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裏行間蘊著的心虛連他自己都有所察覺。  安陽顯然也聽出來了,但他並沒有拆穿,大概也沒想拆穿,他沉默了幾秒後,終於鼓起勇氣般地將目光對上景程的眼睛,直白地問道:“那……我們結束了,對麽?”  “嗯。”景程回答的幹脆,歉意表露地也幹脆,“對不起,我應該早點跟你說清楚的,但我最近,嗯……狀態不是很好。”  安陽僵硬地扯扯唇角:“沒關係,反正結果都一樣。”  景程也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比宋臨景差在哪裏。”安陽微微一頓,笑著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會問這種問題?”  景程抬抬眉尾,驚訝的神色中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不解:“我不覺得你會問這麽無聊的問題。”  安陽聳了聳肩,故作無所謂地歎了口氣:“看來他說的對,我的確很不了解你。”  “你們私下見過麵?”景程眉心一蹙,敏銳地察覺出些許微妙來。  “對啊。”安陽承認得坦蕩,“宋總慷慨解囊,擺平了我家公司的爛攤子,我能繼續辦展,繼續享受原本的生活,繼續光鮮亮麗地在社交圈中遊走,多虧了宋總。”  景程隻是短暫有些晃神,可也隻是瞬時,大概反應了幾秒,他便恢複了平常的樣子,像是對於宋臨景這種可以被稱為過度幹涉的做法,並不陌生似的:“你答應他什麽了?”  “也沒什麽,很簡單,就是讓你不厭倦我,但不能去惦記和你確立正式的關係,隻以床伴的身份陪在你身邊,在你願意接受他的之前,盡最大可能不讓你喜歡上其他的人。”安陽平靜地闡述著,最開始的那點不甘心,在見識到自己與宋臨景之間不可逾越的差距後,已然蕩然無存。  “哎。”安陽有些好奇地抬了抬下巴,問道,“你怎麽好像完全不驚訝啊?”  景程無所謂地撇撇嘴:“我相處時間比較久的每一任,宋臨景或多或少都去‘威逼利誘’過,見怪不怪了。”  “你不會覺得不舒服?”安陽問道。  “為什麽要不舒服?”景程漫不經心地答道,“畢竟我的判斷力有限,而這個圈子裏什麽人都有,他就是關心我,怕我吃虧吧。”  “畢竟我們是彼此最重要的朋友。”  安陽靈動的表情難得滲出些不怎麽好看的欲言又止,他猶豫了好一會,還是忍不住低聲罵了句髒話,再開口時,看向景程的目光中竟不知怎麽蘊出幾分同情來:“景程,你是在裝傻還是真沒發現啊?你不覺得你和宋臨景的相處模式很奇怪麽?”  “不管是你對他,還是他對你,你們兩個都太越界了。”  “你們,嗯……”安陽短暫停頓了一下,才終於想出了個恰當的形容,“你不覺得,除了做/愛,你們和情侶根本沒區別麽?他是你的第一順位,你是他最特殊的人,你們之間從來就沒想過要給其他人留出哪怕一絲一毫的位置。”  “景程,不管多要好的朋友,都不會在乎你跟誰睡、睡多久、會不會睡出感情來,更不會想方設法地阻止你與除他以外的人,進入一段相對穩定的情感關係。”  “你在宋臨景為你量身打造出的騙局裏生活太久了,久到根本分辨不出你們之間這些親密到底是什麽。”  “友情不是這樣的。”  “喜歡才是……”  “愛才是。”  ……  冬夜的風淩冽卻不蕭索,安陽憐憫摻著無奈的話語不斷回蕩在景程的腦海裏,他其實並不在乎對方其他的情緒宣泄,他隻在乎那一句  “你在宋臨景為你量身打造出的騙局裏生活太久了。”  雖然不好聽,但景程不得不承認,這或許是事實。  這些天來,無數的證據堆在他麵前,試圖警告提醒他這件事。  但或許是下意識地逃避,又或是不願意接受自己掉進了最信任的人精心鋪設的陷阱中,景程總會刻意地不去將宋臨景的隱瞞與暗中的推波助瀾理解為惡意的。  但即便的確是為了他好,在仔細思考過這件事後,景程卻並不能如自己想象中那樣毫不介意。  他介意極了。  他潛意識裏想聽宋臨景的解釋,想知道他這些年的心路曆程,甚至想詢問對方對自己的那點喜歡到底萌生在哪段時間。  他甚至莫名想聽宋臨景說“愛”。  景程需要一點足夠堅固的東西,來證明他們之間的關係確實如他印象中那樣牢不可破,景程想親耳聽到宋臨景反複強調他的特別。  他想要一些能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東西。  停車場裏稀稀落落停著幾輛車。  今晚有雪,路況不太好,加上來玩多多少少都得沾點酒精,所以開車來的人很少,零星停著的幾輛中間隔著的距離也都很寬。  景程走向那輛車型低調的suv,在副駕駛處躊躇了一下,在想起對方說過一大早要趕去臨市開會後,果斷走向了後座。  他心情有些亂,在完全考慮清楚自己的想法前,並不是很希望宋臨景發覺。  景程唇角彎出一個淺淡的弧度,他拉開了車門,剛要以“冷死了”作為玩笑話的開頭來活躍氣氛,可還沒等他發出半點聲音,手腕便被人死死扣住了。  幾乎是瞬間,景程便被一股難以抗拒的力道扯進了車內,但想象中撞擊帶來的疼痛卻沒有出現,後座的座椅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放平了,suv寬敞,特別處理過的車廂內部柔軟,像張有些擁擠的可移動的床。  被對方控製了行動的景程,察覺到了宋臨景此刻狀態的微妙,他習慣性地將話題岔到稍微溫和些的方向:“剛才在辦公室喝了點紅酒,你待會兒能自己開車?司機呢?”  可宋臨景卻沒有要回答他無聊問題的意願。  “我等了你好久。”宋臨景的嘴唇貼蹭著景程的頸側,他聲音低啞,耳鬢廝磨般絞纏著景程說道。宋臨景不容拒絕地桎梏著景程的雙手,跨坐在他的身上,眯著眼睛低下頭用鼻尖描摹著景程的五官輪廓,最終在嘴角停住:“我不太開心。”  “喜歡你的人好多。”宋臨景的聲音竟莫名有些發顫,並不像景程原本以為的慍怒,更像是某種與恐懼相近的委屈。  宋臨景微微探出舌尖,試探般小心翼翼地輕觸著景程的嘴唇,在感受到景程沒有任何抗拒的反應後,才終於恢複了些許強勢:“你別理他們。”  他半咬半舔地與景程接了個綿長的吻,撕扯帶來的疼痛感甚至比彼此絞纏時帶來的快意還要劇烈,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景程的眼前開始閃爍出白色的星點,直到意識再次變得混沌,宋臨景才依依不舍地與對方分開,他啄了啄景程的額頭,像是撒嬌,卻又像是種命令:“我想做。”  “求你。”宋臨景的拇指指腹不輕不重地按了按景程的喉結,與曖/昧的逗弄近似,卻達不到調/情的程度。  車內空調溫度很高,熱得像是快要將靈魂都融化,兩人就這樣彼此掠奪地親吻著,直到快缺氧才能記起要換氣,而換氣的間隔也都被宋臨景用花樣百出的祈求填滿。  過程具體是怎樣的,景程有些想不起來了,可能是被磨得煩了,可能是宋臨景裝可憐技術的確爐火純青,更可能是兩人相處多年養成的習慣作祟  景程到底還是舍不得拒絕宋臨景的任何要求。  “好。”不知道在哪個恍惚的瞬息、混沌的間隔,景程終究還是向人類的底層欲/望、向自己、向宋臨景屈服了,他緊閉著眼睛,幾乎自暴自棄地啞聲在搖搖欲墜的底線上提出了最後的要求:“別弄進來。”  雪在不知不覺間落滿了所有的玻璃,形成了一層天然的遮蔽,景程累得連睜眼看看天是否已經亮了都做不到,全世界似乎都在搖晃,不遠處隱約傳來陌生人被醉意控製的尖叫與笑聲,景程在朦朧的霧氣裏仿佛都能嗅到酒精的味道,又澀又腥。  車頂淺淡的腳印,徹底亂了節奏的呼吸,與窒息近似的感覺,喉嚨中被碾碎的埋怨,一次又一次接吻時釀出的笑意。  恍惚間,景程隻覺得有些耳鳴,分不出到底身處在現實還是幻夢,他似乎聽見了宋臨景模糊不清的呢喃一句在風聲與斷斷續續的嗚咽聲中被掩蓋了的“我好愛你”。第69章   景程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答應宋臨景,雖然他今晚的計劃中,的確有在對方身上宣泄情緒這一項,但他預想中的場麵肯定不是現在這樣的。  不會這麽直入主題,不會再次做出妥協,不會縱容對方換著方式折騰到天亮,更不會在車裏。  怪隻能怪那些在經年累月的相處中將兩人侵蝕的壞習慣,怪宋臨景的吻擁有將所有理智吞沒的能力,怪景程自己向來不忍心在拒絕對方這件事上擺出強硬態度。  車內空調開得很高,烘得人頭昏腦漲,景程並不喜歡這樣的環境,很悶,會有種被高密度的塑料膜牢牢罩住的感覺,透不過氣,難免讓人覺得焦慮。  車載香薰散發出淡淡的草木氣息,星空頂因兩人的搖晃而閃爍,景程因隱秘的陣痛高昂起脖頸,交織鼓動著的心跳與逐漸粗重混亂的呼吸間,他仿佛聽見了海浪的聲音,迷蒙間,他努力地辨別著,最終在宋臨景安撫般細密的吻裏,景程才終於想明白那潮濕來源於什麽  那是他自己融化的聲音。  在剛開始時被快速摒棄的羞恥短暫回籠,景程啞著嗓子罵了宋臨景好幾句,具體內容忘了,但多半是不夠凶的,不然宋臨景在挨了三拳兩個巴掌後,唇角漾出的滿足且欣慰笑容,解釋起來就更困難了。  “宋臨景,你好這口?變態吧……”雖然前期準備工作充分,但異物感依然明顯,心裏麵別扭的景程眉頭緊蹙,一邊惡狠狠地將宋臨景的嘴唇再次咬出血,一邊緊繃著身體毫不示弱地“詆毀”著對方。  “嗯。”宋臨景倒是承認得坦蕩,他將景程的手腕牽引到自己唇邊,輕飄飄地親了親對方掌心的同時加重了其他地方原本還有些小心翼翼的動作,他低頭啄著景程因微妙不適而泛出些紅的眼角,盡力壓抑著想要掠奪的本能,柔和的語氣中蘊著幾分笑意,“多罵幾句。”  “喜歡聽。”  景程想說宋臨景“有病”,可帶著羞惱的字詞還沒繞出喉口,就被驟然沿脊柱攀升的酥癢刺激得咽了回去,原本還算清晰的思緒頓時模糊了起來,緊緊抿著的嘴唇沒能堅持太久便被撞開了,斷斷續續的輕吟雜著悶哼,不一會便被逐漸劇烈的研磨聲吞噬。  直到紛紛揚揚的雪落滿了天窗,景程溺在一浪比一浪洶湧的快樂中逐漸從被動應和變得主動享受,他坐著宋臨景的腰,掐著宋臨景的脖頸,任由自己的額頭隨著動作不斷磕碰著棚頂。  他懶得再去思索事態是如何在沒有酒精操控的情況下,發展成了現在的模樣。  不管是一時興起被欲念推動,還是有宋臨景的算計引誘存在,景程暫時都無所謂了。  他本就是隨心所欲、瞬息萬變的。  此刻景程不希望去考慮那些橫亙在他們之間千絲萬縷複雜的共生關係,深入骨髓的習慣,不知所起的情愫,無法忽視的十年光陰,以及那些不敢直麵的秘密。  他想擁抱親吻宋臨景,想通過物理上的鏈接融入對方的靈魂,想得到堅決熱切的肯定,想徹底掌控這個人的一切,不管是通過什麽方式。  生理上的渴求,心理上的依賴,鬢角的汗滴,眼底的晦暗,脖頸處的齒痕,皮膚上泛起的刺眼的紅。  甚至是愛,如果達不到愛的程度,那近似物也好,喜歡也好,真誠的虛浮的都好。  景程都想要。  他幾乎可以說是迫切地向對方索求著一切,以從那些無止境的縱容中證明自己獨一無二的特殊性,而宋臨景從前沒拒絕過他,此刻更不會做任何讓景程失望的選擇。  最開始主導權在兩人之間交替,到後麵景程實在是有些體力不支,隻好眯著眼睛放任宋臨景自己探索,他聽見對方問了很多奇怪的問題,大部分他懶得答,小部分答不出,不過宋臨景似乎也不太在乎他的答案,隻是宣泄似的進行著無意義的輸出“你直到自己一共和多少人鬼混過麽”“景程,你是緊張還是故意在絞我”“你允許我弄到哪裏”“你以前想到過我們會有這麽一天麽”……  “你跟別人有在這幹過這種事麽?”  最後一個問題讓景程不自覺地繃了繃身子,與對方緊密貼蹭著的宋臨景自然而然地感受到了懷中人瞬間的變化,他用齒尖扯了兩下景程的耳垂,眼見著對方再次咬緊了嘴唇,生怕露出什麽多餘的反應似的,宋臨景若有所思道:“哦”  “跟別人幹過。”宋臨景淺淡地低笑了一聲,將臉埋進景程的肩窩,用鼻尖掃著對方漂亮的頸線眷戀般地緩慢上移。  他短暫停頓了幾秒,在開口時,微啞的嗓音中蕩著晦澀幽深的欲/望,字裏行間的侵略感絲毫沒打算掩飾,宋臨景逗弄似的啄了兩下對方顫抖的睫毛,壓低了音量,替景程做出了回答:“沒被人幹過。”  “艸,宋臨景,你去死啊……”景程終於還是沒忍住,強撐著逐漸渙散的意識,半羞憤半慍惱地罵出了聲,罵完卻又立刻將牙關咬得牢牢的,生怕下一秒便漫出什麽別的音調來。  宋臨景卻依然一副不在乎的模樣,甚至唇角彎出的弧度更愉悅了,他的指腹輕輕劃過景程因生理性刺激而有些濕潤了的眼角,又像被蠱惑了一樣俯身親了一下又一下,直到景程在幾聲喟歎後將泛著腥氣的黏膩掙紮著噴湧到兩人的懷抱之間,宋臨景才仿佛徹底滿意似的將對方密不可分地擁住。  “我很榮幸。”宋臨景的態度近乎虔誠,他用舌尖將景程不小心濺到下巴上的渾濁抹去,垂眸凝望著對方的眼睛,無比真摯地說道,“謝謝你願意遷就我。”  “景程。”  “雖然你可能不想接受也不想聽,但我還是控製不住地想告訴你。”宋臨景眷戀地輕撫著景程的發絲,“我喜歡你,喜歡很多年了。”  “景程。”宋臨景語氣鄭重,其中卻似乎還蘊著幾分微妙的悵然,他像是不想再壓抑一絲一毫,直白又誠懇地將景程一直試圖否認的事實撕扯開,攤到了兩人麵前,“我從來都不想和你隻做朋友。”  “我想愛你。”  ……  不知道怎麽,宋臨景的狀態詭異的亢奮,仿佛活不到明天也不想活到明天似的與景程糾纏著,景程的意識從清明墜入朦朧,沉溺進混沌中,又在下一瞬的過激裏蘇醒。  他覺得自己仿佛從身體中解離了出來,懸在半空,以毫無知覺的旁觀者的身份欣賞著眼前近乎原始的歡愉,他的世界停滯著,車外的時間卻在複雜情緒的蒸騰下飛快流逝。  雪落下、沉積、又消融,他們相融、戰栗、再分離。  看不見半顆星點的天幕浮出了一抹蒼白,卻又在他闔眼某個的瞬息中被染上了絢爛的色彩。  宋臨景溫柔地用輕薄的毛毯與厚重的外套將景程包裹,生怕他裸/露的皮膚接觸到即將滲透進來的冷空氣。  “我去把今天的工作取消。”宋臨景親了親景程的額頭,帶著幾分安撫般的笑意,“餓不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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