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五周鬆了一口氣,說:“應該不是緊張,可能隻是嘴有的時候跟不上腦子,很正常,我演講的時候也經常這樣。”這隻是一個很短的插曲,一個小到幾乎可以忽略的瑕疵,所有人都繼續沉浸在了謝以津接下來的演講中。但唯獨秦燦突然感覺有哪裏不對。嘴跟不上大腦,確實是非母語演講時經常會出現的狀況。但謝以津的英文已經是母語者水平的流暢,而他不可能在這樣級別的會議上緊張。秦燦緊緊盯著謝以津的臉。謝以津看起來已經恢複了常態,因為此刻他們離得太遠,秦燦很難捕捉到他臉上細節的改變。但是秦燦卻敏銳地注意到,謝以津的手捏住了講台的邊緣,似乎因為太過用力,骨節微微泛起了白。這感覺就像……他是在借力強撐著自己的身體一樣。一瞬間,一股極其不祥而微妙的感覺籠罩在了秦燦的心頭。不對。絕對有哪裏不對。像是意識到了什麽,秦燦猛地轉過頭,抬起眼,看向了禮堂最後方的窗戶。他們此刻身處的禮堂很大,隔音也很好,平時是用來給學生們上課的,幾乎聽不到外界的聲音。而且因為禮堂位於整座樓的地下一層,所以隻有在最後一排有很小很窄的一方窗戶,勉強可以窺到幾分外麵的天色。秦燦驟然睜大了眼。盡管那扇窗很小,但此時此刻,秦燦看到有透明的液體正急促地敲打在那一方玻璃上,蜿蜒著留下一道道晶瑩的水痕。是雨。第19章 摟緊我謝以津最後說道:“謝謝。”他的聲音沉靜,給這場近乎完美的演講畫上了句號。禮堂裏掌聲雷動,台下喬納森的神色滿意又自豪。謝以津轉身下了台。他的身影消失在禮堂的側門。交流會進度已經過半,主持人走上台,宣布會議進入短暫的中場休息環節。郝七月還沉浸在謝以津的演講之中緩不過來,滿懷憧憬地在旁邊念念叨叨:“哇真的……如果我畢業的時候能拿出謝哥三分之一的氣勢,哪怕最後畢設做得像坨屎,估計都能把教授們講得一愣一愣的吧。”身旁的人並沒有回應。“不過中場休息了,咱們去找嘉嘉姐吧!”郝七月又想了想,向秦燦提議道:“話說咱們要不要去順點茶歇吃,我看今天好像有很多小蛋糕”她的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因為她身旁的秦燦猛地站起了身。“你們先去吧。”她看到秦燦轉過身,步伐飛快地向禮堂的後門走去:“不用等我。”“?啊?”郝七月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你去哪兒啊秦哥?”秦燦並沒有給出答案,因為他的身影飛快消失在了禮堂的後門。謝以津其實很少會有害怕的事物。恐懼源於未知,謝以津認為一個人隻要具備足夠的能力與智慧,那麽理論上是可以做到無所畏懼的。但有一件事始終會讓他感到恐懼,那就是沒有被天氣預報預測到的、毫無征兆的急雨。倫敦氣候十分多變,天氣預報沒有辦法做到100%的準確率,哪怕天氣預報預測未來一段時間沒有雨,也不知道何時就會遇到一片突然想要下雨的雲。謝以津也不是沒有遇到過突然下雨的先例,運氣好的時候人是在家中,當然也有可能是在實驗室裏,運氣差點的時候可能會在超市的冷櫃前,但大多都是發生在他獨處的時候的。在幾百號人圍觀的公共演講中遇到這樣的情況,確實是第一次。其實在演講進行到一半的時候,謝以津就已經察覺到了不對。那是再熟悉不過的感覺:眼眶發熱,呼吸急促,一瞬間身子發軟,勉強撐住講台才可以穩住身體。但謝以津的意識還是很清晰的。演講內容他已經爛熟於心,所以可以從容冷靜地應對,隻不過在演講結束的時候,謝以津意識到這可能不僅僅是一場小雨。他扶著牆才勉強走到禮堂外麵的走廊之中。走廊裏很安靜,血液裏有無盡的熱意叫囂著席卷而來,謝以津卻感到愈發地冷。他很清楚,這樣的狀態,已經不僅僅是小雨時會出現的類過敏的情況了。怎麽辦?謝以津試圖繼續冷靜地分析,但是身體對熱源的渴求,以及大腦對柔軟事物的渴望已經逐漸不受控製。謝以津首先想到的方案是回到辦公室,用抽屜裏備用的玩偶解決。可是禮堂和辦公室之間有一段距離,至少需要十分鍾才可以走回去,而此刻他的身體已經愈發不穩。意識到回辦公室這個方案並不現實,謝以津隻能退而求其次地選擇了第二個方案:找到最近的衛生間,在獨立的空間內將這場雨熬過去。然而他撞到了一個不速之客。大部分人此刻還都聚集在禮堂裏,所以在看到謝以津的那一刻,劉勃愣了一下,似乎也沒預想到會在偏僻的走廊裏遇見別人。劉勃可能是剛接了個電話,在看到謝以津的時候,他的神色在瞬間變得非常微妙,放下了手中的手機:“你”謝以津上次在茶水間當著郝七月的麵給他了個“水刊”作者的大難堪,劉勃一直就有些耿耿於懷。盡管兩人在學術上已有的成就方麵可以說是天差地別,但劉勃和謝以津同歲,所以在稱呼上,哪怕劉勃應該叫謝以津一聲“前輩”,但他肯定是不會說出口的。劉勃神色複雜,最後勉強地開口說了一句:“你剛才的演講……很不錯。”謝以津似乎用了幾秒才回憶起來麵前的人是誰。他盡量將聲音保持平穩,淡淡地回複道:“謝謝。”隨即無聲地吐出一口氣,扶著牆,想要繼續向前走去。劉勃見自己已經出口誇獎,而謝以津態度依舊不冷不淡,甚至想直接繞過自己就往前走,心裏頓時無名火起。他一個側身,擋在了謝以津的麵前,竟直接伸手拽住了謝以津的胳膊。“等一下。”劉勃問,“你在加州讀博的時候,是在robertswrence的實驗室嗎?”他一邊說著,一邊毫不掩飾地打量起了謝以津的臉:“我聽說他們團隊之前有個華人,羅伯特用盡了一切辦法想把他留下來,最後都沒談成,那個人是你嗎?”很奇怪。謝以津想。謝以津非常了解自己的身體在雨天變化的規律,按照常理來說,此刻的自己應該是渴望與他人產生肢體接觸的。但當劉勃的手碰到自己的那一瞬間,哪怕隻是碰到自己的胳膊,謝以津隻感到生理性的厭惡與抗拒。在此之前,除了秦燦外,謝以津在雨天從未和其他人有過肢體接觸。謝以津意識到,“雨天想要與溫暖柔軟事物親密接觸”的這個規律並不是可以應用到所有人身上的,也許是因為劉勃看起來不夠“柔軟”,也許是隻有特定的人……才會引起自己想要親近的渴望。幾乎是在反應過來的瞬間,謝以津甩開了劉勃的手。他的呼吸變得愈發地不平穩,隻能後退一步,壓抑著聲音的起伏:“……這是我的私事,和你無關,請讓一下。”謝以津語氣其實是非常冷淡的。但是注意到謝以津並沒有否認自己話裏提到的事情,劉勃非但沒有感到惱火,神色反而變得驚異起來。“竟然真的是你。”像是想起什麽,劉勃的神色變得愈發興奮起來,他努力回憶著什麽:“我記得他們說那個華人可是……等一下,你姓謝,你難道就是謝楓的”他的後半句話還沒有完全說出口,像是發現了什麽,劉勃遲疑了一下子,向謝以津走近了一些:“你的臉……”好在走廊裏光線昏暗,劉勃看得並不清楚,但他繼續向前靠近了一步,像是想要仔細地看清謝以津臉上的神情。謝以津的下頜收緊。他喘息著後退了一步,撐在牆上的那隻手已經用力到了極致,指尖泛起了白。他很清楚,自己快要沒有力氣了。下一秒,謝以津感覺自己的腰被一隻手從身後穩穩地扶住。一隻很大、很溫暖的手。謝以津全身的重量一刹那都落在那隻手上,那人的手臂卻絲毫沒有搖晃和顫抖,而是穩穩地將謝以津整個人托住。隨即一道身影擋在了謝以津的身側,隔在了謝以津和劉勃的中間。“有什麽事嗎?”謝以津的身子一僵。謝以津甚至都不用抬起頭,光是感受到這人身上的氣息,以及他托住自己腰的那隻手上傳來的熱度,他就已經得到了答案。劉勃似乎也沒想到秦燦會突然出現在這裏。劉勃訕訕開口:“沒什麽事,就是……隨便閑聊兩句。”“這樣嗎?”秦燦佇立在謝以津和劉勃兩人之間,語氣乍一聽非常禮貌,但同時也毫不客氣地直接回絕了劉勃的話:“不好意思,如果你現在沒有很重要的事的話,可以先讓我和前輩單獨聊一些事情嗎?”“因為喬納森的要求,我們有一些實驗結果需要立刻討論一下,不然會影響到明天的實驗安排。”他說:“你也知道,這些東西……不是很方便在外人麵前談的。”秦燦的話一點情麵都沒有給,一句“外人”直接將界限劃分得非常明顯。這讓劉勃一下子就惱火又尷尬起來:“你”劉勃看向秦燦身旁的謝以津,很明顯還想再和謝以津說些什麽。秦燦察覺到了他的目光,皺眉,直接將謝以津擋在了身後:“還有事嗎?”劉勃最終還是沒有選擇繼續自討沒趣。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秦燦身後的謝以津,最後隻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然後轉身離開。眼看著劉勃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秦燦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同時,他身後的謝以津再也支撐不住,喘息著,踉蹌著後退了一步。秦燦嚇了一跳,下意識地伸出手扶住了他。定睛一看,謝以津的狀態讓秦燦感到心驚。臉紅,眼角紅,耳朵也很紅。而且哪怕隔著一層衣服布料,秦燦都能感覺到眼前人的體溫究竟有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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