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星期二晚上,萌繪的叔叔西之園捷輔帶著搜查一課的三浦主任和鵜飼刑警,來到她家裏。西之園捷輔是愛知縣警本部長,萌繪的亡父西之園恭輔博士的弟弟。


    這時,她吃完晚餐,正在自己的房間裏準備研究所的考試。建築學專門的考試,是從設計規畫類、設備環境類、還有結構材料類這三個範疇裏出題,考生可以從中選擇一類來回答。雖然萌繪的目標犀川研究室是屬於設計規劃類的,但是她還是決定選擇結構材料類的問題,因為之前曾翹過很多堂課,所以她這個範疇的專業科目成績其實並不理想。不過,如果是考試,那又另當別論了,力學之類的理科科目不但法則比較明確,而且也容易完全理解,不會有第二個答案出現。從高中時代開始,因為很容易就在數學物理等科目拿到滿分,所以她清楚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裏。


    即使諏訪野已告知她叔叔的造訪,但萌繪仍在桌前繼續讀到一個段落才停止,等到她出現在客廳時,這三個男人已經將諏訪野端出的紅茶完全喝完,正站在窗邊眺望著夜景。


    “晚安。”萌繪走進房間後低頭致意。“讓你們久等了。”


    “抱歉,打擾你念書。”西之園捷輔走回沙發,表情露出難得一見的喜色。“本來還正打算要回去呢。”


    “不,對不起,叔叔。”萌繪等叔叔坐好後,自己也在沙發上坐下。“我書念完了,慢慢來沒關係。我正好也有很多事想問。”


    此時,諏訪野敲幾下門後,打開門探頭進來看著萌繪。


    “我喝咖啡好了。”


    “捷輔先生和客人們也要咖啡嗎?”諏訪野用優雅的口吻說。


    見到西之園捷輔和兩個刑警都表示不用後,諏訪野便行了一個禮,離開房間。


    “棺木調查得怎樣了?”萌繪翹起二郎腿問。


    “在那之前,我們要先說明為何到會這裏的原因。”西之園捷輔本部長說。他今天一身灰色西裝,隻有他還穿著外套。


    “是想問犀川老師……”萌繪看著叔叔的臉。“對有裏匠幻一案有何看法,對吧?”


    “沒錯。”捷輔點頭。“畢竟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不過,如果有像犀川老師那樣的人當警察的話,才更是浪費公帑吧,我想他一定是完全不碰任何麻煩事的人啊。”萌繪微笑。“好吧,我去跟他說說看。”


    “如果我們直接拜托他,大概隻會被拒絕吧。”


    “總之,這次的案子很特殊。”三浦用銳利的眼光瞪著萌繪。“弄得我們一頭霧水,連是誰幹的都不知道,更別說是什麽時候殺的,怎麽殺的,還有屍體消失到哪去等等……這些事,我們完全無法理解。”


    “棺材裏沒有機關嗎?”這是萌繪最想知道的。


    “機關可是有一大堆呢。”鵜飼回答。他和三浦一樣,都穿著短袖的襯衫係領帶,不過因為他的肩膀很寬,即使是同樣的領帶,看起來也變細了。“畢竟是表演魔術用的箱子,製作相當精巧。”


    “有什麽樣的機關呢?”


    “首先,瞬間變色的效果,是有個機關能將覆蓋在側麵表麵的薄蓋布給卷起來,它結構就像卷尺,利用彈簧像快門般往上卷起。這個機關,是由裝在棺木一端的小把手啟動,總之,這就是有裏長流所表演魔術的手法。他先將絲巾蓋在上麵,然後在掀開絲巾之前碰觸把手啟動機關。”


    “其他的呢?”萌繪挪前身子。“應該還有其他的機關吧?”


    “棺木底部有墊高。”鵜飼慢慢地說明。“而且簡單來說,那個墊高的部分幾可亂真,隻需碰觸一個手把,竟能讓原本躺在棺木中的人,掉到下麵了。”


    “有這麽大的空間嗎?”


    “嗯,那棺木四個角落有腳,乍看之下好像有點浮起來。但是,實際上中央部分很深,特別


    是側躺時頭側過來的部分很深。本來棺木有六十七公分高,而在那個用雙重底板隱藏的空間裏,頭部部分就有二十五公分高,足夠藏一個人,雖然換做是我也許是有點勉強啦……”


    “不會吧,那麽……”萌繪拉了下背筋。


    諏訪野此時端了咖啡進來。


    “也就是說,那時有裏匠幻的遺體,有可能還在棺木中囉?”萌繪問。


    “可是,我們並沒有找到遺體。”三浦低聲回答:“所以,可能是在警方趕到之前,或是趁鑒識課的人把棺木搬上車前的空檔,將遺體偷運走的。”


    “不會的,因為……”萌繪馬上說:“我在警察來之前,一直在靈車那裏,而且加上在那之後,有一大堆媒體記者聚集在附近,所以不太可能把遺體運走。”


    “它可能連最底部也能打開。”三浦雙手在前麵交疊。“好比說,把棺木抬起來的時候,可以將遺體留在原地,或許某個地方有機會能使用這樣的機關也不一定。”


    “也就是說,大家以為遺體消失,將注意力從棺木轉移到別的地方之後,犯人就能真的把遺體偷走了。”西之園捷輔靠在沙發上說:“可是,現在問題是,那時到底有誰在棺木附近呢?”


    “我在警方趕來之後,就進去建築物裏了。”萌繪此時閉上眼睛,像錄像帶快轉一般回想星期日時的情況。“嗯嗯,我記得當時我的確馬上走進建築物裏,沒人會去一直看守著空蕩蕩的棺木吧,媒體應該也隻注意玄關出入的人而已。”


    “我想可能就是這樣。”三浦接著說:“依據鑒識課的說法,他們到達的時候,為了要進行指紋采樣等工作,從靈車上拖出來的棺木,有一段時間是放在那個鋁製台車上,不過大致檢查一遍後,它似乎還是擺在原處,沒有立刻被搬上鑒識課的車子。對了,比方說,可能有人故意聲東擊西,從某處引起周圍人的注意,然後趁隙從棺木底下快速地取出遺體。”


    “那真可是不成功便成仁呢。”萌繪像喃喃自語般低聲說:“那樣的賭注不嫌太冒險了嗎?”


    “就算失敗,也不至於以殺人罪被起訴,他可以拿惡作劇或變魔術來做借口啊。”


    “但是,光從棺木裏搬出來不說,重要的是還得搬到某個地方才行,隻有一個人是辦不到的。”


    “說的沒錯。”三浦說:“從一開始,這應該就是有組織的犯罪才對,雖然情況實在太特殊了……”


    “你說‘從一開始’,指的是?”萌繪反問。


    “我意思是從殺人計劃來看。”三浦說完,原本合攏的雙手靠近嘴邊。“像發生命案的瀧野池脫逃秀,本來也有用到某種大機關吧。”


    “怎樣的機關?”


    “不知道。”三浦微微搖頭。“當然,犯人做這件事的動機和必要性,我們也無法理解。”


    “那話犀川老師也說過。”萌繪說完,叔叔和兩個刑警的眉毛突然挑了一下。“不,也不算是老師說的啦,不過犀川老師有說過,這是有參考價值的假設。”


    “我有從鵜飼那裏聽到。”三浦用尖銳的眼神注視萌繪。“你是指有裏匠幻在攏野池被刺死那幕隻是表演,其實是到醫院才真正被殺的假設嗎?”


    “沒錯。”


    “那個我們有檢討過了。”三浦微微一笑。“我們有拿錄像帶所拍到的畫麵,和屍體的傷口兩者來比較過。不過不管怎麽想,都不像是偽裝過的痕跡。匠幻衣服上所沾的血,真的是本人的血,刀子的位置也跟錄像帶上的完全一致,沒有懷疑的空間。”


    萌繪歎口氣,站起來走到房間角落,因為得到的條件太過貧乏,她無法充分思考,所以有些坐立難安


    “還有什麽其他新的線索嗎?”萌繪在窗邊轉過身來,往那三人瞄了一眼。“就算叫我跟犀川老師談,如果沒有多一點線索的話……”


    “就現階段來說……”三浦將雙手手心往上翻。“完全沒有。”


    2


    第二天星期三,萌繪很早就打電話,想找鵜飼刑警出去,但是,剛好鵜飼人不在縣警本部,出來接電話的是年輕的近藤刑警。


    “哇,是西之園小姐嗎?”近藤用高音調的嗓音很高興地說。


    “三浦先生也不在嗎?”


    “大家都出去了,要到今天傍晚才會回來。”近藤回答:“有急事嗎?要聯絡很快的。”


    “不,沒什麽重要的事。”萌繪說著,思考了一下。“那,近藤先生你呢?”


    “我嗎?我現在正要回去。我昨天整晚都在查案。”


    “可以請你陪我一下嗎?”


    “咦?為什麽?”近藤慌張的口齒不清。“請問,是要陪你去做什麽?啊,不,當我沒問……你要做什麽我都願意奉陪,現在馬上去嗎?”


    他們約好三十分鍾後在榮町的地下街會合,說定後,萌繪立刻開車出去,然後將那輛紅色跑車停在市立的地下停車場裏。比約定的時間還早了五分鍾,她就在有地下噴水池的廣場那裏,找到近藤高高的身影。


    “讓你久等了。”萌繪低頭致意。“讓你特地跑來,真是不好意思。”


    “沒這回事。”近藤表情很緊張。“這裏離本部很近。”


    “坐地下鐵來的嗎?”


    “不,我開車來的,反正之後我也要回去。”


    “近藤先生有帶警察手冊吧?”


    “當然囉。”近藤呆了一下。“怎麽了?這有必要帶嗎?我可沒帶手槍喔。”


    “我想到電視台去。”萌繪說完露出微笑。“呃……所以我想有證件會比較順利,槍用不到的。不過,真的可以這麽做嗎?”


    “你在說什麽啊?反正我回去不是睡覺,就是去看賽馬。能和西之園小姐一起行動,讓我真想打電話去跟親戚們炫耀啊。”


    近藤刑警身材瘦高,一張圓臉,感覺像根火柴棒,他那張娃娃臉上戴著無框的圓眼鏡,聲音高到讓人懷疑他到底有沒有變聲。


    他們走出地下街,在豔陽高照的街道上走個幾百公尺後,終於到達電視台,上上個星期四去看有裏長流和有裏武流魔術秀的藝術文化中心,也剛好在這附近。


    近藤刑警向櫃台的人出示證件,詢問他們要找的兩個人在哪裏,幸好那兩人都沒出外景,櫃台轉告說他們十分鍾後就會下來前廳。


    於是,兩人就坐在前廳的沙發上等待。


    “西之園小姐,要怎麽辦?”近藤樣子很高興地問:“要說我們是警察嗎?”


    “這個嘛,”萌繪莞爾一笑。“隻要我們不說,自然就會被認為是警察了。”


    她一開始就打算要這樣,所以特別打扮的優雅成熟,甚至還想說應該帶個記事本來假裝記錄東西。不過,她家並沒有記事本之類的東西,因為她沒用過,直到現在,她從來沒有覺得有使用記事本的必要。


    終於,有兩個男女出現在前廳。


    “啊,是那個時候的女警呢。”其中的男人看到萌繪說:“看,她也有上過電視吧?就是在有裏匠幻自棺木中脫逃那天的新聞上……”


    “我在電視上比較不好看。”萌繪用若無其事的語氣說。


    3


    下山啟介和今野櫻,是n台的播報員。也許有一部分人會認為他們是藝人,不過這兩人都是n台的專屬職員,算是上班族。


    這兩個人是瀧野池綠地公園的有裏匠幻脫逃秀主持人,年紀都是二十幾歲,還很年輕,下山啟介穿著電視台的t恤,今野櫻則穿著緊身迷你裙。


    “我該說的,那個時候都已經說完了喔。”下山在沙發上坐下,苦笑著說:“你們難道還要再問同樣的問題嗎?”


    “我是不知道一不一樣。”萌繪擺出嚴肅的神情,用平常不用的沉穩聲音說。


    “下山先生,你覺得有裏匠幻是怎麽被刺死的?”


    “那種事情我不知道。”下山笑了。


    “今野小姐,你覺得呢?”萌繪看向那個女性播報員,她臉上畫著突顯五官的妝,比萌繪還濃。


    “這個嘛,會不會是有某種特殊能力的人呢?”今野一本正經的回答。


    “你是指犯人嗎?”


    “嗯,犯人和有裏匠幻都是。”


    她這番話讓萌繪覺得,這完全是為了偏離主題而產生的人格。


    “下山先生和今野小姐站在舞台上時,舞台地板上的暗門沒有打開嗎?”萌繪接著問下一個


    問題。


    “暗門?那是什麽?”下山揚起一邊的眉毛反問道:“有那種東西嗎?”


    “嗯嗯,有啊。因為那是魔術。”萌繪說完,瞄了今野櫻一眼,她默默地搖頭否認。


    “兩人都不是那天才跟有裏匠幻第一次見麵吧?”萌繪交互看著兩人的臉。


    “不,我是第一次。”下山說。


    “我以前跟他隻見過一次。”今野櫻的表情有些僵硬。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萌繪問她。


    “這個我之前也有說過。”今野的視線有片刻避開萌繪。“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我們曾經在別的活動上,見過一次麵。”


    “那之後你們還有來往嗎?”


    今野微微地搖頭。


    “請問……舞台上的暗門,到底是什麽?”下山追問:“有裏匠幻不是進到箱子裏去嗎?我以為他是在箱子沉到水裏,到被拉起來之間的空檔被刺殺的……”


    萌繪沒有回答。


    “我認為我們有最確實的不在場證明。”今野很快地說:“因為攝影機一直拍著我們,這你有看到吧?我也認為池子裏有別人,而他是在箱子沉下去時被刺殺的。”


    (剛才明明還說那是有特殊能力的人幹的……)


    萌繪心裏不禁這樣想。


    這兩個人的確沒有殺人的動機,正如同今野櫻所言,至少vtr拍起來是這樣沒錯。不過,因為影像常常都變成特寫鏡頭,所以這兩個站在舞台上的主持人,腳部也沒有一直被拍到。


    萌繪想確認犀川副教授那番意有所指的話是否屬實,犀川隻有說過“或許是舞台上的人幹的”,可是舞台上卻有好幾個人輪流上來過。


    來賓不說,有裏匠幻被綁,被關進箱子裏時,也有魔術師助理到舞台上。不過有些時間,是隻有兩個主持人單獨站在台上,其他人都是這兩人在時上來而已。


    舞台的暗門如果打開的話,應該就能看到躲在下麵的有裏匠幻,隻要有一瞬間的空檔,要將刀子刺入他的胸口,是很容易的。比如說,如果在麥克風架的底部裝上刀子,就能藉由移動腳架的動作,讓主持人維持站姿來殺害有裏匠幻。


    萌繪認為,這兩個主持人有可能是共犯。


    暗門是以什麽方式來開關,已經經過確認,那是用無線遙控的精密機械裝置,可以讓魔術師的助理從稍遠的地方進行操作。當匠幻進入金色箱子,蓋上蓋子後,他馬上就掙脫繩索,打開暗門,然後潛入舞台下麵,在箱子要被起重機吊起來時馬上將門關起。還有,當箱子從池子裏被吊回來時,也是以無線遙控來啟動幾侗機關的。


    如果準備同樣頻率和信號的發信機,即使是別人,或許也能控製舞台的暗門。


    舞台高度不到一公尺,如果離遠一點,就很難看到舞台地板的角度,所以就算那個門打開,周圍的人沒注意到的可能性也很高。


    萌繪認為,有裏匠幻從舞台上被刺殺的可能性,是到現在所想出的假設中,最有科學性且符合現實的,今早她之所以打電話給鵜飼,也是因為想跟他說這個假設。


    萌繪一直仔細觀察這兩人的表情,因為如果她的想法正確的話,那現在坐在她眼前的這兩個男女,就是殺人犯了。


    “那個……”下山啟介像是無法再繼續保持沉默,他說:“說到這,你們有找到有裏匠幻的遺體嗎?”


    “還沒找到。”近藤刑警回答。


    “搜查進展如何?”下山問。


    “這個恕我們無可奉告。”近藤像優等生般地回答。


    “那就是說,是被盜走了囉?”下山拿出香煙。“有裏匠幻有戴戒指之類的物品嗎?”


    “這我不知道。”近藤搖頭。


    “為何你會這麽想呢?”萌繪問下山。


    “屍體偷來並沒有用,這是當然的吧?因此,大概是屍體身上戴著什麽值錢的東西……不過,事實上,我們電視台也收到一大堆這樣的明信片,有人對這個狂熱的很,這就是所謂的推理迷吧。”


    “如果隻是拿走戒指就好了。”萌繪很幹脆地說:“就算犯人沒辦法從手指上拔掉戒指,也不用把遺體整個帶走啊。又不是在演魯邦三世,隻要把手指頭切掉拿走,不是比較簡單嗎?”


    兩個播報員用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萌繪,沉默不語。


    “你們還有收到什麽信呢?”萌繪問。


    “啊,沒什麽,大部分的內容都是采靈異之說。”下山弓著背往前彎,將煙點上。“因為很多是高中生或家庭主婦的投書。要不要我私底下給你們看一看,或許可以當做參考?”


    “這大概沒什麽參考價值吧。”萌繪冷淡地說,她也覺得自己好像成了真的刑警一樣。“我也在網站上看過很多像這樣的意見。”


    “不好意思,刑警小姐。”下山將身體挪前,往萌繪而非近藤那裏看。“要不要來上電視呢?如果是你的話,一定……嗯……會很上相的。”


    坐在一旁的今野櫻也點頭讚成,旁邊的近藤則坐直身子,盯著萌繪看。


    “我拒絕。”萌繪歪著頭回以微笑。“就算很上相,也沒什麽好處啊。”


    “難道你已經結婚了嗎?”下山問。


    “沒有。”萌繪回答。


    因為沒料到他會突然這樣問,讓萌繪有些驚訝,不過,她馬上想起姑姑的話,繼續保持笑容。下山的思考模式她能理解,大概是想說如果上電視的話,就會有好婚事上門之類的話吧。他怎麽會有這麽輕浮的想法,難道電視圈的人都是這樣嗎?萌繪想到這,不免有些生氣。


    “對了……”萌繪維持淺淺的笑容,盡量以冷靜的語氣說:“有裏匠幻表演魔術用的大道具,全部都是製作單位的人運到現場的嗎?”


    “應該是這樣吧。”下山回答。“我是不太清楚啦。怎麽了?”


    4


    “唉啊,真是太感動了。”近藤摘下眼鏡,邊用手巾擦拭鏡片,邊眨著半眯的眼睛說。“怎麽辦啊?我可以跟大家炫耀嗎?”


    “炫耀什麽?”坐在桌子對麵的萌繪歪著頭說:“這裏也不是什麽多大的店啊。”


    “咦?是這樣嗎?”近藤突然用很擔心的表情往四周張望。“不是啦,你誤會了,我不是指店的事。我是說我和西之園小姐兩人單獨吃飯的事啦,這真是值得炫耀啊,因為隻有我們兩個……”


    “可是,還有其他的客人在啊。”


    “這桌隻有我們兩人,對吧?”


    “這張椅子隻有坐我一個喔。”


    在附近飯店最頂樓的餐廳裏,近藤和萌繪一起吃午餐。萌繪想說既然近藤特意陪她來,便想請他吃飯作為回禮,隻是不知道他是哪裏誤會了,竟然說要到一流飯店的餐廳來吃。


    萌繪因為肚子不太餓,所以還留下一半左右的飯菜,叫服務生撤走了,她的咖啡隨後端上桌,近藤則喝著啤酒。當萌繪問道“你不是開車嗎”時,近藤隻回答沒關係,隻是萌繪擔心他再這樣下去,就要上演警官酒醉駕車的場景了。


    “有裏匠幻的魔術機關,都是誰做的?”萌繪問近藤。


    “喔,那個現在還在調查中。”近藤點頭說:“雖然我們也有問有裏長流,但他說那是絕對機密,打死他都不會鬆口的。不過,如果他真被打死了,也沒辦法說吧。”


    近藤一個人用那高亢的聲音笑著。


    “他也不可能一直隱瞞下去吧?”萌繪故意無視於近藤無聊的玩笑。


    “嗯,是啊,我也是這麽想的。”近藤又喝了口啤酒。


    萌繪的皮包裏,傳來呼叫器的鈴聲,但聲音很快就停了,她雙手撐著臉頰,依舊看著外麵,一語不發。


    “是呼叫器嗎?”近藤問。


    “嗯。”


    “你不看一下嗎?”


    “會讓這個響的隻有諏訪野而已。”萌繪看向近藤說:“沒有其他人知道這個號碼。”


    “不連絡他可以嗎?”


    “嗯,等一下吧。”


    “用手機不就好了?”


    “我討厭電話。”萌繪說:“尤其是隨便打來的電話。手機這個東西,本來就是需要使用的人才會帶的,不是嗎?”


    “是啊,你這麽說也對。”近藤連連點頭。“我常常帶著跑,是標準的愛用者呢。”


    “我隻有諏訪野的話不能不聽。”萌繪站了起來。“不好意思,那我先失陪一下……”


    餐廳入口附近有造型別致的電話亭,她走進去打電話回家。


    “喂,是我。”


    “大小姐,有位有裏武流先生打電話來,再三強調有急事要找您。我是不太清楚事情有多嚴重,不過就算可能會打擾到小姐,我還是覺得應該要通知您一下比較好……”


    “告訴我號碼。”萌繪不等諏訪野講完就問。


    “喔,好的……”諏訪野遲遲沒講號碼,大概是在戴眼鏡的緣故。


    萌繪把諏訪野緩緩說出的號碼存入自己的頭腦裏。對她來說,數字就像快照一樣,用影像的方式記憶起來,隻要打過的電話,即使一年後,她也有自信不會忘記。


    電話號碼是那古野市的中區,應該是屬於飯店的號碼,她掛掉諏訪野的電話,馬上接著打到有裏武流那裏。電話連到總機,報出飯店的名字,於是萌繪拜托他們轉接到有裏武流的房間去。


    “喂。”電話那頭傳來有裏武流的聲音。


    “我是西之園。”


    “喔喔,你好……謝謝你打來。”武流的聲音突然變的很開朗。“我打到ntt(日本電信電話株式會社)去查詢你的電話。因為這個姓很少見,很快就查到了。西之園小姐,你家裏有個說話十分有禮的人,是你的祖父嗎?”


    “不,是管家。”


    “管家?”武流說完,沉默了約兩秒鍾。


    “請問,你有什麽事找我呢?”


    “我要搭今晚最後一班車回東京去,方便的話,可以跟我一起共進晚餐嗎?”


    “隻有有裏先生和我嗎?”萌繪馬上問。


    “如果是那樣就太好了。”有裏武流說。


    “有裏美香流小姐會來嗎?”萌繪說。


    “咦?你還真清楚啊。”武流驚訝地說:“嗯,事實上,她也要搭同一班車回去。”


    “那就帶美香流小姐一起來吃飯吧。”


    “傷腦筋啊……”武流呼出一口氣。


    “我會帶我男朋友去。”


    “真拿你沒辦法……好,就這麽辦吧,我知道了。”


    “哇,我越來越不行了。”武流笑著說,那笑聲有些粗俗。“雖然跟我想的差很多,算了,這樣也好,請便……不過,你的男朋友該不會刑警吧,要是刑警就免了。”


    “為什麽?”


    “菜會變難吃。”


    “不用擔心,是在這世上跟刑警關係最遠的人。”


    “小偷嗎?”


    萌繪問了地點,約好傍晚六點見麵後,把電話切掉,又馬上按起按鍵。


    “我是犀川。”


    “是我啦,老師。”


    “喔,是西之園同學啊,車子你幫我決定好了嗎?”


    “老師,今天傍晚,我希望你陪我去車行看看。”


    “就是因為我懶得去看,才會拜托你啊。”


    “我想跟你一起吃飯嘛。”萌繪馬上打出下一張牌。


    “嗯——”犀川在電話那頭沉吟著。


    “而且我還有力學的問題想問你,有地方我念了還是搞不太懂……”這是萌繪的第三張牌。


    “現在就可以問啦,是什麽問題?”


    “呃,在電話裏有點不方便啦。”萌繪在腦中思考著下一張牌該怎麽出,手上的籌碼已經不多了。


    “是要跟你的叔叔,還有刑警先生們見麵吧?”犀川直接了當地說,臉上大概像平常一樣毫無表情。“你就說實話吧,我今天沒有工作,所以有時間,不過,說謊就不好喔。”


    “我要和有裏武流和有裏美香流見麵。”萌繪拿出最後的牌。“我跟他們約好晚上要一起吃飯。”


    “我知道了。”犀川馬上回答。“比起跟刑警見麵,至少是偏堿性的……不,應該說是偏蔬菜類的。”


    “堿性”和“蔬菜類”,應該都是沒意義的玩笑吧,最近萌繪對這個玩笑已經不為所動了。


    萌繪回到餐桌那邊時,近藤刑警已經呼呼大睡了,她叫也叫不醒,搖肩膀也沒用,於是,她叫來餐廳服務生,囑咐說這個男人因為要開車,所以在酒醒之前請讓他多睡一點,之後,她刷卡付了整數的金額,整整多了一萬元。


    5


    在四點半時,萌繪敲了n大犀川副教授的房門。


    “有在用功吧?”犀川一看到她的臉就開口問,


    “有啊,所以今天想轉換一下心情。”


    “你不是一直都心情很好嗎?”犀川笑了,看到他心情似乎不錯,萌繪就放心了。


    首先,他們到萌繪認識的車行去,車行就位在她公寓附近的古出來町那裏,從剛上大學開始一直開到現在的跑車,就是在那裏買的。雖然她還有幾台其他的跑車,不過這台已經開了三年以上的跑車是她最喜歡的,所以除了冬天以外,其他時間都是開這台車,這對她而言,算是很難得的現象。


    “是西之園小姐啊。”個子矮膚色黝黑的營業員,臉上堆滿笑容地從入口處飛奔出來。“請問車子是哪裏出問題了呢?”


    “不是。”萌繪下車後微笑說:“今天不是來修車,是來看車的。”


    “喔喔……終於要換車了嗎?”


    “不是啦。”萌繪邊走進四周都是玻璃牆的店內邊說:“呃,我想隨便看看,可以稍微等我一下嗎?”


    “好,我知道了。”膚色黝黑的營業員兩手交握,低下頭識相地走遠了。


    “這裏不是進口車專門店嗎?”犀川低聲說:“現在進口車也便宜了呢。”


    兩個人走過排滿好幾台亮晶晶新車的展示中心,一直走到最後麵去,有輛黃色的小車就放在最裏麵的地方。


    “老師,這台怎樣?”萌繪問。


    “這台一百萬買得到嗎?”


    “會超過預算一些。”萌繪把車門打開後說:“但是,樣子很可愛不是嗎?”


    犀川走去看立在車前的價碼牌。萌繪則坐進右側的副駕駛席,越過擋風玻璃看著犀川的表情。他確認過價錢後,繞著車子仔細端詳了一遍,接著坐進車子的駕駛座裏。


    “一百三十萬……”犀川喃喃自語。“的確形狀不錯,車內也很寬敞……就這輛吧。”


    “咦?”萌繪很吃驚。


    “就這麽決定了。”


    “呃……老師,我本來打算還要再跑個四五家的說。”


    “沒有那個必要。”


    “但是,如果包含其他的費用,就要一百六十萬以上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老師,真的可以嗎?”萌繪突然擔心起來。“方向盤在左邊喔。”


    “沒關係,這輛車引擎大概是?”


    “一千三的吧。”


    “那跟我現在的車一樣,哪個牌子的車?”


    “是雷諾的……呃,老師,請你再多考慮一下,今天就先拿目錄回去吧。”


    “我不需要什麽目錄。”


    “但是,至少要決定顏色之類的。”


    “顏色?”


    “車子的顏色啊,黃色不行吧?”


    “車子是我開的,外殼顏色又看不到,所以沒關係啦,就算黃色也無妨。”


    “等一下,老師……”


    “等我一下,我去下訂單。”犀川打開車門下車。


    萌繪也連忙下車追上去。


    她拿了目錄,再跟親切的店員說以後再連絡,接著就二話不說把犀川拉出店外。就算犀川不看目錄,她也決定要自己好好去問個清楚,對萌繪來說,隨便就跟犀川介紹那輛車子這件事,讓她覺得很愧疚,所以,根據她的判斷,現在最好是先拖延時間再說。


    當她從停車場開出她的跑車時,坐在副駕駛座的犀川說:


    “西之園同學,剛剛那輛車叫什麽名字啊?”


    6


    他們比約定的時間還早三十分鍾便抵達餐廳了,店才剛開始營業不久,停車場也很空,萌繪在櫃台確認預約後,便和犀川一起走向最裏麵的桌子,他們交代店員,在等的人來之前,先給他們一杯咖啡。


    昏暗的店內,在顯眼的地方放著一台演奏用的大鋼琴,而且除了他們以外,沒有別的客人。像獅子犬一樣表情肅穆走來走去的店員,把每個桌上的蠟燭點上,地中海風格的白色石灰牆上,有用水泥刀塗抹出來的粗糙痕跡,牆麵上到處都有凹洞,擺放著捕漁用具或船隻零件,中途傅出的悠揚鋼琴聲,可能是為了萌繪他們特別放的。


    她將案情的經過說給犀川聽。


    另外,她也老實轉達叔叔和三浦刑警希望犀川能協助查案的請托,雖然她很清楚犀川聽到這些話不會高興,但她還是認為實話實說總比隱瞞事實好,至於今天去電視台跟那兩個播報員見麵的事,她也一五一十地向犀川說明。


    不過很意外的,犀川並沒有露出厭惡的神色,他的表情雖然沒有什麽變化,但萌繪還是能確實判別出來他的心情是好還是不好,今天犀川的心情,就顯然非常好。


    當她的話告一段落時,犀川將煙點上。


    “老師,發生什麽好事嗎?”萌繪鼓起勇氣直接問。


    “我很滿意那輛新車。”他邊呼出煙邊說。


    “又還沒有決定是那輛,還有很多其他的好車啊。”


    “不,就決定是那輛了。”犀川嘴角微微上揚。“所以,車子的事就到此為止。”


    “那,關於這件案子,老師有察覺到我剛才講的的地方,是否有哪裏不對勁嗎?”萌繪很快地切換頭腦的思考方向,提出問題。


    “近藤先生醒過來時,一定會很驚訝吧?”犀川立刻回答。他在這種場合的反應,總叫萌繪覺得焦躁。


    “麥克風的腳架應該有裝上刀子吧?”


    “不可能吧。”犀川邊抽煙,邊往放著鋼琴的舞台方向看去。“兩個播報員和來賓,以及有裏匠幻的助理……有好幾個共犯?不過,不是會有很多像攝影師之類的不特定人士就守在附近嗎?”


    “除此之外,難道還有別的方法嗎?根據下山和今野的說法,他們認為有裏匠幻是真的就那樣沉進池中,等到被刺殺後才回來的。不過,這是不可能的,因為他的身體並沒有濕。”


    “警方都束手無策吧?”


    “嗯嗯,就現階段而言,幾乎就是這樣了,他們對殺人手法一點頭緒都沒有……”萌繪兩肘撐在桌麵上,用手捧著臉頰。“他們大概是要從動機開始著手調查吧,雖然這是老生常談了,不過總歸一個老問題,就是有裏匠幻先生死後,有誰會得到好處呢……”


    “不管什麽人,隻要有人死了,就一定會有某些人得,某些人失,如果沒有的話,就代表這個死者不具備任何社會意義。”


    “但是,大到值得去殺人的利益並不多見啊。”


    “就算是小事,也會因為妄想而膨脹變大。”犀川用指尖轉著香煙說:“反過來說,如果沒有這種程度的妄想,就不會有人想殺人了。”


    萌繪聽了,不禁有“原來如此”的感覺,人們因為一點小事就去憎恨別人,讓妄想越來越擴大,所以是否因為人擁有這樣的想象力,所以隻有人類會殺人呢?


    “妄想和幻想有什麽不同?”萌繪提出一個她突然想到的問題。


    “妄想和幻想嗎……”犀川重複她的問題,這舉動證明犀川沒想到萌繪會問這種問題,心裏覺得驚訝。萌繪看到犀川的表情:心裏有點高興。


    “是一樣的。”犀川回答。“前者常用在比現實壞的假想上,後者則常用在比現實好的假想上。還有,妄想不能給別人看到,但幻想就跟魔術一樣,是可以給別人看的。不過,它們成立的條件及結果,並沒什麽不同,也就是說,它們其實是同一種東西。


    “有裏匠幻被殺,遺體也消失,這個就是我們親眼見到的妄想嗎?還是他們特別演給我們看的幻想嗎?”萌繪眯起眼睛,想快點聽到犀川的回答。


    犀川像當機的計算機一樣停止不動好一會兒,萌繪看到他這種表情就更高興了。


    “我不知道,不過,我們應該承認那是事實。”犀川終於開口回答。“這個是某個人企圖迷惑我們,不,迷惑某個人的結果,我們隻是剛好從他計算好的方向來看而已。的確,從都是事先設計好的角度來看,這也是跟魔術同樣的幻覺吧。手法雖然不明,但我想其中畢竟藏有某種機關,如果從不同麵向來看,也許我們就不會被迷惑了。而所謂的計算……也是因為他有某個非迷惑眾人不可的原因吧,這一點,可以說是比較有趣的主題吧。”


    7


    有裏武流和有裏美香流在剛過六點不久後現身了,武流穿著輕便的半長袖運動衫,美香流則穿著連身長裙。


    萌繪馬上從椅子上起身,因為有四個座位,所以她想換到犀川旁邊坐,但是,有裏美香流無視於萌繪,很快就在犀川旁邊坐下,她沒辦法,隻好坐回原位,然後武流就坐到萌繪身旁。


    “這位是犀川老師。”萌繪介紹。


    “我是有裏武流。”武流輕輕點頭致意。


    “老師?是教什麽的?”美香流問。


    “我的大學指導教授。”


    “我這次受到西之園小姐的很多照顧。”


    “西之園小姐真的是大學生?”美香流問。


    “是真的。”犀川回答。“初次見麵,敝姓犀川。”


    “我是有裏美香流。”她莞爾一笑。“你聽過我的事?”


    “嗯,聽西之園同學提起過,不過,因為我都不看電視,所以不好意思,今天是第一次看到你們的樣子。”


    “唉呀,為什麽?怎麽不看電視呢?”美香流那變化得有些誇張的表情,在萌繪眼中,看起來像淨琉璃的人偶【注:日本四大傳統戲曲之一,以華美精致著稱】一樣。


    “因為沒有電視。”犀川麵無表情地說。


    “沒有電視?”美香流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你家裏沒有電視?如果可以的話,要不要我送你一台?有的話,你會看嗎?”


    “這個嘛,該怎麽說呢。”犀川歪著頭。“你喜歡火星嗎?”


    “火星?你說的火星……是指宇宙裏的火星嗎?”


    “是的。你會想去火星嗎?”


    “不,不會……”美香流苦笑著看向萌繪。


    “如果火星就在隔壁大樓那裏,你會想去嗎?”犀川進一步追問。


    有裏美香流看來似乎不清楚犀川的表現法。萌繪盡量忍住不笑。


    “我絕對會想去的。”萌繪代替她回答。


    “西之園小姐。”美香流拿出香煙點上。“我一直認為你是個很怪的人,所以我今天才跟著武流來看看,沒想到,這個老師卻更怪。”


    “嗯嗯,因為是我的老師嘛。”萌繪笑嘻嘻地點頭。


    “西之園小姐念哪裏的大學?是念法學院?”武流問萌繪。


    “n大。我是念工學院的建築係。”


    他們點好菜後,一開始先送來餐前酒,犀川和萌繪點的則是蘇打水。


    “要我表演魔術嗎?”萌繪放下玻璃杯後說。


    “喔喔。”美香流驚訝地張開口,“怎樣的魔術?”


    “老師,請借我原子筆和簽字筆。”


    犀川胸前的口袋裏,不管到哪裏總是插著便宜的三色原子筆和紅色的簽字筆,就算走進高級餐廳也不例外,所以萌繪將手伸過桌子,從犀川那拿來兩枝筆。


    “可以給我一張名片嗎?”萌繪看著武流和美香流說。


    武流從卡片夾,美香流則從皮包裏,各自拿出自己的名片交給萌繪。


    萌繪隻瞄了美香流的名片一眼後,就還給她。


    “美香流小姐,請你在那張名片下端用小字,以縱向排列方式寫上兩組四位數。”她一邊說著,一邊將三色筆拿向前。


    美香流在自己的名片上寫下兩組數字時,萌繪再趁這段時間,偷偷地在桌子下準備等會的表演。


    “好,請你在不給我看到的前提下,將名片放在武流先生麵前。”


    美香流於是按照萌繪所言,將名片背麵往下,放在武流麵前,接著,萌繪臉孔朝上,將手上的另一張名片放到武流前麵,順便把鉛字筆也一並交給他。


    “武流先生,請你使用這張名片,將美香流小姐所寫的兩組數字相乘,計算出結果來。”


    “真糟糕,我不太擅長計算耶。”武流看向美香流苦笑說。


    看到美香流也欲言又止的盯著他看,武流沒有辦法,隻好在桌上將兩張名片並排,一邊看著美香流的名片,一邊在自己的名片上作計算,在一分鍾之後算出結果。


    “我算好了。”武流對萌繪說。


    “沒有算錯吧?”萌繪依舊麵朝上微笑地說。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


    “那麽,背麵有解答,你對對看吧。”萌繪說。


    “背麵?”


    “武流先生名片的背麵。”


    武流將那張他一直用手壓著的名片翻開,那裏有八個數字用紅色大字書寫著,他再一次翻回表麵,比對兩邊的結果。


    武流看完,吹起短促的口哨,咋舌稱奇。


    “唉呀,太令我驚訝了。”


    “你交出去之前就心算好了?”美香流圓睜雙眼。“你是看到我的,然後馬上在桌底下寫上去吧,從你那裏看的到我寫的字嗎?”


    “這真是太厲害了。”武流笑出聲來。“我嚇的臉色發青啊。”


    美香流愣了一下,也終於微笑起來。她將臉湊近犀川說。


    “老師你呢?你也要表演魔術嗎?”


    “沒有人能真正表演魔術的。”犀川抽著煙。“你們剛才不也看到了?魔術也隻有觀看的那些人覺得是魔術而已。西之園同學擅長計算,而且雙眼視力二點〇,事實也不過就如此而已。”


    “不會啊,這就是很棒的魔術了。”武流說。


    “犀川老師有什麽特技呢?”美香流問。


    “這個嘛,我常喝牛奶可樂各一半所混合成的雞尾酒,也許就是我的特技吧,說不定還有人認為這是魔術呢。”


    聽到這番話,有裏美香流輕撞了下犀川,不住大笑起來。


    8


    在餐後點心冰淇淋蛋糕被端上桌前,他們完全沒有談起案子的事,有裏美香流很爽快地喝醉了,有裏武流也變得長舌,犀川很少自己發言,隻是偶爾會配合話題說些應酬話。店內不知何時開始坐滿客人,當萌繪偶爾看向別桌時,都會和其他桌看向這裏的視線相交,這個時候,她才會意識到自己是跟名人一起用餐。


    “好懷念啊!”美香流大聲說:“能跟犀川老師聊這些,好開心喔……欵欵,那你也喜歡科學小飛俠吧?”


    從剛才開始,美香流就屢次用手碰觸犀川的手臂和肩膀,這讓萌繪十分在意。美香流和犀川是同年代的,兩人針對小時候所看的電視節目談得很熱絡,萌繪不知道什麽是科學小飛俠,心想那一定是無聊的搞笑節目。


    “那個,既然飯都吃完了,那我們可以開始來談案子的事吧?”萌繪吃完點心後說。“就算在吃飯時談也沒關係啊。”美香流說:“欵,犀川老師也覺得沒關係吧?”


    “嗯,反正也都是些無聊的事吧。”犀川說。


    萌繪咬著下唇瞪向犀川。


    “唉呀?她生氣啦。”美香流以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說:“難不成你在忌妒我們嗎?”


    萌繪壓抑自己的衝動,想辦法讓心情冷靜下來。


    “所謂的案子,是指什麽事?”武流低聲問萌繪。


    “星期天在大禮堂所發生的事。”


    “喔喔……”武流表情變的有些凝重。“好像還沒找到吧。”


    “你知道那棺木有機關嗎?”萌繪問。


    “欵,你們在說什麽啊?”美香流探出身子插嘴道。


    “她是說匠幻老師的棺木。”武流顧慮到旁邊的客人,故意壓低聲音小聲地說。


    “那是長流的箱子吧?”美香流用普通的聲音說:“對了,它不是被警方扣押起來了嗎?那可值好幾百萬呢,因為手工的總是比較花錢嘛。”


    “那個棺木除了有可以瞬間變色的機關外,墊高的底部可以藏人,也可以從棺木底部脫出。”


    “哦。”美否流好像是刻意地睜大眼睛。“這樣啊……”


    “那老師的遺體就還在棺木中囉?”武流喃喃地說:“可是……”


    “我本來是覺得靈車很可疑啦。”美香流表情變得嚴肅,點了根煙。“呼……不過,這樣說來,就是趁那場騷動過後才把遺體運出去囉?”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萌繪搖頭。“兩位有什麽想法呢?在那場騷動後,會有這樣的機會嗎?”


    “可是,在警察來到之前,西之園小姐你一直守在旁邊吧?”美香流說:“這一切我都有從玄關看到喔。”


    “我想犯人應該是在警方趕來之後,才把遺體盜出去的。”萌繪說。


    “先別說這個,靈車有沒有調查過呢?”美香流說。


    “靈車上沒有機關,車頂和車底也都沒有什麽可疑的地方,就隻是一輛普通的靈車而已。”


    “為什麽你連這個都知道呢?”美香流露出狐疑的表情。“那個時候就很奇怪了,為何你明明是個學生,卻好像在協助警方辦案呢?”


    “因為是打工。”萌繪靈機一動開始扯謊。


    “打工?你所謂的打工,就是在警局?”


    “嗯嗯,他們一定是人手不足吧。”萌繪露出微笑。


    “你說過你有管家。”武流插話:“這麽有錢的千金小姐會需要打工?”


    “那具棺木是誰做的?”犀川突然蹦出問題。


    “那個得問長流吧……”美香流回答。


    “難道你們不是向相同的地方下訂單嗎?”犀川邊將劉海撥上去邊說:“比方說,匠幻大師的大道具是誰做的呢?”


    “那個我們也不知道。這個世界是以點子來定勝負的,通常自己想到的東西,不是自己做,就是交給地方上的小工廠來做,當然啦,也是有幾個專門製作魔術道具的業者沒錯,不過因為擔心點子被同行盜用,所以當成名之後,都是獨自尋找可信賴的業者,並且視為機密。”


    “所以很可惜,我也不知道。”武流回答。“我們兩人都待在東京,而匠幻老師和長流則都住在那古野,所以我想箱屋(指用木板製作家具的店)一定也在這附近,而且,他們兩人還有跟間藤先生借倉庫使用。”


    武流所使用的“箱屋”一辭,讓萌繪覺得很新鮮。


    “那個倉庫可以讓我們看看嗎?”萌繪馬上追問。


    “應該是不行吧……”武流緩緩地搖頭。“隻要沒搜索狀就不行,畢竟這個是商業機密。”


    “匠幻先生的倉庫以後要怎麽辦?”


    “這個嘛,都還沒決定,一切隻能看家屬的意思了。”


    八點剛過的時候,有裏武流站起來。


    “好了,我們差不多也該走了。”武流說完,便看向美香流。


    “我想跟犀川老師再找個地方喝一杯……”美香流挽住犀川的臂膀說。


    “票已經買好了囉。”武流指著手表。


    “沒差啦,明天再回去也可以。”


    “不好意思,我要跟西之園同學回去了。”犀川說。


    聞言,有裏美香流氣呼呼地鼓起臉頰,武流跟她們簡單道別後,就拉著她走了出去,賬單則是由他請客付了。


    “真是個有趣的人啊。”


    “哪個?”


    “就是她啊。”


    “哪裏有趣啊?”萌繪嘟起嘴巴。


    “隻要每次武流先生要跟你講話的時候,她都會偷聽喔,她才是在忌妒你呢,還故意裝作喝醉的樣子,他們來這裏之前,大概吵過架吧。”


    “那會是有趣嗎?”


    “當然啊,至少她反應很誠實。”


    “才怪,一點都不誠實。”


    “你也是啊。”


    犀川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津津有味地抽著香煙。


    萌繪有些疲倦,頭開始痛起來,雖然很想喝點酒,但因為要開車回去,隻好忍耐下來。


    “老師,我想喝酒。”萌繪很直接地說出來。“可不可以請你開車送我?”


    “你意思是叫我開你的車囉?”


    “不是,車子放著就好了。”


    “那你的意思是什麽?你打算醉到一塌糊塗,沒辦法一個人回去?如果真要這樣的話,那回去以後再喝比較好。”


    “才、不、是、呢。”萌繪說完歎了口氣。“好了,算了,我們回去吧。”


    “西之園同學,你不是還有力學的問題要問嗎?”


    萌繪再次瞪了犀川一眼。


    “老師如果是浦島太郎的話,一定不會把玉手箱打開的。”【注:日本童話故事,敘述浦島太郎到龍宮一遊,在回家前龍宮公主送他一個玉箱,囑咐他不能打開,但浦島太郎忘了公主的吩咐,將箱子打開後,就變成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了。】


    “嗯,我不會開的,”犀川一本正經的表情回答她。


    9


    這時雖然已經是盂蘭盆節的連續假期,不過犀川當然還是持續著一成不變的生活。研究生幾乎都回老家去了,隻有他一個遺留在實驗室裏工作。他好不容易把雜事都處理完,終於能開始享受他的創意思考時間。


    午休時,他吃著麵包,在香煙的煙霧繚繞中,稍微想起了那件案子的事。


    那雖然的確是個不可思議的有趣題目,不過一件事是否急需解決的程度,除以思考時所對應的腦力(也就是思考力的總量)後的數值,是犀川排列思考優先級的依據。由於解決有裏匠幻的問題所需要的腦力太多,而且西之園萌繪也是參與的其中一人,所以對犀川來說,這個問題的順序變得比較後麵。一大堆人一起想雖然效率隻會變差,不過總會有人出來將它解決的。


    自從三天前的星期三和那兩個魔術師共進晚餐後,就沒有再跟西之園萌繪碰麵了。等連續假期一過,距離研究所考試就隻剩十天了,所以她大概也在忙著念書吧。


    警方一定是放棄休假繼續查案吧。那個殺人犯現在在做什麽呢?他的目的達到了嗎?


    雖然有很多可能性都被否決了,不過那裏麵或許就有一個是正確答案。否定條件一開始方向就錯誤的情形,也是常發生的。


    有裏匠幻有進到箱子裏沉入水裏嗎?是有人從遠處發射刀子刺殺他的嗎?還是麥克風腳架的底部有裝著刀子嗎?大禮堂的遺體失蹤一案,到底是怎麽回事?到底是什麽時候有機會把錄影帶及遺體掉包的呢?不,手法還隻是小事而已。到底是為了誰而表演這個魔術的呢?他到底想得到些什麽?


    就像人短暫的一生般,這段思考也隻是一瞬間的事,


    當香煙變短的時候,有裏匠幻的事件,就跟那股白煙一樣,從犀川的腦海裏消失無蹤了。


    10


    在星期六的傍晚,西之園萌繪終於走出自己的房間,因為一直把自己關在房裏念書,左手變得很痛。最近很少有機會拿筆寫字的她,其實本來就是連上課也不會抄筆記的人,因為她不認為將自己看過的東西記下來給自己看有什麽意義,隻有在實習課或設計製圖時,才會有機會使用到筆。


    從人體工學的角度來說,寫字這個動作,也絕對不是自然的運動,像打鍵盤這種能夠充分使用十指的動作,就適合人體多了。


    因為好久沒有這麽長時間寫字了,所以她的肩膀變得很僵硬,一看時鍾,時間已經是傍晚六點了,從早上帶都馬散步回來吃完早餐後,就一直在念書,到現在已經超過十個鍾頭以上,就連午餐時間,雖然諏訪野有來請她用餐,但被她拒絕了。


    經過這幾天的用功後,萌繪覺得力學真的很有意思。


    她對這種非得在特殊條件下才能解開,但理由事實上卻很單純的問題,常常感到不可思議,因為如果不是在特殊的條件下,方程式就解不開了。那麽,現實中一般的問題,到底又是怎麽解決的呢?


    這一點,在她手中的初級教科書上找不到答案,再稍微調查後,她發現就算在高級教科書上,也隻是將特殊範圍稍微擴大一點而已。


    不管是哪一條,人類思考的法則,都得在極端特殊的理想條件下才能成立,這些法則並非用來解決現實的問題,而隻是讓人用來看透問題的本質而已,就跟告知哪邊是北方的羅盤一樣,是不可能直接將我們帶到目的地的。


    但神奇的是,隻靠著這樣幼稚的知識,人類居然能蓋大樓、造橋、潛水、甚至飛向宇宙。


    仔細想想,這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危險賭注,就像隻靠羅盤就要橫渡大海一般,即使理論上計算無誤,但實際上也是要做了才會知道,這難道不是一項賭上性命的大冒險嗎?


    這個不安定且不確定的部分,就是意外,本來以為學問可以一直進展下去時,反而前方已經無路可走,不過也就是這樣,才讓整個過程變的更有趣,這道理不管在哪一個領域都說的通,從犀川教授的言行,也可以聯想到這一點。光靠這幾天的用功,就讓萌繪覺得自己似乎又更接近了犀川一點。


    她走下樓梯,找尋都馬的蹤影,此時諏訪野正在客廳看著報紙。


    “啊,大小姐。”詼訪野慌忙摘下眼睛站起身來。“要不要吃點東西?”


    “都馬呢?”


    “它在這邊。”諏訪野指著沙發底下。


    “我想出去兜風一下轉換心情,大約一個小時後會回來,晚餐七點後再吃就好了。”


    “我知道了。”


    “都——馬!”萌繪叫著狗的名字。“過來。”


    都馬眼睛往上看,一直盯著萌繪瞧,然後打了個嗬欠,緩緩地伸伸懶腰,才慢吞吞地出現了。


    “都馬,走,我們出去吧。”


    在玄關穿好鞋子後,萌繪和都馬一起搭乘電梯下樓,到達停車場後,她先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讓都馬坐上去。


    紅色的跑車發出低沉的引擎聲,開到街道上,沿著主要大街往東前進,穿過和平公園。因為道路車多,耽擱了一些時間,等她到達瀧野池綠地公園時,已經是二十分鍾後了。


    公園的停車場靜悄悄的,幾乎沒有車,太陽正逐漸西沉,微風令人舒暢。她讓都馬下車後,沒用項圈和繩子就帶著它走,因為都馬膽子小,在第一次來的地方時是不會跑離她太遠的。


    熱狗店已經沒有了,鋪著草皮的廣場上也人影稀疏,雖然有幾對情侶和兩三個遛狗的人,但是因為距離他們很遠,所以隻會往下看的都馬,並沒有注意到其他狗的存在,有時候,它會不安地抬起頭看萌繪,好確認走這邊的路是不是比較好。


    之後,她走進森林的小徑一會兒後,看到犀川那天睡午覺時躺的長椅,四周雖然很昏暗,但她坐在那裏一會兒,眼睛就漸漸習慣了,然後覺得鬱悶一掃而空,心情很舒暢。


    再往前走一點,池麵上的用水泥建造的休息處,這好像叫做水上宮殿吧。萌繪決定走到那邊就折回去。


    在這個時候,都馬突然吠叫著跑出去。


    “都馬!”萌繪站起來大叫。


    都馬對著一條由中學生牽著的狗大叫。


    “抱歉。”萌繪跑過來抱住都馬,它好像終於知道大事不妙似地坐下來,兩耳垂下,變得很聽話。


    那個少女所牽著的狗,也跟都馬一樣是三色雪特蘭牧羊犬,不過體型要小多了,不過那隻狗並沒有叫。


    “這隻狗很聰明呢。”萌繪讓都馬安分地坐下後,摸起那隻狗。“是女孩子嗎?”


    “是的。”少女回答。“都馬是公的嗎?”


    “嗯嗯,它平常都很乖的,看來它很喜歡這孩子呢,它叫什麽名字?”


    “芳子。”


    “不,我是問狗的名字。”


    “我叫惠美,芳子是這孩子的名字沒錯。”少女莞爾一笑。


    “唉呀,真不好意思。”


    “它本來叫黛安娜,芳子是它對外隱藏身分的假名。”


    “我家的都馬事實上是李船長的助手,兩個人事實上是王子和公主,隻是被施了魔法而已。”


    “你是刑警,對吧?”


    蹲著撫摸芳子的萌繪聽到這個問題,抬頭看向少女。“我嗎?為何這麽問?”


    “因為我有在新聞裏看過你,就是有裏匠幻的新聞……”


    “哇,你還記得啊。”萌繪站起來。“我這張臉這麽容易讓人記得嗎?”


    “而且發型也相同,嗯嗯,跟我所想的一樣。”少女看向都馬。“都馬是警犬嗎?好胖喔。”


    “怎麽可能?沒有這麽遜的警犬吧。”


    都馬用似乎很失望的眼神斜睨著萌繪。少女屈膝,將手伸向都馬,就算自命高貴的它,也無可奈何地將自己的前腳放上少女的掌中。


    “我常在這個公園看到有裏匠幻喔。”少女邊撫摸著都馬邊說:“所以我很在意這個案子的事,把新聞和報紙全都翻遍了。”


    “在這裏?什麽時候?”


    “嗯嗯,一直都有……每個星期會有一兩次在早上散步的時候看到他……”


    這個名叫惠美的少女,個子嬌小纖細,一頭短發,看起來聰明伶俐的眉眼令人印象深刻,雖然樣子看來應該是中學生,但講話方式卻很成熟。


    “你有跟警察說過嗎?”


    “沒有,”少女站了起來,


    “一起走到池子那邊吧。”萌繪提議。


    少女點頭,將芳子的繩子拿下,都馬和芳子鼻頭相碰,一邊往旁邊互看一邊走著。


    “但是,有裏匠幻的家並不在這裏啊。”萌繪邊走邊說。


    “可能是開車來的吧。他似乎總在那邊的長椅休息。”


    “你為何知道那個就是有裏匠幻?他上電視時不是總是畫著濃妝嗎?”


    “嗯嗯,但是周刊雜誌上,也有登他沒化妝的昭i片,所以,我也是在案子發生後才察覺到的。”


    “會不會是你弄錯人了?也許有長得很像的人啊?”


    “可是,從那大以後,他就沒有再出現了。”


    “原來如此……”萌繪說完,抬頭望向此時被染成一片紫色的天空。


    萌繪認為,這個女孩一定很會畫畫,不然她不會把隻出現在電視上幾回的臉記得這麽清楚,一看就可以確定是她本人,而且人類所持有的所有能力,在這個年紀是最發達敏銳的,這麽看來,少女認為像是有裏匠幻的人,也許真的就是他本人。


    “那天早上,我也有見過他。”


    “案發當天?”


    “沒錯,就是星期天。”惠美回答。“他坐在那裏的長椅上,雙手像這樣張開,活動著手指頭,既然他是魔術師,不知道是不是在作暖身呢。”


    “惠美,你家就在附近嗎?”


    “嗯。”


    “那麽,案發當天,你有來看有裏匠幻的表演嗎?”


    “沒有,因為我星期天下午要去補習。”


    然後,兩人來到池子邊。


    都馬和芳子兩隻狗並肩繞行,好像兩匹拉著隱形小馬車的馬一樣,它們同時執行相同的計劃,就是將這附近所有物品氣味都聞過一遍。


    附近空無一人。


    走過突出在池麵的水泥橋,來到被稱為水上宮殿的休息處後,萌繪靠在扶手上,雙手在胸前交叉。


    “他每天都開車來這裏散步嗎?”


    “不。”少女搖頭。“我想應該不是吧。”


    “咦?”萌繪盯著惠美看。“你這話什麽意思?”


    惠美在長椅上坐下,露出天真無邪的笑臉。


    “我有一兩次看到有裏匠幻先生在長椅上休息後,就往跟停車場相反的方向走了,就在對麵。”惠美指的方向是南方。“是我家的方向。”


    “對麵有什麽啊?應該隻有山吧。”


    “嗯嗯,那裏是死路,不過還有二十幾戶住宅。”


    “嗯,那麽,應該是那裏有某處是他的目的地吧。


    “嗯,我想大概是吧。因為往那裏走的途中,也有叉路。”


    “可以帶我去嗎?”


    “嗯,當然可以。”少女很高興似地提高聲音,露出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你果然是刑警沒錯吧?”


    11


    太陽西沉,森林中的小徑已經暗到連腳下部看不清楚。


    他們好不容易走到車子能夠通行的沙子路,然後沿著緩緩爬升的坡道往上走,都馬好像在帶領著芳子似地,跟在她們背後慢慢踱著步。


    萌繪看著右手的手表,開始有些擔心回去時,這裏會不會黑到伸手不見五指。雖然回去停車場那邊開車會比較好,但是這種情況下,就算讓惠美坐在副駕駛座上,兩隻狗也坐不進來,因為萌繪的車沒有後座。


    接著,她們來到一塊稍微開闊點的台地上。


    有幾間房子的燈是亮著的。道路呈t字型,盡頭往左右兩邊分歧。


    “隻有從剛才的這條路進來,才能走到這裏來嗎?”


    “嗯嗯,要開車進來是這樣沒錯,而且隻能到這裏為止,再往下走,不管是走哪條都是死路。”惠美回答。“雖然小路是很多,但是那上麵連摩托車都不能騎。光現在這條路,就已經窄到連大卡車都很勉強了。”


    “有大型的卡車來過嗎?”


    “嗯嗯,因為有工廠啊。”惠美用手往前指。


    在稻田的對麵,看的到一間石綿瓦屋頂,樣子像倉庫的房子。


    “謝謝,到這裏就好了。”萌繪對惠美微笑。“惠美小姐,請問你姓什麽?”


    “加部穀。刑警小姐你呢?”


    “我姓西之園。你家的電話號碼是?”


    惠美很快地念出電話號碼。“記得住嗎?”


    “嗯嗯。”萌繪點頭。


    “我有用計算機通信喔。”加部穀惠美說完,便告訴萌繪她的電子郵件地址。


    當道別的時候,都馬束起耳朵,對芳子叫了一聲,雖然沒教過它,但看來它似乎也懂得如何打招呼,之後,惠美就從t字路的左邊離開了。


    萌繪站在原處,思索了好一會兒。


    時間已經是七點,太陽已經下山了,但天色還沒完全變暗,諏訪野想必會擔心她吧。她想找個地方打電話,但附近找不到電話亭,恐怕得回到公園才能打,她這才發現,原來也有需要帶手機的時候啊,但就算有帶好了,在這種場合大概也隻會被她留在車子上吧。


    她叫了都馬一聲,然後往工廠走去,那是跟加部穀惠美回家方向相反的t字路右邊。


    她走下緩坡,一下子就到了沒有整理過的沙子路上。


    旁邊的電線杆上停著烏鴉。


    萌繪流了點汗,都馬也伸出舌頭,看起來很熱的樣子,明明是夏天,它還要披著皮毛,想來還真是可憐。


    在稻田旁種著一排矮樹,成了那間工廠廠區的圍牆,沿著道路旁擺放著三台看起來似乎很難發動的老車子,其中有兩台是卡車。那棟像倉庫一樣大的建築物,就在從道路往裏麵再走十公尺左右的地方,前麵擺滿了成堆的廢棄物,幾乎都是生鏽的鐵塊,此外,那裏還有堆積如山電路板,就好像巨大垃圾的堆放場一樣。


    那個廢棄物堆放處的右手邊,有個像事務所的兩層式組合屋,裏麵沒點燈也沒人影,走近敲門也沒反應,不過,當她試著碰觸把手時,發現居然沒有上鎖。


    (還真是不小心呢。)


    萌繪心裏一邊這麽想,一邊推開門,稍微往裏麵窺伺一下。


    “你們好。”她小聲地叫看看。


    房間裏很暗,視線不太清楚,不過好像沒有人在的樣子。


    她關上門往後退,抬頭往二樓看上去,門窗不但全都緊閉,空調也沒有打開,實在不像是裏麵有人的樣子。門上有個油漆脫落斑駁的招牌,上麵寫著“菊地製作所”,但沒有電話號碼。


    感覺到腳邊碰到某個柔軟的東西,讓萌繪嚇了一跳,回頭一看,發現都馬也抬頭望著她。


    “不要嚇我好不好。”萌繪低聲說:“我知道,我們馬上就回去,再等一下啦。”


    旁邊有個橫跨垃圾山上的移動式簡易起重機,不過不是電動的,而是要卷起絞鏈往上拉起的手動式機種,上麵長滿了鏽,看起來沒辦法運作,地上掉落著焊接時所用的防護用麵具,當她走近倉庫的鐵卷門時,看到有個壓縮空氣的橘色大貯氣筒,旁邊還有一片地方都被藍色的塑膠防水布所覆蓋。


    萌繪用一隻手掀起防水布,往裏麵窺探,裏麵是個塗著鮮豔色彩的箱子。


    她做了個深呼吸。


    箱子上麵畫著像是用來變魔術用的幾何圖案。


    絕對不會錯的……


    她十分確定,這裏就是幫有裏匠幻製作魔術用大道具的工廠。


    道路旁電線杆上的電燈突然亮起,四周稍微明亮了些。


    烏鴉也飛走了。


    鐵卷門的旁邊,有個小出入口,門上有霧玻璃的窗子,倉庫裏當然也沒有點燈,萌繪敲了敲門,試圖轉動把手,發現這裏也沒有上鎖。


    然後,她將門推開,門軸互相傾軋,發出頻率令人不快的聲音。


    倉庫中一片漆黑,而且沒有一點聲響。


    “你們好。”萌繪用語調活潑但音量細小的聲音說。


    倉庫雖然外表是兩層樓的高度,但就目前看來,室內是挑高的,屋頂很高,也就是說它其實是棟平房。牆壁的高處雖然有窗戶,但隻有一點微弱的光芒透進來,等眼睛稍微習慣這種亮度後,她便發現室內完全沒有隔間,可以一覽無遺。


    “都沒有人在啊。”萌繪一邊低聲喃喃自語著,一邊踏進工廠。


    空氣中傳來刺鼻的稀釋劑臭味,應該是顏料的味道吧,


    四周雜亂無章,塵埃遍布。


    右手邊深處的牆壁上,排滿各種工具,空氣壓縮機粗大的空氣管在地上蜿蜒,焊接機也在入口附近,黑色的管線隨意延伸交錯。房間內有一半地方排滿高大的鐵櫃,前麵則擺著幾個大小不一的箱子,看起來好像是工作正進行到一半的樣子,還有表麵應該是合板,用l型斷麵的鋼材組合成的框架,和已經塗裝完成、被貼上膠帶的箱子,也有上色上到一半的箱子,地上還散落著磨床和電鑽等工具。這一副景象,看起來很像直到剛才還有人在工作,結果做到一半就隨手擱著不管的樣子。


    這時,外麵傳來聲響。都馬到底在做什麽呢?


    萌繪心想,還是先回去好了,之後還得跟警方連絡才行。


    她回到人口,把門打開。


    下一刻,她的眼前突然被刺眼的燈光給照亮。


    萌繪抽回身子,眼睛一瞬間立刻閉上,結果腳被地上的管子絆倒,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


    刺眼的光芒從門那裏進來,萌繪一時間動彈不得。


    “西之園小姐?”


    “惠美小姐?”萌繪往光源方向眯起眼睛說。


    她看到往倉庫探頭進來的惠美的臉。


    萌繪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


    “我從家裏拿手筒來了。”惠美走了進來。“已經變暗了吧?我想說不知道你會不會還在這裏,所以就來了。”


    “謝謝,你真是太細心了。”萌繪拍一拍牛仔褲的灰塵,然後接過惠美遞出的手電筒,那是亮度非常強的手電筒。


    “這裏最近到晚上,都一直這麽黑,完全沒有點燈。”惠美小聲地說。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萌繪一邊用手電筒來回照亮每個角落,一邊問道:“在那之前,這裏都有人在嗎?”


    “嗯嗯,到上個月之前,每天晚上都一定會點燈,卡車也都有開動……”


    萌繪拿著手電筒,往更深處前進,惠美則跟在萌繪的身後。


    “不覺得很臭嗎?”惠美說。


    “稀釋劑的臭味?”


    “嗯,頭都快痛起來了。”惠美碰觸萌繪一邊的手臂說:“感覺好陰森喔。這裏全部都是魔術用的大道具嗎?應該是有裏匠幻先生所使用的東西吧。原來全都在這邊做的呢。”


    “大概吧。”萌繪強裝鎮靜地回答,其實心跳早已比平常加快許多了,??深處的鐵櫃,以跟牆壁平行的方式排成幾排,還有擺放得比較整齊的材料和塗料罐子,從左側可以看得出順序來。


    在中間排那裏,萌繪的腳步暫時停止了。


    惠美倒抽一口氣。


    櫃子上麵擺著一個大型的人偶。


    人偶慘白的臉,就像能劇的麵具般恐怖。


    它的材質似乎是塑料,身上穿著灰色的燕尾服,身上沾滿塵埃,看起來很舊。


    “嚇我一跳。”惠美隔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這個也是表演魔術時用的嗎?”


    這裏到處都是不知道功用為何的物品,其中有把劍綁成一束作成的東西、還有樣子像中古世紀頭盔的物品、隻有頭的人偶,穿著鞋子的足部模型、大型的環、又粗又短的圓筒管、形狀各式各樣的鳥籠,除此以外的東西,幾乎都裝進大小不一的箱子裏,上麵還寫著號碼。


    她們從裏麵走到最後一列去看,萌繪邊走著,邊甩手電筒交互照亮兩側的櫃子。


    然後,惠美的手電筒照到一個上麵,看到一個有不知是老鼠還是鸚鵡的動物在轉動的小型旋轉八音盒,於是她拿起來轉動看看。


    “西之園小姐,你在找什麽啊?”惠美在萌繪背後稍遠的地方問。


    “也沒有說特別要找什麽。”萌繪邊走邊回答。“隻要看似跟案子有關的東西都可以,我在想說,這裏有沒有類似那次表演所使用的道具……”


    比如說能發射刀子的裝置,或內藏刀子的麥克風架之類的物品。


    “那是什麽樣的機關呢?”惠美問:“箱子沉到水裏麵時,不是要閉氣嗎?箱子中應該有裝氧氣筒是吧?”


    “不,那個是……”


    櫃子的中段部分,又出現一個人偶,不過這次不是穿燕尾服。


    她試著碰觸看看,摸完,萌繪停止呼吸,本能地將自己的手趕快抽回來。


    手電筒的燈光,照在人偶的臉上。


    “怎麽了?”惠美靠了上來。


    這是一張恐怖的臉。


    而且,這不是人偶。


    意識到這點,惠美發出短促的尖叫聲,她撞上萌繪的背,抓著她不放。


    倉庫外傳來都馬的吠叫聲。


    “不要緊的……”萌繪低聲說。


    為何不要緊?是誰不要緊?怎麽個不要緊法?


    一股惡臭傳來,萌繪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感覺自己意識有些朦朧,像是快昏倒了。


    她想要找個東西抓住,但卻伸不出手,因為惠美從後麵緊抱住她。


    她失去平衡,使得惠美也連帶跟著慢慢後退,拿著手電筒的手,異常地用力,汗水也滲了出來。


    “冷靜點!”


    萌繪環抱著身後的少女,惠美立刻將萌繪伸出的手緊緊握住,最後,她們逃也似地飛奔出倉庫來,都馬搖著尾巴跑過來。


    “死了嗎?”惠美喘著大氣說。“欵,那個人……真的……死了啊……”


    “你可以一個人回家嗎?”


    “要我打電話給警察嗎?”


    “拜托你了。”


    惠美聽到萌繪的話,便點頭答應,然後穿過路燈的光芒快步離開。


    12


    西之園萌繪走到路上,在路燈下抱著都馬等待惠美回來,她不禁慶幸自己是跟都馬在一起。


    等警車抵達時,已經是五分鍾後的事了,有兩個警察走進倉庫,萌繪隻有對他們進行簡單的說明後,就在外麵等待。那個時候,有幾個看熱鬧的人聚集過來。他們似乎都是加部穀家認識的人。


    接著,又過了十分鍾,另一輛警車也來到現場,在那之後,許多警車陸陸續續來到。可是等到有萌繪認識的刑警出現時,時刻已接近八點,四周也已經完全暗下來。


    萌繪拜托加部穀惠美把都馬帶到她家去,因為都馬很怕警車的警笛聲,一直在發抖著。


    “它果然不是警犬呢。給它水跟狗食吃可以嗎?”


    “嗯嗯,拜托你了。”


    近藤刑警從車上下來時,朝萌繪做了一個意味不明的v字手勢。鵜飼刑警走到他背後,輕敲了近藤的頭,然後兩人默默地走進倉庫。


    萌繪在外麵等了一會兒,刑警們卻老是還不出來,倉庫中照明燈大放光明,從開著沒關的出入口,可以看到幾個穿著工作服的男人到處走動。


    萌繪心一橫,決定也走進倉庫裏。


    鵜飼和近藤就在出入口附近跟鑒識課的男人談話,印象中,萌繪似乎有見過那男人,他帶著鏡片很厚重的眼鏡,發型跟貝多芬很像。那男人一看到萌繪,就轉身往裏麵走回去了。


    “還真虧你能找到。”近藤用高亢的音調對萌繪說:“西之園小姐,你為何會知道這個地方呢?”


    “喔,那個之後我再詳細解釋好了。”萌繪歎了口氣,聳聳肩膀。“請問,鵜飼先生,我可以回去了嗎?”


    “嘿,西之園小姐,真難得聽到你說這種話。”鵜飼將手冊塞進口袋裏說:“當然沒關係啦。你是開車來的吧?”


    “嗯嗯……車子在對麵公園的停車場裏。”萌繪回答。


    “明天我再去找你問些問題。”鵜飼微笑說:“你今天辛苦了。”


    “那個……可以麻煩你送我回去嗎?”


    “咦?你不是開車的嗎?”


    “嗯嗯……可是……問題是,走回車子那裏的路上很暗……”


    “喔喔。”鵜飼點頭。“那是當然的,我就送你回去吧。”


    “前輩,我來送就好了。”近藤馬上說。


    “你先在這邊處理一下。”鵜飼轉身瞪他一眼。“我馬上就回來。”


    等走出倉庫時,萌繪到處搜尋著加部穀惠美的身影,不過,惠美和她父母人都已經不見了。鵜飼的車,是大型的四輪傳動車。


    “請你先帶我到前麵的加部穀家去。”萌繪坐進副駕駛座後說:“我把都馬寄放在那裏。”


    鵜飼的車子,直直地穿過t字路,沿路上有幾戶人家,他們一邊看著門牌,一邊緩緩前進,終於發現加部穀家。


    萌繪下車後後,按了門上的電鈴靜候反應,然後從房子裏,傳來她熟悉的狗叫聲。


    加部穀惠美出現在玄關那裏,她母親也跟著出來。


    “真是非常抱歉。給你們添了這麽多麻煩。”萌繪低頭行禮。


    “唉呀,你也辛苦了。”惠美母親說話時態度從容,眉眼之間跟惠美很像。


    惠美將都馬抱了出來,都馬看到萌繪的臉時垂下耳朵,很顯然地是不想要回去的意思,看來它很滿意在加部穀家所受到的待遇。


    萌繪又再行了個禮,然後轉身離開。


    她讓都馬坐上鵜飼的車後座,自己也順便坐進去。


    “這家夥也一起來了啊。”鵜飼看向都馬,伸出手來。“加部穀家的人,是西之園小姐的朋友嗎?”


    “不,今天才偶然認識的,剛才那個叫惠美的女孩,好幾次在公園裏親眼看到有裏匠幻喔。”


    “哦,那我下次也要去問個清楚。”


    鵜飼的車在t字路右轉,穿過森林,開下陰暗的坡道。


    “死者是誰?”萌繪問。現在才在問這種問題,讓她覺得自己有些無情。


    “這個嘛,雖然目前還不知道,不過可能就是那間工廠的老板吧,聽說已經死了十天到半個月之久了。”


    “死因是?”


    “那是被勒斃的,應該不會錯。”


    “是他殺嗎?”


    “沒錯,”鵜飼笑咪咪地,彷佛理所當然似地回答。


    萌繪企圖將頭腦裏蘇醒的記憶完全趕出去,再次歎起氣來,她總感覺哪裏不對勁,心情變的好奇怪,連自己都不清楚為何會這樣。


    “西之園小姐也有害怕的東西呀。”鵜飼微微轉身過去,笑著對她說。


    “你這句話太沒禮貌了吧?”萌繪很在意這句話,逞強似地說。


    “啊啊,抱歉,我的確失禮了。這條路女孩子單獨走的確不好……”


    路上很可怕?


    她到底是怎麽了?


    她明明從來沒有一次覺得暗處可怕的,可是這次感覺實在不像平常的自己,是因為看到眼前出現屍體的緣故嗎?


    總之,隻有今晚,她不想一個人走過這條陰暗的道路,從先前來到這裏時就是這樣了,並非看到屍體後才有這種感覺。


    本來以為年紀越大,害怕的東西就會減少的,為什麽會這樣呢?


    她感覺自己正在逐漸變化。


    這不是變弱,隻是感覺到以前所感覺不到的東西罷了。


    她決定想往好處想,替自己辯護。


    “這跟有裏匠幻的案子有關係吧?”萌繪像自言自語般地低聲說著。


    “這個我不知道,不過有新方向可查還是很高興。”鵜飼很開朗地說:“比起一直在那裏想破頭,有些事可以讓我們做,還是比較輕鬆。”


    在停車場萌繪的車前,鵜飼停下了車。


    “明天上午我會去府上拜訪。”鵜飼在駕駛座上說:“回去時小心一點喔。”


    “謝謝。”萌繪低頭致意。


    萌繪讓都馬坐進自己車子的副駕駛座上,然後發動車子。


    在開回家的路上,萌繪頭腦始終一片空白,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處於什麽狀態,也許是受到驚嚇了吧。可是,之前調查那幾件案子時,明明也看過好幾具屍體的,這卻是她第一次感到動搖。


    到底是什麽原因呢?她真的不知道。


    總之,就像是身體某處突然被開了一個洞般,力氣都泄光了,隻想要大哭一場。


    等平安地回到了公寓後,她叫醒副駕駛座上睡著的都馬,搭乘電梯直上二十一樓,然後拿著卡片鎖打開玄關的門。


    “大小姐!”諏訪野飛奔出來。“您跑到哪去了?要吃飯嗎?”


    “對不起,諏訪野。”萌繪勉強擠出笑臉。


    她脫著鞋子時,都馬已經跑不見蹤影了。


    “您在外麵沒有吃飯吧?”


    “嗯。”


    “不行,請您一定要吃些東西。”


    萌繪默默地跑上螺旋樓梯。


    “大小姐!”諏訪野在下麵大叫。


    “我有點累,衝個澡就直接睡了。”


    她在樓上淋浴過後,回到房間把房門鎖上,都馬並不在她身邊。


    她頂著濕淋淋的頭發,倒在床上,現在她的腦子無法思考,隻能發著呆。


    接著,她伸向電話,按起號碼鍵,聽到聽筒裏傳來電話鈴聲。


    她看著牆上的時鍾,已經快要十點了,自己現在到底在做什麽?


    “喂,我是犀川。”


    “老師,晚安。”


    “嗨,我正要回去呢。”


    “你在工作嗎?”


    “這還用說,我就是為了工作才待在學校裏啊,怎麽了?聲音聽起來很沒精神呢,有什麽事嗎?”


    “沒事。”


    短暫的沉默。


    “這樣啊……”犀川隻有這句話。


    萌繪也沉默著。水滴從濕濡的發絲上,沿著臉頰滑落下來。


    “你怎麽了?”


    “沒事的話,就不能打電話給你嗎?”


    “不,沒這回事。”


    再次的沉默。


    “我從來沒有說不行。”


    萌繪繼續沉默著,什麽話也說不出口。


    “西之園同學?”


    “嗯。”


    “你身體似乎不太舒服呢,你也說句話啊。是用功過度嗎?”


    “你來好嗎?”


    “去你家?”


    “嗯。”


    “我知道了。”犀川沒有問理由。


    萌繪將聽筒放下後,才意識到這件事。沒有理由,就是理由嗎?老師如果來的話,我要跟他說什麽,又要怎麽跟他說?


    無法克製自己的感情,讓她覺得很不甘心,也讓她感覺好寂寞。


    這就是所謂寂寞的感覺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她以前還真的沒感到寂寞過。就連父母雙亡的夜裏,她也不感到寂寞。


    那時,她隻覺得自己很悲慘,不住掉淚。但是,現在不同了。自己根本就不悲慘。這不是寂寞,真要說,還比較接近恐怖。


    到底是什麽?這種心情到底是什麽?


    13


    萌繪跑下螺旋階梯,在玄關給犀川一個擁抱,出來迎接的諏訪野見狀不禁瞪大雙眼,都馬則撲向兩人不停吠叫。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犀川問諏訪野。


    十秒鍾後,萌繪才從犀川身上離開。


    “大小姐。”諏訪野靜靜地說:“請您自重一點。”


    “我想吃些東西。”萌繪回頭說。她感覺突然有精神了。“老師你呢?”


    “晚餐我吃過了。”


    “那要喝杯咖啡嗎?”


    三人直直地穿過走廊,走到位於同一層樓的餐噫去,正式的用餐處其實在更裏麵,不過幾乎沒有使用,都馬也慢吞吞地跟過來。這時已經快要十一點了。


    “我可以問你理由嗎?”犀川說。


    萌繪把今天發生的事很快交代一遍。從早上一直用功的事,傍晚在瀧野池公園遇到加部穀惠美的事,以及在陰暗的倉庫中發現屍體的事。


    諏訪野在說個不停的萌繪麵前,一道接著一地道放上菜肴,有燉牛肉、色拉、優格及牛角麵包,在犀川麵前則放上一杯咖啡。萌繪完全無視於埋頭工作中的諏訪野,對著犀川滔滔不絕,手也沒有去碰那些料理。


    犀川喝了一口熱咖啡,然後看向諏訪野,說了句“真好喝”。


    等萌繪終於說完後,她才開始用湯匙舀起燉牛肉來。


    “對不起,真不知道我剛才都在做什麽。”萌繪看著裝燉牛肉的盤子說。事到如今,她實在對自己之前的心理狀態不敢置信。“總覺得像是寂寞,又像是恐怖……讓我實在無法承受,老師,謝謝你特地來這裏一趟。”


    “跟我道歉之前,你應該先跟諏訪野先生……”犀川點上煙後說:“說些什麽吧。”


    萌繪看向諏訪野,“大小姐,我的事您別在意,隻要看到大小姐您恢複精神,我就放心了。”


    “對不起。”萌繪對諏訪野說:“我當時沒辦法打電話,讓你擔心了,真對不起,明天開始我會帶手機出去的。”


    諏訪野優雅地敬禮,說了句“請慢用”後,就離開了房間。


    “為什麽我會變成那樣呢?”萌繪看向天花板,歎了口氣。


    “這個……就是所謂的心理谘商吧?”


    “嗯,我隻是看到老師的臉,就治好了說。”


    “原來這還是張意外有用的臉啊?”


    “老師要不要也吃一些?”


    “那給我個牛角麵包吧。”


    萌繪將裝著麵包的盤子移到犀川的麵前。


    “大概是因為你念力學的緣故吧,一旦知道何謂真正的寂靜時,連針掉落的聲音都會讓你嚇一跳。”


    萌繪停下拿著湯匙的手,緩緩地抬頭看向犀川。


    “這是新生的你在保護過去的你,新生的你感受力一定比較強吧。”


    “那你的意思是……我以前都很遲鈍囉?”


    “嗯。”


    “好過份……請你也否認一下嘛。”萌繪露出微笑。


    “不管是誰,都會為了遮掩住自己的短處和弱點,而張開一層又一層的保護壁,我們就在這反複的過程中,成長為大人……我常常都在想,你最好還是了解恐懼為何物,這對你會比較好。你心裏大概也是這麽認為吧,畢竟是你自己的思考模式,創造出你這個人來的。”


    “老師,你不覺得你越來越遲鈍了嗎?”對於犀川的直言不諱,萌繪有些惱怒,反過來挖苦他。


    “是啊,大概吧。這算是自我防衛吧。”


    “我……常想自己是否得了相思病呢。”


    “不是吧。”


    “不要這麽快就斷定啦。”萌繪鼓起雙頰。


    犀川將煙蒂扔進煙灰缸裏,吃起了牛角麵包。


    “長久以來,你一直很怕‘害怕’這件事。”犀川繼續說:“畢竟你經曆過那種事情,這也不能怪你,是你阻止自己去害怕死亡的。”


    犀川所說的,就是發生在萌繪高中時代的那場飛安意外,她親眼目睹父母雙亡的那個夏夜。


    “為什麽念力學會讓我回複這種感情呢?”


    “這跟力學沒有關係啦。”犀川微微一笑。“話不是這麽說。每當人有某種體悟,或是看到嶄新的世界時,也會發現跟過去不同的地方,和發現到自己本身的內在,另外,有某件事讓人覺得很有趣,很感動時,也會察覺到其他原本毫無關係的事物,也許這是要在冥冥之中取得某種平衡吧,比如說知道一件理性的事,就會同時理解一件感性的事,人類似乎都是這樣的動物吧。”


    “我聽不懂。”萌繪歪著頭。“這說法我無法理解。”


    “這應該說像是精神複原力之類的吧,這種事我也不很清楚,因為這並非我的專長。不過……西之園同學,當你理解物理困難的法則時,就會想去森林散步,當你這麽做時,森林就會變的跟普通樹林不一樣,那就是做學問的真正目的,隻有人類才能做到,因為是人工智能啊。”


    “但是,我已經不想再因為發現屍體而驚訝了。”


    “你說過有人偶,對吧?”


    “嗯……臉孔白到令人毛骨悚然的人偶。”


    “那是有裏匠幻的臉嗎?”


    “這個嘛,說不定真是這樣,因為隻有嘴唇用塗成紅色的……但是,那上麵沾滿灰塵,不像是最近有使用過的樣子。”


    “原來如此。”犀川點頭。


    “什麽事原來如此啊?”


    “不,沒什麽,我隻是回話而已。案子的事就先擱在一邊了。”


    “嗯嗯。”萌繪老實地點頭。


    兩人於是默默地喝著咖啡。


    “老師,要玩撲克牌嗎?”


    “你要表演魔術吧?你還小的時候,常表演撲克牌的魔術給我看呢。”


    “我還記得,明明每個大人都很驚訝,卻隻有老師一點反應也沒有。”


    “因為我很誠實,尤其是對小孩子更是如此。”


    萌繪微笑著,心裏也認同他的說法。


    “我小時候啊……”犀川拿著咖啡杯說:“每天都是我負責去拿報紙。我家前麵有車庫,報紙就夾在鐵卷門上,雖然從庭院旁邊的門可以進去車庫,不過一旦把門關上,裏麵就完全是一片漆黑,隻有從放報紙的小箱子上的細縫中,能稍微透進一點外麵的光。雖然繞到外麵拿也是可以,可是我有天決定要嚐試從那個陰暗的車庫抄小路去拿。”


    “你到底在說什麽?”


    “我在那個一片漆黑的車庫中……看到了魔法。”


    犀川說完,喝了口咖啡,然後將杯子放回桌上,點了根香煙,他的動作像北極熊一般慢條斯理。他會這麽做時,代表對自己的故事很有自信。


    “魔法?”萌繪挪前身子,全神貫注在犀川的話上。


    “是啊……那是我第一次看見那樣的魔術。那時應該是小學低年級吧。”


    “發生了什麽事?”


    “在車庫的牆壁上,倒映著外麵的風景,而且影像還上下顛倒。”


    萌繪想了一會兒,馬上就察覺過來。


    “那是針孔攝影機的原理嘛。”


    “是啊,是從報紙箱縫隙射進來的光線,在對麵的車庫牆壁上形成相反的影像,車庫本身就成了一台大照相機,而我就是身處那台照相機中,雖然很有趣,不過一方麵也覺得很可怕,這大概是因為我不知道為何會這樣吧……畢竟當時還無法理解這個現象。”


    “所以你就以為這是魔法囉?”


    “不,我認為這應該是某個我所不知道的法則。”犀川微笑說:“直到現在,隻要我碰上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我都當作那是我不知道的法則所造成的,也許有時候,這世上會出現沒人知道的法則呢。”


    “這番話真棒。”


    “這番話的確棒。”犀川重複她的話。“真是棒呆了,”


    淚光在萌繪的眼窩裏打轉,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越是成為大人,這麽棒的事就會越少,所以如果不努力到處找,就根本找不到。之前你說科學隻是某種符號的話,的確是沒錯,當記憶符號排列成算式時,我們以前所深愛的不可思議,就被排除在外了,為什麽呢?因為不這樣的話,就找不到新的不可思議了。我們就是這樣尋尋覓覓,偶爾遇上少數很棒的不可思議,然後再一個個把它們消掉,因為我們都深信自己將會過上更棒的不可思議……可是,記號就像撈金魚的紙網一樣,總有一天會破,而我們內心深處,大概都會期待那一刻的到來。就算是孩子,打一開始也就知道網子總會破掉吧。”


    “撈金魚是什麽?”


    “咦?你不知道嗎?”


    “嗯。”萌繪點頭。“我有聽過這個名詞,從以前就一直很好奇……那是電視遊戲嗎?為什麽要去救金魚呢?【注:日語的撈跟救同音】”


    “西之園同學。”犀川微笑說。“所謂的‘sukui’(撈),不是救,而是撈。你真是常識的air pocket (空中氣渦,指飛機容易突然失去上升力而墜落的區域)啊。”


    “不是因為我們年齡有差嗎?”


    “你小時候,是不是被人下過某種詛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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