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是九月的第二個星期六。


    西之園萌繪的車,載著她和副駕駛座上的牧野洋子,在東那高速公路上往東方前進。她已經好久沒有像這樣長途兜風了,而且引擎的狀況也很好。這時才從那古野交流道開不到兩小時的距離而已,萌繪保持時速一百二十公裏的速度行駛在外車道上,當她的車一靠近,跑在前頭的車子都會立刻打方向燈讓道給她。


    她們跟犀川一行人約好傍晚五點在靜岡站前的loyal host前麵會合。根據計算,繼續以這種速度行駛的話,就能比約定時間早二十分鍾到。


    在過岡崎之前都還講話的牧野洋子睡著了,於是萌繪將注意力集中在駕駛上。她戴著太陽眼鏡,以防止眼睛疲勞。


    雖然研究所考試結果要到下星期三才會正式公布,但合格與否的名單其實早已傳遍係上。指導教授們為了要早點讓不合格的學生開始找工作,就私底下把消息先傳開了。如果把那些人數算一算,就大概可以知道誰有考上。學生們目前最關心的焦點,是日本育英會的獎學金得主是誰,因為隻要成績在前百分之二十內,就能拿到每月八萬元的獎學金。


    在研究所方麵,獎學金的審查幾乎跟家庭狀況沒有關係,因為研究生已算成人,需將其視為已經獨立的個體,不過,西之園萌繪當然是沒有提出獎學金的申請。


    在旁邊睡著的牧野洋子,是萌繪最親近的同學,她到三年級前,都還嚷著畢業後要馬上進入職場,理由是因為男朋友在東京,所以她也想趕快去東京。可是,一到四年級後,她卻突然將目標轉向研究所,萌繪沒問她跟男友之間究竟發生什麽事,隻知道她最近迷戀研究室的濱中深誌學長,想到這裏萌繪不禁覺得,就算是再怎麽親近的關係,也是有很多不明了之處。


    這種事甚至比她自己的事,還令她覺得不可思議。


    今年春天,犀川和萌繪在市公所的結婚申請書上簽名蓋章,那個文件現在則是由萌繪偉大的姑姑睦子來保管。


    那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從那次以後,情形也沒什麽變化。


    後來萌繪為了考研究所,不得不開始用功,於是隻好將這個大問題先擱到一邊去,當然,這件事她一直沒忘。


    (老師是怎麽想的呢?)


    這樣下去事情又要不了了之了。這跟寫在畢業紀念冊或七夕竹許願簽上的,又有什麽不同?


    研究所考試就這樣平淡地結束了,對於最近的她來說,日子簡直就像是漂浮可樂【注:可樂上再添加冰淇淋的複合式飲料】一樣甜膩到令人慵懶的地步。


    接下來,不但必須全力以赴於畢業論文研究上,又有畢業設計作品要交,不管是對哪一方麵,她都隻粗略地定了個很模糊的主題。


    她跟犀川之間還是老樣子,隻聊殺人案的事,說這是兩人唯一的共通話題,一點也不為過。在研究室裏,她跟國枝桃子助教都還有話可說,可是卻幾乎沒有可以跟犀川討論的機會。他平時很忙,出差也多,因此很少能碰到他,比起萌繪一年級時,現在的犀川似乎還要更忙。不過,這也可能隻是她在犀川身邊時所看到的情形,實際上或許並非如此。


    萌繪有時會感覺到,自己所了解的犀川隻是一小部分而已,之前犀川有好幾次的表現讓她有些吃驚,現在回想起來,那絕對是因為犀川出現了其他的人格,但她並不討厭這樣,甚至反而還希望能多看到一些不同麵目的犀川。


    “啊——啊,抱歉抱歉。”牧野洋子打了個嗬欠。“因為冷氣很涼很舒服,不小心就睡著了。”


    “沒關係,我不會在意的。”萌繪說。事實上,她還是安靜點比較好。


    “那個,關於濱中學長的事……”


    “真是突然呢。”萌繪莞爾一笑。“是做了什麽夢嗎?”


    “不是啦……我是想問你,知不知道任何關於濱中學長交往中女朋友的事呢?”


    “不知道。這事你是聽誰說的?”


    “我看到的。我無意間看到他們兩人,一直在福利社麵對麵地在聊天。”


    “濱中學長嗎?哦……”萌繪笑著說:“真難以想象。”


    “是我想太多了嗎?”


    “是想太多了。”雖然話是這麽說,但萌繪還是有點擔心。


    從靜岡交流道下高速公路,在市街上開一陣子後,就看到了他們約定的地點loyal host。時間快要五時十五分。


    萌繪和洋子在窗邊喝著可樂,等了十分鍾後,就看到研究室的人一起從停車場那邊緩緩踱步過來。犀川副教授、國枝助教以及五個男研究生,全部都是穿西裝打領帶,看起來很帥氣,國枝桃子也不出所料地係著細領帶。


    “喔,等很久了嗎?”犀川看到萌繪她們後說。


    店內很空,她們兩人的加上一張隔壁的桌子,就夠讓全部的人都有位子坐。萌繪的旁邊是犀川,洋子旁邊坐的則是國枝。


    “發表會情況怎樣?”洋子轉過頭去問坐在後麵的研究生們。“還順利嗎?”


    “棒呆啦!”濱中代表發言。


    “真的嗎?”洋子問旁邊的國枝說。


    “濱中是最好的沒錯,大概是四十五分吧。”國枝頭也不回的說。


    “咦?那我們分數更低囉?”三島喃喃說著。


    “國枝老師,滿分是五十分吧?”濱中高聲問。


    “滿分兩百分。”國枝說完看向犀川。看來國枝是很難得地想說點笑話,她表情微妙的變化,逃不過萌繪的雙眼。


    2


    臨海的八層樓大廈,就是要進行爆破解體工程的建築物,這棟在“絕命脫逃”的網頁上被寫成“高樓”的建築物,規模卻不如預期中的大,畢竟現在這個時代,都要二十層樓以上才算高樓,它屋齡三十年,用來當倉庫兼辦公大樓,之前有幾家水產業者曾進駐其中過,四周被倉庫和工廠所包圍,距離海邊有數百公尺。


    要實行爆破,必須有麵積夠充裕的腹地才行,所以此地正是絕佳的好地點。南側雖麵對寬廣的道路,但距離步道也有二十公尺,背後的北側,則是非常廣大的空地。


    這一帶包括這塊空地,都是被收購的對象,因為在不久的將來,這裏要建立一個大型的會議中心。


    在大樓東側旁邊,有一棟三層樓的小倉庫,中間夾著個麵積不大的停車場,兩者距離四十公尺。至於西側部分,旁邊雖然緊鄰著一棟九層樓的鋼筋水泥大樓,不過這棟大樓因為最近也即將被拆除,所以使用者也都撤走了。


    北側空地幾乎是兩個足球場的大小,在距離被爆破大樓最遠的地方,還設置有供參觀者使用的臨時停車場。


    臨時停車場朝大樓方向的邊界上,有高約五、六公尺的防護網,架在用管子搭起的網架上,其功用是為了防止爆破時的飛沙走石打到車子。


    建築學會為參觀者租的五輛巴士不但就停在那裏,再加上裏麵已經停滿了車,有的車子隻好停到馬路上去,萌繪的、國枝的及濱中的三台車,也開到稍遠的步道上停好,附近的道路一概禁止通行,參觀者的車都必須遵循交通指揮的引導。還有警車也是到處可見。


    參觀者有好幾百人,隻要超過停車場防護網的範圍,就不能再過去了。在不遠處有個公園,那裏也是擠滿人,附近的人好像都聚集過來了,就連公園前的道路上,也停著電視台的大型車。


    萌繪一行人走了好一會兒後,終於找到觀賞的好位置,剛開始,他們走了很多地方,發現不管哪裏,都距離目標很遠,沒辦法把那棟大樓看個仔細。結果,他們決定爬到距離現場相當遠的倉庫逃生梯上,在那裏觀看。因為梯子前的馬路對麵還有一個小倉庫,為了不被它擋住視線,所以他們爬到兩層樓半的高度。由於倉庫是關著的,又沒人在,所以他們就擅自爬上梯子,但距離那棟大樓,還是超過一百五十公尺。


    “這樣什麽都看不到嘛。”濱中說。他似乎正因為距離比想象中要遠而感到安心。


    萌繪把皮包中拿出雙眼望遠鏡,眺望大樓的狀況。


    在即將被解體的大樓不遠處,有一個由推土機和怪手等重機械組成的隊伍,就在距離大樓五十公尺的地方。現在,還有很多帶著白色安全帽的工作人員待在那附近,電視台也在那裏架起一台攝影機。從那裏再往更下方處,停著六台大型消防車,車上有消防隊員正在待命,此外,還有一架直升機在大樓上方盤旋。


    參觀者大部分都集中在大樓北側空地最西邊的停車場裏,從那裏往東西向的道路都是禁止通行的。大樓的對麵,也就是南側,有建築物造成的死角以致於沒辦法看清楚,雖然有條筆直寬大的產業道路穿過這個區域,不過照道理應該也是被封閉起來了。


    時刻已將近七點十分。


    電視台到底在拍什麽,讓人完全搞不清楚,因為萌繪他們所在的位置,連廣播聲也聽不到。


    “西之園,望遠鏡借我。”濱中說。


    她把望遠鏡遞給他。


    “時間快到了吧?”萌繪問靠在欄杆上的犀川。


    “這個嘛,我聽說是七點沒錯,不過這種活動並不保證會準時開始。”犀川抽著煙。看到有個學生拿果汁空罐當煙灰缸在用,犀川於是也將煙灰彈進那裏麵。


    “難不成脫逃秀已經開始了?”萌繪喃喃說著。


    “也許已經結束了呢。”洋子在一旁插嘴道:“難道是之後才拍爆破鏡頭,再剪接進錄像帶裏嗎?”


    “啊!”濱中高聲嚷著。“有人耶。”


    “在哪裏?”


    “呃,在頂樓……看陽台的部分。”濱中的雙眼離開望遠鏡說:“那裏有個穿橘色衣服的人在呢。”


    萌繪用肉眼就看到了那個人,但是不知道是誰。


    “咦,是女人呢。”濱中再次拿起望遠鏡看。


    “給我看,給我看。”牧野洋子向濱中伸出手。


    3


    “好,表演即將要開始了。世紀大脫逃,千鈞一發搏命演出,miracle escape!在這個奇跡的瞬間到來之前,讓我們一起倒數計時。太驚人了!現場的緊張氣氛已經逼近臨界點了。該怎麽說呢,沒想到居然會有這麽危險,幾近絕望的驚人脫逃秀,這場賭上個人性命的生存挑戰,真可謂空前絕後,至於這個要在最惡劣的條件下麵對困難考驗的人,就是那個傳說中的超人‘great the escaper’有裏匠幻的年輕繼承人‘queen of miracle’有裏美香流是也。


    大家看得到嗎?她現在就在距離地麵三十五公尺的八層樓大廈頂端。看!她正在向我們揮手。可是,這棟大樓,也就是有裏美香流正在揮手的地方,在幾分鍾後就要麵臨被爆破粉碎並消失的命運了。


    我們現在正在距離大樓五十公尺的地方,不過工程人員現在已發出警告,告訴我們這裏也很危險,要我們趕緊撤退,所以我們隻能留下攝影機,工作人員則必須再往後撤退五十公尺,躲進防護網後方,防止暴風傷害才行。目前人都已經從大樓疏散了,這場脫逃秀成為名副其實的生存挑戰,沒有任何活著的東西還在裏麵,不管是人或貓,甚至老鼠也可能察覺到危險而逃出來了。以大樓為中心半徑一百公尺的範圍內,都是危險地帶,由此可見爆破威力程度之驚人。


    但是,有裏美香流目前就站在爆破中心點的大廈八樓。八,這個數字多麽諷刺,它本來是個尾端開展很有福氣的數字啊。好了,各位看到她緊張的樣子嗎?有裏美香流橘色的衣服,就像一朵花鮮豔綻放在這棟無色彩的水泥建築物上。啊!有裏美香流正揮著手。她到底是以什麽心情,來挑戰這場宛如大冒險般的危險脫逃秀呢?


    由於警報器開始響起,所以我們得去避難了。目前情形如何?時間還剩下幾分鍾?好,還剩下三分鍾。不行了,我們真的得走了。拍攝有裏美香流的攝影機,正以無人看守的方式,留在距離大樓五十公尺的地方。好,這是由上空直升機所拍攝到的畫麵,直升機駕駛也接到要在爆破前遠離此處的命令。請看,有裏美香流仍然在揮手,這是多大的勇氣,多大的自信啊。不過,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了。她究竟要什麽時候才從大樓脫出呢?現在就算跑下樓梯衝到屋外來,也已經太遲了,現在隻有超乎尋常的力量,超乎想象的奇跡,才能讓她從這個危險地帶脫逃吧。這才叫奇跡,這才叫冒險。


    好,我們也撤退到安全地帶了,就是要這麽遠的距離才可以,因為爆破威力就是這樣驚人,這就是能讓大樓一瞬間全毀的強力炸藥的威力,不過,人在那棟大樓的有裏美香流會怎樣呢?啊啊,時間已經逼近了,實在太危險啊!她真的能活著回來嗎?這樣的期待,也隻能說是奇跡了,我們現在也隻能等待奇跡吧。


    各位,讓我們也一起來祈禱吧,這不是夢,不是特攝片,是貨真價實的大爆炸,這些炸藥花費數日才裝完,能夠將這麽大的建築物在一瞬間粉碎殆盡。有裏美香流真能從這種生死交關的狀況,貨真價實的大危機中生還嗎?她還在揮手。不逃不行了,已經完全絕望了。有裏美香流!你到底在做什麽?你到底有什麽打算?你難道弄錯時間了嗎?有沒有人可以提醒她一下?危險啊!情況已經太危險了。唉呀!火舌竄出來了嗎?好危險,啊啊!危險啊!這景象太無情,太悲慘了!到底最後會怎樣?我們真的隻能祈禱了,有裏美香流!不,糟糕,太危險了!時間已經到了……”


    4


    上空的直升機緩緩遠離大樓,電視台強力聚光燈的光束,直直照在有裏美香流站的地方。周邊道路的路燈都熄滅了,讓這一帶顯得很昏暗,正因如此,她那一身橘色的的衣裝,就像發光的針尖般顯得特別醒目。


    四周沒有風,警報器已經響數十秒了,之後的三分鍾,是一片鴉雀無聲。


    空地停車場的防護網內側,設置一個很大的電子鍾,表示到爆破前還有多少時間,守著那個定時器的群眾們,也都是動也不動。


    隻有上空直升機的螺旋槳轉動聲響徹四周。


    雖然距離關鍵性的瞬間還有三十秒,但大樓已經竄出了火舌,火焰從五六樓那裏燒起,之後還冒出黑煙。


    圍觀的群眾們不禁叫了出來。


    “那是電視台安排的吧。”牧野洋子小聲地說,可是沒人回答她。


    萌繪用望眼鏡捕捉有裏美香流的身影。


    似乎是看不到這一切的犀川,隻有出神地望向大樓方向發呆。


    學生們用手肘撐在樓梯的扶手上。


    “先把樓下的柱子折斷。”犀川說:“那也是北邊的柱子在前。你們看清楚了。”


    從六樓燒起的火焰,從窗戶等開口處熊熊竄出,冒出大量的黑煙,使得他們更難看清楚位於八樓陽台的有裏美香流,但是,萌繪的視線依舊緊盯著美香流不放。


    這時,有裏美香流從陽台上消失,進到大樓裏。


    “啊,到裏麵去了!”萌繪大叫。


    數秒後,傳出第一聲爆炸聲。


    聲音意外地尖銳,像是廉價的煙火一樣,大樓接近地麵的部分,有白煙在一瞬間由內往外擴散。


    接著又是一聲爆炸聲,這次的聲音則是又大又低,幾團煙霧膨脹起來,然後一道煙柱從中直衝出去,斜斜地延伸至高處。


    然後,大樓傳來像地鳴般的低沉衝擊。


    有點站不穩的感覺,濱中連忙抓住扶手。


    延遲幾秒後,又來一次大爆炸,飛揚的煙塵急速地湧入,大樓終於緩緩搖動,往前麵傾斜。


    整個動作,就像是用慢動作播放一樣。


    然後,在稍微傾斜的同時,最後致命一擊的爆炸聲響起,長長的地鳴聲,混合著像刀子劃過風般的高音,傳了過來,煙霧以加速度膨脹開來,建築物轉眼之間就被煙霧給包圍住。


    在那股煙當中,原本稍微傾斜的大樓,就以原來的姿態直接往下倒落,這一切,給人彷佛是看到大規模地層下陷的錯覺。


    風,吹了起來。


    最初的衝擊波迎麵而來,但並無大礙,然後聽到好幾個雜音重疊成一個爆炸聲,大樓發出轟隆巨響後,崩毀了。


    最上麵的一塊水泥掉到地麵時,發出一聲特別大的聲響,墜落的能量找不到去處,往四周推擠擴散。


    幾秒鍾後,一陣風吹到萌繪她們這裏,空氣中還夾帶著細小的沙粒。


    爆炸崩毀的聲音慢慢變小,往空中飛去的煙失去衝力,成拋物線往下墜落,細沙像下雨一般灑向地麵。


    不過,聲音已經消失,白煙也急速地變薄。


    不知是否因為隨風飄送的灰塵掉落地麵的緣故,視野回複到原來清楚的狀態。


    火焰已經消聲匿跡,可能是被爆破的氣壓給撲滅的吧。


    本來是大樓所在的地方,現在隻殘留著水泥所堆成的瓦礫小山,南側道路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大樓解體宣告完成。


    “把我嚇了一大跳!”濱中以他的高音首先發聲。


    “真不夠看。”牧野洋子依舊看著大樓方向說:“完全沒必要離得這麽遠吧?”


    “有裏美香流怎麽了?”濱中回頭看向萌繪。“西之園,你有看到她逃出去的地方嗎?”


    “嗯,大概是爆炸五秒前吧。”萌繪回答。“不知道行不行……”


    “真讓我驚訝呢。”犀川試圖要點香煙,無奈打火機似乎有點問題。


    “你是指什麽啊?老師。”萌繪很在意地馬上追問,因為犀川很少會將驚訝之類的字眼掛在嘴邊。


    “沒什麽啦……”終於將煙點著的犀川呼出煙來。“沒想到滿順利的。”說完後他轉了轉脖子。“嗯,這場真的很成功。果然技術有在進步啊。一定是因為有可以計算到這麽精確的人在吧。”


    “你是指脫逃秀嗎?”


    “不對啦,我是指爆破解體。不覺得破壞的很徹底嗎?我剛剛隻是在心裏佩服……他們幹的不錯而已。”


    5


    電視工作群再次接近大樓,他們頭上都帶著安全帽,還有一群相關工程人員也跟他們一起行動,一行人從停車場保護網後出去,緩緩朝向北側空地前進。此刻,他們剛好回到架在空地中央的無人攝影機這裏,播報員拿著麥克風絕叫連連,而其他人員則麵無表情默默工作,兩者形成強烈對比。


    消防車這時也出動,開到離水泥瓦礫堆二十公尺處開始灑水,這種解體工程中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怕出現隻有部分火藥爆炸的情形。不過,這棟大樓正如事先計算好的一樣崩毀破壞,看樣子,監督者應該已判斷出火藥部分沒爆炸的可能性很低吧。


    濃煙已經消失了。現場又回複到原先的寧靜,彷佛剛才的響聲是騙人的一樣,雖然太陽已經下山,使得周圍變暗,但因為到處點起很多燈,使得這一帶亮到連大樓的殘骸都白的發亮。


    街道上的路燈一起大放光明,直升機為了拍到更鮮明的影像,維持在一定的高度上繼續盤旋。


    從爆破開始已經過了十分鍾左右,卻沒有任何事發生。


    有裏美香流沒有現身。


    圍觀的人也被允許可以越過防護網,走進原本禁止通行的區域裏,一大堆人紛紛擠到建築物五十公尺外用繩子圍起的界線那裏。


    電視台工作人員到處張望,露出一副焦慮的樣子,播報員暫時停止講話,攝影機的錄像燈也關掉了,攝影師的眼睛離開鏡頭,窺伺導演的表情。其中一個工作人員越過繩子,往消防車的方向走去。


    “到底怎麽了?”有這樣的聲音傳了出來。


    直升機降了下來,緩緩地在消防車後麵著陸。有個男人手揮旗子引導直升機的降落,然後有好幾台車子開進空地裏。


    6


    犀川研究室的九個人,走下倉庫的樓梯,要到被破壞的大樓附近看看,從他們這裏,也可以看到那像雪崩般湧入危險地帶的大批人群。因為人潮十分洶湧,當他們好不容易到達空地入口時,萌繪一看手表,已經七點半了。


    “有脫逃成功嗎?”萌繪問走在旁邊的犀川。


    “不曉得,我什麽都沒看到。”


    “我們可以再靠近一點看嗎?”


    “我想不行吧,大概要這樣放上一晚吧。畢竟還是有引發火災的危險啊。”


    “為什麽要這麽晚才進行呢?”


    “我想跟道路封鎖有關吧。”


    研究所的男學生們已經先走掉,看不見人影了,西之園萌繪和牧野洋子,以及犀川副教授和國枝桃子助教四人則是一起行動,他們撥開人群往前進時,發現前方已經處於人擠人的狀態,於是放棄往前進的打算,改從人牆有空隙的左手方向繞道而行,才終於看到那堆毀壞的建築物殘骸,也就是水泥瓦礫小山的一部分。


    後來,他們來到被繩子圍起來不能再過去的地方前,警衛以每十公尺一個的方式站著,手裏還拿著發出紅光的短棒。


    電視台人員們雖然都在繩子內,但現在看起來不像在工作的樣子,隻有攝影師還朝著消防車的方向看著鏡頭繼續拍攝。


    “西之園小姐。”有聲音從背後傳來。


    一回過頭,就看到愛知縣警局的近藤刑警站在眼前,他一身是polo衫配牛仔褲的便服打扮。


    “日安。”萌繪微笑點頭,雖然她不自覺地依照在大學裏的習慣回答,不過一般而言,這時應該說“晚安”才對。


    “犀川老師,你好……平日承蒙你的照顧。”近藤拿出本能的笑容,向犀川點頭致意。“這邊幾位都是學校裏的人嗎?”


    “嗯嗯。”犀川看了看自己身後的國枝桃子和牧野洋子,“咦,怎麽不知不覺中隻剩下女孩子啦,其他人都到哪去了?”


    “近藤先生,你有看到有裏美香流怎樣了嗎?”萌繪問:“脫逃秀到底情況如何?”


    “這個我不知道。我又不是在最前麵看的……”


    “她有出來了嗎?”


    “不……還沒出來。”近藤邊往大樓那邊邊說。


    “要不要去問那邊的電視台人員看看呢?”萌繪抬頭看著近藤。“如果拿手冊給他們看……”


    “喔……”近藤抓抓頭。“是啊,這樣做比較好。”


    “拜托了。”


    “果然還是係條領帶比較好啊。”近藤嘴裏念著,正要跨越過繩子時,又用怯懦的表情看向萌繪的臉,停止了動作。“對了,那個……西之園小姐,請你也一起來吧。”


    萌繪點頭,跟在近藤的後麵。


    警衛揮舞著紅色棒子,擋在兩人前麵,近藤於是用像是小孩子般高亢的嗓音說了句“我是警察”,並亮出警察手冊,不過光聽聲音的話,還以為他是在玩扮警察的遊戲。


    在電視台工作人員所在四周,也有很多其他的采訪群聚集於此,裝在三腳架上附有望遠鏡片的巨大攝影機,以幾乎要相撞的間隔距離一字排開。


    有個攝影師看到走近的萌繪,便按下快門,她察覺到這一點後,就讓自己的臉盡量保持在不麵向攝影機的角度繼續走著。


    “電視台的負責人呢?”近藤邊亮出手冊,邊問肩膀擔著攝影機的年輕男子說。


    攝影師無言地用手指了指。有個穿著t恤戴著太陽眼鏡的男人似乎就是負責人,近藤和萌繪於是走近那個男人。


    “不好意思,我們有點事想請教你。”近藤往向那個背對著他們的男人開口說。


    戴太陽眼鏡的男人聞言轉過身來,他頂著一頭螺旋狀短卷發,嘴邊蓄著胡須,定睛瞪著近藤,什麽話也沒說,隻是稍微抬起下巴,發出打嗝聲。


    “我是警察。”近藤再次亮出手冊。“怎麽了?”


    卷發男露出大吃一驚的表情,慌慌張張地摘下太陽眼鏡,那是一張看起來很和氣的中年人的臉龐。


    “咦,是警察嗎?是誰叫警察來的啊……”


    “這位是負責調查有裏匠幻一案的愛知縣警察。”萌繪在一旁用鄭重其事的語氣說,因為這不是講自己,而是在介紹近藤刑警,所以她並沒有說謊。


    “啊,這個……”卷發男看著萌繪時,再一次睜大雙眼,不過又馬上皺起眉頭。“你們還問發生什麽事,其實我們才更想知道怎麽了,現在到底是什麽情形啊?”


    “有裏美香流小姐怎樣了?”萌繪問。


    “不知道。”這男人猛搖頭。“脫逃應該有成功才對……”


    “為什麽你能確定呢?”


    “啊,這個……我也說不上來。”


    “她是用什麽方法脫逃的呢?”


    “不,我不知道。”


    “什麽都不知道居然能拍節目?腳本呢?”萌繪的口氣不知何時開始變得充滿攻擊性,這一點她自己也很清楚。


    “不,那個……我們本來預定她要在大樓崩塌後,自己往這邊走過來,也就是從水泥瓦礫堆裏出來。”


    “怎麽可能……”


    “我們就是拍這個‘怎麽可能’的鏡頭……事實上,我們都不知道內情,她並沒有告訴我們要怎麽做。”


    “但是,她沒有出來吧?”


    “沒錯,所以……我們正在等她。”男人往那邊看。“我們已經將攝影機設置在指定的角度等她出現了,總之,攝影機和收音目前都處於待機狀態。”


    “這麽危險的狀態下,你們還這麽拖拖拉拉的,有連絡救護車嗎?現在不是應該要趕快救起她嗎?”


    “嗯,嗯嗯,唔……但是,這個可是‘奇跡的脫逃’啊……”男人用手撫摸胡須。“你說的沒錯,或許真發生了什麽問題也說不說,那就拜托你們了,我們是心有餘力不足啊。”


    “請你立刻聯絡待命的警察和救護車。”萌繪說:“這裏不是我們的管轄區域。”


    “依照這種情形,那個瓦礫堆應該即刻清除才是。”近藤斜眼看著卷發男。“這要花錢喔,因為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怎麽這樣……我們隻是來錄像的而已,”


    當這句話還沒說完時,四周突然響起巨大的騷動聲。


    萌繪往大樓方向猛然回頭,不過,那裏當然已沒有大樓,隻看得到消防車和瓦礫堆,可是她沒有看到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但是,手持攝影機越過繩子的男人們都開始狂奔,起來警衛雖然極力製止,無奈如雪崩般湧入的人潮太多,甚至攝影師以外的一般民眾,都跟著那幾個率先行動的人突破封鎖線,群眾都一起狂奔起來。


    電視台工作群和近藤及萌繪所在的地區,像孤島一樣被人潮給團團包圍。


    “攝影機,快拍快拍!”導演大喊。“全部都拍!記得收音!”


    “發生什麽事?”


    “屋頂上,屋頂上!”


    “燈光!”


    “麥克風打開!”


    萌繪找到有裏美香流的身影。


    緊鄰崩毀大樓西側的建築物屋頂上,站著一個身穿橘色服裝的女人。她沒有戴安全帽,讓人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頭長發。


    “請大家退後,不要靠近大樓,這裏還很危險!”萌繪附近的擴音器,傳出刺耳的巨大廣播聲,讓她不禁將雙耳捂住。


    但是,沒有人因此停下來。


    聚光燈的燈光為了找尋目標開始移動,鄰近西邊的那棟樓房,是棟有如廢墟般的老舊建築物,現在,在那棟樓房的屋頂上,有裏美香流出現了。


    萌繪看向近藤刑事的臉,他抬頭望著那棟樓房,張口結舌,表情呆滯。


    在不遠處的播報員,開始對著麥克風轉違現場實況。“她成功了,是奇跡,這就是奇跡!”


    驚呼聲不斷。


    此時群眾已經逼近到水泥瓦礫堆附近,萌繪用眼神示意近藤,於是兩人也離開這裏,往那邊靠近。


    “喂,走囉!”電視台的人員大聲叫著。


    “再更近一點拍,靠近靠近!”


    7


    這是場還稱不上引起恐慌的騷動。


    圍觀群眾幾乎都是用走的,每個人態度都很冷靜,空地擠滿了人,以被破壞的大樓為中心,人口密度與距離形成反比例分布,不隻是北側空地,就連有裏美香流出現的西邊樓房周圍,以及南側道路的步道上,都擠滿了人。


    手持攝影機的男人們,毅然爬上崩解堆積而成的水泥小山上,想辦法爭取到更高一點的角度來拍攝這個現場。


    但是,走的越近,卻越看不到站在西邊樓房屋頂上的有裏美香流,為了捕捉到她從那棟房子一樓出口出現的畫麵,相關的采訪群在往道路方向的出口旁,以及北側的後門那裏靜靜等候。


    雖然抬頭仰望樓房的人很多,但屋頂上卻已經不見人影,在同一時間,從遠處靜觀那棟房子的人們(事實上犀川就是其中一個),也是一樣看不到了。


    肩膀擔著攝影機的男人們,還有初次嚐試藝能新聞的采訪群,終於化被動為主動,往老舊的樓房內長驅直入,當某位男士率先發難從後門進去後,接著好多個男人也爭先恐後地紛紛湧入。


    男人們衝上了階梯。


    因為這棟房子的電源已經被切斷了,所以電梯當然是沒辦法使用,也因為如此,建築物裏麵很暗,暗到分不清這一樓是哪一樓。扛著沉重的攝影器材苦撐中的男人們,一個接著一個魚貫上樓,每個人都呼吸急促,汗流浹背。


    最先衝上屋頂的,是藝能新聞的年輕攝影師,他推開鋼製的門,從頂樓小屋裏衝到外麵去。


    鋪著汙黑瀝青的頂樓地板中央處,有個生鏽掉漆的奶油色桶子,從裏麵延伸出很多管線,屋頂四周僅僅圍著稍高一點的護牆,上麵沒有裝欄杆。


    從樓房下方往上照的燈光,讓頂樓四周的空氣朦朧發光,還有嘈雜人聲自下方傳來,跟在後麵也衝了出來的男人們,讓那狹小的空間很快就擠滿人。


    終於,照相機發出響個不停快門聲,閃光燈也閃個不停。


    因為被太多閃光燈的光芒給籠罩,使得眼前情景宛如老電影的膠片。


    有裏美香流,坐在頂樓的最高處。


    她靠在水泥砌的矮護牆上,雙腿像人偶一樣成外八字直直往外,頭不自然地麵向旁邊,眼睛緊閉,鮮紅的唇彷佛在笑著。


    雖然暴露在那麽多的鏡頭前,她卻仍然一動也不動。


    8


    萌繪看完采訪記者群衝進西側樓房之後,就開始找尋犀川。近藤在她還沒發覺的情況下就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她離開大樓,回到剛才還跟犀川他們在一起的地方。


    很多參觀者都開始準備打道回府,對來參觀大樓爆破解體的研究者而言,已經沒什麽好看了,他們其中有一大半人,應該還不知道電視台在替有裏美香流的脫逃秀錄像吧。


    當萌繪根據記憶走回來時,隻見犀川一個人站在那裏,其他研究生和牧野洋子都已不兒蹤影了,國枝桃子也不在。


    “到底怎麽了?”犀川看著她的臉,從容地邊抽煙邊問:“大家都打算拿片水泥碎片來當紀念嗎?”


    “不是啦,老師。”萌繪說。“有裏美香流在對麵的鄰近樓房上出現了,媒體看到她都簇擁上去,所以大家自然也就跟著跑了。”


    “什麽啊,那,她原來是飛到那邊的樓房去囉?”


    “嗯,是的,好像就是這樣。”萌繪轉身過去。從這裏可以看到那棟房子的頂樓,那邊現在燈火通明,似乎有很多人在,萌繪心想,他們大概正在采訪有裏美香流吧。


    “那種程度的爆破,再加上從高空落下的衝力,和瓦礫的碰撞……我正在思考是否有能忍受這一切外力的膠囊座艙。”犀川碎碎念著。“可以將輕金屬外殼的內外側,都用柔軟的矽樹脂之類的東西覆蓋,不過,要多厚才能保護人體不受加速度影響呢?恐怕要將近一千毫米吧。這種緩衝材料是可以緩和衝擊力道沒錯,但還有更難的條件,就是要同時具備抗熱性。”


    “真的有這樣的膠囊座艙嗎?”


    “以技術上來說,當然是可行的。”


    “在頂樓進入那種膠囊座艙後,即使大樓因爆破而崩毀也會沒事囉?”


    “當然沒事啦。”犀川點頭。“那種事很簡單的,不過就算這麽做,也可能會遇到被埋在瓦礫堆中出不來的窘境,不過,畢竟她是在最頂樓,所以這種可能性應該沒那麽高吧……”


    “有裏美香流有使用這種膠囊座艙嗎?”


    “怎麽可能……西之園同學,首先,這太花錢了,我想,她應該是一開始就移到隔壁的房子去了,也因為如此,她才會選擇在頂樓。”


    “我以為她在最頂樓,是為了要突顯表演的危險性。”


    “這個是外行人的想法,不是這樣的。如果是在大樓即將崩毀的狀況下,最危險的地方絕對是最下層,就連地震時也不例外,一定是一樓最危險,如果是在一樓的話,就算進到膠囊座艙裏,也不能保證可以生還。”


    “不管是哪一種,以魔術的角度來看,都是不怎麽有趣的手法。”萌繪看似百般無聊地說:“看電視上的也許還比較有意思。”


    “但是,試想萬一有某個小環節真發生錯誤,那她還真是下了個危險的賭注呢。講明白點,她是很蠢沒錯,但我不想開口批評別人的價值觀,所以還是別說的好。”


    “國枝老師呢?”萌繪張望四周說。因為犀川說到蠢這個字眼,令她不禁連想到國枝。


    “這個嘛……一定是去建築物那裏看了,在這裏等吧,不久後大家就會回來了。”


    雖然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那因為到處都有點燈的關係,周圍很明亮。


    救護車的鳴笛聲傳了過來,位置似乎是在大樓的南側大樓。


    大概等了五分鍾後,高個了的國枝回來了。


    “好像有救護車來了。”萌繪問國枝說:“有人受傷嗎?國枝老師有看到嗎?”


    “你看這個。”國枝將拿在手上的東西秀給萌繪看。那是小水泥碎片。“從這種粗糙的觸感來看,是質量不怎麽好的水泥,可能是施工時多摻了些水吧,還有,鋼筋也是圓的,設計很古老。”她無視於萌繪的質問,將水泥塊也拿給犀川看。


    “這是不是預鑄混凝土?”


    “等回研究室後,再來做分析吧。”國枝說:“因為是三十年前的,剛好遇到品質不好的時期。”


    “請問……有裏美香流小姐怎麽了?”萌繪問。


    “誰?”國枝推了推眼鏡,看著萌繪的臉。“喔喔,你是說那個逃出大櫻的女人嗎?”


    “嗯嗯,她在隔壁的樓房上現身……”


    “我不知道。”國枝搖頭。“大家好像都去看那個……不過我沒興趣。”


    國枝又開始摸起水泥塊,並進行觀察。


    萌繪就是不想離開這裏,參觀者們都紛紛往停車場方向走回去,雖然人數看似有稍微減少,但瓦礫堆那裏還有一堆人在,人潮還是不減,隔壁樓房的出入口也擠到看不清,在瓦礫堆的高處,有幾個人站在上麵。


    牧野洋子跑了回來。


    “不好了!”洋子用差點撞上萌繪的氣勢衝了過來。“有看到嗎?有裏美香流好像受傷了?現在救護車把她運走了。”


    “太蠢了。”國枝說:“那本來就是那樣的表演啊。”


    “可是可是,大家都很驚慌啊。”洋子快喘不氣來地說:“她是被用擔架抬出來的,從那棟隔壁樓房出來後,她就上了救護車……總感覺她好像已經筋疲力竭了。”


    “大家呢?”犀川看著手表說。“已經該回去了吧?”


    “好想趕快回研究室喔。”國枝將水泥碎片很寶貝似地在胸口前緊握。“濱中他們剛好五人,可以共乘一部車,犀川老師,我們回去吧。”


    這番話很像是薄情的國枝桃子會說的,國枝似乎是想叫犀川搭自己的車回去。的確,萌繪隻要載洋子回去就好了,至於剩下的五人男生,隻要叫濱中全部一起載也就行了,所以國枝的分析並沒錯,不過,到那古野要開兩個小時,濱中的小車裏塞五個人也未免太可憐了,當然,最可憐的是濱中車子的引擎。


    “再等一個人吧。”犀川點起一根新的煙。


    “為什麽?”國枝立刻問。


    “喔,因為你的車子應該再載一個人比較好吧。”


    國枝雖然沒說話,但好像是勉為其難地接受這個理由。


    於是四個人就站在原處等了一陣子,人潮一點一點地減少,從停車場開出去的車也很多,那幾台消防車也開始移動,準備從現場撤離,此刻時間已經超過八點了。


    9


    等包含濱中在內的那五個人一起回來時,已經又過了二十分鍾。大家馬上接著準備要搭車回去。


    “有人在談論有裏美香流是不是死了呢。”濱中邊走邊說。


    萌繪聞言停下腳步。“咦?怎麽可能?”


    “雖然到處都在謠傳這件事。”濱中將手插進口袋。“但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對了,不知道近藤先生怎麽了。”萌繪看向犀川。她和近藤刑警在有裏美香流出現在屋頂上時就走散了。萌繪想,他可能是進到那棟房子裏去了。


    犀川沒有回答。


    大家走上步道,回到停在這裏的車子旁邊。


    “我要搭濱中學長的車子回去。”洋子對萌繪說。


    “那,犀川老師,”萌繪靠近犀川。“就由我來送好了。”


    “三島和波木學長就坐國枝老師的車吧。”洋子擅自做了安排。在這種時候,總是年紀最小的洋子帶頭說了算,雖然人家都為此一臉錯愕,但也沒有抱怨些什麽。


    大家隻有稍微舉手道別後,就全部上了車。


    四周的道路雖然會塞車,但等稍微遠離現場後,車流就很順暢了。


    “這次真的滿有趣的。”副駕駛座的犀川,將雙手置於頭上說。


    “是啊。”萌繪也應和了一句,在紅綠燈左轉後,她的車加快速度。


    “人類啊,到目前為止都是由下往上蓋大樓,然後要破壞時就反而變成由上往下來破壞。不過,最近卻出現蓋房子時也由上麵開始蓋的,以及破壞時像今天一樣從下麵開始破壞的方法,我對此還滿有興趣的。”


    “怎麽個有趣味法?”


    “本來在建築、不、人工物品上,都有所謂的增加法和消去法,你知道是什麽嗎?”


    “不知道。”


    “把物質組合就是增加法,相對的,把物質除去以製造空間,像將岩石挖洞一樣的,就是消去法。到目前為止,蓋地下建築時也都是先挖洞到地底下後,再從底下往上依序蓋起,不過最近也開始出現一邊挖洞,一邊從上麵往下蓋的做法。”


    “你這到底在說什麽?”


    “自言自語。”犀川回答。“你不用在意,我隻是剛好想到很有趣的觀點而已。”


    “老師,難道接下來你都要像這樣一路想回那古野嗎?”萌繪的語氣變得有些嚴厲。“我們好不容易才能兩人單獨說說話的……”


    “那西之園同學想說什麽?”犀川看向萌繪。


    “我想想……”


    萌繪開始思考,雖然她明明知道自己真正要說的,最想說的話是什麽,但這些話卻始終像彈珠汽水的珠子一樣,就是說不出口。


    車子開上高速公路的交流道。拿到通行票後,她的車一邊轉彎一邊加速,很順暢地開入被橘色燈照亮的高速公路上。


    她邊看著後照鏡,邊踩下油門,享受加速度的衝力從背後傳來,她移到外車道去,將排檔推到最高。


    “要怎樣才能脫逃呢?”萌繪終於想出問題。


    “剛才大樓的?”


    “嗯,有裏美香流要怎麽脫離那棟大樓呢?老師你說過她是飛過去的吧,可是那兩棟房子之間雖然看起來很近,事實上卻離得滿遠的。我想,大概有七、八十公尺吧。”


    “我認為有很多方法,比如說,從隔壁大樓上麵伸出超重機吊臂,從前端垂吊下去就行了,這是最簡單的。一開始就先垂下繩子,將它跟自己的安全繩綁在一起後,從西邊的窗戶一躍而下,隻有這樣就好。接下來,爆破的大樓會往下降落,因為是在最頂樓,所以應該真的會有往下直落的感覺。加上有噴發煙霧的關係,隻要計算好時機,就能靠這個當掩護,移到隔壁的樓房去。”


    “也就是說,會有工作人員之類的人在隔壁的樓房上囉?因為必須要有人操作那台起重機才行。”


    “也有可能是自己用無線操縱的。”犀川回答。


    “可是,後來媒體的人都有上去那房子的屋頂,如果有起重機的話馬上就會被發現,魔術手法也就曝光了,在事情演變到那樣之前,為何有裏美香流小姐不自己下來呢?馬上從屋頂下來在大家麵前現身的話,就能讓她的手法不被視破了。”


    “是啊,這的確是很不自然的行動,她一定是真的受傷了。”


    “好想趕快看電視喔。”萌繪喃喃說:“太遠了完全沒看到。”


    “我是想看爆破解體的錄像帶,就算沒有電視,應該也有很多人有帶手提式攝影機才是,所以最近一定會有影片在網絡上流傳的。”


    萌繪的跑車在高速公路上往西邊前進,沒有任何三口車能超過她。


    晚上的高速公路很美,雜亂的景物都消失了,隻看得到純粹的道路,就好像經過典型化的理論一樣美,她最喜歡的引擎聲,也讓她心情舒暢。


    “老師。”萌繪想了一會兒後說:“我們可以講些更不一樣的事嗎?”


    “怎樣的事?”


    “這個嘛……比如說,我們的將來之類的。”她鼓足勇氣說出的同時,不禁把油門又往下踩了數毫米。


    “你想做怎樣的研究?”


    “呃,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引擎聲填補了這段沉默。


    座位後麵傳來暸亮的鈴聲。


    “西之園同學,你的呼叫器在響喔。”犀川回過頭說。“要我幫你看看嗎?”


    “那是手機。”萌繪依舊握著方向盤說:“沒關係,就放著讓它響吧。”


    但是,因為這鈴聲老是不停,於是犀川便將她放在椅背後麵那狹小空間裏的皮包給拉出來,從裏麵掏出電話。


    “呃……是這個按鈕吧。”他按下那個不停閃爍的按鈕。“喂……我是犀川。”犀川開始對著手機講話。“嗯嗯,她正在開車,請稍等一下……西之園同學,是諏訪野先生打來的,要接嗎?”


    萌繪看著後照鏡,慢慢地將車子移到左邊的路肩並減速下來,然後從犀川手中接過電話。


    “喂——”萌繪用不悅的口氣說:“諏訪野,你這通電話來的真失禮耶。我現在正要跟犀川老師談很重要的事呢。”


    “真的很抱歉,大小姐。”諏訪野用優雅的聲音說:“請您務必原諒在下的無禮。事實上,愛知縣警的三浦先生有個緊急的通知想轉達給大小姐您知道,我本來也在煩惱該怎麽處理才是,最後決定還是通知您比較妥當。還有,我一方麵也是因為很擔心大小姐您可能又無端被卷入某個案件裏,所以才會……”


    “好啦,我知道了。到底有什麽事?”萌繪長歎一聲後說。


    “好的,三浦先生聯絡的內容就是說,在靜岡的大樓解體工程現場,有個名叫有裏美香流的魔術師被殺了,三浦先生還交代,大小姐您既然有說過要去那裏,如果近藤先生就在您身邊的話,希望能請他跟三浦先生連絡。”


    “被殺了?”萌繪又問了一次。


    “是的,就是如此,我聽到的,的確是這樣。”


    車子進入隧道後,電話就聽不到聲音了。


    “有裏美香流被殺了……”萌繪看向犀川喃喃說著。


    “西之園同學,前麵,請看前麵。”犀川馬上說。


    10


    在看到第二天的早報之前,萌繪就已經幾乎掌握到全部的情報。昨晚回家後,她打電話到縣警局,從三浦刑警那裏得知了所有詳情。在很晚的時候,電視上也以頭條報導這則新聞。


    緊鄰爆破解體的大樓的西側,有間樓房頂樓上,被人發現有裏美香流的屍體。


    發現者是報社和雜誌社的攝影師和記者們,雖然他們當然有用相機拍下有裏美香流的死狀,不過沒有一個媒體敢真的將照片給注銷來,第二天早報上,萌繪所看的照片,是美香流在大樓解體前從屋頂上向大家揮手的樣子。


    電視上重複播放著爆破解體的影片,從爆破的那一瞬間,到美香流屍體被發現,中間隻有經過二十分鍾而已。而且,大概在十分鍾的時候,有很多人選目擊到美香流站在隔壁樓房屋頂上的身影,就連萌繪自己也有看到,因為那時有裏美香流還活著。因此,她遇害的時間,就被限定在之後短短的十分鍾內了。


    有裏美香流被判定是頭部遭鈍器重擊,幾乎是當場死亡,當她被攝影師們發現時已經死亡了,屍體據說是在頂樓東邊,以人偶般的姿勢被放置在那,根據三浦的說法,是犯人故意讓倒下的美香流這麽坐的。


    這些事實,都導向一個結論,就是殺人犯就潛藏在爆破解體大樓旁邊的房子裏,有裏美香流用了某種方法飛到隔壁樓房後,於那裏的屋頂上遭某人襲擊身亡。


    那麽,殺人犯在殺了她後,到哪裏去了呢?不論誰都會產生這個疑問。


    因為救護車就在現場附近待命中,所以醫護人員在發現屍體三分鍾後就趕到屋頂上,警察也正好在現場附近,另外還有很多消防隊員和救難人員在。最初衝上去這棟辦公大樓的攝影師有十個人以上,卻沒有在中途看到任何人從樓梯上下來,當然,他們發現有裏美香流時,屋頂上沒看到有其他人,也沒有發現到凶器。


    毆打有裏美香流致死的人,是用何種手段從那棟房子裏脫逃的呢?


    不管是那棟樓房一樓的出入口,連接南邊道路的部分,或是鄰近北側空地的部分,都有大批媒體相關人士一直守候著。這棟房子因為已經被斷電,所以電梯不能動,也隻有一道階梯,雖說是晚上,但四周都被燈光照亮,不管怎麽想,犯人都不可能偷偷跑出去的。


    上空雖然有電視台的直升機,但它為了在大樓爆破時保持高度而遠離現場,爆破結束數分鍾後就降落在北側空地上,之後有裏美香流才被目擊到出現在隔壁樓房屋頂上。


    在有裏美香流的屍體被發現,警方趕來這裏之後,這棟辦公大樓的每層樓有被徹底搜查過,但並沒有到有可疑人士或是類似作案凶器的物品出現。


    這次大規模的搜查,應該是由靜岡縣警局來主導的,不過包括愛知縣警本部也有派出近藤在內的幾名刑警前去支持,三浦說,他們應該會跟靜岡縣警局共同設立聯合搜查總部。


    事件發生後的第二天早上,當萌繪還在床上睡覺的時候,近藤刑警打了通電話來。


    他用高亢又活力十足的聲音,說他在現場待了一整夜的事,從聲音就可以聽得出他還在亢奮中。


    “真是的,要是能戴領帶來就好了啊。”近藤笑著說。


    根據他的說法,他當時看到一大堆人衝進大樓的騷動後,也跟著跑到屋頂去,所以也有直接看到有裏美香流的屍體。


    “屋頂上有起重機嗎?”萌繪邊揉著眼睛邊說。她穿著睡衣,還躺在床上。


    “起重機?不,沒有這種東西。”


    “有裏美香流是怎麽飛到那棟房子上的?有看到像繩子之類的魔術道具嗎?”


    “什麽都沒有,關於這一點,我有跟靜岡的同僚們談過,但現在還沒有確定的說法,大家都說她可能不是用飛的,而是走樓梯上去的。”


    “你意思是說,美香流小姐有從被破壞的大樓上下來過嗎?”


    “嗯嗯,一定是用繩子之類的東西滑下來的吧。”近藤講到這時,打了個噴嚏。“啊啊,抱歉,我好像感冒了。呃,對了,就是像戰隊一樣用繩子從大樓外牆垂直下降。她可能是在快爆炸前一刻降到地麵上來,然後為了躲避隨暴風飛過來的瓦礫,就衝隔壁的樓房裏,在經由樓梯到屋頂上,隻是沒想到會有人埋伏在那裏等她吧。”


    “那麽,犯人是怎樣逃走的?”


    “再用繩子下來吧……”


    “攝影師都跑進去了耶。”萌繪說出自己的看法。“我想他應該是在樓梯中段等攝影師們上來,然後就這樣混進人群裏。當時在屋頂現場的人都有偵訊過嗎?”


    “唉呀,那是不可能的,當時出入的份子太複雜,有人為了趕快送新聞回總部就跑出去了,下麵又有一大堆人在,要管製也來不及了,畢竟是媒體的人先發現的。”


    “有找到任何跟有裏匠幻一案直接相關的線索嗎?”


    “我不知道。”近藤回答。“啊,西之園小姐,抱歉,我得切掉電話不可了。下次再聯絡。”


    已經清醒的萌繪,從床上起來,換過衣服後,她下樓走到餐廳。諏訪野為她泡了杯咖啡,時間已經是七點半。


    昨晚把犀川副教授送回公寓後回到家,已經將近十一點,因為長時間的駕駛讓眼睛很疲倦,她淋浴完後,在跟縣警局的三浦通電話和看電視新聞的途中,就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到現在她已經睡了七個小時以上,睡眠十分充足。


    咖啡配合萌繪的喜好,弄得一點也不熱,諏訪野不會端熱咖啡給萌繪,不過,早上他總是會端出一杯微苦的咖啡。


    “昨晚我非常失禮,真的是很抱歉。”諏訪野低下頭。


    “咦?是什麽事啊?”萌繪從報紙上抬起頭看諏訪野。


    “大小姐,就是打電話給你那件事。”


    “喔喔。”萌繪露出微笑。“那是我說的太過分了,對不起,還好你有告訴我這麽重要的事,移動電話竟然還算是滿方便的東西呢。”


    “這次是上次那件案子的後續嗎?”諏訪野依舊站著,都馬則坐在桌旁的椅子上。


    “嗯。”萌繪回答諏訪野後,歪著頭看向天花板。“是啊……真不知道為何美香流小姐會被殺。”


    “雖然這樣問有點不妥,這次難道又像葬禮時一樣發生屍體消失的情形嗎?”


    “啊,原來如此。”萌繪圓睜雙眼。“對喔,還有這種方法。很行嘛,諏訪野。”


    “大小姐,您這樣的說話方式實在稱不上恰當。”諏訪野的口氣雖然很謙卑,但凝視著她的眼神卻很嚴厲,萌繪從小就拿這種眼神沒辦法。


    “我失禮了……”她假咳兩聲。“嗯嗯,你的想法我覺得十分有趣。我也認為有參考的價值,但是,為什麽要讓遺體消失呢?”


    “這個,我還沒有想到那麽遠的地方。”諏訪野莞爾一笑。“不管是什麽原因,可以確定都是脫離常軌的,會這樣做的人,我想必定有他自己獨特的想法吧。”


    “嗯——”萌繪雙手捧起杯子,以杯就口。“是啊,既然會走上殺人一途,犯人應該會有確實的原因吧。”


    “這是當然的。”諏訪野說完,敬了個禮後,就到廚房裏去了。都馬坐在椅子上,往他離去的方向一直注視著。


    11


    下午下起雨來了。


    不能出去散步,讓犀川覺得很可惜,因為上午一直敲鍵盤打文章,為了去研究生室轉換一下心情,就拖著沉重的腳步出房間下樓去。


    建築學會年度大會剛結束後第二天的星期天。發表完論文的研究生們,大家可能都去玩了。打開研究生室的大門,果然如料想的一樣,隻有濱中深誌窩在椅子上看著漫畫。他看到犀川的臉,連忙將漫畫闔上。


    “隻有濱中同學嗎?”犀川邊點煙邊說。


    “嗯嗯,今天連四年級生都沒來。”濱中回答。“昨天的案子真是不得了,大家應該都在家裏看著電視吧?啊,犀川老師知道這件事嗎?”


    “嗯。”犀川在椅子上坐下,翹起二郎腿。“是有裏美香流被殺了吧?”


    “你怎麽知道?你那裏明明沒有電視啊。”


    “昨天在回家的路上,西之園同學接到電話通知,就算沒有電視,還是可以用其他方法得到必要的情報。”


    “喔喔……”濱中點頭。“是啊是啊,西之園最近開始帶手機了,如果她真的去愛知縣警局上班就好了,反正她的話,去參加公務員考試一定能考上的,因為她根本就是為考試而生的人。”


    犀川麵無表情地點頭。“的確是。”


    “西之園還在追查有裏匠幻的案子吧?”濱中笑著說:“她就是這種叫人不敢相信的個性啊。”


    “就是這樣。”犀川再次點頭。


    “接下來就要忙著寫畢業論文了,請老師好好給她當頭棒喝一下吧。”


    “你自己去說吧。”犀川邊呼出煙邊說。


    “不行啦,我哪有這個資格。”


    “濱中同學不是都直接指導她嗎?像這樣去領導別人,也是博士課程的一環啊。”


    “我說的話,她不會聽的。”


    “如果西之園同學不聽你的話,那你代替她寫畢業論文不就成了,就是這麽簡單。”


    “老師,你那話,難道……是威脅嗎?”


    “不對,隻是要告訴你快捷方式而已。”犀川用指尖轉著香煙。“那就是領導別人的意義。最壞的打算,不過就是自己來作這件事罷了,對普通人來說,這招是最有效的。”


    “她……根本不是普通人啊。要是我寫了西之園的論文,你想會怎樣?我想八成隻能得到句‘濱中學長謝謝’吧。”


    “你那樣說也對啦。”


    “唉呀呀……老師,你也別這麽輕易就肯定了啊。那我們之前的對話到底算什麽?”


    “都是廢話。”


    “老師……”


    這時門打開了,走進來的是西之園萌繪。她一看到濱中,就開口說:“啊,在談我的事嗎?”接著便將皮包從肩膀放下。


    “犀川老師也來的正好。我有買冰淇淋泡芙喔。”她將一個小盒子放在桌上,不過,因為桌上放著三台計算機,其他地方又被漫畫和雜誌給占據,所以與其說是放桌上,還不如說是放在堆積如山的雜誌堆上麵。


    “老師,老師,你就說說看嘛。”


    “你們要說什麽?”


    她打開盒子,將裝在小袋子裏的冰淇淋泡芙地給他們。


    “謝謝。”濱中很坦率地接受。


    “老師,那裏沒有起重機喔。”萌繪在椅子上一坐下就說:“在有裏美香流被發現的樓房屋頂上,並沒有超重機。我這是從近藤先生那裏聽來的,那裏似乎沒有可以供她飛過來的道具。”


    “昨天的大樓?”濱中問:“她是如何移到隔壁去的?”


    “警察認為她有下到地麵過。”萌繪回答,“藉由繩子沿牆壁快速降下後,逃進隔壁的樓房裏……”


    “沒有那種時間。”犀川吃進半個冰淇淋泡芙。“還有,在那種情況下降落是很危險的。昨天我有說明過了吧?地麵上是最危險的。”


    “但是這樣的話,那到底要怎麽做?”


    “簡單,就是將使用過的起重機掉到隔壁去。”犀川馬上回答,“讓它落進瓦礫堆裏。現在警方應該正在找了吧。”


    “這種事,一個人可以辦到嗎?”


    “雖說是起重機,也隻不過供一個人垂降下來罷了,所以隻要將稍微堅固的鋁材彎成適當角度,就能做得出來。而且重量也沒多重,簡單,簡單。”


    “這麽說,她果然是直接移到隔壁樓房的屋頂上,然後在那裏立刻被殺掉囉?”


    “大概吧,”犀川站起來走到房間深處,然後從窗子俯瞰北側的中庭。


    “這真是不太有趣的方法啊。以魔術的角度而言,這種誰都想得出來的機關,實在無聊,西之園同學也是這麽想的吧?”


    “是啊。”萌繪點頭。


    “跟瀧野池的手法比起來,等級太低了,根本算不了什麽。”犀川點了根煙。“這次就某種意義來說,也是情非得已的,當出現像這次爆破解體一般艱難的狀況時,脫逃的方法就會受限,狀況越是複雜,可能性和驚奇性就會減少,作為魔術秀的趣味性也會跟著變得稀薄,這真的是兩難啊。當魔術師也很辛苦的。”


    “聽到有裏美香流死了,讓我有點受到打擊呢,”萌繪一口一口地吃著冰淇淋泡芙說。


    “完全看不出來你有受到打擊的樣子。”濱中說。


    萌繪沒有回答,犀川瞥了她一眼。


    犀川和萌繪都有跟有裏美香流一起吃過飯,所以萌繪不可能完全沒感覺的。但是,犀川從以前很在意的一點,就是她的情感,很明顯地被某種防護罩給保護著。他想的絕對沒錯,她恐怕是在那一夜,也就是十六歲時目睹父母雙亡的那個夏夜裏,就無意識地築起了跟犀川意識中刻意形成的防禦機構相同的機製。


    “所有的東西都有名字。”犀川不禁喃喃說著。


    對犀川太過突然的發言,萌繪和濱中都驚訝地圓睜雙眼。


    “老師,你又把對話全破壞掉了。”濱中停頓了一下說。


    犀川淺淺地露出微笑後,吹出一口煙,


    就他的思考模式而言,雖然他頭腦全部區域理論上都鏈接得很順暢,但一部分意識卻往往會出現不連續的地方。同樣的道理,他跟別人對話時,也因為無法把想到的內容全部講出來,所以必然會出現不連續的情況,所以這是常有的事。


    為了避免這種不連續性產生,他隻能從減低對話的層級,放慢說話速度,盡量不想好讓思考減速……這三個方法中選擇一個。


    人死後會失去的,是個人的人格,如果更嚴格一點說,就是那個人的思考。


    思考不會在意識表層上展露全貌,就是它之所以不能以電子方式重現的理由,而不能重現,就意味著“失去”。


    人,究竟是為什麽而活呢?


    有的人是為了呼吸而活,有的人是為了思考而活,有的人甚至沒自覺到有活著這件事,隻是用來象征這些意涵的,全都是語言和符號,也就是事物所擁有的名字。


    那就像刻在墓碑上的短短一行字一樣,可說是極為有限的單純碎片。


    所謂活著的目的,就是用來解釋隻存在於片斷之領域和短暫之瞬間的記號,換言之,就是對於轉換手續的概念。


    現在,如果要將犀川不到三秒間所思考出的這些東西還原成語言的話,就會變成這樣。這些想法在不自覺中被符號化、單純化,抽象化,而成為聽起來像“所有的東西,都有名字”的聲音,脫口而出。


    像這樣跟個人一瞬間的想法完全同調的事,連本人都幾乎辦不到,如果出現偶然能達成的場合,就會被稱為是靈感。雖然每個人時常都會有靈感出現,但要時常捕捉到這些靈感,也隻有擁有可以超越言語之思考力的天才方能辦到。


    比如從窗子可以看到的中庭裏,種著一棵足以將實驗大樓遮蔽的參天櫻樹,人們會感覺到這是棵“櫻樹”的時節,一年也不過是短短數周,在其餘的時間裏,它就隻是一棵“樹”。


    同樣地,人隻有在表達自我的時候,才算是個別的“人”,除此之外,都隻是“人們”而已。


    不管表達自我的目的為何,如果不是要向其他人(在很多時候,也包括自己)傳達某種訊息的話,就不可能成為“人”。那就是人為了名字而活的意義所在。


    犀川中斷思考回過頭去,看到萌繪和濱中正以不可思議的表情盯著他看。


    “怎麽了?”犀川對兩人開口說。


    “啊啊,太好了,犀川老師終於回來了。”濱中說。


    “濱中同學,之前的眼鏡女孩,現在怎樣了?”犀川已經開始思考別的事情。“就是那個在瀧野池和我們一起的女孩啊。”


    “你是指村瀨小姐嗎?”濱中露出訝異之色。“她之所以戴眼鏡,是因為那時跟我相撞把隱形眼鏡弄丟了,你問她做什麽?”


    “她說過停在岸邊的車子上有載著東西,是吧?”


    “嗯,沒錯。箱型車裏是有裝著東西。她之後搬爆破裝置的電池時,我也有一起幫忙。我後來聽到是搬這種東西,還嚇了一跳呢。”


    萌繪的雙眼,一直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集中精神將視線投注在窗邊的犀川身上。


    “那輛箱型車裏,有人嗎?”犀川說。


    “不,我沒有看清楚,我沒有進到車中,又因為光線反射,從窗外看不到裏麵,但是她說,有裏匠幻就在車上。”


    “那麽,有裏匠幻是從巴士移到那台箱型車囉?”萌繪插嘴。


    “是啊。”濱中說:“有裏匠幻就是從箱型車裏出來,走到舞台上的。”


    “金色的箱子擺在哪裏?”犀川提出下一個問題。


    “那是先用起重機吊起來,再被運到舞台上的,在那之前,應該是……對了對了,應該是在那台箱型車的行李箱裏,因為村瀨有說過。之後,它從行李箱裏被搬出來,在不遠的沙地上放了一陣子。”


    “老師,你意思是說,有人躲進箱子裏嗎?”萌繪站起來走到犀川附近。“是那個人從箱子裏將隱藏在舞台中央下的匠幻先生給殺了?不對,這樣很奇怪,太奇怪了。因為,那個箱子在匠幻先生進去前,曾打開過讓攝影機拍攝,好證明裏麵的確是空無一物啊。”


    “你說的對。”犀川點頭。“為什麽話題會變成這個呢?”


    “因為老師提出奇怪的問題啊。”濱中說。


    “喔,是嗎?是我造成的呀。”犀川狡黠地笑了一笑。“抱歉抱歉,有時候我是會說些奇怪的話。算了,別太在意啊。”


    “隻有……有時候嗎?”濱中莞爾一笑。


    “我可是很在意的。”萌繪抬起下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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