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浮腫的杏眼彎了彎,表情有些難過:“我那天可能嚇到他了,之前醫生有提醒過我,可我以為著自己不會惡化得那麽快,沒想到……” “唉,真不該去給他添麻煩的。”許子晨懊惱道。 宋臨景沒打算回應,隻是偏過臉,看著他,淡漠的神情中蘊著一絲憐憫。 “對了。”許子晨像是想到了什麽,他抬頭看向宋臨景,僵硬地笑著,眉宇間滿是誠懇,“我沒跟他提我的病情,隻說需要觀察調養一段時間,您不用擔心。” “沒關係,本來也瞞不了他多久。”宋臨景終於開了口,聲音冷清,“接下來一個月事情會比較多,我隻是不想他在這段時間知道。” “畢竟……” 宋臨景沒把話說完,許子晨卻聽懂了對方的意思,他扯扯嘴角,將景程之前帶來的點心往宋臨景那邊推了推:“我理解。” “景程是個非常好的人,如果他知道了,肯定會很擔心、很難過的。” 宋臨景眉梢微抬,深沉的眸色中蕩著對這個評價的認可,但說出來的話語卻是調侃的意味:“把你甩得那麽幹脆,你還覺得他是好人?” “那不一樣呀。”許子晨搖了搖頭,“他不愛我,無法與我建立一段穩定的情感關係,與他短暫喜歡過我,在相處期間有盡一切可能地對我好,完全不衝突嘛。” “那段日子是我人生裏最快樂的時光。” “分開前,景程尊重我、沒有虧待過我,分開後,也幾乎有求必應地幫了我很多。”許子晨再次低下了頭,似乎醫院壓抑的氛圍讓他難免有些情緒敏感,“我非常感謝他。” “不過欠他的這輩子可能都還不上了。” 看著對方失落的模樣,宋臨景沒說、也沒準備說什麽安慰的話。 太虛假無力,也沒什麽意義。 “我沒想到你們會那麽快分開。”宋臨景突然沒頭沒尾地說道。 許子晨有些詫異,不解地看向宋臨景:“您別開玩笑了。” “我差不多可以算是景程最不該感興趣的類型了吧。”許子晨自嘲似的笑了笑,“又土又楞,不浪漫,沒情調,床上也很呆板……” 宋臨景唇角一彎,倒沒急著幫對方否認:“所以才說你特別。” “他其實挺向往這種安定感的。”宋臨景看了許子晨一眼,神色仍然淡淡的,“你可能不信,雖然我們第一次見麵的場景有些尷尬,但看到你的瞬間,我其實有種終於舒了口氣的感覺。” “可惜。”宋臨景話隻說了一半,沒打算解釋他到底在可惜些什麽,口吻裏也聽不出太多遺憾。 許子晨有點好奇,但到底還是忍住了追問的念頭。 沒什麽必要。 他現在什麽都做不了,也不會去做,知道太多有關景程的剖析,反而惹自己傷感。 “宋總今天怎麽想起來找我聊天了?”許子晨試探著調侃道。 “來開會,順便替景程看看你。”宋臨景言簡意賅。 許子晨卻像是聽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般,噗嗤笑出了聲:“替喜歡的人來看前情敵?不愧是宋總,好大的肚量呀。” 宋臨景有些意外地瞥了對方一眼,大概是確定許子晨不會亂說,更沒有什麽威脅性,所以承認地倒也爽快:“你們都能看出來。” “那他可能也隻是在裝不知道吧。”宋臨景唇角的弧度盡數收斂,冷峻的臉上不禁流露出幾分無奈。 “不一定哦。”許子晨溫和地笑著,豎起了食指搖了搖,“習慣是個很可怕的東西,會讓人變得遲鈍,也會混淆很多情緒和情感。” “我一直覺得,景程身邊哪怕所有人加起來,都不如你和他比較般配。”許子晨浮誇地比喻著,算不上“拍馬屁”,隻是單純地,把之前藏在心裏不敢表露的真實想法,跟當事人之一闡述一下。 “但我又不好意思問他,畢竟你們認識十多年了,連試都沒試過,那總要有點什麽無法解決的根源性問題,才說得過去吧。” “你還挺聰明的。”宋臨景眼中微微泛起絲笑意,隨口誇道,“之前確實有,現在……” “快要沒了吧。” 許子晨“哇”了一聲:“那您是準備開始追求他了麽?” 宋臨景抿了口杯中殘茶後,意味深長地與對方對視道:“你怎麽能肯定,我過去的十年什麽都沒敢做呢。” 說完,他也沒準備等許子晨做出的反應,理了理領帶,便站起了身:“習慣的確很可怕。” “但也可以成為趁手的工具。” “許先生。”宋臨景將印有他聯係方式的名片輕輕放到了桌麵上,“你的主治醫生對我說,你的求生意願很低。” “我原本沒興趣浪費時間來當說客,因為說實話,我們隻是倉促見過幾麵,而且我並不真心在乎你還能活多久,但……” “後來我想,如果今天是景程站在這裏,他一定會想盡辦法哄你、勸說你。” “我既然因一己私欲,打著‘為他好’的名號,暫時剝奪了景程的知情權,那也應該有義務替他完成這個流程。”每當提到景程的名字,宋臨景微蹙的眉心總會不自覺地舒展些,常態化冷冽的表情都會消融般滲出微不可感的溫和,“不然他知道後一定會怨恨我的。” “景程那個人,你了解的。” “表麵上看著像是對什麽都無所謂,對誰都不會很在乎,實際上奇怪的英雄病很重,見不得任何與他有過牽扯的人遇到不幸。” 許子晨抿著嘴唇,一副不想聊這個話題的模樣。 宋臨景也不強迫對方立刻給他答案,隻是公事公辦似的提出建議:“四級腦膠質瘤雖然治愈率不高,但我會請來國際上最好的醫療團隊進行嚐試,為你延長生命。” “你考慮好了隨時聯係我,再見。” 就在宋臨景即將走出房門時,許子晨卻叫住了他,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我想活。” “但我沒有錢,也不想欠你們更多了……” “許先生,你不需要考慮這些事情。”宋臨景語氣依然淡淡的,“錢是我們最不缺的東西了。” 宋臨景這話直白坦誠得甚至有點可怕,是但凡換張嘴說,都會讓人產生不適的程度。 可偏偏由宋臨景說出來,卻很難讓人覺得惱火。 畢竟他的確沒有分毫炫耀的意思,隻不過是在真摯地闡述一個既定事實。 “你不需要感謝我。” “感謝景程就夠了。” “哦,當然,如果你真的想回報我……”宋臨景看著許子晨呆愣的表情,半真半假地說道,“下次景程來看你,多幫我說些好話吧。” “他已經快一周沒理過我了。” 冷淡的語氣裏隱約還藏著幾分不明顯的焦慮。 實在與宋總平日裏的形象大相徑庭。 原本沉浸在傷感情緒裏的許子晨聽到這話,竟沒忍住笑了出來:“景程幾乎隨時秒回我的,您到底做什麽惹他了?” 宋臨景似乎有些無奈:“不好說。” “所以我覺得還是應該見麵聊清楚。”宋臨景將景程去年今天送他的墨綠色圍巾搭到了脖頸上,朝許子晨禮貌地微一點頭,“你早些休息吧。” “聖誕節快樂。”第15章 “聖誕快樂啊。”頭戴彩燈的曲經理笑嘻嘻地推開辦公室的門,“你怎麽還不來後麵?” 昏暗的光線下,背對著門口的景程,快速將手裏捏著的東西收到了桌下,看不清是什麽,但輪廓像張照片。 景程連人帶椅子地轉了過來,立刻綻出笑容,與曲經理對視著,隻不過神色卻隱約籠著層微不可見的疲憊。 一種奇怪的遊離感。 說不上來是個什麽感覺,但曲值的確隔三差五就能在景程身上發現那樣的違和,但大多都隻是瞬時的微妙,不會像今天這麽明顯。 辦公室裏沒開頂燈,隻有桌角的一盞台燈發揮著聊勝於無的作用,景程側臉上被描摹出一片淡淡的陰影,人也被染上幾分寂寥。 像被什麽密不透風的容器罩住了。 “剛剛睡著了。”景程笑得漫不經心,他朝曲值擺了擺手,“馬上就去。” “那我先去招呼客人,今年宣傳太猛了,爆滿,外麵隊排得巨長。”曲經理沒將對方身上顯而易見的反常點破,大概成年男性友人之間的默契,就是不多幹涉彼此的情緒問題。 隻不過,在離開時,曲經理還是沒忍住,他猶豫地補充了一句:“特別熱鬧。” “別一個人窩著了,大家都等你呢。” 景程點了點頭,隻是仍未立刻動身,囑咐過曲值“注意活動安全,別小氣”後,便又將椅子再次轉向窗前。 曲經理沒再勸什麽。 喧鬧的音樂聲隨著關門的動作變得稀薄,走廊的光亮也被吞噬,室內的氣溫似乎都降了幾度。 落地窗前是書店的花園,此時已近淩晨,太陽落山便打烊的“景”漆黑一片,院子裏空蕩蕩的,隻有整齊擺放的桌椅和燃料夠支撐到午夜的室外暖爐,裏麵細小的火苗打蔫兒似的緩慢跳動,顯然是快要熄滅了。 四季常綠的人造草坪邊緣,浮著一層薄雪,蕭瑟淩厲的風吹不動,畢竟不是新下的,早就已經結晶硬化了。 今晚沒有雪,明天應該也不會有。 景程記憶裏的每一個聖誕夜,似乎都不會下雪。 “等我回來再說吧,元旦左右。”女人的聲音在腦內響起,是罕見的溫和。 “我正好也有些事情想讓你知道。” “晚安,做個好夢……” 景程不自覺地攥緊了自己手上那張兩人唯一的合照。 被打斷的詢問,有頭沒尾的倉促對話,神色冷淡、卻反常地在臨別時給了景程一個柔軟擁抱的母親…… 景程甚至偶爾還會夢到那天 客廳裏裝扮漂亮的高大聖誕樹,將禮物遞到他手裏便匆匆趕去家宴的宋臨景,景兮隔著蕾絲手套撫上他的臉,還有對方離開時那搖曳著的血紅色裙擺。 景程其實對熱鬧的環境沒什麽執念,隻是不喜歡自己一個人待著。 尤其是每年的這段時間。 所以自從scene正式營業,每年的聖誕節左右,就會開始頻繁舉辦活動,基本每周都會有不同的主題派對,一直持續到農曆新年才算徹底結束,等到來年的同個時期再繼續。 周而複始。 景程緩和好了情緒,剛準備將手中那張已然泛黃的照片放回抽屜,可一枚包裝精美躺在裏麵的禮物盒,卻難免讓他流暢的動作一滯。 是他提前兩個月親手給宋臨景包的。 他們其實有一個每年今天互換禮物的傳統,從十六歲延續至今。 哪怕是宋臨景在外留學、被禁止回來的那幾年也沒斷過。 兩人已經快一個星期沒聯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