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星期日早上,時間是九點十分。


    跟昨天一樣,西之園萌繪將車子停在那古野公會堂北側的停車場。天氣看起來跟昨天一樣好,但氣溫卻是非常低。萌繪穿著毛衣和長裙,短版夾克加上長大衣。隻有裙子對她而言算是非常難得的選擇,不過這並不是刻意選擇的。她戴著兜風用的太陽眼鏡下車,然後從副駕駛座上拿起她的側背式包包,並戴上大棒球帽。


    為了能曬到溫暖的陽光,她刻意從公會堂的東側繞到正麵的玄關。這時,已經有大約五十個的男人坐在入口的階梯上。因為他們身上散發出令人難以接近的氣氛,所以萌繪盡量不往那裏看,保持約十公尺的距離。忽然間,萌繪停下了前進的步伐。


    自從今天早上清醒後,萌繪就一直覺得怪怪的,等到她牽著愛犬都馬去散步時,她才清楚感受到自己的心情是多麽的憂鬱。


    當初還是拒絕比較好吧。自己為什麽非得作這種蠢事不可呢?這應該是身為一個女性最感到羞恥的事情吧。想到昨天被大禦坊安朋耍得團團轉的自己,實在很沒用,很令人生氣……


    她終於發覺自己憂鬱的原因了,因為從昨晚開始她就被這種很氣惱的想法給占據了。


    一想到等一下要發生的事,西之園萌繪是一個勁地歎氣連連,而心裏的自己也總是苦著一張臉。是啊……以為自己隻是單純地找借口在抗拒解放的想法,就是一個天大的錯誤。並不是她抗拒的問題……這其實是更屬於生理上的問題,就跟她沒辦法喝熱飲是一樣的道理。為什麽昨天的她要向大禦坊妥協呢?


    不過竟然都已經答應了,約定好的事情沒有辦法蒙混過去。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緒後,西之園萌繪做出最後的結論:就是把這件事快點結束掉,再從事一些讓自己比較快樂的事情來轉換心情。萌繪明白,雖然討厭的事情很多,隻要在跟它們擦身而過的那一瞬間時盡量忍耐就好了。反正時間一過,討厭的事情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她出神眺望著和公會堂相反方向的公園噴水池,心想時間還早,幹脆走到那裏的長椅坐坐好了。


    “小萌!”正當她要朝噴水池邁開腳步時,就被叫住了。


    一回過頭,就看到大禦坊安朋揮著手,慢條斯理地朝她接近,旁邊還有另一個男人跟他走在一起。


    “早安。”萌繪向表哥低頭致意。


    “抱歉呀,小萌,不好意思,勉強你來這裏。我真是感謝到五體投地,多虧你解決我空前的危機。”大禦坊用悠然自若的口吻說完後,便露出了微笑。“這次的恩情,我絕對不會忘記的。”


    “嗯,我真的是非常勉強啊。”萌繪聳聳肩。“心情好沉重喔……”


    “不好意思,請多指教。”另一個男人向萌繪遞出名片。那是昨天在櫃台的胡渣男。


    名片上寫著武藏川純,地球防衛軍,那古野分部副司令。萌繪將視線從名片移到武藏川身上,快速在心中分析。這個人就是昨天硬要向儀同世津子收取高額入場費的人,看起來應該是四十幾歲沒錯。身著肮髒的牛仔夾克配上略顯破舊的破洞牛仔褲,加上帶有刮痕的破損運動鞋。一臉的胡渣,不曉得是他的胡子一天就可以長這麽多,還是他昨天根本沒有刮。


    胡渣男露齒微笑。


    “星期日休息嗎?”萌繪裝出一副笑臉來問他。


    “嗯,星期六、日是銀河係共通的假日。”武藏川不假思索地立刻打趣回答。萌繪於是給他“腦筋動得比她想象中還快”的評價。


    “先去喝杯咖啡吧。”大禦坊說:“反正一般民眾要十點才能入場,而且今天工作人員都已經習慣流程了,所以晚點去不要緊的。既然不用特別準備些什麽,就放輕鬆一點吧。”


    “今天早上的重頭戲,就是西之園小姐的角色扮演秀。如果真要說有什麽準備的話,也隻有這個吧。”武藏川又再次露齒而笑。


    三人往車站方向走了一會後,走進店名叫“fuse”的咖啡廳裏頭。這家店位於地鐵中央線的高架橋下,店名怎麽看都像是隻因為電車從上麵經過就可以被輕易決定的名字。


    “不知道寺林怎麽了?”大禦坊在座位上坐下時說:“昨天他一個人留到很晚呢。本來還在想他在做什麽,結果他原來是一個人偷偷摸摸地躲在四樓深處的房間。你們猜他在幹嗎?居然是在玩娃娃啊。”


    “玩娃娃?”萌繪反問。


    “是模型啦,模型。”


    “寺林他可是非常拚呢。”武藏川在大禦坊旁邊脫夾克邊說。他夾克底下那件潔白的襯衫,讓萌繪不禁覺得總欠缺點什麽。“他其實是關東分部的副司令喔。說起關東分部副司令,地位可是相當於地方的司令一樣呢。”


    “你是指地球防衛軍嗎?”


    “嗯,我們在全國都有分部喔。”武藏川看著萌繪得意洋洋地回答。


    “地球防衛軍當然要全國都有才行。其實不能隻有日本有,既然要保衛地球的話,應該要在全世界都設有分部才行。”大禦坊在一旁插嘴說:“寺林是不是調職到這裏來了?”


    “怎麽?大禦坊先生你不知道嗎?他今年四月就成為m工大的學生了喔,好像是社會人士也能入學的製度。”


    “嗯嗯,的確有。”萌繪說:“他就是所謂的在職進修研究生吧?”


    “是的。因為他現在隻有身為學生的壓力,所以我們就把很多工作都推給他做。”武藏川露齒而笑。


    女服務生終於拿著濕巾出現了。大禦坊和萌繪點了咖啡,武藏川則點了早餐套餐和熱牛奶。


    “請問……”萌繪坐直身子說:“我隻要穿……昨天那套角色扮演服繞全場一圈,就可以了吧?而且會有其他人陪我一起走,是吧?”


    “對,護衛有五個。全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壯漢。”武藏川純滿臉喜色地回答。


    “不用精挑細選也沒關係……”


    “別人連你的一根手指都碰不到的,請盡管放心。我們連緊急狀況的應付方法也加以訓練過了。”


    “嗯……這樣啊。”聽傻了眼的萌繪點頭。“時間是三十分鍾左右吧?”


    “是的,大概三十分鍾到一小時。隻要這樣就有十萬元。”


    “我不用拿錢。”


    “就把那套衣服送給你做紀念好了。”


    “那……更不用了。”萌繪搖頭。“對了,有沒有準備能把臉遮起來的麵具呢?”


    “啊,有的有的。”武藏川靠在椅背上,用略為誇張的悲傷神情說:“都準備好了。雖然準備好了,但老實說,我對戴麵具這件事有點不滿啊。”


    “我可是更不滿呢。”


    “真可惜啊,不過也隻好這樣了。我相信西之園小姐一定能了解這種感覺的。如果你演著演著,不知不覺情緒亢奮時,隨時拿掉麵具都沒關係的。”


    “請你就別期待了。”對於萌繪而言,她是完全無法具體理解武藏川純期待的理由和說辭的。


    “電視台和報社的采訪約好是在十點。”大禦坊說:“隻要讓他們稍微從遠處拍些小萌的照片,之後就由我在準備室應付他們的問題好了。”


    “要禁止電視台和報社他們拍特寫喔。”萌繪立刻說:“也請務必確定我的名字不會出現在媒體上麵。”


    “嗯嗯,知道了。”武藏川點頭。


    “萬一真的被媒體拍到了,到時要是被姑姑知道了,我可是……”


    “不知道她會有什麽反應嗎?”大禦坊微笑著問。


    “不……”萌繪也跟著露出微笑。“我知道,而且是太了解她會怎麽反應了……雖然我現在一時想不出最適當的形容……不過,俗話說‘被吃得死死的’是什麽樣的感覺,我現在可說是徹底心領神會了。”


    此時鈴聲響起,大禦坊便從上衣口袋拿出手機。


    “喂?”當耳朵貼近手機時,他開始講話。“嗯,我們在鶴舞站附近的咖啡廳。”


    女服務生端來飲料,一杯一杯慢慢放在玻璃桌上。武藏川露出牙齒,衝著萌繪微笑,一個人獨自規律性地點著頭。他這個動作實在是意義不明,也許這動作在銀河係隻是一般的禮儀而已,不過極少鑽研風俗習慣的萌繪不知道其中意義何在。她避開武藏川的視線,透過玻璃窗往外張望。從公園樹木之間的縫隙,可以勉強看到公會堂正麵玄關附近的情形。


    “嗯,我知道了,是啊,如果空間足夠的話,就到那邊去吧。”大禦坊說完,便將手機放進口袋。“筒見打來的,他說他已經在四樓等了,有一邊準備室的門沒辦法開很麻煩。”


    “喔,那裏的鑰匙在寺林那裏。”武藏川苦笑說:“我拿鑰匙的那扇門,早上是第一個打開的喔。”


    “寺林一定是睡過頭了,真會給人找麻煩。”大禦坊歪著頭說:“早上不能自己起床的人,據說是神在提醒他得早點結婚的記號呢。真是的……果然是社會的負擔。”


    萌繪聽到心想早上她都可以自己爬起來。如果因為這樣就是神指示不用早點結婚的話,那她真有點感到遺憾。


    咖啡的溫度還不是她可以入口的程度,但為了穩定情緒,萌繪還是將杯子拿到嘴邊,稍微感受咖啡的香味。連考試時都不曾緊張的萌繪,覺得現在這種緊張的心情實在是不可思議。


    2


    當西之園萌繪跟大禦坊安朋一起走上公會堂四樓時,已經是早上九點二十分了。武藏川因為要做入場的準備,在四樓前廳就跟他們分開了。禮堂西側的通道現在還很安靜,一個人也沒有。打開通道盡頭的大門後,大禦坊和萌繪就走進準備室裏。


    “早啊,筒見。”大禦坊朝房間裏的長發青年打招呼。


    “早安。”那個青年回答,“寺林先生來了嗎?”


    “這個嘛……”


    “另一邊準備室的鑰匙在他手上,所以大家現在都很困擾……”那個青年麵無表情,嘴巴雖然這麽說,表情卻完全看不出來有任何困擾的樣子。白皙而瘦高的體格,充滿著如塑膠人偶一般的無機質感,給人很中性的印象。


    “去叫一樓的警衛來開如何?”大禦坊直率地說。


    “他們一定會嘮叨些難聽的話。”青年說:“樓下的老爺爺們都很囉嗦的。”


    “有沒有打電話去寺林的公寓看看?”


    “有,他好像已經離開公寓了。”


    “那他也許在來的路上了,會不會人就在附近?”


    “嗯……”青年點了頭,終於將眼光移向萌繪。話雖如此,不過他也隻有將視線轉向萌繪而已,至於表情完全沒變。


    “啊,這個孩子呀……”大禦坊微笑說:“是我的表妹西之園。是我拜托她來當明日香的救火隊。小萌,這位是筒見紀世都,明日香的哥哥。目前他可是個金光閃閃、瑞氣千條、爽朗如風、堅若磐石的新銳藝術家喔。”


    看到筒見紀世都用像麵具的表情向萌繪輕輕點頭致意,她也回了禮。萌繪不禁心想:他的皮膚看起來好像真的用塑膠做出來的;小而精致的臉龐,仿佛是用曲線尺準確描繪出的曲麵所構成的。筒見紀世都的確長得酷似昨天的那個女孩明日香。


    “昨天明日香有回家吧?”大禦坊用愉快的口吻說:“應該很晚才回家吧?一想到女兒這麽晚歸,筒見教授應該是很坐立不安吧?”


    “昨晚我沒回家,所以不知道。”筒見紀世都冷淡地說。


    “兄妹都一樣品行端正啊。”大禦坊莞而一笑。“筒見的父親是m大的教授呢。小萌你認識嗎?”


    “不認識。”萌繪搖頭。


    “西之園的父親也是工學院的教授喔,還是n大的校長呢。”大禦坊將臉湊近筒見。“我是覺得兩人的性格不太一樣。筒見教授對蒸汽火車的喜好實在太過執著,使得學術上的研究反而變成其次了。這話我們在這裏說說就好。”


    “因為那是父親生命的意義。”筒見紀世都理所當然地回答。


    沒過多久,大禦坊和筒見紀世都都坐在沙發上,對著打開的會場配置圖開始討論細節。有三個男人慌忙跑進房間,又抱著紙箱跑出去。萌繪因為不知道要做什麽,隻好站在窗邊看著窗外。


    當她對著手表確認時間是九點半時,武藏川走進房間。


    “真傷腦筋,寺林居然還沒來耶。”武藏川說完後看向萌繪。“該怎麽辦?要讓她換衣服了嗎?”


    “請問……為什麽沒有寺林先生……就不行呢?”萌繪問。


    “因為今天的角色扮演服是他的自創作品,一定要他做最後的檢查才行。”武藏川說。


    “最後檢查?”萌繪反問。所謂的“最後檢查”是什麽意思?這個圈子的規則到底是什麽?已經完全超乎她的想象了。為了避免產生更大的不安,萌繪隻好決定不繼續深究這個問題。


    武藏川鼓著苦惱的臉頰看著手表。“距離表演還有三十分鍾……好吧,那麽請西之園小姐先換衣服好了。拜托你了,我想他也許等一下就會來了……”


    武藏川又刻意地擺出笑臉盯著萌繪,說完仍然站在原地不動。就像是電池突然沒電了,或是接觸不良的模樣。萌繪無計可施,隻好點頭答應。


    她走到房間深處的屏風旁邊,探頭往屏風的後麵瞧。昨天那位名為筒見明日香的女孩所穿的金屬色服裝還放在桌上,牆壁上掛著一個高約一公尺的大鏡子,鏡前則擺了一張圓椅子。


    “知道怎麽穿嗎?”武藏川走近萌繪問。


    “嗯,大概知道。”萌繪回答,“我昨天有看過。”


    “你穿的時候要小心喔。”


    “咦?小心什麽?”


    “那個可是很容易壞掉的。”武藏川一本正經地說。他的表情跟“容易壞掉”這個詞之間所形成的不協調感,令人看了覺得背脊發涼。


    “我知道了。”萌繪點頭。


    “那就萬事拜托了。”


    “武藏川先生,請過來一下!”坐在沙發上的大禦坊招手說:“小萌,我們會好好幫你看著的,你就放心吧。”


    本來想回嘴說“這才不是問題所在”的萌繪,拿不出平日的活力,現在她甚至有快要貧血的不好預感。在不想讓大家察覺到的情況下,她緩緩地深呼吸之後,再拿著寶寶往屏風後麵走去。


    3


    犀川創平駕駛著愛車,而喜多北鬥正坐在副駕駛座上,他們以相當緩慢的速度準備進入那古野公會堂的收費停車場裏。以往這個停車場總是空蕩蕩的,再說周日的上午九點半,對素來以“晚睡晚起”聞名的那古野市來說,還隻能算是清晨而已。不過今天的停車場卻跟往常不同,有幾輛車子在停車場入口等候。


    “公會堂在辦什麽活動?”犀川喃喃地說。


    “當然有啦,你這個人怎麽完全沒在聽人講話的。”喜多回答,“你是不是在腦袋裏裝有過濾器?會阻絕掉自己不想關心的事情。”


    “啊!對了,昨天你有說過要跟大禦坊來公會堂。”犀川想了起來。昨天他們有提到跟模型相關的展示會還是即售會的訊息,喜多說的沒錯,這的確跟他沒有關係。


    昨天很晚的時候,喜多來到犀川的公寓作客。跟平常一樣,他帶來自己要喝的啤酒,然後就自顧自地喝酒,沒有跟犀川聊什麽特別的話題,卻是賴著遲遲不肯回去——這是他們平常固定的相處模式。即使他在旁邊,犀川也還是一樣看著自己的學術雜誌。喜多一邊喝著啤酒,一邊玩了好幾個小時的俄羅斯方塊。結果他昨晚便在犀川家過了一夜,今天早上兩人還一同到家庭式餐廳裏共進早餐。


    他的表情很明顯有話想說,犀川卻一直無視於他。喜多這個男人雖然外表看起來很坦率且不拘小節,其實不然。犀川知道,喜多北鬥是心思纖細且小心眼的人,帶有一點神經質。


    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就是希望別人主動問他悶悶不樂的原因。顯然犀川對這種類似撒嬌的手法並不上當,畢竟他也不是屬於願意主動向別人伸出援手的那種人。因此他從頭到尾就把這個等著他問“你到底想說什麽”的朋友擱置在一旁,坐視不管。


    這個星期日犀川預定要到位於鶴舞站的老書店,看看工學書和攝影集。每隔兩個月就會搭地下鐵上街來逛逛舊書店,是犀川的習慣。今天早上則是因為要和喜多吃飯,他幹脆開車過來,沒有想到喜多也就這樣一路跟著他到現在。


    終於輪到犀川購買停車票。副駕駛座上的喜多伸出手把停車卡取出後,入口處的自動橫杆就往上拉讓車子通過。犀川於是將自己黃芥末色的愛車停在他第一個看到的停車位裏。


    “接下來怎麽辦?你要去公會堂嗎?”犀川邊下車邊問。


    “不,我要跟你去書店。”喜多笑嘻嘻地回答。


    他們走在柏油路麵上,穿過並排車輛之間的縫隙。走了一段路後,一輛停在建築物附近空地上的白色雙人座轎車引起犀川的注意。


    “咦?那是西之園的車子啊。”


    “保時捷的boxster嗎?”喜多說。


    “是白色的。”


    “所以我才問是不是boxster的啊!”


    “那是車名嗎?這我就不清楚了。”犀川漠然地說:“嗯……我希望你別再用這種講話方式和我說話了。如果你心情真的很不好的話,那我們就各自行動好了。”


    “抱歉。”喜多歪著嘴角說。


    他們繼續默默地走著,穿過鶴舞站的高架橋,來到一個大十字路口。兩個人走上橫越十字路口的天橋階梯。


    “為什麽西之園會在那裏?”犀川問。


    “這個……”


    “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喜多攤開雙臂。“會不會是大禦坊那家夥叫她去的?”


    “大禦坊嗎?為什麽?”犀川停下腳步。


    “畢竟那家夥是西之園的表哥啊。”


    “咦?”


    “嚇一跳吧?”喜多哼哼地說:“這可不是假的喔。”


    “我是真的嚇了一跳。”犀川再次邁開腳步。“不過就算是表哥,他也不會叫西之園去模型展示會吧。我想她應該沒興趣才對。”


    “昨天她有去喔。”


    “西之園嗎?”


    “嗯嗯。”


    “去幹麽?”


    “有女記者來采訪我們的大禦坊安朋。雖然我沒有問是哪一家的,不過……那個女記者還真算得上是個美人,頭腦又好,總覺得就像這樣精悍的……”


    “你到底在說什麽?”


    “我完全被那件事打敗了。”


    犀川再度停下腳步看向喜多。“那件事?有哪一部分跟我們要說的話題有關嗎?”


    “不,倒沒有……”喜多不情願的回答,拿出香煙點上。“雖然對我來講可是一大新聞……不過,這跟我們的談話或許沒什麽相關性就是了。”


    “那麽,我們就回到正題吧。”犀川說。


    “那個美女記者是西之園帶來的,好像是她的朋友。”


    “啊,原來如此。”犀川又再次邁開步伐。


    “是你妹啦!笨蛋!”喜多突然大叫起來。


    犀川不禁回過頭去。


    “咦?是世津子?”


    “你大大的吃了一驚了吧。”


    “一定是弄錯了,她人在橫濱啊。”


    “我哪管這個啊,笨蛋。”


    “她應該還在住院才對。”


    “住院?哪會,活蹦亂跳好得很呢。”


    “你是被西之園給騙了。”


    “咦?”喜多變得滿臉擔心。“是這樣嗎……”


    “你不要常常在對話中扯到沒意義的蠢話比較好吧?”


    “創平啊,你為什麽都不說你有妹妹?”


    “對誰?”


    “對我啊。”


    “有問嗎?”


    “誰啊?”


    “你啊。我可不記得你有問過任何關於我妹妹的事。”


    “就算不問,一般也會講吧。我們都幾年交情啦。”


    “這跟交情的深淺有關嗎?”


    “真是夠了!”


    “喜多有兄弟姊妹嗎?”


    “我上麵有三個姊姊。”


    “這樣啊。”犀川回以微笑。“我已經忘了。”


    “我到那裏看看再回來。”喜多叼著香煙苦笑著。他指的是公會堂。“拜囉。”


    “拜囉?”犀川笑著複述一次。“你的‘拜囉’是再見的意思嗎?”


    “你說的是。”喜多就像演奏完的鋼琴家一樣,將頭緩慢的往犀川的方向側過來。


    犀川稍微思考了一下,喜多回頭走下了高架天橋。應該是要去見西之園萌繪吧?他再次提起往前的腳步。當他穿越過天橋,要走下樓梯的時候,又重新思考起世津子昨天真的來那古野的那件事,是真的嗎?這讓他不由得擔心起來。


    附近商店的鐵門幾乎都還是拉下的,隻有犀川要前往的書店已經開始營業。犀川知道這附近隻有這間老書店是早上九點半就會開門的。當拉開起霧的玻璃門走進去舊書店時,迎麵而來的暖氣讓他覺得很暖和。


    “喔,是老師啊。”書店裏麵傳來老板的招呼聲。“天氣很冷吧。”


    “早安。”犀川低頭致意後,便開始依照已經過他試驗過無數次的“最佳化獨特看書順序”。首先他將書店全部的書大致觀察過一遍後,第二輪開始就他有興趣的書籍邊看邊拿。這是他認為最有效率的程序。


    “m工大的殺人案……老師,你有看這則報導嗎?”老板位於書店更裏麵的地方。


    “沒有……”犀川一邊掃描著書架上書背的文字,一邊心不在焉地回答,“是報紙上的嗎?”


    “今天早報上刊得很大呢……最近真是不平靜,好討厭。”


    “m工大嗎?就在這附近嘛。”眼睛依舊瀏覽著書架,然而犀川已有百分之六十五的注意力放在他和老板的對話上。


    “報紙上麵寫,是在昨天晚上九點發生的,老師,你那時該不會還在學校吧?”


    “我是在n大教書。”


    “是嗎?那就跟你沒關係了。”


    “不管我是在哪邊教書,這都跟我沒關係。”


    “被殺的是研究生,還是女孩子呢,真可憐啊。”


    “你認識她嗎?”犀川的視線第一次投向書店老板。


    “怎麽可能啊。”戴著毛線帽的書店老板拚命搖頭,動作好像在說相聲一樣誇張。


    接著犀川又看書看了好一會兒。他將心中的書單濃縮到十本,然後再一本一本地拿在手上做最後的審核,最後他決定隻要買其中的三本。


    “好的,謝謝。”當犀川將書放在桌上要結賬時,老板將眼睛從報紙上離開。“嗯……一共是六千八百元。啊,老師你喜歡飛機的書?看到那邊有一本嗎?那是德語的,很稀有喔。”


    “是古斯塔夫·奧圖(gustav?otto)(注五)的嗎?”犀川邊掏出錢包邊說:“那本我已經有了。”


    “這樣嗎?好,謝謝,找你兩百元……”


    “不好意思,那份報紙可以借我看一下嗎?”


    “好的,請拿去吧。”老板講放在桌旁的報紙遞給犀川。“你早上沒看嗎?”


    “我沒買報紙。”


    “沒買報紙?那可不行喔。這麽做會跟不上時代耶。”


    “嗯。”犀川一邊看著三個版麵的報導一邊回答。書店老板說得沒錯,他就是想跟不上時代,所以才不看報紙。


    “大學的老師都不看報紙嗎……”


    “現在不就在看了。”


    4


    喜多北鬥朝公會堂的方向跑下天橋的階梯,天橋下有地鐵的入口。其實就這樣搭地鐵回去也可以,他原本也沒打算要連著兩天都去公會堂,可是如果西之園萌繪人在公會堂的話,他想去確認剛剛犀川講的事情。不管怎麽想,關於犀川的妹妹這件事,萌繪都不像在騙人。就算萌繪真的說謊,昨天的記者美人也有值得他去探究的價值。


    公會堂的入口人潮擁擠混亂,幾乎都是國、高中生的年輕人。豎立的看板上,寫著模型展示交換會十點開場的字樣。看看手表,現在距離開場還有二十分鍾。他穿過人群走上階梯,向掛著臂章的工作人員詢問。


    “你好,我是大禦坊先生的朋友,可以讓我進去嗎?”


    “好的,請進。”大約是大學生年紀,樣子很成熟的青年點頭。


    喜多進入前廳,走向階梯上樓。


    四樓的前廳很熱鬧。看來十點入場,隻是針對一般民眾的規定,參加社團的成員幾乎都已經進入四樓的會場了。禮堂中的人潮和昨天一樣非常擁擠,禮堂入口的櫃台處有幾個也掛著臂章的青年站在那裏。


    “你知道大禦坊先生在哪裏嗎?”喜多向櫃台的一個青年問。


    “剛剛他到另一邊去了。”青年用手指著禮堂東側的方向。


    “那邊?”那個方向跟昨天大禦坊受采訪的房間是相反的。


    “嗯,大概是在那邊最裏麵的準備室吧。剛剛還在的。”


    “謝謝你。”


    喜多折回前廳,往禮堂東側的通道前進。筆直的通道右手邊有成排的窗戶,可以透過窗子看見大學醫院的高樓。當他加快腳步走到通道的盡頭時,大禦坊的身影就出現在眼前。


    “早啊。”他向大禦坊打招呼。


    “啊,這不是喜多嗎?”大禦坊發覺到他後,滿臉笑容地說:“你今天也來啦。”


    “西之園人呢?”喜多問。


    “咦?”大禦坊停了半晌,眼珠轉來轉去,動作很不自然。“她?這……”


    “有來吧?”


    “沒有。”大禦坊斬釘截鐵地回答,並搖了搖頭。


    “她的車子停在外麵。”喜多說。


    “是喔?”大禦坊撇撇嘴,很刻意的挪開視線。


    這裏是禮堂東側通道盡頭空間比較寬廣的地方,一扇大木門矗立在正麵。雖然格局雷同,但並非是昨天喜多及儀同世津子采訪大禦坊時所使用的西側準備室,而是在相反方位。大禦坊附近還有兩個男人,一個是高個子的長發青年,另一個有點年紀的男人,留著一臉胡渣,給人十分不修邊幅的感覺。


    “你在這裏做什麽?”喜多向四周環顧一圈後問。


    “沒有,隻是我想進去這間準備室而已。準備室的門被鎖上了,我們去叫了警衛上來,現在正在等警衛上來將門打開。我才要問你來這做什麽呢。”


    “我說過我在找西之園啊。”


    “我說過她不在這裏嘛。”


    “你怎麽知道的?”


    “因為她說過今天不會來。應該隻是很像的車子吧?那不是她的車啦。”


    “不,那是創平發現的。那家夥不懂車種的。他隻會記車牌號碼而已,所以不可能出錯的。”


    “咦,犀川也來了?人在哪?”


    “附近的舊書店。”


    “好險……”大禦坊歎了口氣。


    “什麽事好險?”


    “不,沒什麽,我隻是不想見到他而已。”


    “為什麽?”


    “沒什麽特別原因啦……我就是不擅長應付那個人。”


    喜多瞪著大禦坊。“總覺得你怪怪的。”


    “我很忙,快回去啦。”大禦坊嚴肅地說:“今天我的心情不太好。你看,我可是會越來越生氣囉,再煩我的話,我要歇斯底裏地大哭大叫給你看喔。”


    “很可疑喔。”喜多噗哧一聲笑出來。“到底是怎麽了?”


    “就是沒什麽啊。”


    穿製服的老人和掛著工作人員臂章的男子從通道開頭往這裏走來。


    “是不是把鑰匙弄丟了啊?”穿製服的老人用沙啞的聲音說。他手上拿著一串鑰匙。


    “不,是拿走鑰匙的人睡過頭了。真不好意思,謝謝您的幫忙。”胡渣男說。


    穿製服的老人,似乎是公會堂的警衛。他從那一串鑰匙中選出一把,插入木門的鑰匙孔中。當他轉動鑰匙時,發出輕微的金屬聲。


    “今天之內要把所有的鑰匙還回來喔。”轉動門把,將門打開一點進行確認後,老警衛轉過身來。“如果把鑰匙弄丟的話就要全部換掉,很花錢的喔。”


    “好的,真的是非常抱歉。”工作人員們都低下頭來。


    警衛從通道折回去離開了。喜多在通道的牆邊看到放煙蒂的容器,就走到那邊,把香煙盒打火機從口袋裏掏出來……在這個時候,傳來一聲大叫。


    “嗚!”開門的那個男人飛快地往後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因為他的動作實在太可笑,讓喜多見狀忍不住笑出來。盡管錯過了最關鍵性的一刻,他依舊可以揣測一定是那個人被自己打開的門板撞到臉,才會這麽狼狽。


    喜多於是麵向另一邊,邊笑邊點著香煙。


    “天啊……”這次又出現別人的聲音。


    喜多又回過頭去看。


    大禦坊衝到門邊。剛剛發出聲音的工作人員,嘴巴像金魚般一張一合的站在門口。


    喜多側眼看著他們的樣子。


    “哇!”這次換大禦坊大叫起來,他目瞪口呆地盯著準備室裏麵。所有站在那裏的人,全都在門前動也不動。


    他們此起彼落的尖叫聲,在堅硬的牆壁和地板上造成回音。


    “發生什麽事了?大禦坊。”喜多在煙蒂箱邊緣輕敲香煙,大聲問著。


    大禦坊像恐龍一樣動作遲緩地將臉慢慢轉向喜多。他張大嘴巴,瞪大雙眼,表情像是得了失心瘋般地呆滯。


    “喜、喜多……”他一隻手有如體操選手般保持水平地緩緩提起,再向喜多招手。


    “怎麽了?”


    “警、警察!”


    “啊?”喜多斜斜地叼著香煙,向他的朋友接近。


    5


    這間幾近正方形的東側準備室,入口以外的三麵牆都有開窗戶。房內比通道上要亮得多。麵對房內的左手邊有四張沙發,以及兩張矮桌。至於麵對房內的右手邊,則有幾張折疊式的長桌和折疊椅靠在牆邊,在那上麵,紙箱和一捆捆的印刷物等雜物堆積如山。


    在正麵的房間深處,有兩座屏風並排,屏風的上半部是不透明玻璃,下半部則是白鐵材質。房間中央有一塊寬廣的空地,彌漫著生物的有機異臭。羊毛色的塑膠地板,上麵有著類似紅黑色油漆潑灑出來的痕跡。


    不過,那並非油漆,是有人倒在地上。人?是人吧?是真的嗎?是真的人嗎?茶色的長外套、白色毛衣、短裙。裙底下雪白的腿,以及腳上的鞋。那些東西,毫無疑問全都是真的。


    是女的,是女的沒錯。眼前是她的腿,對麵是她的頭……頭呢?沒有理由會看不見頭,喜多又往前踏近一步,從高角度往下俯瞰。


    沒有。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可是很明顯地脖子以上什麽都沒有。


    “啊,那該不會是……”有個人在喜多背後氣喘籲籲地說。


    喜多用一隻手靠著牆壁站著,不知何時他竟然站在最前線。一回過頭,他看到大禦坊就在背後捂著嘴巴,睜大眼睛注視著自己。


    “是明日香……”大禦坊的低語伴隨著沉重的鼻息。


    “你們認識嗎?”喜多鎮靜地問。


    大禦坊全身不停發顫地連點了五次頭。


    “總之先暫時這樣。有沒有人幫忙去報個警啊?”


    胡渣男聽了點頭後,便開始拔腿狂奔,直直地沿著通道離開了。


    “明日香?”另一個長發的青年悄聲地說:“她怎麽了?”他邁著搖搖晃晃的步伐向前,經過喜多的身邊進入屋內。


    “不行啊,筒見!”大禦坊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出準備室。


    喜多再次將視線投向房內。這次他注意到屏風的後麵,可以看見有兩隻男鞋。


    好像有人倒在那邊。


    “我去看一下。”喜多將手中點著的香煙塞給大禦坊。“裏麵還有一個人。”


    “喜多,不要進去比較好吧?”大禦坊接過香煙後說:“這種時候就應該維持現狀吧?”


    “得確定那個人是死是活才行。”喜多回答完,做了個深呼吸後,就踏入房內。


    他從左邊繞道盡量不去看房間中央那具倒臥的屍體,不過因為他實在太在意死者的頭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了,所以途中他還是忍不住偷瞄了一眼屍體的領口。這一眼,讓他屏住了呼吸,趕緊移開視線,繼續向屏風邁進。


    那個男人的頭倒還在,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喜多蹲下來觸碰那男人的身體,是溫的。


    “喂!”


    “叫誰啊?”大禦坊在入口大叫。


    “順便也叫輛救護車來。”喜多扯開喉嚨大聲地說。


    這個倒在地上的男人受了傷,不過他還活著。喜多搖一搖他的身體,並沒能讓他睜開眼睛,他後腦勺有出血的痕跡,襯衫的衣領也被血漬染成黑色的。但可以確定,他的確有呼吸的跡象,乍看之下,還以為是沉浸在夢鄉裏。


    “大禦坊!過來一下!”喜多站起來,朝門口大喊。


    “叫我嗎?”大禦坊用食指指向自己的鼻子說。這時,那個長發青年已經不見蹤影。


    “有人受傷了。”喜多解釋道。


    大禦坊走進房內時,視線一直都很緊張地保持在喜多身上。


    “啊,這不是寺林嗎!”大禦坊看到這個倒地的男人時,不禁提高嗓門。


    “怎麽辦?”喜多問:“搬出去和放著不動哪個比較好?”


    “他頭部受傷了。”大禦坊跪在地上說:“救護車應該馬上就會趕來了……要在救護車來之前把他抬下樓嗎?”


    這時,倒臥在地的寺林突然發出細微的呻吟聲。


    “寺林!”大禦坊叫喚著他。


    寺林微微皺了下眉頭,眼皮撐開出一條縫。


    “寺林……你還好吧?振作點!”


    見他沒有反應,大禦坊張著口,身體幾乎不動。


    入口聚集了很多男人,所有的人視線都集中在房內的喜多和大禦坊身上。


    “過來一下!”大禦坊站起來對外麵說:“寺林他受傷了,把他抬出去吧!能不能再來兩個人?”


    有兩名年輕男性走了進來。對房間中央詭異的情景,他們也隻有看一眼,之後就像要停止呼吸般地緊緊閉上嘴巴。


    四個人輕輕地抬起寺林,小心翼翼地把他抬出去。當要走出房間時,喜多和大禦坊跟另外兩個年輕的工作人員換手,兩人就留在準備室門口。


    “已經叫了警察和救護車了。”這時剛好回來的胡渣男說:“啊,寺林!”


    “武藏川,寺林就拜托你了。”大禦坊說:“我和喜多留在這裏。”接著他看著其他的工作人員。“請你們把從前廳要進到這裏的地方封鎖起來。”


    “今天的活動要取消嗎?”武藏川說。


    “這個……我也不知道。”大禦坊搖頭。


    於是武藏川決定去追搬運寺林的那一群人。這時在通道窗邊的長椅上,喜多看到一個低頭喪氣的長發青年坐在那裏。


    “他是?”喜多小聲地問。


    “他姓筒見。是女屍的哥哥。”大禦坊小聲地回答。


    “那我的香煙呢?”


    “早就丟了!”


    不過是在一分鍾內所發生的事而已,感覺上卻像是完成一件大工程一樣的疲累,也害他連香煙也沒抽到,喜多慢慢踱步到煙蒂箱那邊,重新點起一根煙。


    當他吐煙的時候,順便連各式各樣雜亂的資訊也一並舍棄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大禦坊走近他,臉色變得很差。“那究竟是怎麽了?”


    “這個……”喜多吐煙後回答,“拜托別問我。”


    “她的頭……有在房間裏嗎?”大禦坊將臉湊近,對他耳語。


    喜多一聽便陷入了沉默。房間裏並沒有那種東西,他不願去回想剛剛看見的事情。


    通道上此時傳來了清脆的腳步聲。


    “安朋哥,怎麽了?”向他們跑過來的人,是西之園萌繪。“前廳那裏人仰馬翻地亂成一團。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聽說有人被殺了……是真的嗎?”講到這裏時,她抬頭看見喜多。“啊!喜多老師!”


    “早啊。”喜多一邊打量著萌繪,一邊不忘吞雲吐霧。


    “在這個房間嗎?”萌繪一臉嚴肅地問。她看了喜多和大禦坊各一眼後,不等他們回答,就走近門口。


    “不行啊!小萌!不能開啊!”大禦坊大叫。


    可是萌繪還是不顧一切地打開了門。喜多叼著香煙,走到她身邊。


    “一開始看到時嚇了我一跳,還以為是你呢。”


    萌繪像觸電般抖了一下,回過頭,用小狗般的眼神往上望著他。


    “是昨天的那個女孩?”萌繪低聲說,她的臉再次正視房內。


    喜多的手越過萌繪的肩膀,將門關上。萌繪仍然麵向房間好一陣子。等到她終於轉身背向木門後,她用手掩住嘴巴,大大地眨了一下眼睛,再緩緩地呼出一口氣。


    “感想如何?”喜多問。


    “這個房間本來是鎖上的嗎?應該就是你們剛才說的那個打不開的房間吧?”萌繪一本正經地問。


    “好像是,剛剛是警衛開的。那麽就是你說的打不開的房間。”


    “警察來之前,不能用手去碰,這是很重要的現場保存。報警了嗎?”


    “嗯。”大禦坊回答,“小萌,你還好吧?”


    “我是不要緊……”她一邊說著,一邊將目光轉向坐在長椅上的青年身上……他就是身亡女孩的哥哥。大禦坊順著她的視線瞧。


    “這裏的鑰匙,是在寺林先生手上吧?”萌繪問。


    “寺林他剛剛才被抬走。”大禦坊回答。


    “被抬走?”萌繪疑惑地側著頭。


    “他倒在房間裏,受了滿重的傷。”大禦坊說明道:“大家合力把他搬出去呢。”


    “這麽說,你們有進去房間囉?”


    “是啊,喜多跟我都有。”


    “西之園小姐。”喜多呼出煙,低聲說:“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呢?”


    “咦?”萌繪看著喜多。“你問我為什麽……哇!”


    萌繪一隻手掌順勢拍在自己的額頭上。


    “啊啊,該怎麽辦啊!完蛋了……”


    她眼神狀甚無辜地緩緩聚焦在喜多臉上,牙齒淺淺地露出,輕咬著下唇。


    “嗯……喜多老師……”


    “什麽事呀?”


    “這是我西之園萌繪一生唯一的請求……”


    喜多吐出煙後,斜斜地揚起嘴角說。“你這麽說該不會是……跟你這身超炫的打扮有關吧?”


    6


    救護車的警笛聲由遠至近響個不停。


    犀川抱著沉重的紙袋越過天橋。他的手表精準無比地顯示時間已經超過十一點一分三十秒。如果現在到學校實驗室的話,在中午前他還能工作九十分鍾。然後中午在學生合作社吃飯,下午就……對了,就把昨晚想到的處理係統試著編碼好了。應該可以花上他四個小時吧……當他思考到這裏時,不停回轉著紅色警示燈的救護車吸引了他的注意,因為那輛車剛好在那古野公會堂的正麵玄關前停下。


    這令犀川聯想起萌繪貧血的毛病。三秒後,他無意識的加快走路的速度,幾乎是小跑步的狀態了。雖然覺得不太可能,可是萌繪過去也有昏倒過兩次的經驗,希望這隻是他的窮擔心罷了。


    衝下天橋的樓梯,他穿過鐵路高架橋的下方,在公園中小跑步前進。公會堂前麵擠滿了人,除了救護車外還停了一輛警車。


    公會堂的正麵玄關隻有右邊部分是開放的,那裏立著一個上麵寫著“模型展示交換會modelers?swap?meet”的看板。犀川努力撥開人群鑽到最靠近車子的地方,剛好看到將傷患推進救護車裏的場麵。不過,他沒辦法看清楚擔架上的人究竟是誰。


    因為救護車被警車擋到,沒辦法再靠近,於是他繞到救護車的另一邊。當他想從救護車後門往裏麵一探究竟時,已經來不及了。救護車連警笛都大聲地響了起來。


    擴音器傳出呼籲人群讓出道路的指示。眼見救護車已經發動了,周圍的人潮於是慢慢移動,挪開一條路讓車子通過。犀川受到人群的推擠,也往後方移動。


    當他停下腳步時,感覺踩到了某樣東西,正好是救護車一開始停車的位置。他一邊留意四周圍的人群動靜,一邊彎身撿起他踩到的物品。


    那是把係著舊木牌的鑰匙。木牌上用小字寫著“四樓東側準備教室”。


    此時,又再次被人群推擠的犀川,退到了玄關的階梯附近。此刻,人群的密度和推力已經有一點一滴地逐漸減少的趨勢。救護車的離去,讓圍觀人群也開始作鳥獸散。


    在犀川附近,有個肩膀擔著大型攝影機的男人佇立著。他頭上戴有印上當地電視台標誌的紅帽子,旁邊還有一個拿著鋁製三腳架和器材的青年。


    “發生了什麽事?”犀川問那個青年。


    “好像是命案。”青年將掛在肩上的鋁箱放在地麵後回答。


    “剛才被載走的,是男的還是女的?”


    “是男的,好像還活著。”青年說:“我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有個穿著亮綠色套裝又濃妝豔抹的女性走過來,對他們兩人說“請進來吧”。擔著攝影機的男人和拿著器材的青年便跟在她身後,三人穿過人群走上了階梯。


    犀川總算是鬆一口氣。看來這件事跟他是毫無關係……這裏真的發生命案嗎?假設這棟建築物裏真的發生命案,而且還是那種沒有特定凶手的類型……再加上西之園萌繪萬一也在同一棟建築物內的話……如果是這樣的話,犀川又要承受不同層麵的擔心了。


    西之園萌繪是犀川研究室的四年級生。她現在正在從事畢業論文的研究,正逐漸步上軌道,漸入佳境。雖然說過了二十歲後的人就算成年,要做什麽是她的自由,不過既然身為她的指導教授,犀川認為自己就應該負起最起碼的指導義務……隻有因為這樣嗎……大概隻有這樣吧,犀川抬頭仰望公會堂。按照看板上所寫的,可以知道萌繪人在四樓。命案也是發生在四樓嗎?


    這時,有另一台警車以低速駛進的方式地畫開圍觀的人群,開了進來。有兩個身穿製服的警官,一下車就飛奔進入建築物。


    犀川決定先暫離一下,便走到鶴舞公園去,在那裏點了根煙。


    就這樣回去也是無妨的,但撿到的鑰匙得還給所有者才行。既然標示著四樓東側準備室,那應該就是公會堂的鑰匙吧。可能是某個人在出入時不慎遺落的,又或許就是救護車在搬運傷患時所掉的。


    萌繪和喜多還在建築物裏嗎?他心想,這種可能性應該非常地高。萌繪的跑車,因為是在建築物北側,所以現在是看不到,不過他剛來時有看見,將燃燒的香煙丟進煙蒂箱裏,犀川再次朝公會堂走去。


    警車已經增加到三輛,還有其他的黑色車輛就停在階梯的正下方。因為有一個警官站在入口附近,使得人潮和門口稍微保持了距離。這次他終於可以輕鬆地走到入口。


    “不好意思,我在這裏撿到這個。”犀川將鑰匙拿給警官看。


    “是有人掉的嗎?”警官問。


    “大概吧。”犀川回答。


    “撿到東西的話請拿到站前的派出所去,就在那裏。”警官往車站的方向指了指。


    有兩台黑色的車子這時來到。車中的四個男人跑上階梯,剛好跟要走下階梯的犀川擦身而過。


    “是犀川老師啊!”其中一個壯漢說。


    “啊……是鵜飼先生。”


    “你在這做什麽?”鵜飼刑警笑著問他。


    其他三個男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建築物裏了。


    “沒什麽,我在這邊撿到了這個。”犀川把鑰匙拿給他看。“我想這大概就是這裏四樓的鑰匙吧。”


    “老師,裏麵請。”鵜飼拉著犀川走進前廳。


    入口處的警察在犀川身後關上了門。電梯前有三個男人在等。鵜飼剛好在電梯門打開時衝了進去。


    “犀川老師,快點快點。”


    鵜飼的催促聲,讓犀川也隻好搭上電梯。


    “不好意思……”犀川在電梯中又拿出鑰匙。“這個請拿去吧。”


    “先等一下。”鵜飼露出微笑。“等我們先看完現場再說。”


    “是傷害案嗎?”


    “不,是殺人案。”


    “可是我聽說有人還活著……”


    到達四樓的時候,電梯門打開。在一條北向筆直通道上的中央,有個似乎是要封鎖道路,避免有人出人的製服警官站在那裏。


    “是在這條通道的盡頭。”警官行完禮,便讓開一條行走的道路。


    “請等一下,鵜飼先生。”犀川壓低聲音說。


    “沒關係的,老師。”鵜飼邊走邊轉過頭。“馬上就會結束的……”


    犀川不禁心想,到底是什麽會結束啊?跟著他們繼續往前走,便看到盡頭前有個類似小廳堂般較為開闊的空間。在途中,有個獨自坐在長椅上的長發青年。即使往前走的犀川一行人經過他的身邊,他的頭也沒有抬起來觀看。


    盡頭前有幾個人站在那裏。有喜多北鬥、大禦坊安朋,還有西之園萌繪,可說是全員到齊了。


    “是犀川老師!”萌繪以手掩口,狀甚驚訝地大叫出來。她身上穿著一件長外套。


    鵜飼他們打開盡頭的大木門後,隻有停頓片刻,便開始依序進入。


    “到底怎麽了?”犀川向一個人獨自站得遠遠的大禦坊安朋問。


    他一聽,便默默地把犀川拉到窗邊,小聲地替他說明。此時,萌繪和喜多也向他們靠了過來。當大禦坊講到一半時,犀川便知道,原來坐在通道長椅上的長發青年,就是被害女性的哥哥。


    “那個叫寺林的,就是剛才被救護車載走的人嗎?”犀川問。


    “是啊。他就倒在這房間裏麵。”大禦坊回答,“當時的情況真的是……滿糟糕的……連我都差點以為心髒要停了呢。”


    “啊,我有撿到這把鑰匙……”犀川從外套口袋中拿出鑰匙給他看。“所謂的東側準備室,就是指這個房間吧,原來這個就是這裏的鑰匙啊。”


    “唉呀,那就是在搬運寺林途中掉的喔。這一定就是寺林手上的那把鑰匙沒錯。”大禦坊說。


    “咦?這麽說來……”萌繪不禁提高嗓門。“凶手用的是放在警衛室的鑰匙囉。”她看向天花板,眼神遊移不定。“因為,鑰匙隻有兩把嘛……可是……這情況有點怪呢。”


    “等等,為什麽頭會不見?”犀川麵無表情地喃喃說道:“你們都有看到嗎?”


    “當然有看到啊。”大禦坊皺著一張臉低聲說:“不然,也讓你去看看好了。”


    “死者真的是筒見明日香嗎?”萌繪降低音量,想必是為了不讓坐在長椅上的筒見紀世都都聽到而有所顧慮吧。


    “小萌,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啊?”大禦坊滿臉不悅地說。


    “畢竟頭沒有了,也沒辦法確認是她本人吧?”


    “可是,那的確是她穿的衣服啊。我昨晚在前麵的噴水池旁有看過她。明日香當時就是穿那套服裝走過去的呀。”大禦坊解釋道:“再說,那體型一看就知道,絕對不會錯的。那種比例的身材可是很少人有的。”


    “你說在噴水池旁……安朋哥,那是幾點的事?”萌繪問。


    “這個……嗯……大概是晚上七點多的時候吧。”大禦坊眨了下眼睛後,便抬頭看天花板。“我有回來過這房間一次……和寺林講了些話。之後,當我要走到筒見老師家時,就在半路上看到她……對,應該是七點半左右吧。”


    “你說的筒見老師,是m大的那個?”喜多問。


    “是呀,這次的死者,就是筒見老師的千金。喜多,你怎麽也認識筒見老師呢?”


    “我隻知道名字而已。”喜多回答,“在鐵路模型雜誌上看過很多次。”


    “寺林也是m大的學生,聽說在攻讀在職進修博士的課程。”萌繪向犀川說明。


    “西之園,你有看過今天早上的報紙嗎?”犀川邊點煙邊問。


    “沒有。”


    “昨晚在m大,發生了一起凶殺案。”


    “老師,你怎麽會知道呢?”


    “看報紙的。”


    有好幾個男人從通道另一端朝這裏走來。其中大部分都穿著藏青色的工作服,提著鋁製的手提箱。他們打開盡頭的門進入室內後,換鵜飼刑警走了出來。門雖然是開著的,但從犀川他們所站的位置來說,房間中央剛好是視線的死角,他們很幸運地免於直接目擊到屍體。


    “鵜飼先生,她的死因是什麽?”萌繪對朝他們走近的鵜飼問道。


    “我們還不知道。”鵜飼像是覺得很滑稽般地莞而一笑。“身體倒是沒什麽明顯的外傷就是了。”


    “她是什麽時候身亡的?”萌繪緊接著問下一個問題。


    “這個……現階段也還是有待厘清。不過我想應該是昨天晚上。”鵜飼從口袋裏拿出香煙點上後,將犀川他們輪流掃視一遍。“不好意思,請問你們是……”


    “敝姓喜多,是犀川的同事。”


    “我姓大禦坊,也是犀川的朋友。”


    “大禦坊先生也是我的表哥喔。”萌繪補充一句。


    “是這樣啊。你們好,我是愛知縣警局的刑警,敝姓鵜飼。”他臉上浮現親切的微笑,輕輕點了下頭。“感謝你們平日對西之園小姐和犀川老師的照顧。”


    “嘿,是這樣啊……”大禦坊看著萌繪的臉。


    “鵜飼先生,m大也發生凶殺案嗎?那距離這裏很近呢。”萌繪問。


    “是啊……”鵜飼吐著煙,用力地點了點頭。“就是這樣。昨晚一直待在那裏,害我睡眠不足。先別說這……事實上,m大命案最重要的關係人一直行蹤不明,所以我們才會熬夜到處找他。結果……真讓我嚇了一跳。我萬萬沒料到,倒在這房間裏的那個男人,居然就是我們要找的人。真是輸給他了。”


    “咦?”萌繪張開她的小嘴。


    “你是指寺林嗎?”大禦坊反問。


    “這個,是我私底下說的,還沒經過確認……”鵜飼直視著大禦坊。“請你們不要泄漏出去。”


    鵜飼問了大禦坊幾個簡單的問題,好厘清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昨晚他見到寺林高司的時刻,寺林當時的情形,以及後來在噴水池旁目擊到明日香的事等等,大禦坊都簡單扼要地向鵜飼做了說明。


    接著,發現屍體和把倒地不起的寺林搬運出去的經過,喜多也對鵜飼作了詳實的完整敘述。問過這些後,犀川終於如願將手中那把鑰匙交給了鵜飼刑警。鵜飼接過鑰匙後,就從房間裏叫出一個搜查員,從他手上接過小塑膠袋,將鑰匙放進去。


    “等下可能還會再對你們做更深入的偵訊,到時還請多多指教了。”


    鵜飼說完後,走向坐在長椅上的筒見紀世都。紀世都聽到鵜飼的叫喚,便抬起頭來。他一言不發。雖然從他的動作和態度的確可以感覺出他的憔悴悲傷,但那副麵具般的臉,卻和電腦繪圖做出來的3d人物如出一轍,毫無表情可言。犀川有好一陣子都在觀察那個青年。


    鵜飼再度回到他們這裏。


    “鵜飼先生,我可以回去了嗎?”犀川問。


    “喔喔,說的也是,好啊。”鵜飼邊走邊回答,“犀川老師,這樣就可以了。”


    鵜飼就直接走進了命案現場的房間。


    “別說這麽無情的話嘛,犀川你也一起陪我們吧。既然事情已經到這種地步,大家就要同舟共濟才行。”


    “為什麽?”犀川麵不改色問。


    “總之,我們先去另一邊的準備室喝杯茶怎樣?”大禦坊說。


    “犀川老師,難道你今天有什麽事情嗎?”萌繪擔心地問。


    “不,倒是沒有……”犀川在煙蒂箱裏撚熄香煙。“但是待在這裏很沒意思吧?”


    “沒有預定的行程那就好啦,我們到對麵去吧。”喜多說:“看來還要花滿多時間的。”


    四個人先向站在準備室門口附近的鵜飼知會他們要去哪裏之後,就在通道上開始往南走。當接近前廳時,發現警官人數不但增加,也圍起了黃色的警告線。他們在一大堆看熱鬧的擁擠人群中穿梭,橫越過前廳,接著在另一邊的通道上直線前進。西側準備室有幾個樣子像工作人員的男人,每個人的表情都很苦悶。


    “大禦坊,該怎麽辦?是不是應該宣布活動中止,撤掉攤位比較好呢?”胡渣男走近大禦坊說。


    “是啊,還是要看警方會怎麽決定這個問題……”大禦坊回答,“就先維持這樣,再多等一下吧。總之,先用廣播通知大家開場因為意外,要耽擱一段時間。這樣做比較好吧。可以拜托你去廣播一下嗎?等騷動平息後,我會再跟警方談談,到時再做決定吧。”


    “我知道了。”胡渣男點頭後,就從西側準備室飛奔出去。


    犀川一行四人麵對麵在沙發上坐下。當萌繪在身旁坐下時,犀川這才注意到她腳上所穿的銀色靴子。


    “好豪華的鞋子喔。現在流行這個嗎?”


    “啊,是啊……”萌繪雙頰泛紅地回答。由於她十分在意長外套下擺開叉的部分,所以以背對著犀川極度不自然的方式坐著。


    “對了,小萌你要換衣服嗎?”大禦坊挪前身子低聲說。


    萌繪嘟起嘴,點頭如搗蒜。


    “換衣服是要換什麽啊?”犀川邊拿出香煙邊說。


    “這跟你沒有關係。”大禦坊瞪了犀川一眼,眼神相當有威嚴。“小萌,過來。”


    大禦坊和萌繪站了起來。萌繪走進房間深處的屏風後麵。


    “咦?她怎麽了?”犀川問坐在他對麵的喜多。


    “你說什麽?”喜多直視犀川,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她在那裏做什麽?”


    “喔,我真是個幸福的人。”喜多望向天花板低語道:“神啊,感謝您,這是對一路走來始終忠誠正直的我最大的報償。阿門。”


    犀川默默地站起來,想走到萌繪那裏。


    “喂!你這個笨蛋,給我坐好!”喜多的上半身奮力地越過桌子,順勢抓住犀川的外套。


    7


    當愛知縣警局搜查一課的三浦警官抵達那古野公會堂時,是上午十一點。他那身深綠色的西裝,在建築物裏看來幾乎像是全黑。細銀框眼鏡的後麵,散發適度節製的獨特目光,仿佛能一瞬間捕捉昏暗前廳的每一個角落。今年,剛好是三浦四十歲,頭發已開始變得斑白。


    在公會堂一樓的一角,壯漢鵜飼正在電梯前等著他。


    “近藤怎麽了?還在m大?”三浦低聲地說。


    “是的。”


    “電視台也來了啊,動作還真快。”


    “電視台和報社都比我們早來。”鵜飼滿臉困惑地說:“他們好像都是來采訪樓上的模型展示會的。請問……那些客人要怎麽辦?”


    “叫他們回去。”三浦走進電梯後說:“全部都給我回去。”


    “會堂外的人容易撤離……可是上麵的人該如何處置呢……大約有兩百人左右,都是來參加這個模型活動的人。總之,他們大多是模型社團的成員……在上麵擺好了類似跳蚤市場的攤位。”


    “有必要問話嗎?”


    “我不清楚。不過,大部分的人昨天也是在這裏,應該能作為參考。”


    “河原田法醫在嗎?”


    “有,他在現場等著你,表示要等你來之後,再把屍體運出去。”


    “死者遇害時間是幾點?”


    “昨天晚上。”電梯門打開時,鵜飼用手壓住門,讓三浦先過去。“昨天這裏也是舉辦同樣的活動,而且被認為是死者的女性也有來到會場。她當時是模特兒,穿著卡通服裝,在會場供人拍攝,也就是說,現場有很多人都曾看到她。”


    “那麽就讓樓上所有人都寫下名字和聯絡地址,然後依序放他們回去。還有他們的隨身物品最好也查看一下。如果我們人手不夠,再找人來支援。”走出電梯來到四樓前廳的三浦,看著右邊的禮堂入口說。


    從電梯通往左邊的通道上圍起封鎖繩。在那邊看守的警察向他們行禮。他們跨過繩子後馬上左轉,在長長的通道上往前直走。在盡頭房間那扇敞開的門附近,站著一大堆鑒識的搜查員。三浦於是探頭走進房內。


    “是你啊,三浦。”有個上了年紀的矮小男人,兩手插在口袋裏,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啊啊,好痛……最近肩膀真容易酸痛。”河原田法醫轉了轉脖子,發出喀拉喀拉的聲響。他滿頭淩亂的白發,發量異常驚人,橘色鉛筆還是老樣子地插在耳朵上。雖然不知理由為何,但河原田在案發現場時,都會使用那隻附帶橡皮擦的鉛筆。


    “昨晚另一處才剛發生過案子吧?那一具有頭的女屍我還沒開過呢。”


    所謂的“沒開”,應該是指還沒解剖的意思。三浦心想,這怎麽想都稱不上是有趣的表現法。


    “這邊的……死因是什麽?”


    “這個嘛,”河原田瞥了準備室中央一眼後搖搖頭說:“我現在還是完全搞不清楚。雖然我猜是頭部遭受重擊而死的,但找不到頭也沒辦法斷定。光靠這樣就判定死因,應該是行不通的。不過……看來並非是窒息而死,跟昨天那女孩的死因不一樣。”


    “頭是何時被砍斷的?”三浦走進房裏,在屍體旁蹲下。“是在死後嗎?”


    “沒錯。如果是在還活著時就砍斷的話,這裏會有比現在多十倍的血像噴泉般從脖子噴出來。我回去再做斷麵細胞的化驗,應該是死後還不到一、兩個小時內砍斷的。看來凶手也費了很大的力氣呢。”


    “凶器呢?”


    “似乎不在這個房間。應該是像斧頭或是柴刀那樣又大又重的器具吧。地板上有幾道痕跡,代表凶手就是在這裏砍下頭的。你看,凶手好像揮下去很多次,可見是使用以敲砍方式為主的刀械。”


    “所以不是鋸子囉?”


    “不是鋸子。”河原田搖頭。


    “我知道了。”三浦站了起來。“這樣就夠了,把屍體抬走吧。”


    河原田和附近的搜查員聽了就開始行動。空氣中傳來小護士軟膏的味道,大概是某個搜查員身上擦的吧。三浦走出房間,走近等在外麵的鵜飼。


    “有確認過死者身分嗎?”


    “依現在的情勢來看,最有可能是筒見明日香。二十一歲,據說是業餘模特兒。首先,被害者的服裝與她昨天的服裝一致,而且聽說她昨晚七點離開家後就沒有再回去過了。發現當時,因為她大哥就在這裏,所以我們也順便讓他認過屍了。不過,他說還是不能確定。”


    “不能確定也很正常吧。”三浦抬頭瞪著鵜飼。


    “已經派人到筒見明日香的家中采集指紋了。”


    “頭呢?”


    “還沒找到。已經在這棟建築物大致搜索過一遍了,但到處都找不到。我們又派了十個人去停車場和鄰近公園找了……”鵜飼搖頭說。


    “被害者和那個叫寺林的男人,究竟在這房間裏做什麽?”


    “這個……”鵜飼邊抓頭邊解釋道:“我們已經確認過,昨晚七點半時,寺林的確是單獨待在這房間裏的。七點半之前,也還有其他幾個工作人員留在這裏,而在七點半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我們現在一無所知。昨晚最後看到寺林的,是個叫大禦坊的男人。他離開這裏後,在公園的噴水池旁目擊到筒見明日香,她那時好像就是朝這裏走過來的。”


    “一樓不是有警衛嗎?”


    “警衛根本沒用,他們什麽都沒看到,畢竟都是老頭子啊。這裏幾乎可以讓人自由進出了。”


    “聽你這麽說,筒見明日香是一個人到這個房間的嗎?”


    “大概是吧……”


    “你好像說過,發現命案時這扇門是上鎖的吧?”


    “嗯,是鎖起來的。這個準備室的鑰匙隻有一把外借出去,而且就在寺林的手上。警衛室裏還有一把備份,可是沒有使用的跡象。就算警衛再怎麽老,也不可能讓第三者能一聲不吭地就把它拿走吧?除了寺林手上的鑰匙外,沒有第二把鑰匙能將門鎖上了。但這裏有一個地方很奇怪,就是鑰匙好像到早上都還在倒地不起的寺林身上。”


    “好像?”


    “是的,他的頭部受了傷,在救護車和警察來之前,就被搬到一樓,而鑰匙當時似乎還在他身上。因此大概是在他被搬上救護車時掉的……然後,就被犀川老師撿到了。”


    “咦?犀川老師也在嗎?”


    “不隻老師,連西之園小姐都在啊。她比警方還早出現在現場。”


    “這樣嗎?”三浦發出沉重的呼吸聲後點頭。“算了,沒關係,然後呢?”


    “再來……”鵜飼繼續說:“總之,如果鑰匙的行蹤如同我們剛才所推測的,不是很奇怪嗎?”


    “怎麽說?”


    “既然拿著鑰匙的寺林倒在裏麵,那代表鑰匙也在房裏。這樣一來,誰也無法從外麵把門鎖上。如果凶手是在外麵鎖上,然後從門板下麵縫隙把鑰匙推進去,這樣可能辦得到。不過,寺林是倒在房間最深處的屏風後麵啊。”


    “這麽說來,你認為這是寺林他自己在演戲囉。”


    “這種可能性很高,至少我覺得這樣的想法並沒有錯。”鵜飼稍微挪動了腳步。“會不會是他自己打自己的頭呢?”


    “寺林倒臥的地方,附近有沒有掉什麽東西?”


    “你是指什麽?”


    “他拿來打自己頭的東西。如果他把自己打昏,凶器應該會留下來吧。”


    “不,我們沒有看到類似的東西。但他是不是真的昏倒這一點,實在很可疑。他一定是先將這女孩的頭砍下,運到別處去,然後再回來從裏麵把門鎖上的。一到早上,大家從外麵進來時,他就可以假裝昏倒了。”


    “那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這個嘛……”


    “跟m大的案子有關聯嗎?”


    “嗯,他們是有關聯的沒錯。”鵜飼點頭,感覺到脖子發出僵硬的聲響,他將脖子用力地轉了一轉。“m工大的案子,可以肯定是在昨晚八點半到九點之間犯下的。寺林沒有那個時候的不在場證明。而且m工大的實驗室,也隻有寺林一個人有鑰匙。”


    “那你的意思是,那一件也是寺林犯下的嗎?”


    “隻是在懷疑而已……”


    “那裏的實驗室鑰匙有確認過嗎?”


    “咦?”


    “還在那家夥的手上嗎?”


    “沒有,我們找不到m大實驗室的鑰匙。”鵜飼搖頭。“不但這裏有找過,在醫院裏也調查過寺林的隨身物品。他應該是有車子才對,可是連車鑰匙也不見了,身上沒有任何像是鑰匙的東西。”


    “寺林的車在哪?”


    “那輛車也是下落不明。我想應該是停在這附近……”


    從準備室裏,抬出了上麵覆蓋著綠色床單的擔架,三浦和鵜飼因此讓出一條路給擔架通行。


    “打擾了,先走啦。”河原田眨著惺忪雙眼,向三浦揮揮手。“傍晚會回去嗎?”


    “嗯,到時請打電話給我,我有事想請教你。”三浦點頭,看著河原田的臉,用一隻手指了指耳朵。


    “喔喔……”河原田看到三浦的動作,察覺到插在自己耳後的鉛筆,連忙將那隻筆放進胸前的口袋,然後跟著抬擔架的男人們一起往通道入口的方向離開了。


    “對了,寺林他本人怎麽說?”三浦再次麵向鵜飼。


    “啊,他還沒表示什麽。”鵜飼搖頭。“我們還沒開始對他做偵訊,因為他還在治療中……我正在想等會過去一趟。他就在這後麵的大學醫院裏。”


    “總之先偵訊過他再說。”三浦稍微將銀框眼鏡往上推。“但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的情況。如果那個寺林真的是凶手的話,那為什麽要把頭砍掉呢?又為什麽要把這裏的門鎖起來呢?這種跑回犯罪現場的蠢事,還真虧他能做得出來。”


    “嗯嗯……不過,”鵜飼說:“假設……凶手不是他的話,那要怎麽把門鎖上?不隻這個房間是如此,連m工大的實驗室也是同樣的情形。就是因為這樣,案情才會陷入膠著。難不成這次又得輪到西之園小姐出場……”


    “笨蛋。”三浦冷淡地說。


    “三浦先生,你好。”聲音從兩人的後麵傳來。“輪到我出場?你們在談些什麽啊?”


    “啊,西之園小姐。”三浦低頭致意。“你好,好久不見了。”


    “對了……我和三浦先生,已經五十七天沒見麵了。”西之園萌繪走近他,露出微笑。


    白毛衣配上長裙,算是西之園很難得的打扮。三浦雖然心裏這麽想,不過嘴巴依舊保持沉默。


    “聽說犀川老師也在這裏?為什麽你們會來參加模型展示會?”


    “這真的隻是偶然而已。我和犀川老師是因為不同的偶然聚在一起的,還有老師的朋友,我的表哥……也是不同的偶然……這次的偶然還真多啊,一定是因為發出了偶然警報了吧?”萌繪滔滔不絕的說,為了轉移話題,她從敞開的門往準備室裏窺探。“太好了……還好遺體已經運走了。你們有查到些什麽嗎?”


    “不,一切才正要著手而已。”三浦嚴肅地回答,“對了,西之園小姐,你可以喝犀川老師一起回去了。你們已經有接受偵訊了吧?等到我們有更深入的調查,會再通知你的。”


    “嗯,謝謝。”萌繪側著臉,微笑地點點頭,非常有禮的模樣。“是啊……我還要忙論文的事,也差不多該回去了。對了,喜多老師也可以走了嗎?”


    “喔,那位老師也可以回去了。”鵜飼回答,“再怎麽說,喜多老師和犀川老師都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啊。”


    鵜飼似乎是想開玩笑,但三浦和萌繪卻都沒有展開笑容。


    “請問警方是不是認為寺林先生就是凶手呢?”萌繪來回看著三浦和鵜飼的臉。


    “不,我們目前還沒有任何頭緒。”三浦馬上回答。


    “m工大實驗室的鑰匙,是在寺林先生手上吧?有找到嗎?”萌繪問。


    她的問題跟剛才三浦問鵜飼的一模一樣,擺明想深入了解案情。


    “沒有。”鵜飼說。


    “果然……”她閉起小嘴,露出微笑。“我想也是。”


    “為什麽?”三浦不禁發問。


    “敬請期待……”萌繪保持微笑,清楚地吐出每個單字,眯起了雙眼。“我現在想到m工大去,請問目前有誰在那裏?”


    “吉村和近藤。”鵜飼回答。三浦雖然很迅速地瞪他一眼,但還是慢了鵜飼一步。


    “如果方便的話,可以幫我打個電話給他們嗎?”萌繪斜斜地豎起一根食指說:“就說我西之園現在要到那裏去。還是……給我近藤先生的手機號碼,我自己打比較快呢?”


    “等一下……西之園小姐。”三浦往前一步低聲說:“不好意思,這是我們的工作……”


    “又來了!”萌繪向前伸出兩手,又往後退幾步。“我就是拿這個聲音沒辦法。三浦先生的聲音真是好聽,不行了,一聽到這句台詞用低音講出來,我就……下次一定要錄起來……”萌繪調皮的對鵜飼眨眨眼。“鵜飼先生,那就拜托你囉。對了,抱歉,可以讓我再看看這個房間一下嗎?”萌繪徑自向房內的警員打招呼。


    “大家好啊,我可以進去了嗎?”


    8


    上午十一點半,西之園萌繪和兩名年輕的副教授,一起走出公會堂,迎接頭頂強烈的陽光。外麵天氣晴朗,天空顯得清澈高遠;和清晨的氣溫相比,溫度已經明顯上升到不需要穿外套的程度了。


    正門前的停車場裏,停著許多警車,還有幾輛警車停放在附近的步道。樓梯下方有三個警官背對著公會堂佇立著,應該是在站崗吧。萌繪一邊走下階梯,一邊回頭查看,赫然發現本來寫著模型展示交換會的看板,用紅筆潦草地塗改成“因意外而中止”的字樣。


    此時,身處四樓會場的模型迷們,正在依序接受警方偵訊和隨身物品的檢查,再按照指示陸續從公會堂離開。而在停車場,或是稍遠公園裏的噴水池附近,處處可見一小群一小群的年輕人,在他們之中,有些人幹脆坐在地上,擅自擺起露天的小型展示交換攤位。有些人隻是聚在一起聊天,到處都是笑聲和歡呼聲。對於這些不知道是否因為平時關在房裏太久,而導致外表變得蒼白削瘦的少年來說,像現在這樣的戶外活動,也多少可以算是有益健康吧。


    萌繪從包包裏拿出太陽眼鏡。


    “我們去吃田樂燒(注六)吧。”喜多說。


    “這主意不錯。”犀川立刻應和。


    “田樂,就是用味增煮的那個嗎?”萌繪問:“就是指禦田(注七)吧?”


    “沒錯。”喜多回答。


    “哇,太棒了!”


    萌繪會這麽高興,一方麵因為沒吃過田樂燒而想要挑戰看看,另一方麵則是覺得如果就這樣跟犀川道別,各自開車回家的話,也實在太可惜了。


    三個人經過公園,由於犀川和喜多的走路速度都非常快,而萌繪今天又不是穿運動鞋,使得她要費力氣才能跟上他們的腳步。


    古老的木造店麵,外觀跟那種會出現在古裝劇裏的平房十分相似,就坐落在噴水池邊的樹蔭下。屋子結構因為是用細柱子撐住沉重的瓦片屋頂,加上四邊幾乎是窗戶設計的關係,看起來就是不耐震的類型。有幾個罩著紅布的低矮台子擺放在門口,店裏的生意相當興隆。


    他們三人找到一處僅剩的空位坐下。等了一會兒,店員便在托盤裏擺上茶具過來接待。雖然沒有菜單,不過在店出入口附近的門上,貼著有顏色的短紙條。菜色似乎隻有田樂和汁粉(注八)。當萌繪正在煩惱要選哪樣時,喜多卻馬上點了三人份的田樂,她也隻好放棄了。犀川將鋁製的煙灰缸挪近自己,點了根煙。沒有風,所以煙隻有緩緩的飄動。


    “沒想到還真有斷頭這檔子事呢。”喜多無視於周遭,突然大聲蹦出這句話。萌繪起初驚訝地縮起脖子,不過她馬上就察覺,喜多是在明知找不到更貼切的詞可代替才會這樣說。其實周圍的客人都是老人家,似乎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那種事能這麽輕易辦到嗎?”犀川吐出煙後小聲地說。他的視線朝著水池的方向。


    “我想,應該不像切豆腐那麽容易吧。”喜多回答。


    “不好意思,現在是用餐前……”萌繪微笑地說。


    “對啊,我們等會兒吃的是豆腐喔。”犀川瞪了喜多一眼,然後看著萌繪。“不過,這也不像是你會說的話。”


    “犀川老師,你覺得理由何在呢?”萌繪不解地看著犀川。“為什麽凶手要把頭給……”


    “隻是因為想要這麽做吧……難道不是嗎?”犀川麵無表情地回答。


    “這種話不能算是答案吧。”


    “是嗎?”犀川稍微揚起嘴角。“也可能是明明不想砍,卻不得不砍的情況吧。這兩種情形是完全不一樣的。”


    “啊,你的想法是這樣的嗎?那麽……”萌繪改口道:“又為什麽……嗯……要把砍斷的東西拿走呢?”


    “有二種理由。”犀川撣了下煙灰。“也許是渴望得到這樣東西,也可能是拿走比留在現場有利……理由應該是兩者之一。在前者的情形中,砍斷這個行為本身就是必須的。至於在後者的情形中,將東西移動到其他地方這件事則有另有含意。懂嗎?”


    “我懂,但是無論如何都不太可能隻是單純想滿足砍斷的欲望吧?”


    “嗯,的確,如果動機隻是純粹的想要砍斷的話,就不需要在事後把東西帶走。”


    “可是就算拿走人頭,也沒什麽用吧?”喜多提出異議。“在現代社會中,不管多有名氣的人頭,也不具備任何價值。”


    “這麽說來,後者的可能性比較高囉?”萌繪雙腿交疊端坐著。“丟在那裏會對自己不利,所以才拿走。那麽,凶手的目的是在湮滅證據囉。”


    “這樣的動機未免過於消極了。”犀川說。


    “真是如此的話,應該全部拿走比較好吧?”喜多說:“又不是什麽都得勉強砍斷才行。再說,那女孩看起來滿輕的樣子……如果是男人,一個人就能輕鬆的搬出去。”喜多環顧周圍後降低音量。“比起砍斷頭,這樣不是輕鬆許多嗎?當然,我不曾抱著女屍到處行走,可是也沒有攜帶頭顱的經驗,如果連精神壓力也要包含在內的話,我實在沒辦法比較這兩者艱難程度的高下。”


    “我想,一定是尺寸的問題。”萌繪說:“如果是搬運全屍,被發現的可能性會變高。”說到這裏,萌繪雙手抱胸。“出入口有警衛看守著,而且車站前,就算是半夜,不管在停車場或是公園,被人目擊的可能性都很高。隻有頭,凶手可以放進手提袋裏藏匿,就不會讓人覺得不自然了。”


    “喔,是這樣嗎?”喜多作了退讓。“我開始認為你是對的了。是啊,這樣一來,就跟帶保齡球差不多,姑且當作是這樣吧。那麽……凶手為何非把頭拿走不可呢?”


    “也許那會成為對自己不利的證據吧……”萌繪抬頭仰望天空。“還是想讓別人認不出死者是誰……或者是看到屍體保有原貌,會讓凶手心有不甘?”


    “心有不甘?”喜多問。


    “嗯……無論如何非得要身體和頭分開不可。應該跟想破壞東西的情緒很類似吧?難道不是嗎?”


    “有點不一樣。”喜多微笑著說:“你是指異常怨恨吧?”


    “喔,是的。”萌繪也露出微笑。“那樣的情緒,在現實中難道不可能出現嗎?恨一個人恨到想把她的頭砍斷的怨念。”


    “嗯,如果是這種情形的話,反而應該把頭留在現場不是嗎?”喜多點了香煙,默默地看著犀川。“創平你的想法呢?”


    “會不會跟某種宗教有關呢……”犀川雖然做出回答,但臉上依舊麵無表情。“就算砍斷了,如果身體跟頭太接近,死者就可以擁有複活的機會,所以凶手才要把頭帶到遠一點的地方,好讓它跟身體徹底分離。”


    “什麽可能性都有嗎?”喜多眯起眼睛,對犀川的話感到不可思議。“這樣的故事情節也講得出口,那要我舉例某個村子拿人頭來做醃菜的故事嗎?”


    “我倒滿想聽的。”犀川一本正經地看著喜多。“是拿頭來鎮壓醃菜桶呢?還是把頭拿來醃?”


    “嗯,老師,現在可是用餐前耶……”萌繪出言製止。


    “被殺的女孩叫什麽名字?”犀川一瞬間轉換了話題。


    “她叫筒見明日香。”萌繪回答,“當然啦,還沒有百分之百確定是她。”


    “我聽說她昨天也有去會場,是吧?”犀川麵無表情地問:“你們知道她去做什麽嗎?”


    “當模特兒。”喜多叼著香煙回答,“那女孩要穿著科幻風格的服裝。連我看了也有種回到年輕時代的感覺,不過還不錯啦。”


    喜多講到這裏,不經意地瞥了萌繪一眼。“模型也有分很多種類,不是隻有蒸汽火車或飛機而已,還有像剛彈啦,福星小子的拉姆啦等等。哈哈,這個話題會不會年代太久遠了?”


    “所謂的拉布是?”萌繪問。


    “是拉姆啦。”


    “嗯。”當犀川輕輕點頭,在煙灰缸裏撚熄香煙時,穿著和服和紅色圍裙的店員為他們端來田樂燒。


    今天是秋高氣爽的星期日,氣溫也相當暖和。萌繪腳邊不知不覺聚集了一群鴿子。很多鴿子在踱步繞圈,似乎是知道這裏有食物。小店內高朋滿座,許多年輕情侶搭著小船在水池上遊玩。花壇和草地構成的廣場上也看得到人潮。


    餐後,萌繪打算去m工大的命案現場。雖然鵜飼因為上司三浦的緣故,沒辦法幫萌繪打電話,不過在道別的時候,他用高壯的身體當掩護,偷偷讓萌繪看自己手機。液晶熒幕上顯示出十位數電話號碼,萌繪隻看了一眼。


    “那是近藤的手機號碼,要對三浦先生保密喔。”鵜飼說完話時,萌繪已經將號碼記起來了。她的記憶法全是采用影像記錄方式,就跟相機原理一樣。


    她按照記憶中的號碼打電話跟近藤聯絡,他們約好一點見麵。


    m工大和公會堂的這兩件殺人案是完全不相關的案子嗎?隻是時間和地點恰巧相近嗎?而且都有所謂“關鍵鑰匙”的男人存在,甚至還是同一個人。如果這兩件案子真的不相關,那麽萌繪認為一定得預先發布“偶然警報”才行。


    萌繪突然覺得自己想到的“關鍵鑰匙的男人”一詞有些可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西之園小姐,你看起來倒挺樂的嘛。”喜多邊吃田樂燒邊說。


    “咦?是這樣嗎?”萌繪睜大眼睛故意裝傻。


    “是想起什麽有趣的事嗎?”


    “嗯,是有一些。”


    “難道不是因為如釋重負嗎?”犀川喃喃地說:“既然已經不用代替明日香小姐,西之園當然會高興啦。”


    “咦!”萌繪大叫,從椅子上跳起來。她手上拿著裝田樂燒的盤子,周圍客人的目光全集中在她身上。萌繪趕緊做了個深呼吸,再坐回椅子上。


    “都怪喜多老師大嘴巴!”萌繪壓低嗓門,狠狠地瞪著喜多。


    “我可是什麽也沒說喔。”喜多猛搖頭。


    “那為什麽犀川老師會知道?”萌繪看向犀川。


    “我又不是傻瓜。”犀川瞄了萌繪一眼。“從狀況上來判斷,自然就會產生這種結論了,不是嗎?例如,西之園豪華的銀色鞋子,擔任昨天的模特兒的女性,喜多說讓他想起年輕時候的話,為何西之園一大早就到那裏,大禦坊究竟拜托自己的表妹做什麽……等等,都是線索。也就是說……筒見明日香小姐可能有說過不想做之類的話吧?竟然會在那間準備室的屏風後麵換衣服……如果這些訊息還能導得出其他結論,我願意洗耳恭聽。”


    “如果是像衣服髒了,跟別人借衣服來換之類的理由呢?”喜多打趣地說。


    “要是真的這樣,那不但不用瞞著我,也不會讓喜多這麽樂不可支了。”犀川露出淺淺的微笑。


    “沒辦法了。”萌繪縮起脖子歎起氣來。


    “又不是壞事,沒什麽好隱瞞的。”犀川輕描淡寫地說。


    “反正你沒看到,”喜多說:“而我有看到。既然都到這個地步,就讓我們把話講清楚吧。今天早上的帳,我們就這樣就算扯平了。”


    “喜多老師!”萌繪瞪著喜多。


    “這種事沒什麽好大聲嚷嚷的吧。”犀川喝了口茶。


    “我哪有大聲嚷嚷啊!”萌繪越來越氣憤。


    “好吧。”犀川又瞥了萌繪一眼後,轉向旁邊去喝茶。“其實喜多感情用事的思考模式,已經超出我的理解範圍了。我們回歸正題吧。昨天那些幫穿著那套服裝的筒見明日香拍照的人,其實反而滿可疑的。”


    “咦?為什麽?”萌繪因為犀川出乎意外的發言,而驚訝地忘了呼吸。


    “因為她是被叫到那種地方的啊。”犀川又掏出香煙。“她沒有理由自己到那裏去吧?那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她不可能一個人走到四樓的。如果是忘記拿東西的話,她一定會跟警衛知會一聲。我想那地方不是她遇害的地方,而是殺她的人所挑選的。她當時應該是被約到那個地方的吧?她在那個房間被砍頭,應該是本案的重點……為何一定要偷偷潛入公會堂四樓才行呢?應該還有更多更安全的下手地點吧。如果一開始就打算把頭拿走,打從一開始就應該不會選這麽不利下手的場所吧?換言之,既然凶手特意要將被害者叫過來,那麽那個地方就有凶手之所以會選擇的理由。我這樣想是很自然的吧。不管她是被找去的,還是被誘拐去的,總之一定有個讓她回到那裏的理由。說不定,凶手是希望她再穿一次那套服裝呢。”


    “感覺真不舒服……”萌繪皺起眉頭低聲說。那種意義不明令人發毛的動機,在她的頭中轉換成影像。


    “原來如此,還滿有道理的。”喜多輕輕點頭。“可是,那套衣服不是在案發現場的相反方向,西側準備教室裏嗎?”


    “那到底是怎樣的一套衣服啊?”犀川一本正經地問萌繪。


    9


    犀川和喜多坐進黃芥末色的小車,離開了公會堂北側的停車場。萌繪雖然也一度假裝坐上自己的車,可是等到犀川的車消失在視線之外,她又打開車門從駕駛座上出來。雖然覺得這樣欲蓋彌彰的自己很滑稽,但最近她心中覺得自己滑稽的次數愈來愈頻繁。現在對她來說,應該是要成為大人的過渡期吧?再長大一點,說不定連會在意很多小地方的自己,她都會忘記,在萌繪的心中,隱藏著這樣微小的期待。


    到m工業大學的是一條到底的道路,坡度有點傾斜,左邊是大學醫院。這醫院和研究設施,都屬於萌繪所就讀的n大所有。聽說在很早以前,在鶴舞這裏也有n大的校地……對了,她有聽諏訪野說過,鶴舞公園在戰前曾經是個動物園。動物園和n大學,都是在諏訪野口中的“最近”時搬到東山地區的,隻有n大醫院還留在這邊。


    諏訪野,就是和萌繪一起生活的老人。早在她出生之前,諏訪野就一直侍奉西之園家。隻要是諏訪野用“最近”兩字所形容的時間,大概都是指二次大戰之前的時代了。


    直到最近幾年,圓筒型的高樓在這裏平地而起,以仿佛威嚇著造訪者(當然連隻是經過的路人也是)般的氣勢,傲然聳立在院區的中央。


    道路的盡頭呈現t字狀,國立m工業大學的正門就麵對著道路。那是間頗具曆史的工科大學。新建的大門,粗糙的水泥牆設計具有現代感,還有個八位數被刻在很明顯的位置。萌繪對這個數字的含意有些在意。當她穿過大門,走進校園時,迎麵就是一個類似紀念碑的造型物,上麵刻的數字,一樣是八位數。甚至在距離這裏稍遠的地方,也出現一個同樣是八位數的數字。


    她停下腳步,駐足遠眺那些數字。三個都是八位的阿拉伯數字,這三個數字的共通點是開頭和第五位都是1.經過五秒鍾的思考,萌繪想到了答案,用力點頭後,又繼續邁開步伐。


    原來如此,這真是工科大學才會有的人選。其實不是八位數,而是兩個四位數連在一起。隻要察覺到這一點,就能簡單地得到答案。那是陽曆的紀年,換言之,就是人的生卒年,用來暗示對工學領域有貢獻的三個偉大科學家。工學院有電子、機械、化學、建築、土木、金屬,科係種類繁多。如果要從科學史上選出各領域共通的先驅者,非這三個人莫屬了。如果想要舉出其他人和他們評比?是克勞德路易·納維(ude-louis?navier)(注九)、阿茲·克黎(arthur?cayley)(注十)、約瑟夫路易·拉格朗日(joseph-louis&emspgrange)(注十一)、約翰尼斯·伯努利(johannes?bernoum)(注十二)、布萊斯·帕斯卡(ise?pascal)(注十三)、斯托克斯(sir?george?gabriel?stokes)(注十四)、還是愛因斯坦(albert?einstein)呢?他們果然都因為領域專業化的關係,不免有所偏向。還有,很可惜的是,這裏麵日本人……不!連一個東方人的名字都沒有。那麽,如果是西方的大學,是不是就會選擇東方的科學家呢?


    有個導覽看板豎立在那裏。看過地圖確認地方,萌繪就朝著化學工學係前進。


    研究大樓玄關前有數輛警車和黑色廂型車。校園內有近代化的高樓,但這棟研究大樓看來像是老舊的建築。穿著製服的警察站在玻璃門的入口後方,萌繪向他們報上近藤刑警的名字後,便獲得進入的許可。那些警官仍一直盯著她看,但萌繪毫不在意,直接走上前廳深處的樓梯。


    地板到處都是瓷磚剝落的痕跡,金屬窗框上的油漆也顯得斑駁不平。這種類似骨董般經過風化的感覺,非常符合國立大學的氣氛。剛念n大的當時,萌繪明明還對此感到厭惡,也許是習慣了,她最近反而喜歡上這種氣氛。從出生以來,隻有這個例子讓她切身體會到所謂的“習慣成自然”。


    到了三樓,她向兩側的道路進行確認。站在走道深處的近藤看見她,便麵帶微笑地向她走近。


    “你好啊,西之園小姐。”近藤拉高嗓門,像極男孩變聲前的高音,難道他是隻有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近藤的個子高,有張圓圓的娃娃臉,戴著無框的小眼鏡。“那裏已經結束了嗎?聽說事情鬧得很大呢。”


    “你好。”萌繪低頭行禮。“嗯,你已經聽說過案情了嗎?”


    “應該,是這樣吧?”近藤一隻手水平地靠在脖子那邊一劃,齜牙咧嘴地說:“西之園小姐有親眼看見屍體吧?”


    “看到一點。”


    “嗚啊。”近藤皺起眉頭。“難道你不會覺得惡心嗎?”


    “不會。”萌繪搖頭。“我有朋友在念醫學院,她每次都講更多恐怖的事給我聽。”


    “請往這邊走。現場幾乎都已經調查完畢了,現在重點轉移到室外了。”


    近藤領著萌繪往前進。在走道盡頭要轉向逃生梯入口的附近,出現了鑒識課搜查員的身影。近藤停下腳步,把右邊的北側門打開,招呼萌繪進去。在萌繪往掛在門上有“河嶋實驗室”字樣的門牌瞄了一下,就跟著走進室內。現在室內並沒有任何人在。


    如果不知情的人在一旁看到這個光景,多少會感覺到氣氛有些詭異吧。堂堂的愛知縣刑警(雖然近藤樣子像是小學老師),居然對一個樣子像大學生的女孩畢恭畢敬,不管是誰都會覺得不可思議吧。之所以會這樣,有先天和後天兩種原因。


    首先,西之園萌繪亡父的弟弟,也就是她的叔叔,就是愛知縣警局本部的部長,西之園捷輔本人。在縣內,沒有比西之園捷輔地位更高的警界人士。由於萌繪的雙親在她高中時意外去世,西之園捷輔成為萌繪的監護人。這層親屬關係,也許就是她先天辦案潛力的來源。


    不過,後天的原因,更是決定性的因素。自從西之園萌繪就讀於當地首屈一指的國立n大工學院的這三年間,遭遇過好幾件不可思議的案子,比如像妃真加島研究室案、n大極地環境研究中心案、三重縣青山高原案或去年的女大學生連續殺人案等等。這些案件的偶然參與(她自己是這樣想的),更強化了她的能力。


    萌繪跟愛知縣刑警們的來往,不知從何時開始,已經超越了偶然的程度。最近她開始會主動接觸案子。如果要舉更多例子,像去年年底的岐阜縣明智町案、發生在今年夏天的瀧野池魔術秀案,都是她主動接觸的。


    對她這樣的舉動,叔叔西之園捷輔當然是不太讚成;至於她的另一個監護人佐佐木睦子(她現在是愛知縣縣長夫人),也是血壓上升也拚命反對。不過縣警搜查一課的年輕刑警們卻違背他們的想法,很快地跟西之園萌繪熟絡起來,不但定期舉辦後援會的聚會,竟然在警局的伺服器裏也秘密架設起萌繪後援會的網頁。鵜飼大介和近藤健就是其中的代表,甚至是西之園的頭號支持者。


    不管從什麽層麵判斷,西之園家族都具有非常顯赫的背景,而萌繪正是這個非常富裕家庭的獨生女。她人生中的不幸,隻有集中在她高中時雙親死於空難這一點上,至於其他的部分都像是棉花糖一樣柔軟、明亮、平穩和溫和,充滿著甜蜜幸福的感覺。其實對西之園萌繪而言,她並沒有特別憎惡犯罪的人,也沒有像是主持社會正義這類容易對人說明的動機。因此在追查殺人案的過程,嚐到一點膽戰心驚的感覺,對她而言就像是大學新生的社團活動,或是每周一次在文化中心三樓舉辦的研習一樣,是個性興趣使然,完全沒有誇大其詞。以客觀角度來說,事情就是如此。


    附加的一點,就是她對犀川創平副教授的感情,連萌繪本身也沒辦法輕易地說明她對犀川的感情。唯獨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她在案子上的興趣,常常是跟犀川產生抵觸的旅行。


    這樣說來有些感傷。就算平常是爽朗率直的她,想到犀川還是會眼眶濕潤,說話有氣無力。對一般人而言,這樣的動機實在是不可思議,就算將其他事物相乘出來的數字是大得可以的質數,仍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將它分解。


    由於動機的基本原理尚未解開,讓她依舊按照慣性行動,如果犀川副教授無預警的出現,萌繪便會用不可思議的態度接受了這個事實。


    (啊啊,老師來了呢。)


    她會很坦然地產生了安心感。


    這份感情,該怎麽說明是好?


    早上站在斷頭的屍體旁,她居然像是在跟等待的戀人揮手般,心情雀躍不已。


    她有預感,這將是一個新冒險的開始。


    這真是太輕率了吧?如果這算是輕率,又是誰定義的呢?


    萌繪沒有任何想讓自己合理化、符號社會常規的念頭,沒有這個必要。也許別人會認為這樣太輕率,不過所謂的輕率到底是什麽?它的界線又在哪裏呢?


    地震學者在大地震發生時高興地出門去是輕率嗎?醫生跟染有稀有怪病的患者為伍是輕率嗎?當核分裂可以被利用在某方麵時,科學家是無比興奮,也是輕率嗎?那麽,把自己的孩子送上實驗台的人是誰?第一個用滑翔翼飛翔卻墜落摔死的人又是誰?


    她西之園萌繪,絕對不是無視於別人不幸的人。不過不論是用功提升成績、在體育競賽中取得勝利、經商成功存很多錢,或是在社會上出人頭地,全都是榨取自別人身上的幸福,所以在某處也一定會有某人正陷入不幸。


    到底“輕率”的界線在哪裏?拿“為了社會”或“為了正義”之類的說辭當做借口並沒有不對。不過如果是打從心底真心相信這個的話,那就是偽善了。這樣的精神如果是真的,那麽無論是警察、政治家或是教育家,就可以組織一個龐大的義工團體了……


    “這裏的洗手台裏有血液反應。”近藤刑警的聲音,讓萌繪拉回失控的思緒。她終於從這一瞬間的思考中回過神來。


    “那是清洗後流掉的嗎?”萌繪問。


    “嗯,沒錯。現在雖然沒有,不過之前這裏的確放有肥皂,而且上麵也有血液反應。換句話說……”


    “凶手就是用肥皂把血洗掉吧。”近藤點頭。


    雖然大致的經過,都已經聽鵜飼刑警說過,不過她還是決定再次向近藤刑警詳細詢問當時現場的狀況。


    被害者上倉裕子倒臥的地方(那裏現在隻有放著白色的塑膠號碼牌),倒在旁邊的椅上,在地板上破碎的煙灰缸和調合用的化學器皿,桌子上已經吃完的便當,兩扇門和窗戶的上鎖狀況,在被害者白袍口袋裏的鑰匙,置物櫃中的包包,身為被害人的好友、名為井上雅美的銀行職員和被害者的電話交談內容,以及斜對麵河嶋副教授辦公室裏的那一把鑰匙,都是說明的內容。特別是寺林高司和被害者約八點在這裏見麵,以及八點後他仍然沒出現(這點是河嶋副教授和井上雅美的供詞)這兩點,近藤還在說明中特別強調。


    “因此,他是在公會堂先殺了一人後,又到這裏再殺了一個。畢竟這裏的鑰匙,也隻要他有而已。”


    “他是因為在另一邊把頭砍斷,所以手上才沾了血嗎?”


    “這是當然的啊。在那邊現場的犯案房間裏,應該沒有水管吧?”


    “不,有喔。”萌繪邊回想著邊說。公會堂的準備室角落有小的洗手台,而通道上也有廁所。“如果要洗手的話,應該在那邊就洗了。”


    “當然啦,也有可能在那裏先洗過一次,可是因為太暗看不清楚,或洗得不夠徹底,結果走進光線明亮的實驗室後發現自己的手還有血跡,隻好再洗一次……”


    “上倉裕子的頭上有沾到血嗎?”


    “喔,沒有,至少就所見範圍沒有看到。現在應該正在做更完整的檢查了,隻要有沾上,哪怕隻有一滴也是查得出來的。”


    “就算沾到也隻要一點囉。那凶手應該是在殺上倉小姐前洗的吧?這裏洗掉的血量有多少?”


    “那我就不太知道了。附著在洗手台不鏽鋼表麵上的量好像滿少的。”近藤將手插進外套口袋,每講一句話,肩膀就抽動一下。“光用肉眼看一開始其實看不出來,外麵的水管也拆開調查過了,還沒有接到正式的報告。不過我想是不可能得到準確數量的。不隻一、兩滴是目前唯一能確定的。”


    “難道他在這裏洗完手後……又再回到公會堂嗎?”萌繪離開洗手台邊在實驗室內踱步。“真奇怪……而且竟然還把公會堂的準備室上鎖,然後一整晚倒在裏麵?”


    “就是這樣。他想讓自己被認為是被害者。雖然這種做法實在稱不上聰明。”


    “嗯……如果是這樣的話,不是應該先把門關著別鎖嗎?”萌繪看向窗外說:“他應該知道如果上鎖的話,這種犯罪是不可能成立的,不是嗎?”


    “寺林他自己拿著那間準備室的鑰匙嗎?”近藤問。


    “大概吧。”本來麵向窗外的萌繪,回過頭來看向近藤。“在他被救護車載走時,鑰匙好像從他的口袋中掉出來,後來是犀川老師撿到那把鑰匙的。”


    “咦?犀川老師嗎?”近藤發出高音。“那麽老師也在公會堂囉。”


    “嗯。”萌繪微笑地點頭。“犀川老師可是有不在場證明喔。他昨晚一直跟喜多老師在一起。”


    “你在開什麽玩笑呀。”近藤哼哼地笑了出來。“這個嘛……好吧,我也認為把門上鎖這個舉動,的確是有點不自然。”


    “不是有點吧。”萌繪說:“是徹底地奇怪吧。”


    “西之園小姐認為寺林不是凶手嗎?”


    “當然。”萌繪點頭。


    “可是……如果凶手真的不是他,那就成了非常不得了的密室殺人案囉?”近藤提高嗓門,形成滑稽的聲音。“凶手要怎麽打開這個實驗室和公會堂那邊房間的門呢?”


    “很簡單。”萌繪馬上回答,“請你再稍等一下。”


    “等什麽?”


    “如果是物理上的說明,雖然非常簡單,不過需要經過確認。而且,我無法理解他之所以……要犯案的動機。”


    10


    星期天下午三點過後,三浦和鵜飼終於能向住在公會堂北側的大學醫院的一間病房內的寺林高司問話。


    今天早上被搬進救護車的寺林,最後隻有被運送到幾百公尺以外的大學醫院。根據主治醫生的診斷,他的後腦勺受有重傷,但沒有骨折的跡象,也沒有生命危險。這位年輕的醫師拿x光照片給他們看,解釋說他頭部出血反而是不幸中的大幸。


    “頭後麵這附近,接近肩膀的地方,也有輕微的裂傷。也就是說,他除了頭以外,身體還有其他部位也被毆打了。至於額頭的傷,我想大概是倒地時撞到地板造成的,沒什麽大礙。另外在右手腕外側有相當嚴重的內出血,雖然我並不是外科的專業,不過……大概是被打時,本能上采取防禦而造成的吧。”醫生舉起一隻手做出類似扭轉的動作。“就像這樣子防禦。因此,第二擊閃過頭部,轉而命中脖子。但是力道強的是第一次攻擊,那就足以讓他失去意識了。”


    “那會一直昏迷到早上嗎?”三浦追問。


    “不,這我就不知道了。”醫生搖頭。他很明顯地比三浦年輕,白袍下穿的是牛仔褲。“請你們自己去問本人吧。他的意識已經完全恢複了。”


    “知道是用什麽凶器毆打的嗎?”


    “我等一下會跟警方的專家討論,可以請你等我做出結論嗎?畢竟我並不是這方麵的專家……”


    在救護車抵達醫院時,他就已經恢複意識了,在接受治療的同時,也可以很正常地跟醫生對話。醫師表示,寺林高司的傷勢隻要這兩、三天沒有惡化,就可以出院了。


    病床上的寺林高司,繃帶從頭頂纏到下巴,像忍者的頭巾一樣。他的臉色蒼白,長出胡子,眼神迷蒙渙散。


    聽到三浦和鵜飼報上自己的身份,反應仍是很遲鈍。


    案子的一切內容,三浦都絕口不提,隻催促寺林說明事情的經過。昨晚的事情從他口中娓娓道來,其實非常單純。因為他跟人約好八點要在學校見麵,所以在距離八點還剩十五分鍾時,他就準備要從公會堂四樓的準備室離開。當他關上房內的電燈,要從外麵把門鎖上時,背後突然遭到重擊,之後就什麽都不記得了。以上就是全部內容。


    “想不起其他的事嗎?”三浦低聲再做確認。他的視線依舊緊盯著寺林不放。而寺林的目光聚焦在眼前的牆壁上。


    “是的,我醒來時,已經是早上了。”寺林皺起眉頭。“好像有某個人要把我叫醒……可是頭好痛……非常地不舒服。在那之後我雖然意識朦朧,還是記得被運送到醫院時的事情。之上前被搬上救護車的過程,我也記得……一點點。”


    “你認為發生了什麽事?”


    “是強盜吧?”寺林看著三浦問:“我的模型沒事吧?我一直都在擔心那個……”


    “模型?”


    “嗯,那房間裏應該有個模型。還好嗎?沒弄壞吧?”


    “好,我們之後會再確認。”


    “那是人偶,放在透明的亞克力盒裏,我記得應該是放在桌上。”


    三浦心想,現場明明就沒有這種東西。鵜飼也瞥了三浦一眼,不過他們目前還是保持沉默。


    “在被抬離房間的時候,你沒有看到周圍的情形嗎?”三浦繼續追問。


    “沒有,因為很不舒服……隻想起自己頭部被打傷……我就開始產生既然要被送到醫院……就不會死了……之類的想法。”


    “遭到毆打的時候,你確定是在那間房間外麵嗎?”


    “是的。”


    “可是,你今天早上卻是倒臥在房間的最裏頭啊。”


    “這樣嗎……”


    “你被打了幾次?”


    “不知道。”


    “一次?還是兩次?”


    “不記得了。”


    “對方是誰?是怎樣的人?”


    “因為很暗,所以我完全不清楚,而且對方又是從我背後偷襲的。”


    “準備室的門是鎖上的。”三浦用沉穩的口氣打斷。


    寺林無言地看著三浦的臉。


    “不是你鎖的嗎?”三浦問:“鑰匙應該在你那邊吧?”


    “我不太清楚……”寺林眼神呆滯,麵無表情地搖搖頭。


    “鑰匙放在哪個口袋裏?”


    “不,你弄錯了……那個……我……是在關門時被打的,所以也就是說,鑰匙是插在門上……”


    “你確定嗎?”


    “是的……”


    三浦從上衣口袋拿出照片。那雖然是公會堂被害者的照片,不過隻有拍胸部以下全身,及手和腳特寫的三張照片。


    “你可以看看這個嗎?”


    寺林神經質地眯起眼睛,蹙著眉頭,非常專注地看了這三張照片好一會兒。然後他突然睜大眼睛,抬起頭來。


    “是明日香小姐吧?”寺林問。


    “咦?你是說誰?”


    “這是筒見明日香小姐啊。這是在照什麽……她怎麽了?”


    “為什麽你確定是筒見明日香?我想應該是沒有照到臉才對啊。”


    “嗯嗯……”寺林的目光又再次落在照片上。“但這……是她沒錯。到底怎麽了?”


    “她死了。”三浦回答,“有照到血不是嗎?”三浦全神貫注地觀察寺林臉上的表情。


    寺林又再看了一次照片。“不會吧……為什麽?難不成……”他講到這裏時陷入了沉默。


    “難不成什麽?”三浦用不經意的語氣問。


    “難不成是被殺害的嗎?”寺林眼睛仍然盯著照片,低著頭小聲地說:“警察拍了這種照片……這是在房間的中央,不是在車禍現場吧?所以也隻有這種可能……”


    “雖然這很難開口,但是在你昏迷的房間裏拍的,她就是死在那裏。”


    “那個房間?為什麽?”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是把我打昏的人殺的嗎?”


    三浦默默地回瞪寺林。


    “她的頭也被打了嗎?照片上沒拍到……是不是很嚴重?”


    “等一下,寺林先生。”三浦緩慢地呼出一口氣。“不好意思要再問你同樣的問題……你為什麽知道她就是筒見明日香?可以請你說明一下嗎?”


    “嗯……這個……因為外套跟她昨天穿的那件一樣,所以我不禁就……”


    “不。”三浦依舊瞪著他說:“那不是同一件外套。筒見明日香昨天曾經從公會堂回過家,並換過衣服。因此她的服裝跟她昨天下午在公會堂時所穿的並不相同,還是你有看過做這樣打扮的她?”


    “對不起……”寺林閉上眼睛搖頭。“其實不是這樣的。我之所以能認出是她……並不是因為服裝。”


    “那是因為什麽?”


    “手臂和腿的形狀。”


    “手臂和腿的形狀?”


    “是的……我是做人偶的,所以這個比一般人看得多。”


    “人偶?”三浦用指尖把眼鏡推上去。


    “那被稱為人偶模型,跟塑膠模型差不多大小。雖然材質不太一樣,但的確是屬於塑膠模型的一種。公會堂的展示會上也出現很多這樣的作品。我都是自己設計,然後定型製作的。”


    “你似乎對筒見明日香小姐很有興趣,是嗎?”三浦稍稍露出微笑。那是企圖要讓對方放心的演技。


    “嗯。”寺林點頭。“她的身材很勻稱漂亮,如果說我對她有興趣的話……嗯,的確是有的……我認為她是一個很棒的模特兒。”


    “她的臉,你覺得怎樣?”三浦問。


    “什麽意思?”


    “沒什麽……我意思是你喜歡她的臉嗎?”


    “當然囉。”寺林有些詫異地回看三浦,輕輕點頭。“對了!筒見……筒見紀世都先生還好吧?他目前情況如何?”


    “雖然他看起來似乎很沮喪,卻還是挺堅強的。你擔心他嗎?”


    “嗯,畢竟他一直非常疼愛明日香。”


    “這樣嗎?”三浦點頭。


    “寺林先生。”這次換鵜飼開口。“你認識上倉裕子小姐嗎?”


    “咦?是的,我當然認識。”


    “昨晚你跟上倉小姐有約好要見麵嗎?”


    “是的。我剛才也講過是約在八點。我和她約在大學實驗室,要跟她針對星期一開始的測定活動進行討論。嗯……難不成上倉小姐她到這裏來了?”


    “你手上有那間實驗室的鑰匙吧?”鵜飼追問。


    “啊,嗯嗯,是在我手上沒錯。”寺林環顧四周。“可是現在我不知道它在哪裏,它應該是跟車鑰匙串在同一個鑰匙圈上才對。我記得的確是在我上衣的口袋裏。咦?我的上衣呢?”


    上衣他們當然也檢查完了,不過並沒有發現那個鑰匙圈。


    “學校那間實驗室的鑰匙,你知道全部有幾把嗎?”鵜飼用不疾不徐的語氣問。


    “這個嘛……”寺林回答,“我就……不太清楚了。那要去問上倉小姐她才對……不過,為什麽要問這種事?”


    “那間實驗室的鑰匙,一直都是寺林先生保管的嗎?”


    “不,我是二天前借的。那是研究生共用的鑰匙。隻有上倉有一把她專用的,因為她是最常使用那間實驗室的人。而且我剛到這個學校,怎麽可能會知道一間實驗室有幾把鑰匙。”


    “是這樣嗎……”鵜飼點頭。


    “刑警先生,鑰匙到底怎麽了?”寺林滿臉覺得不可思議的表情。


    “你和上倉裕子有特別的關係嗎?”三浦唐突地丟出問題。


    “特別?請問……特別是什麽意思?”寺林不禁覺得有點為難。“怎麽了?為什麽上倉小姐跟這個有關係?”


    “你車子停在哪裏?”鵜飼追問。


    “嗯,昨天是……沿著高架橋停的。就在公會堂的正西邊……那裏雖然是禁止停車,不過每次停都沒問題。”


    那裏當然也是他們已經搜查過的地方,沒有找到寺林的車子。


    三浦覺得越來越不耐煩,注視著眼前的寺林高司,開始認為他也許不是凶手。


    11


    傍晚六點,在n大學工學院四號館四樓南側的某一個房間裏,西之園萌繪強忍著嗬欠,眼睛一直盯著國枝桃子。她們各自在桌子的兩側,麵對麵坐著。


    “跟歐洲編碼比較起來,澳洲編碼的特征為何?”國枝桃子用沒有抑揚頓挫的語調問她,手上拿著萌繪寫的報告。


    “關於那方麵我還沒做出整理……”萌繪回答,“不過大致上來說,我想不管就理論麵,或是就正確性的推廣麵而言,它都在文字上表現出重視效率和性能的精神。我不知道這個想法是否有實際例子可以做佐證,但至少它在文字表述上意圖是十分具有未來的前瞻性。”


    萌繪實在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什麽。她眼前放著一疊英文文獻的影印紙本,是跟都市計劃法相關的計劃書,而她交給國枝的則是文獻內容的摘要。


    “嗯,是啊。”國枝微微點頭。“好,這一點你明白就好。”


    “有必要全部翻譯嗎?”


    “不用。”國枝麵無表情地回答,“不過如果你自己需要的話,全部翻出來也無妨。”


    聽到電話聲響,國枝將椅子轉了一百八十度,拿起桌上的無線電話。


    “喂,我是國枝。”


    國枝桃子是萌繪所屬研究室的助教,女性,現年三十一歲,身高比萌繪高十公分。國枝雖然已經結婚兩年,但還是繼續沿用自己的原姓國枝。平日非常男性化的她,不但總是穿男裝,頭發還比犀川更短。於是她結婚時穿什麽衣服,有沒有化妝之類的話題,一直在學生之間引起熱烈討論。


    犀川副教授的房間,就在國枝助教的隔壁。今天雖然是星期天,不過犀川副教授和國枝助教在研究室的機會反而還比平日為多。剛才從隔壁房間也有傳來談話的聲音,應該是有客人去犀川的房間拜訪。


    國枝桃子拿著無線電話站在窗邊,看著窗外說話。窗外隔著道路對麵的大樓,是大型電算中心,那裏假日時並沒有職員。此時太陽幾乎下山了,那邊陰暗的窗戶上,反射著這邊研究大樓的燈光。


    講著電話的國枝,幾乎都是以不帶感情的“嗯”或“是啊”回答,讓人搞不清楚她究竟在電話裏談些什麽。就算不是講電話,她平常也是沉默寡言且頭腦冷靜。萌繪從來沒看過國枝有暴跳如雷或捧腹大笑之類的情緒表現。雖然她也許是想要以不做無謂的反應,來作為節省能量的手段,不過就很多方麵來說,國枝的字典裏就不存在“浪費”這個詞。


    大概在兩小時前回到學校的西之園萌繪,在走廊另一邊的實驗室裏打報告,因為國枝助教交代了課題,期限是星期一,所以今天要把作業完成才行。而且課題是萌繪論文主題的一部分,因此也算是她準備論文的基本工作。


    當她終於結束報告,正想到犀川副教授的房間去談案子的事情時,國枝桃子突然出現,知道萌繪已經完成課題,表示幹脆馬上指導好了。於是在萌繪被國枝強拉到她的房間後,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個小時,還是無法脫身。


    她豎起耳朵,想要偷聽隔壁的情形,不過除了偶爾聽到細微的笑聲外,還是不知道到底是誰來拜訪犀川副教授。


    “我知道了,再見。”國枝說完便切掉電話,把電話放回桌上,然後看向萌繪。“西之園,抱歉,我現在要出門一下。”


    “好,沒關係。”萌繪回答時,努力克製自己不要露出喜不自勝的表情。“明天再繼續吧,到時再拜托你了。”


    “嗯,隻要跟之前的文獻作個整合就可以了。”


    “我知道了。”萌繪站起來,將資料放回檔案夾。“對了,國枝老師。”


    “什麽事?”


    “沒什麽……”萌繪輕輕地聳聳肩。“這是題外話。星期天你跟丈夫都做些什麽呢?”


    “沒做什麽……”國枝一隻手放在眼鏡上說:“我星期天和平常應該是沒什麽兩樣才對。你想說什麽?”


    “你們不會一起出去嗎?”


    “喔,你是指這個啊。”國枝笑也不笑地說。如果是不認識她的人,應該很容易把這當成是生氣的表情吧。“我們現在就是要出去。原來你還有閑工夫擔心我的事啊。”


    “難道剛剛那通電話,是你先生打來的嗎?”萌繪拉高音調。


    “沒錯。”


    “你們要上哪去?”


    “跟你沒關係吧。”


    “我想看老師的先生嘛。”


    “用先生這個詞我不喜歡,連老公也是,因為這兩邊都不是最恰當的表現法。”


    “那麽……要怎麽講才對?”


    “什麽都別講就對了。”國枝將桌子整理好。她從來不跟外人談論自己另一半,難怪她對於要如何把先生介紹給別人的問題,不能做任何答複。


    隻有兩個人在的時候,她是怎麽稱呼先生的呢?如果隻有兩個人的話,那稱呼也免了吧。畢竟對凡事講求合理的國枝桃子來說,應該是不會思考這種無謂的事情吧。


    萌繪一臉呆滯地站起來時,國枝往她這裏看了好一會兒。


    “好吧,如果是非說不可的情形的話,嗯……”國枝稍微揚起一邊的眉毛。“應該是‘結婚對象’吧。好了,你居然還有時間想這種蠢事,難道你沒別的事好做了嗎?趕快出去吧。”


    萌繪嫣然一笑,低頭行禮後,便離開了國枝的房間。她很希望可以直接到犀川的房間,但還是決定先回走廊斜對麵的實驗室一趟。那個房間是供犀川研究室四年級學生使用的空間,一進去會先看到一張麵談指導用的大桌子,至於房間更裏麵的地方,則擺著三張上麵放有蘋果電腦和螢幕的書桌。萌繪的桌子在房間內最裏麵靠窗的位置。


    走進實驗室,萌繪發現之前隻有她一個人的房間,現在多了同學牧野洋子和金子勇二。


    “星期天還在接受指導?”在桌子旁看漫畫的金子對進門的萌繪說。


    “嗯,被國枝老師逮住了。”萌繪經過金子身旁回答,“唉,犀川老師房裏的客人是誰?”


    “不清楚……”在自己的桌子上網的牧野洋子說:“剛才隻有聽到敲門的聲音。”


    “對了,剛才國枝老師的丈夫打電話給她喔。”萌繪對洋子說:“不過她表情完全沒變呢。國枝老師實在太強了。”


    “哪裏強啊?”洋子覺得很不可思議地問。


    因為不知該怎麽回答,萌繪隻好聳了聳肩,將裝有文獻的資料夾放在自己桌上,然後在椅子上坐下。


    之後,她跟牧野洋子的話題,都圍繞在國枝桃子助教怎麽稱呼她的“結婚對象”上麵。萌繪最近有很多直接接觸國枝的機會,所以對國枝所有的舉動都很在意。國枝超越了女人的定義,擁有以一個“人類”來說,算是極為洗練精簡的人格。萌繪不禁心想,如果人格真有設計圖的話,那國枝桃子的個性,應該是以明確、一貫的合理思想來作為設計的藍圖吧。


    當她極力主張這個想法時,邊用電腦跟她聊天的牧野洋子嘻嘻竊笑起來。


    “什麽嘛,那不就……像機器人一樣嗎?”


    “就是機器人沒錯。不過,我這樣說並沒有惡意。”萌繪說。她轉向默默聽著她們對話的金子勇二。“金子,你不這麽覺得嗎?”


    “從表麵上來看,設計都是很理想的,不是嗎?”金子的回答伴隨著沉重的鼻息。“所謂的設計大部分不都是這樣嗎?”


    “金子,難道你討厭國枝老師?”萌繪問。


    “我沒這麽說。”


    “那你又是什麽意思?”


    “我說大小姐,”金子歎口氣,搖了搖頭。“這隻是一般的說法啦,而且這是我個人的主觀想法,所以你也不用在意……真是的,所以我說女人講話就是讓人傷腦筋嘛,什麽事都要扯到喜歡討厭的,這應該沒有關係吧?就算是我沒有說明的非常清楚,這種程度的小事你也應該了解才對。”


    “‘女人講話’這句話也是一般的說法?”


    “那隻是……你怎麽問,我就怎麽答而已。不好意思,我跟你道歉。”


    “好啦。”萌繪露出微笑。“我也有錯,對不起。”


    “犧牲的部分越多,設計當然就能越洗練。越削會越尖本來就是設計原本的含意,同時也是頂尖這個形容詞的定義,對吧?這是不言自明的事。”


    “是啊。簡單來說,問題就在於有沒有犧牲的勇氣囉?”


    “嗯。”金子點頭。“就是這樣。”


    “金子是怎麽稱呼你的女朋友的?”牧野洋子問。


    “你所謂的‘女朋友’,是指誰啊?”


    “就是正在跟你交往的女人。”


    “那牧野又是怎麽稱呼的?”金子反問。


    “咦?”


    “雖然我不知道到底是你追他還是他追你,不過對方是男的就是了。”


    洋子嘟起嘴吧不發一語。


    “好啦……是我不對。”萌繪站起來插入兩人之間。“要不要談些別的?”


    “不要再做無聊的爭論了,感覺好蠢。”金子不屑地笑,卷起漫畫的書頁。


    牧野洋子背對著金子,對萌繪作個歪嘴的鬼臉。


    這時門開了,犀川副教授將頭探進房內。


    “西之園同學,過來一下。”他講完後就馬上關起門,連讓萌繪回答的機會都沒有。


    “拜拜。”洋子靈活地動了動張開的五指,小聲地說:“我要先回去了。”


    萌繪站起來走到門邊,金子依舊看著漫畫,沒抬起頭來,。萌繪於是向洋子揮揮手後,就走出了房間。


    在橫越走廊到犀川房門前的幾秒鍾內,萌繪針對“人的稱呼”做了短暫的思考。


    金子勇二叫牧野洋子“牧野”或“你”,對萌繪則是叫“大小姐”,幾乎沒有叫過“西之園”或“你”。被儀同世津子叫“創平”的犀川,萌繪則是叫他“老師”,犀川叫萌繪則是“西之園同學”。


    被對方怎麽稱呼這件事,難道也是包含在自身的機能也就是設計裏嗎?


    很可能就是這樣。


    隻要想想人們是怎麽稱呼自己所喜愛的偶像或是卡通人物,就可以了解這個道理。通常被辯解成是別人的思考、別人的感覺或別人的價值觀現象,其實是在反應自身的機能,以及代表自身意誌的一部分。


    反過來說,人類所有的造型都是在這裏形成,而我們之所以會在不可能成為生物的人工物品上,看到“生命”的假象,也是基於這種心理作用。


    連小孩子也能替娃娃取名字,就算對象不是活的,人也能把它看成是活的。當然,就算在對方是活的情形下,也有一部分人會擅自給他另一種生命的意義,擅自為他取名字。


    究竟這種機能為何會產生,萌繪仍在思考中。


    12


    “啊,原來是喜多老師嗎?”萌繪有些驚訝。


    造訪犀川房間的客人,就是土木工學係的喜多副教授。在六個小時前,他們還在鶴舞公園一起行動。


    “我們已經把難懂的話都聊完了,所以想找你來喝杯咖啡。”犀川在桌子上坐下說。


    “你這種說法對她很失禮耶。”坐在椅子上翹起腳的喜多微笑地說:“才沒什麽難懂的話啦,隻是在談無聊的工作話題而已。”


    “你那想法也隻是因為‘難懂等於高尚’的扭曲定義而產生的偏見罷了。”犀川喃喃說著。


    “隻要讓我喝咖啡,我就沒什麽好抱怨了。”萌繪插入兩人之間的對話,陪以微笑。


    咖啡機已經設定,蒸氣不斷湧出,一滴滴黑色的液體正滴落進玻璃壺裏。


    “剛剛在隔壁跟國枝小姐講話的,就是你嗎?”犀川邊點煙邊說。


    “是的。”


    “有人打電話來吧?那是國枝小姐的丈夫打的嗎?”犀川用指尖撣了下香煙。


    “啊,沒錯。”萌繪依舊站著。“老師,你怎麽知道這個?”


    “會在星期天這個時間打過來的,也隻有他了……”


    “咦?難不成那個人常常打來嗎?”


    “嗯。”犀川彎起嘴角微微一笑。“國枝小姐結婚後唯一的變化,隻有每個星期日傍晚的熱線而已。而我的秘密推測,是到現在才得到印證。”


    犀川站起來從餐具櫃上拿出杯子,萌繪則幫忙把咖啡倒進杯中。咖啡杯被端上桌時,犀川拿出報廢的磁片代替杯墊,把咖啡杯放到彩色的磁片上麵。


    回到桌子後麵,犀川陷入座椅。萌繪也在喜多的旁邊坐下。


    “再來,我們就聽西之園同學講話吧。”犀川說。


    喜多也望著萌繪的臉點頭。


    雖然萌繪對這個極為難得的狀況感觸良多,不過她忍住抒發感受的衝動,隻是將今天下午在m工大所看到的一切簡單說明了一遍。不論是時間地點都非常接近的兩件殺人案,公會堂無頭女屍和m工大的勒斃女屍,其共通的關鍵字就是“密室”,而共通的關係人就是寺林高司。


    “那個寺林先生會被懷疑也是理所當然的。”喜多也點起煙說:“如果他不是凶手,這兩個房間要怎麽從外麵上鎖就會成為問題焦點。這情形感覺起來,很像西之園你最喜歡的‘那個’吧。”


    “你不要太煽動她比較好。”犀川喃喃指責。


    “不要緊。我又不是那種容易受到煽動的小孩子。”


    “還真是對答如流啊。”犀川低聲說。


    看來,他是在評論萌繪的說詞或語氣。


    “對了,喜多老師。”萌繪問:“你把寺林先生抬出去的時候,他有拿著鑰匙嗎?”


    “我想應該是沒有拿。”喜多回答,“當時我並沒有去調查他的口袋,而且也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不過既然鑰匙是創平在玄關撿到的,就算把它當成是從他口袋掉出來的,也不會不自然吧?”


    “這就是問題所在。”萌繪豎起食指。“也許犀川老師撿到的鑰匙,並不是從寺林先生的口袋掉出來的,我們也可以認為那是有人故意把鑰匙丟在那邊的。也就是說,那個人是故意要讓別人覺得,那鑰匙是屬於被救護車載走的寺林先生所有。”


    “哦……”喜多沉吟著。“是嗎……”


    “這樣一來,公會堂準備室的命案現場就不是密室了。”萌繪繼續說:“如果鑰匙不在房間裏的話,那就代表隻是某人使用那把鑰匙從外麵鎖上。而且這同時也代表那個人可以拿得到寺林先生手上的另一把鑰匙,也就是m工大實驗室的鑰匙。凶手一開始先在公會堂殺害筒見明日香,打昏寺林並搶走兩把鑰匙,然後去m工大在實驗室殺害上倉裕子後,把那邊的門鎖上,再回到公會堂,把實驗室鑰匙放回寺林先生的口袋裏。之後凶手的行動大概是先將明日香小姐的頭砍斷,再把房門鎖上逃走。”


    “咦?結果m大的鑰匙還是在寺林手上嗎?”犀川問。


    “啊,對喔……那把還沒找到……”


    “不過凶手應該是故意把準備室的鑰匙遺落在那邊給犀川撿吧?”喜多說:“也就是說,那時一定有人在那裏。”


    “嗯,他一定是料到寺林先生會被抬出來。”萌繪立刻回答。


    “為什麽要把準備室鎖起來呢?”犀川吐了口煙。


    “我想凶手應該是想製造密室。”


    “為什麽他想製造密室呢?”犀川又再追問。


    “為了讓寺林先生成為殺人犯。”


    “應該是相反吧。房間不要鎖上還比較妥當。”犀川依舊麵無表情地說:“沒必要把那間房間變成密室。”


    “不過犀川老師,就因為門鎖上了,才能造成隻有寺林先生才可能犯案的誤判。另外我們也可以當成凶手並不知道隻有寺林先生才有鑰匙,而他之所以鎖門,單純是為了拖延被發現的時間而已。”


    “這個說法還比較合理。就公會堂一案來看的話,的確是這樣……”犀川稍微歪著頭。“如果頭沒被砍斷的話,事情也許就如西之園同學所說的一樣。”


    “當完全的密室裏隻有屍體和傷者兩人時,殺人凶手通常就是活著的那個人。”喜多用比他平常的音量要小的聲音說:“可是那裏的屍體沒有頭……這樣一來,就表示有把頭帶走的人存在,而這一點就讓密室這個條件變得沒有意義了。”


    “或許它們是獨立的案子。”犀川說。


    “你意思是凶手有兩個人囉?”喜多問。


    “嗯。”萌繪點頭。“的確也有地點和時間碰巧太過接近的可能。如果是這樣的話……”


    “那就是鎖的問題了。”犀川撚熄香煙說:“變成m工大的實驗室密室有問題了。”


    “你說的沒錯。把這些當成個案來看,那公會堂案的凶手就是寺林先生。他假裝成被害者,在那裏假昏迷了一個晚上。如果寺林先生是m工大的凶手,他就不會把應該隻有自己有鑰匙的實驗室房門上鎖。假設m工大一案的凶手另有他人時,問題便在於那個人是怎麽上鎖的了……”


    “而且這也代表那個人沒有料想到會發生公會堂的案子。”喜多插嘴說:“那個凶手本來應該是打算嫁禍給寺林,才會把那間實驗室弄成密室吧?雖然我不知道他是用什麽方法,但為了讓寺林有嫌疑,他應該是煞費了一番苦心。不過沒想到寺林恰巧在同樣的時間犯下真正的殺人案。凶手的苦心都化為泡影了,是嗎?”


    “公會堂的案子就這樣斷定寺林先生是凶手,也未免太快了吧。”犀川說:“他如果是個頭腦清醒的人,就不會在那種地方犯案了。再說,在現場偽裝昏迷是非常危險的,又不是在騙小孩。”


    “那老師的意思是,公會堂的凶手也是別人囉?”萌繪歪著頭。雖然這項可能性的成立與否她已經思考過了,不過她在說出口時,還是會采取較委婉的疑問句。


    “嗯,如果是這種情形的話,那邊的密室形成手法就會跟你剛才說的一樣。”犀川點頭。“鑰匙是凶手在救護車來的時候故意遺落的。”


    “很好,總算有些像樣了。”喜多興致盎然地說:“那麽公會堂的凶手也是要陷害寺林先生囉?等一下,可是頭的問題還是存在啊。”


    “不是那樣的。”犀川拿起杯子說:“寺林應該隻是剛好在那裏而已。凶手尾隨那個女模特兒……不,也有可能是約她過去吧?嗯,大概是約她過去的……然後凶手搶先一步來到準備室,毆打剛好人在那裏的寺林。我想,凶手當時一定是認為寺林已經被他打死了。”


    “可是,門鎖上了啊。”萌繪說。


    “寺林先生被打的時候,不是剛好在鎖門嗎……他當時剛好鑰匙拿在手上,被打後鑰匙就掉在地上。然後,凶手的當務之急,就是得趕緊把寺林拖進房間深處藏起來才行,畢竟凶手還要埋伏在那裏等待那個女孩。後來,那女孩才剛到,隨即就被偷襲而遭到殺害。當凶手把頭砍斷要拿走時,無意間發現地上的那把鑰匙,於是便想到了能讓警衛在早上之前都不會發現的好計策,決定把門鎖上。”


    “老師的意思是指這件案子起初並不是計劃來要陷害寺林的嗎?”萌繪注視著犀川說。


    “嗯,就是如此。”犀川以口就杯,啜飲著咖啡。“他隻是剛好擋了人家的路而已。”


    “那又為什麽要讓你撿鑰匙?”喜多問。


    “我想凶手並沒有一定要我撿的意思,畢竟我會去那邊也隻是偶然而已。”


    “那麽,為什麽凶手要把鑰匙丟掉呢?”


    “因為到今天早上時,凶手得到了三個新情報。”犀川依舊麵無表情地說:“一個是寺林還活著。不過,這種事凶手也許有預料到。人不會容易被打死這種常識,應該不難料到吧。”


    “另一個就是m工大發生命案的消息吧?”


    “沒錯。凶手是在今天早上才知道m工大也發生殺人案的。”犀川回答,“他一定看過早報。”


    “這樣一來的話……”萌繪看著天花板說:“他也知道警方為了那邊的案子正在搜捕寺林的事囉?”


    “嗯。”犀川點頭。“凶手如果是一般人的話,光從報紙上的內容是不可能發覺到寺林會涉嫌m工大命案。我想,凶手應該是和m工大的寺林先生相當熟的人吧。”


    “還有一個新情報是什麽?”


    “就是除了放在警衛室的鑰匙以外,這是唯一能開那間準備室的鑰匙。”犀川回答,“凶手依照以上三個新情報,認為可以讓寺林先生成為嫌疑犯。因此,他故意混入人群趁亂把鑰匙丟掉,然後由我撿到,這樣一來就能使鑰匙看起來像是寺林掉的,別人便會認為鑰匙本來就在寺林身上。”


    “就算跟把頭帶走這件事產生矛盾,也要做嗎?”萌繪問。


    “把頭帶走是凶手一開始最重要的目的。”犀川回答,“相對於這件事,鑰匙隻不過是後來靈機一動之下的小把戲而已。應該隻是湊巧遇到能實行的機會,而臨時緊急下的決定吧。”


    “誰會有在救護車附近丟下鑰匙的機會呢?”萌繪問喜多。


    “我跟大禦坊以外的人大概都有可能吧。”喜多一隻手拿起杯子回答,“我和大禦坊隻有搬出房間,接下來就交給其他人,隻剩我們留在現場。”


    “不,你們兩個在那時就可以將鑰匙放進寺林的口袋裏。”犀川打趣地說:“如果是這種情形,鑰匙掉在救護車那邊就變成純粹的偶然了。”


    “不要說這種沒意義的話。”喜多馬上回嘴道。


    “我覺得大部分的對話都沒有意義。”


    “當時救護車旁邊的情形如何?犀川老師。”萌繪趁兩人都陷入沉默的空擋提出問題。


    “外麵的人潮相當擁擠。”犀川又點起了煙。“多到搞不清楚誰是誰。這樣說起來,那附近好像有電視台的人吧。”


    “啊,這樣說起來……”喜多重複同樣的台詞。“那個遇害女孩的哥哥一直都待在四樓。就是那個像芭比娃娃的人。他也可以從可疑名單中排除吧。”


    “你說筒見紀世都先生啊。”萌繪點頭。她跑到現場時,筒見紀世都也是坐在椅子上。“他沒有接近過被抬走的寺林先生旁邊嗎?”


    “嗯,我記得沒有。”喜多點頭。


    萌繪開始喝起溫度終於降到能入口程度的咖啡。犀川則是默默地抽著煙。房間裏白煙繚繞,讓他們之間沉默的氛圍,仿佛也因為這煙霧而清晰可見。


    “犀川老師。”萌繪決定試著問犀川。“為什麽你要說這種話?”


    “‘這種’是指哪種?”犀川稍微歪著頭。


    “沒什麽,隻是平常你不是都會叫我對殺人案別太熱衷嗎?總覺得你今天很有興趣。這樣害我都提不起勁了。”


    “是嗎?”犀川麵不改色。


    “老師居然主動叫我來……還說聽西之園同學講話……”


    “那是喜多他想聽的。”


    “喂,我可沒說過這種話啊。”喜多大聲抗議。“你竟敢講這種不負責任的話……”


    “算了,反正以我的立場,”萌繪攤開兩手說:“我是不會介意的。畢竟我想講話是事實,而且一吐為快的渴望已久膨脹到幾乎要讓我發燒了。”


    “那你的密度變低了。”犀川微笑說:“現在的你也許能漂浮在浴缸上了。”


    “大禦坊這家夥這次也被卷入了。”喜多一本正經地對犀川說。


    犀川看了他一眼後,慢慢地點頭。“是啊,這也是我這麽關心的原因之一。”


    他是因為朋友被卷入,才會做出那樣的判斷嗎?再加上那個朋友,同時也是萌繪的親戚,不過,犀川不覺得自己會因為這種事情就變得積極。


    犀川口中的“這也是”,讓萌繪也十分在意。


    “還有其他的理由嗎?”


    “我不知道。”犀川輕輕搖頭。“這很不尋常吧。”


    “你是指斷頭這件事?”


    “是啊……”犀川抽著煙說:“那的確不尋常。”


    “以犀川老師平常的話來說,算是很普通了。”


    “我平常都是很普通的。”


    喜多發出濃重的呼吸聲。“今天有什麽有趣的?”


    “一點都不有趣。”


    “要不要去吃飯?”喜多無視於犀川的回答站了起來,邊轉著脖子邊說:“總覺得今天好累喔。”


    “我想去!”萌繪也作勢起身。“又可以跟喜多老師一起了。”


    “那真是我的榮幸啊。”喜多露出潔白的牙齒微笑。“西之園,告訴你一件事。我啊,曾經發誓過,絕對不在星期日一個人吃晚餐。”


    萌繪有聽過關於喜多老師的謠言。她心想,不隻是晚餐,就算是其他時間,大概也有很多女人不會讓他孤單一人吧。


    犀川這時非常無奈地站了起來,對喜多說了這麽一句。


    “為什麽?你要減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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