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堯把粽子放進高壓鍋裏去,一個多小時後,房間裏就彌漫起粽葉香氣。他趕了一天路,饑腸轆轆,於是想拿出兩個先嚐嚐,卻被燙得連連哈氣。噴香的糯米,包裹著金黃的蜜棗,又軟又甜,流連於唇齒間。屋子裏靜悄悄的,桌子對麵空無一人。秦堯想著,第一鍋最好吃的粽子,隻有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吃,怪可惜的。他想了想能與誰分享這一刻,於是拍了張照片發給關兆興,然而等了好久,對方都沒有回複。秦堯又想到了蘇知遠,過去自己經常做東西給他吃,兩人麵對麵共同品嚐。蘇知遠不挑食,永遠會笑眯眯地稱讚他的手藝……秦堯動作頓住。他沉默片刻,甩甩頭,把這人扔出腦海。最終,他把照片發給了老板。“我在家包了粽子,已經吃上了。”秦堯說。對方幾乎是秒回,把秦堯嚇了一跳。“看起來很好吃,我也想嚐嚐^_^”“哈哈可以啊,你給我個地址,我給你寄一些過去唄。別看我是個男的,我包粽子可是一絕!”秦堯驕傲得要命,就像個在主人麵前表演特技的小狗。“好,我待會把地址發給你。”“不過你今天沒粽子吃嗎?我感覺各家都會包啊。”“我現在就在吃。”老板發了個照片過來,精致的烤瓷盤子,裏麵是誘人的板栗蛋黃肉粽。用料非常講究紮實,渾圓的板栗和蛋黃,還有肥瘦相間的大塊豬肉。照片旁邊露出了粽子禮盒的一角,是秦堯在超市見都沒見過的豪華包裝,估計是特殊定製款。秦堯盯著自己盤子裏簡陋的粽子,突然覺得局促。他臉頰熱熱的,像是有一團火在燒。“算了吧。”他改口道,“等我寄過去,端午都過去了。而且你這麽多粽子,也吃不完。”“我先吃你包的。”老板說。“沒必要啦,我做的肯定沒買的好吃,算了算了。”“可我想吃你包的。”不知道為什麽,老板給他的感覺和蘇知遠很像。他們對於自己的偏愛,讓秦堯很不能理解。粽子而已,誰包的很重要嗎?但他還是答應了老板,會給她寄一些過去。吃飽後,秦堯拿了點粽子,去醫院看望媽媽。盡管很久不來了,但秦堯仍舊輕車熟路。醫院的每一個拐角,每一個樓梯,都像是刻在了他的記憶裏。秦堯找到病房,還沒推開門,就聽見門內傳來嘻嘻哈哈的聲音。他本以為是媽和病友在聊天,結果進去後才知道,隻是病友的家人來看病友了。而媽躺在床上,盡管房間吵鬧,卻已然入眠。熱熱鬧鬧的隔壁床,蕭瑟寂寞的母親,不過寥寥幾步距離,竟形成了如此鮮明的對比。秦堯感覺呼吸一窒,像是被夏天滾熱的風灌進了鼻腔裏。媽這次住院,秦堯是第一次來。隔壁床的病友不認識他,看到個陌生男的進來,不自覺閉了嘴,好奇地往這裏望。秦堯點點頭,算是打個招呼,然後徑直走到了媽床前。她麵容有點憔悴,哪怕是夢裏也睡得不踏實,眉頭微微蹙著。這個年紀本應是壯年,家長會的時候,秦堯看到同學的媽媽們都朝氣蓬勃,他不明白為什麽唯獨自己的媽過得這麽苦。秦堯立在原地,不知道要不要叫醒她。但就在這時,媽的眼睫毛微微顫了顫,像是感知到什麽似的,緩緩睜開了眼。媽先是愣了下,然後瞬間清醒了,緊接著喜笑顏開,“堯堯?”她連忙起身拉過小塑料凳,讓他坐下,“你光說你端午要來,也沒說哪天,我這都睡了。”秦堯把飯盒放在床頭櫃上,扶著她躺回去。“哎呦,你家可算來人了。我們還想著,你姐你和你,到底誰先沉不住氣來呢。”隔壁床的病友突然陰陽怪氣地說。秦堯僵住不動了。他聽出了埋怨的意思,不知道怎麽回話。媽立刻解圍,笑著說:“我閨女工作忙,我兒子在外地很遠的地方上大學。可好的大學了,985,學習壓力大,隻有放假才有時間……”“您教育的是,我以後盡量常來!”秦堯打斷了媽的辯解,抬起頭,已經換上了燦爛的笑容,“媽,我包了粽子,你嚐嚐?”媽的表情頓時有點尷尬,她抓著被子說:“我明天要驗血,今天不能吃東西。”秦堯愣了下,“……哦,那我拿回去放冰箱裏,你出院了再吃。”可那個時候,粽子就不新鮮了。媽沒吃上熱粽子,明明沒什麽要緊事,秦堯卻莫名地有些破防。他摩挲著自己的褲子麵料,雖然唇角揚起,心中卻戰火紛飛。他不明白,為什麽連這樣一件小事都不順呢?明明是母子,怎麽長時間不見,也沒什麽話可聊,他們隨口說著些不尷不尬地話題。“對了,堯堯談女朋友了嗎?”媽突然問道。“沒。”秦堯說,“沒有合適的。”“我兒子這麽帥,居然都沒有小姑娘倒貼嗎?”媽半開玩笑地說,“你也是,別太節儉了。談女朋友嘛,該送禮送禮物,該請吃飯請吃飯,這都不能省。”秦曦的事,秦堯給擔下來了,終究是沒捅到媽這裏。她隻知道秦堯手頭緊,卻不知道緊到什麽程度。“找女朋友幹嘛,我要抽時間陪她,還要給她花錢。而且我畢業後也不知道留哪個城市呢,萬一她想回老家,還得分。不談就不談了。”秦堯輕快地笑著寬慰道。“你考量這麽多,說明根本沒遇到喜歡的。”媽看著秦堯,無奈地說。“你要是遇到喜歡的,根本不會管什麽家世差距、長相如何、理想型是什麽,為她花了多少錢……你隻會覺得和她在一起開心。”忽然,秦堯腦海裏浮現出兩個人的麵孔。蘇知遠和老板。盡管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是挺開心的,但這兩個人出現在此情此景,卻格外不合時宜,乃至詭異。秦堯不願細想。母子倆又隨便聊了點別的,秦堯起身離開,並對媽說:“明天我再來。”端午節假期這幾天,秦堯一直陪在老媽身邊,秦曦倒是一直都沒有露臉。問老媽她去哪裏了,得到的回答也是在外地打工,行蹤不明。如果她在乖乖打工倒是好了,秦堯對她的期望很簡單,還活著,別賭博就行。假期最後一天,秦堯打算收拾收拾行李回學校。他給老媽送了頓飯,然後回到他們的出租屋,準備簡單打掃一下再走。出租房那棟樓年歲已高,樓道裏又終年不見陽光,昏暗潮濕,所以牆皮早早剝落了,凹凸不平的。扶手到處都貼著小廣告,狗皮膏藥、付費開鎖、男科婦科什麽都有,透露著一股廉價的氣息。秦堯來到四樓,他們租房的樓層,遠遠就看見門口站著幾個中年混混。這幫混混穿著泛著油光的皮衣,臉上和胳膊上有很多疤痕和紋身。他們叼著劣質香煙,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而在他們身後,租房的門大敞著。秦堯頓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心裏咯噔一聲。他三兩步爬上樓梯,跌跌撞撞推開那群混混,不聽他們在背後難聽的辱罵,直直地衝進家門。到處都亂七八糟的,各種各樣的東西扔在地上,餐桌和椅子也撞得七扭八歪,像是被洗劫了。裝著粽子的不鏽鋼盆翻倒了,粽子滾得到處都是。秦堯原地發了會呆,忽然注意到自己的房間有異響。他感覺天旋地轉,但腿腳還是不受控製地邁了過去。推開門,秦曦像是發了瘋的耗子,在秦堯行李箱裏拚命翻找著什麽。他的換洗衣物,書本還有文具,像是垃圾一般扔得到處都是。“……”秦堯聲音的末梢都在發抖,“沒有你要找的東西。”秦曦的動作停住,她忽然轉過頭來。昏暗的房間裏,那雙眼睛卻亮得可怕,像某種小型齧齒動物。下一秒,秦曦衝了過來,她一把抓住秦堯的領子,小小的身體卻差點把他一個大男人頂翻。“存折呢?家裏的存折呢?你肯定帶回來了!快點給我!”她頭發亂糟糟的,尖銳的嗓音像是指甲在黑板上狠狠劃著。秦堯被勒得呼吸困難,拚命掙紮,竟從不知道自己的老姐還有這般神力。秦曦的精神已經恍惚,簡直像是嗑藥磕嗨了,看得他慌張又害怕。秦堯大吼道:“你現在這樣我怎麽可能交給你?給我把手鬆開!”“你是不是還搞不清狀況啊!!!門口那些人你是沒看到嗎?!!!”秦曦普通一聲給秦堯跪下了,她抓著秦堯的手腕上,是清晰可見的青青紫紫,看得秦堯觸目驚心。“老弟我求你了,把錢拿出來,救姐一命吧!求你了!”怎麽會這樣。好可怕,什麽情況啊,好可怕。不管秦堯裝得再怎麽成熟,他終究是個還沒有進入社會的學生。門口一群雕龍畫鳳的混混,麵前跪著遍體鱗傷的姐姐,他還是會感到無措與恐慌。要報警嗎?如果被外麵的人知道自己報警了,會不會弄死自己?就算今天警察擺平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等媽出院又該怎麽辦?不知道啊!秦堯不知道啊,他感覺自己快要被逼瘋了!忽然隻聽一聲巨響!有個健壯的男人進了屋子,狠狠踹了腳秦堯房間的門。聽這聲音,秦堯估摸著門板怕是已經裂了。他隨口吐口痰在地上,又用鞋子把黏糊糊的液體抹平,“臭表子,你說有錢我們才跟著來的,驢我們呢?再還不了錢,信不信哥幾個在這把你手指頭剁了。”秦曦張張口,卻顯然被嚇得已經六神無主,話都說不出來了。“還欠多少?”秦堯立刻上前把她護在身後,盡管小腿肚子都在抽筋,但他還是努力站直了身子,“我有錢,我來還。”男人上下打量秦堯,最後發出一聲嗤笑:“還他媽欠9萬!”比之前她說的4萬多得多,但秦堯已經不驚訝了。每一次,每一次,都是這樣。理智告訴秦堯,他不該再管秦曦了,哪怕她被人賣進窯子,也和他沒有關係。他現在應該當麵報警,被這些混混痛揍一頓之後,和媽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明明什麽都沒有做,秦堯卻覺得心髒狂跳。怎麽大夏天的,身上這麽冷?他都要被凍僵了。擁擠逼仄的綠皮火車,簡陋的粽子,媽不見好轉的病情,陌生的混混,亂七八糟的家,遍體鱗傷的姐姐,以後必然三天兩頭光顧的債主……秦堯覺得好累啊。他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他隻想逃避。他就像是一個經過風吹日曬,已經鏽蝕腐敗的機器零件。他想把錢給他們,然後好好休息休息,哪怕隻是清淨一個月呢?“秦堯,錢,拿錢。”秦曦拽秦堯的袖子,低聲下氣地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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