眾人身影。


    不多時。


    一行人終於抵達古寺之外。


    看著匾額上那三個鐵畫銀鉤的篆字,陳玉樓不禁暗生驚歎。


    自古以來,匡廬山上就有無數隱士在此修行。


    如今看來也不無道理。


    竹海青山,幽潭深澗,確實是避世修行的好地方。


    帶著一行人推門入院。


    了塵又開始提水煮茶。


    他年紀雖然不小,但身子骨極為硬朗,衣食住行皆是自給自足。


    平生最不願的就是化緣乞食。


    就算有人來燒香拜佛。


    他也從來不讓人給什麽香火錢。


    一行人圍著茶幾坐下,簡單聊了片刻,楊方才終於知道了當年往事。


    得知三師叔鐵磨頭,已經去了近二十年,他不禁雙眼通紅,想著師傅要是知道,怕是都承受不住如此大的打擊。


    陳玉樓早就知道,還算平靜。


    鷓鴣哨幾人則是麵麵相覷。


    他們都是第一次知曉,難免心生淒然。


    “不知陳掌櫃,楊魁首諸位前來是為何事?”


    安撫了幾句楊方。


    了塵這才看向陳玉樓一行人。


    “前輩當前,在下哪能當得起掌櫃二字。”


    陳玉樓擺擺手。


    隨即也不耽誤。


    簡單將遮龍山之行說了下,但他說的模糊,關於紮格拉瑪一族往事,則是由鷓鴣哨補充。


    “這便是龍骨天書。”


    “我和陳兄研究多日,始終不得門道,聽聞張三爺最是擅長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或許與這十六指環恰好對應。”


    “所以才貿然登門,想請前輩為我解惑。”


    說話間。


    鷓鴣哨從背簍裏鄭重無比的取出那十六枚墨玉指環以及龍骨。


    了塵行走江湖多年。


    又豈會沒聽過搬山道人隻求丹珠的傳聞。


    但他到了今日也才知道,其中還有這等秘辛。


    事關紮格拉瑪一族生死性命,他也不敢遲疑,小心翼翼的拿起那塊龍骨。


    借著頭頂天光認真看了看。


    “確實是商周時代的古物,不過這字晦澀難懂,並未金文銘文。”


    雖然隱居多年。


    但摸金校尉的本事,卻是早都深深刻入了骨子裏。


    此刻龍骨一入手,了塵便已經心中有數。


    接著又拿起一旁的墨玉指環。


    細細觀察起來。


    自張三爺故去,他便是這世上唯一一個懂得十六字之人,連四師弟陰陽眼,也隻得了半卷風水秘術。


    手指輕輕摩挲著玉環。


    了塵心中越發驚歎。


    這東西應該是秦漢時的古物,而且看樣式,似乎並非秦漢風格,隱隱透著幾分夷族之感。


    但他不得不承認。


    做出這件奇物之人,絕對是經天緯地的高人。


    至少精通周天全卦、五行術數以及星象風水。


    如果說那枚龍骨是鎖。


    那這墨玉指環,便是解鎖的鑰匙。


    隻不過……


    不通十六字,想要解鎖,卻是難如登天。


    畢竟看似區區十六字,其中卻是蘊藏著成千上萬種變化。


    就算一種接著一種的嚐試。


    沒有個百十年,根本不可能破解得出來。


    想到這,了塵心中已經有了個大概的思路。


    “兩位,老衲確實摸到了一點門道,不過……恐怕要費些時日逐一驗證,不如就在寺中暫時住下如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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