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夜 報天行
宙士諾德(飛天諾德) 作者:赤鬆中學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諾德從帕尼維恩的落花生內被救出時,傷勢比娜基亞蜜還要嚴重。
身上有數不盡的骨折,肌肉和肌腱斷裂,以及五髒六腑受到了嚴重的傷害。
諾德被送進龍軍的醫院,超過一個禮拜不停在生死邊緣徘徊。身上包著層層繃帶,旁人幾乎認不出他來。輪班過來的醫師和魔導師們替他治療,每天還被強迫吃下堆積如山的藥物。一個月後,諾德終於出院了,然而前來恭賀他出院的莎蓓菈,帶來的消息卻再度打碎了他的心——宙軍解散了。
莎蓓菈被降格成一介騎士,盧鏡也被解除參謀職務,而早一步出院的娜基亞蜜居然失蹤了。
這些話,讓諾德茫然了好一陣子。
時間已經所剩無幾。
——在剩下的一個月內,諾德必須到月球上。
但是現在沒有宙軍了。大家也四分五裂。在治療身體的這段期間,諾德周遭的環境全都變了個樣。
無處可去的諾德,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決定回去一直放空的自宅。他像個幽靈在路上飄蕩,腦中拚命思考今後的事情。
他必須去月球,一定要去。
但是帕尼維恩i已經炸碎了。該怎麽辦才好。已經無計可施了嗎?他腦中越想越混亂,完全想不到好方法。
想著想著,諾德的腦袋精疲力盡了。太陽早已西沉。諾德知道再繼續煩惱下去隻會讓自己更消沉,回到自宅後決定稍作休息。
他打開生鏽的門鎖,爬梯子上閣樓後……
娜基亞蜜出現在眼前。
「娜基亞蜜——」
娜基亞蜜聽到諾德的聲音,在書桌前回頭,高興地起身。
「諾德,歡迎你回來。我等你很久了呢!」
之前,諾德的確有把這個家的一副鑰匙交給娜基亞蜜。因為娜基亞蜜值得信任,讓她住在這裏也無妨,但這幅光景有點奇怪。
娜基亞蜜不會沒事隨便進到別人的空屋裏。
而且更不可思議的是,娜基亞蜜背向諾德後,一邊用尾巴保持平衡,同時從窗戶爬上了屋頂。諾德也急忙追了上去。
「娜基亞蜜,你怎麽了……?」
諾德問完,娜基亞蜜在月光下轉過頭來。
娜基亞蜜的表情,讓諾德再次感到難以理解。
平常的娜基亞蜜,都是用有些柔弱又撒嬌的視線看著諾德。
但是現在不同了。她烏黑的大眼中,擁有強烈的自我意識。
帶著海潮味的晚風,輕拂過娜基亞蜜藍色的民族服裝。
「諾德,你不管怎麽樣、不管怎麽樣、不管怎麽樣都想去月球吧?」
娜基亞蜜沒有回答諾德的問題,反而用認真的表情回問說。
這又讓諾德感到奇怪,不過那個問題本身就是他心中的答案。
「……我想去……我想去月球。為了一個對我而言十分重要的東西,就算我燒成灰,犧牲掉一切事物,我都必須到月球上……!」
「就算背叛國家嗎?」
娜基亞蜜微微翹起可愛大眼的眼梢,再次問道。
國家?什麽意思?那是指什麽?
諾德皺眉。
「……娜基亞蜜……?」
諾德沒有否定,娜基亞蜜握起他的手。
接著她拉著諾德,如此說道:
「跟我來。還有一具火箭。」
娜基亞蜜拉著他走出諾德屋,走過鋪著石板的地麵,往海的方向走去。
分隔街道的運河,密度逐漸增加。
兩人走過一座又一座的橋。
「娜、娜基亞蜜,我們要去哪裏?」
諾德被帶到海港,在一棟大建築物的轉角終於問說。
娜基亞蜜沒有回答,彎過了轉角。
諾德跟在她身後,看見轉角對麵停泊的大船……倒抽了一口氣。
這是什麽東西!
還有為何娜基亞蜜要帶自己來這裏。
塗裝成朱紅和絹色的船體,不像卡魯尼亞的大帆船或中型帆船——諾德做鉤貨屋時常常登船——一樣那麽尖銳。
像扇子橫掛一樣的船帆左右不對稱,看起來有三十公尺高的船杆下方,一個跟箱子一樣的船室自甲板突出。
這是異國的船。
而且還是遙遠的東方大國——霸陽帝國的貴族乘坐的一種叫做大禦船的船隻。
「娜、娜基亞蜜,你……」
諾德無法言語,看著轉過身的娜基亞蜜。
在她背後,像銀盤般的滿月,在船隻的另一頭散發光芒。
「進到船裏我再跟你說明。」
娜基亞蜜說完,筆直朝船的方向走去。
兩人靠近大禦船後,穿著櫻花色便裝的侍女出來迎接他們。
走上木製樓梯來到甲板後,兩人被帶往外型有如大箱的船室內。
走過鋪著虎皮的走廊,上下爬了幾個樓梯後……一行人在一扇花俏惹眼的門前停了下來,門是用紅色和金色裝飾而成。
侍女們左右散開,讓路給諾德和娜基亞蜜,接著敲響了一個小銅鑼,通知門內。
「帝王陛下。娜基亞蜜和諾德兩位大人已經到了。」
侍女用平淡的語氣對門內通知,諾德吃了一驚。
帝王陛下!
「等一……下!你說帝王陛下,霸、霸陽的帝、帝王在裏麵嗎?」
「是的,陛下已經久候諾德大人多時。」
頭發束成包包頭的侍女,做出雙手合十的動作,很幹脆地說。
帝王!出乎意料的劇情發展,讓諾德驚訝萬分。
倘若帝王真的在這裏,從這氣氛來看對方恐怕是「微服出巡」。話又說回來,那種大人物可以隨便來這種地方嗎?
諾德抱著被欺騙的心情,回想起有關霸陽帝王的各種傳說。他記得帝王會砍下無禮使者的雙手雙腳,再把使者放入甕中送回來,還聽說他每天會讓自己養的老虎吃人類的小孩。這些殘酷的軼聞都是船員們告訴他的。
唉呀,那些應該都是以前用來揶揄霸陽帝的怪談吧,不過孤陋寡聞的諾德,完全不知當今的霸陽帝是怎麽樣的一號人物。
萬一是個可怕的人物那該怎辦?會不會突然把他斬了?
諾德連做好心理準備的時間都沒有,侍女們馬上就左右拉開了門。
門裏頭有一個屏風,上頭描繪著一條長長的霸陽龍。讓人驚訝的是,娜基亞蜜毫不猶豫就繞過屏風,走進裏頭。
諾德慌忙跟在她身後,屏風後方的寬敞空間大得叫人意外。
周圍的牆壁上,有用大片翡翠雕刻而成的鳳凰圖樣,圍繞在圖旁的幾何花紋全都是黃金製成。
深處有一個象牙製成的樓梯,共有四段。樓梯上方有一個用柱子圍出的四角形空間,柱子一樣是黃金製的。那空間像小帳棚一樣寬敞,上麵掛著一個用細蘆葦製成的禦簾,無法看清楚裏頭的狀況。
諾德吞了一口口水。霸陽帝就在裏麵嗎?
「尤昂,我把諾德帶來了。」
娜基亞蜜對著禦簾說。
突然就直呼名諱。
「喔!他來了嗎!」
禦簾後方傳來朝氣十足、尖銳又可愛的聲音。
禦簾拉起後,出現在後方的人是——
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
「欸……?欸欸!」
諾德深深懷疑自己的眼睛。對方不管怎麽看都是小孩。
女孩穿著一件紅金黃三色、裙擺很長的絹製衣物。衣服的袖口寬敞,她每動一次手腕,赤紅的布料就像一尾飄動的金魚。
明明是小孩,但她可愛的臉上卻化著妝。細長清秀、看起來有點任性的眼角上,左右的邊緣塗著眼影。頭發上插著發飾和發簪,整理得左右對稱;束起來的頭發,形狀與其說像貓耳,倒不如說是某種動物的角。
「喔!好、好,你的樣子很不錯!跟奴家想得一模一樣!」
這位名叫尤昂的少女,意氣昂揚地朝這裏踏出腳步時——
突然在樓梯上跌倒了。
她像顆球一樣咕嚕咕嚕地滾了下來,碰一聲仰倒在地。
長而寬的裙擺誇張翻起,細細的小腳突然暴露在光線下。
「不、不要緊吧!」
娜基亞蜜跑到眼睛在打轉的尤昂身旁。
「嗚——嗚……嗚嗚……嗚哇……嗚哇啊啊啊啊!」
尤昂突然拍動手腳,大聲哭了出來。
嗚哇!非常有精神的哭泣聲,超級吵。
「嗚哇啊啊啊啊!」
侍女們聽到聲音以為發生了什麽事,跑過來一探究竟。但是,她們露出「又來了嗎」的表情,就直接離去了。這樣好嗎?這樣真的可以嗎?霸陽帝國的各位。
「不行、不行!尤昂是一國之王,不可以哭喔。」
娜基亞蜜用大姐姐的語氣說著,溫柔地幫尤昂整理服裝。尤昂停止哭泣,坐起上半身對娜基亞蜜點頭。
接著,尤昂站起來拍拍裙子,不知從哪拿出一把大得不像話的扇子「啪」地打開它。扇子是用塗白的竹子鋪上一張蕾絲布製成的,樣子十分花俏。
「就是這樣,諾德!歡迎你!奴家是第十七代霸陽帝,尤昂!」
尤昂端正姿勢,露出銳利的眼神。但無法否認,現在裝正經已為時已晚。
不知該怎麽說,這孩子看起來比較像可愛的人偶,不像帝王。她可愛的外表,有一部分的男性看到大概會口水直流,露出高興的表情。
「失……失禮了,現在才向您請安……我是前宙士諾德。啊!還有那個措詞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我不太清楚敬語怎麽用,那個……」
諾德重振精神後,終於開始慌張了。
對方雖然是小孩,但也算一國之王。剛才的態度可能稍微不禮貌了些。
「沒關係、沒關係!不用太在意措詞。奴家討厭一板一眼。也不喜歡冗長的招呼。但是——可不要把奴家當成小孩子喔!奴家已經九歲了。不是小孩子了。懂嗎?」
九歲百分之一百二十是一個小孩,不過既然帝王這麽說,諾德姑且點頭回應。
「嗯、嗯!菲魯斯人、魯薩利卡人、蓋拿人……而且好像還有我們霸陽人的特征。太棒了!這完全就是亞大陸統一的象征。諾德,你要對跨越人種高牆相愛的雙親,還有你的祖先們表達感謝之意!」
尤昂拖著長長的裙子,繞著諾德觀察他的長相和身體。配合她的點頭,像角一樣的頭發也跟著晃動。
那個頭發到底是怎樣一個構造呢?諾德皺眉稍微思考了一下,不過他怕想太深入會嚇到自己,所以決定不要想太多。
尤昂再次繞回諾德的正麵,啪一聲把扇子收起。
「諾德!奴家的個性喜歡單刀直人!所以就讓奴家單刀直入直接說了!」
「啊,好!」
總覺得她同一句話說了兩次,但諾德決定暫時先不吐槽。
尤昂的角直立,用可愛的聲音大喊道:
「你到月球去吧!」
所謂「急奔渡口,恰好有舟」就是指現在的情況。
諾德聽著尤昂的話,久違地想要感謝亞大陸六神。
目前,霸陽帝國同樣在製造飛往月球的火箭。
「今年遇到寒害,必須開放國庫給沒飯吃的人民。但是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所以奴家想找工作讓他們做,正好聽別卡魯尼亞在造火箭,奴家就想說這個好玩。」
在船內的食堂中,尤昂用筷子夾著拉麵「呼、呼」地吹著,同時說明道。
幼帝陛下剛才說要先吃晚餐,諾德和娜基亞蜜也恭敬不如從命,一同享用霸陽料理。料理美味萬分,出乎諾德的意料。
「雷特萊亞思隻想要把龍放在火箭上,威嚇全世界吧。他的想法太古板了。奴家不一樣。奴家想要網羅亞大陸各地的人才和零件,大家一起把人類送到月球,手牽手盡情玩樂。這種曆史,對今後的亞大陸而言是必須的。就像祭典一樣,祭典。」
尤昂吸飲了一口湯,「呼哈!」滿足地吐了口氣。
頭上像角一樣的頭發,也癱軟放鬆了下來。
「不、不過……為什麽要找我們?不用霸陽人當宙士沒問題嗎?」
諾德打起精神問。尤昂手拿著杏仁豆腐的器皿,嘟嘴說:
「不是,正確來說奴家隻要娜基亞蜜就夠了。」
「那個啊,諾德……聽說去月球的火箭上一定要有人類計算機。可是霸陽境內卻找不到半個符合條件的人。」
娜基亞蜜用調羹舀湯,補充說道。
「所以奴家就直接挖角娜基亞蜜了。但是娜基亞蜜卻堅持要跟你一起去,所以我就叫她帶你過來,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聽到尤昂的話,諾德再次轉向娜基亞蜜。
一度斷絕希望的月球行,多虧了娜基亞蜜才得以複活。人出門在外,果然不能沒有朋友。
娜基亞蜜和諾德對上眼,害羞地低下頭,開始用調羹喝湯。諾德聽到「啪嗒啪嗒」的聲音,一看之下果然是她的尾巴在拍動。
她很高興能夠幫上諾德的忙吧。啊啊!她真是一個堅強勇敢的孩子。
「唉呀!你不用在意。因為我國的火箭可以坐十個人。奴家當然也打算讓霸陽的人上火箭。還有維斯特拉人和帕蓋亞人,大家一塊上火箭。」
「十、十個人!」
諾德身體向前,相當驚訝。娜基亞蜜轉動眼珠子,看著尤昂。
「沒錯!我國的火箭,發射的時候各部分都會有人乘坐操縱。航向月球宇宙密封艙,乘員也比卡魯尼亞的多一人,是三人坐的。」
聽到尤昂的話,諾德和娜基亞蜜彼此對望。
接著,兩人逼近尤昂,異口同聲地說:「尤昂,我有一個請求!」
大禦船載著諾德和娜基亞蜜出海,到霸陽帝國的首都拉卡歐,已經是一個禮拜後的早上。諾德兩人沒空欣賞優雅的霸陽風船群,馬上就轉搭其他船隻,移動到離港邊不遠的一座無人島。
到了島上之後,諾德兩人坐上一塊四邊都有棒子突出的榻榻米,由四個男人扛著移動。看來,諾德和娜基亞蜜似乎被當成貴賓款待。
尤昂正座在附有遮陽傘的榻榻米上,在兩人前方由人扛著移動。三人就這樣被運往內地,抵達位於島嶼中央附近、一具聳立在森林中的火箭下方。
「這就是我們霸陽帝國的火箭,『報天』!」
尤昂站在榻榻米上挺直腰杆,啪一聲打開扇子指著火箭說。
看到眼前的景象,諾德啞然無語。
——這是什麽東西!
這種東西不可能飛得起來。
……報天的外型十分不可思議,和帕尼維恩i完全不同。
諾德兩人在卡魯尼亞宙軍的課堂上,學到以下的東西。
所謂的火箭,必須要在大火箭上疊上中火箭,然後在中火箭上再放上小火箭,才能算是一件完成品。火箭首先用大火箭的出力將中小火箭推往高空,然後再將大火箭分離,接著用中火箭運送小火箭。隨後同樣再分離中火箭,最後用小火箭將宇宙密封艙運往宇宙。火箭應該是這樣的東西才對。
但是這具報天沒有第一節(相當於大火箭的部分)。相對地,中火箭上束著好幾根火箭,下半部的形狀就像一條展開的裙子。在上頭的小火箭高高突出,構造則是和帕尼維恩相同。
「這、這種構造……可以飛嗎?」
諾德指著塗成橄欖色的報天外殼,直截了當地問。
回答此問題的人不是尤昂,而是娜基亞蜜。娜基亞蜜似乎一眼就看穿報天的結構,用佩服的表情深深地點頭。
「喔?不愧是人類計算機。沒錯,這具報天的構造和你們的火箭稍微不同。首先綁在下段的七根火箭會一起噴射升空,然後在上空會留下中間的火箭,將周圍的六根分離。中間的火箭在重量變輕後會再度加速,最後再用小火箭把宇宙密封艙丟進宇宙。就是這樣。」
尤昂夾帶肢體動作得意地說完,娜基亞蜜再度轉向她。
「可是,尤昂。這個,束在一起的火箭會不會太小了?燃料該不會……」
「嗯、嗯!這一點你也看穿了嗎?沒錯,這一具是固體火箭。」
「固體火箭!」
眼睛早就瞪得跟銅鈴一樣的諾德,又再度吃了一驚。
火箭的燃料大致區分為兩種,就是液體和固體。液體是用液體清素和液體爆素混合的東西。而固體,簡單來說就是用火藥。
諾德兩人在卡魯尼亞宙軍學習到,容易控製的液體燃料才是開拓宇宙未來的利器。點火後就無法停止的固體燃料,被視為一種既原始又危險的燃料,而受到輕視。當然,帕尼維恩i也是三節都用液態燃料的火箭。
「隻有最高的第三節因為要時點時滅,所以使用液體燃料。報天上宇宙軌道的路程,幾乎都是用黑色火藥飛行。為了提高比衝,我們混合了世界樹的木炭和砂糖,還有蒸餾酒之類的東西。詳細的調和比例是秘密,最終達到的比衝是五百。(注:比衝(specific impulse),表示火箭燃料的能量利用效率,某種燃料所能產生的能量,數值越大越好。)」
「五百!好……好厲害……那實在太厲害了,尤昂!」
娜基亞蜜聽到那個數值,驚訝跳起,險些從榻榻米上滑落。
諾德在上比衝之類的課程時都在打瞌睡,所以不清楚那數字代表的含義,不過他還是先用一副很佩服的表情,點頭稱是。
看來這具報天——奇特的外觀姑且不論——擁有很驚人的性能。娜基亞蜜也說行得通,那它肯定有辦法上月球吧。
話說回來……諾德有點搞不懂,用砂糖和酒飛得起來嗎?
總覺得隻有這點還頗像我們風格的,諾德苦笑。
諾德和娜基亞蜜重新開始宙士訓練,時間一天天過去了。
報天的發射在三個禮拜後,對諾德而言是「最後期限」的三天前。
到月麵正好要花三天三夜,預定上來說真的十分緊湊。
在這情況下,如果在操縱訓練上浪費太多時間就完了,但幸運的是訓練看起來似乎沒什麽問題。報天的宇宙密封艙,別名取自外形叫做「雪人」,內部三人坐起來還嫌大,不過構造上和帕尼維恩i的落花生如出一轍。
一問之下,這具宇宙密封艙是從南部諸侯聯合進口的東西。帕尼維恩i的落花生也是從那個國家找來科學家群,得到他們的技術協助製成的。卡魯尼亞和霸陽的密封艙,在精密機器上部仰賴他國,所以構造上會相同,說真的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諾德兩人結束訓練後走出密封艙,來到竹子組裝成的腳架上。
密封艙在報天的頂端位置,高度有五十五公尺,能夠眺望遠方的大海。和剛才尤昂的通知一樣,眼前有一艘中型帆船停泊在島嶼的外海上。諾德視力極佳,很快就看出那是卡魯尼亞的軍艦。
兩人坐著竹製吊籃下降到報天的腳邊,莎蓓菈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從軍艦上岸的她,紅眼張得鬥大,驚訝地看著報天的龐大軀體。
「莎蓓菈!」
諾德和娜基亞蜜揮手跑了過去,莎蓓菈開心地抱住兩人。
「諾德、娜基亞蜜……!謝謝你們……啊啊!我可以用這具醜火箭,再一次挑戰月球……真的很感謝你們,都是托你們的福……!」
莎蓓菈把臉埋在兩人的頭中間,開心地閉上眼說。
「喂!那個醜字是什麽意思啊醜!」
尤昂的角直立,生氣地說。諾德轉過身對她說:
「話說回來,尤昂……尤昂好厲害啊,我對你刮目相看了。」
諾德和娜基亞蜜聽到報天可以乘坐十個人時,向尤昂提出要求,希望能讓莎蓓菈也一起共乘。但是,莎蓓菈是貴族,身分有別於平民的諾德和娜基亞蜜。她也知道許多火箭開發的相關機密,要把她從卡魯尼亞招聘過來應該不是件簡單的事。沒想到卡魯尼亞居然用軍艦送莎蓓菈過來……這位尤昂人不可貌相,應該是一位很厲害的政治家吧。
「沒什麽,不用道謝。我國先蓋好火箭,但是卻來不及培訓宙士。他國願意派遣能夠成為即時戰力的人才,正好如我們所願。而且奴家隻不過是寄一封信給雷特萊亞思而已。然後他就自己上鉤了,奴家沒花什麽功夫。」
「就、就這麽簡單?」
「他現在因為帕尼維恩i的失敗,正受到人民和貴族的批判。所以他想要取回威信。因此,他回信說願意派遣前天宙將軍過來,相對地計畫成功的時候,要把報天一事當作是和卡魯尼亞的共同計畫。嗬嗬!貢獻宇宙密封艙的南部諸侯聯合,他們的議長也說了一模一樣的話。
對奴家而言,計畫是誰主辦的根本不重要。奴家反而覺得參加的國家越多越好。畢竟報天是祭典。負責抬神轎的人越多越好。霸陽、卡魯尼亞、南部諸侯聯合——亞大陸三國的共同計畫。嗯!這名稱多響亮啊。有大型祭典的味道。要辦祭典了,嗚哈哈!」
尤昂兩眼發直開始大笑,諾德三人各自微縮了一下。
看來這位非常喜歡鋪張的尤昂,也是一位超級喜歡祭典的女帝。
尤昂一邊說著:「祭典、祭典!」一邊開始跳舞。諾德決定暫時先不管她,開口問莎蓓菈另外一件自己有點在意的事情。
「那個……莎蓓菈,盧鏡和蕾碧亞……他們沒辦法來嗎?」
如果隻找將軍不找參謀,給人的感覺會很奇怪,所以諾德和娜基亞蜜要找莎蓓菈來的時候,也拜托尤昂邀請了盧鏡和蕾碧亞。但是,實際上來的人似乎隻有莎蓓菈。
「嗯。盧鏡說他已經不是參謀,所以拒絕了。那家夥現在好像忙著在研究傳送……什麽來著的魔法陣。」
莎蓓菈轉向諾德,一臉抱歉地說。
諾德聽到她的話稍微放下心來,但反而也有些不安。
盧鏡要是來了,諾德怕自己無法保持冷靜。不過,一想到他待在卡露娜和蕾碧亞感情和睦地在研究魔法,諾德的內心也很難受。
「蕾碧亞在當他的助手——對了,諾德,蕾碧亞寫了一封信要我交給你。」
聽到莎蓓菈的話,諾德悸動了一下。
諾德自從看到她和盧鏡的幽會後,就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去想蕾碧亞的事情。從那次之後,諾德就再也沒發動過戀人共感,因為他伯會捕捉到蕾碧亞對盧鏡的愛意,讓自己更難過。
不過就算諾德再怎麽欺騙自己,會擔心的東西就是會擔心。
蕾碧亞。
她最近過得如何呢?
諾德接過綁著緞帶的信件,光是這樣就讓他感覺胸口炙熱。
致親愛的青梅竹馬 諾德
我想說你身體剛恢複人怎麽就失蹤了,沒想到你居然跑到外國去,聽到這個消息時我真的嚇了一跳。
聽說你又想要去月球了。
我一直在想為什麽你會這麽想去月球……不過就是想不透。
可是我很清楚,你的決心很堅定。
……所以莎蓓菈找我的時候,我才決定不去你那邊。
因為我怕自己看到你又會想要阻止你。
卡魯尼亞的宙軍雖然解散了,不過你不用擔心我。
那個啊,我的物質傳送魔法陣的研究,現在不斷有進展。
盧鏡大人對我的研究相當有興趣,給了我許多援助。
還給了我一筆可觀的研究資金,真讓我很不好意思。也有給我俸給。
所以你回來的時候,我會出錢替你把諾德屋內裂掉的玻璃全部換新!
嘿!沒辦法和我見麵,你會很寂寞嗎?
我呀,嗯——有這麽一點寂寞呢。
所以你要快點回來!這是命令!
p.s.要是不平安回來,到時候有你好看的!
蕾碧亞
諾德讀完信件後——
心中充滿感謝的心情,仿佛胸口被人緊緊抓住一樣。
蕾碧亞雖然擔心諾德,不過還是拐彎抹角地替他加油。當初明明是用那種過分的方式不歡而散,不僅如此,為了讓諾德能夠放心上宇宙,信上甚至還要諾德不要擔心她。
不隻是這次,宙士選拔考試的時候,還有宙士訓練的時候也是。
有些時候,蕾碧亞的語氣和舉止有點粗魯,但她總是打從心底在關心諾德。
(蕾碧亞,謝謝……我去去就回……!)
這對諾德來說已經足夠。
他喜歡蕾碧亞。真的很喜歡。
讀過這封信後,他確信了這一點。
所以已經夠了。
這下他可以放心去月球了。
其實諾德很想再看蕾碧亞一眼,親口和她說聲再見,但這算是一種奢求了。
讀著信件的內容,諾德知道自己大概無法聽從蕾碧亞的命令,也無法得到她的原諒。可是,就算是這樣——
諾德慎重地把信件卷起,輕輕把緞帶綁回去。
接著,他拿出總是收在懷中的天央樹綠葉,輕輕地握緊。
很好,這麽一來就了無牽掛了。
來吧!出發吧!
——到月球上去!
報天所在的島上,茂密的樹群,盛開著粉紅色的花朵。
身穿太空服的諾德、娜基亞蜜和莎蓓菈三人,在人力車的載運下穿過了有如暴風雪般飛舞的花瓣間。
還有好幾輛人力車魚貫地接在後方,霸陽人的技師們、南部諸侯聯合的科學家、皮膚黝黑的蓋拿人、帕蓋亞新大陸出身的惠人(注:惠人:就是精靈,為了保持原作風格而使用原本的漢字。),以及先前參與建造帕尼維恩的努人也接連跟在後頭。
總數十名的機組員來到報天正下方後,走下人力車在吊籃前集合。隨後,一位接著一位朝著地麵揮手進到報天的各部分去。
乘員們各自進到七根束在一起、像裙子展開一樣的火箭內,接下來就輪到諾德三人了。
南風輕撫,微微地搖晃著吊籃。諾德從上頭仰望下方,海洋上眾集了來參觀的霸陽船,他們時而敲著大小不一的銅鑼,時而放鞭炮,氣氛好不熱絡。
朝灣岸的方向看去,那裏也有無數的霸陽人前來觀看,正在歡呼著。一切就跟尤昂的打算一樣,現場氣氛簡直就是舉國歡慶的祭典。
諾德先讓娜基亞蜜進入雪人的頭部,再讓莎蓓菈進到身體的部分後,他轉向遠方的群眾,大大地揮手。
「謝謝大家!我們要出發了!」
群眾們雖然聽不到聲音,但是他們看到了揮手的動作。人們的歡呼聲又明顯加大了一倍,
還拚命敲打銅鑼、施放爆竹替諾德一行人加油。
大禦船停泊在拉卡歐港內,尤昂和霸陽的科學家們就站在甲板上。
尤昂的表情興奮,手上握著白檀製的手杖。手杖的前端裝有許多音鏡石,能夠和報天的各部位通訊。
「這裏是尤昂!現在開始將要進行最後的確認。」
尤昂對手杖的前端說完,用下段的部分撞擊甲板發出聲響。
來自霸陽各地的天才科學家們,聞聲後端正姿勢。
「各位!奴家念出的各項目哪怕是有一點小問題,你們都不要客氣馬上喊停。知道了嗎?」
尤昂打開手上的卷軸,開始念出上頭的內容。
「第一節燃料、第二節燃料、第三節清素箱,以及爆素箱;雷壓、油壓、氣壓、氣密、熱遮蔽、六分儀、陀螺羅盤、速度計、溫度計、重力計、時間——」
尤昂不停念著,音鏡石始終保持沉默。
「——環境、生命維持係統、醫療器具、身體、情緒、心理準備,一切都好嗎?」
『好!』
此時,音鏡石終於傳來十人發出的合聲。
甲板上的科學家們開始拍手。
「報天,我們這裏也找不到問題。所以發射如期舉行!現在時刻十二點零七分,天氣晴朗。氣溫二十三度。南風,風力微弱。」
接在尤昂的聲音之後,船上的大銅鑼連續被敲響三次。這是通知民眾決定發射的信號。港邊的群眾聽到銅鑼聲,一起發出了喝采。
尤昂立起頭上的角,笑著對手杖尖聲喊道:
「五分鍾後發射!」
啊啊!我仿佛又在作夢似的。
我老早就放棄以宙士的身分登陸月球。就連在幕後開發宇宙的夢想,也曾經一度幻滅過。
謝謝。真的很謝謝各位。
莎蓓菈在雪人內,對支持自己的所有人致上感謝之意。
銅鑼聲響徹雲霄,那是距離發射還有三分鍾的信號。
「——請求解除整備塔,以及將發射台注水。環境良好。慣性航宙盤,南一百六十三度,九—七—一。軸心線的偏移、歪斜、歪曲——太完美了,幾乎是零。」
莎蓓菈向音鏡石報告完畢,聽到竹製整備塔向四方接連倒下。
此刻,報天呈現懸空狀態。自地麵向斜上延伸的三根支柱,支撐住報天的中央部分。
『發射台注水完畢!』
「謝謝。發射準備完畢。尤昂,報天真的是一具很棒的火箭!」
莎蓓菈滿足地回應尤昂的聲音。
報天正下方,現在像個小池子一樣注滿了水。這些水的作用在於吸收衝擊,保護報天本體不被噴射時的轟然巨響所傷。
啊啊!終於。終於這個時候到了。
莎蓓菈躺在座席上,大口深呼吸。
(哥哥,請看著我。我會降落在月麵上,擴展全人類的世界——!)
『發射前三十秒——二十五秒——那麽要開始了,第三節、第二節,點火!。』
接在尤昂興奮的聲音之後,一股上衝的震動晃動了諾德的身體。
第一節圍繞在報天周圍的六具火箭,以及在中央的第二節火箭同時噴火。
但是,報天還沒離開地麵。機體會先固定在三根支柱上,在懸空的狀態下逐漸提高噴射力。接著,配合發射的瞬間增加推進力,使推進力大於報天的重量。
這是第一節不使用大型火箭的霸陽帝國的獨特發射方式。
『發射前十五秒!』、『目前噴射推力,兩成五。』、『平衡良好。』
『發射前七秒!』、『推力,七成五。』、『平衡良好,行得通!』
第一節的成員、地麵人員,以及觀察平衡的莎蓓菈等人的聲音,接連從太空帽內的音鏡石傳來。
諾德在交錯的聲音中,一個人靜靜地閉上眼。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絕對不允許失敗。
「拜托你了,報天。」
諾德抬起眉梢,用左手拍擊宇宙密封艙的內壁。
接著他將手放回操縱杆上。
『釋放全部推力!』
『三、二、一——零!』
「解除支柱!報天,發射!」
被任命為船長的諾德,負責發出最後的號令。
將報天固定在地表上的三根支柱,像花朵綻開般慢慢倒下。
隆!仿佛有一大群人將他們用力推起一樣——
諾德一行人離開了地表。
從海麵上看去,報天正緩慢地離開地表,平穩地向上爬升。
當報天上升到和自身等高的位置時,速度突然一口氣加快。
接著,眨眼間就升到了高空。
「安心飛吧,報天!今天天氣晴朗,沒有雷雲!」
尤昂高舉雙手,揮動大扇子在替報天加油。
性急的拉卡歐民眾,已經在岸邊施放起煙火,慶祝發射成功。
諾德遵從眼前薔薇水晶的指示,集中精神控製飛行姿勢。
報天在升空時是由十個人合作控製,因此在操作上沒有帕尼維恩i複雜。
『目前的高度八千公尺。速度,每秒三百二十公尺。順利爬升中……高度即將到達一萬公尺。』
莎蓓菈報告完,激烈的震動突然停止。
窗外,本應沒有的雲朵,瞬間像圓環一般圍繞在報天四周,轉眼間消失不見。
雜音似乎也一口氣減半了。
『艙內重力,三倍。機體已經超越音速。儀器全部正常。』
諾德凝聽音鏡石的聲音,側眼看窗外早已變暗的風景。
這不是夜幕低垂。而是已經接近宇宙。
發射後兩分鍾,第一節的六具火箭傳來燃料告罄的報告。
『高度四十六公裏。速度,每秒一千七百六十公尺。艙內重力,四倍。全部在預定範圍內。』
聽到莎蓓菈的報告後,諾德重新握緊操縱杆。
「——第一節一號到六號的各火箭,全數分離!第一節的各位,謝謝你們!」
吭啷聲響,透過報天的外殼傳了過來。
現在,第一節的火箭完成使命,同時從本體分離。
六具火箭像四散的花瓣般,離開報天往大海落下。
火箭的外殼設計成可以浮在海麵上,霸陽的帆船待會會進行回收工作。
報天分離第一節後重量變輕,速度急遽增加。
艙內重力也不停增強。現在已經到達六倍。
又是吭啷一聲,第二節火箭也分離開來,朝地球墜落。諾德三人就這樣持續加速,航向幾乎和地表呈水平。目前的飛行姿勢是上下顛倒,但三人已經沒有上下的空間感。
『這裏是莎蓓菈。即將抵達預定軌道,現在將進行最後的調整。目前高度為兩百一十公裏。速度每秒七點九公裏。很好……現在上軌道了!』
「收到!停止動力。」
諾德轉動操縱杆,將它用力壓倒後,第三節火箭停止了噴射。
下一秒,身後原本承受的強大重力,瞬間消失殆盡。
「啊!」
諾德踏在操縱踏板上的腳,還有握著操縱杆的手,一下子飄了起來。
附著在身體上的太空服,也飄起離開了皮膚。
他甚至感覺自己瞬間變得一絲不掛。
「呼!終於可以把這個脫掉了。」
莎蓓菈脫下太空帽,左右甩頭。
她漂浮在半空中的銀發,像一隻開屏的孔雀。
諾德笑看她的樣子,也脫下了太空帽。
脫下的太空帽漂浮在空中,沒有掉在地上。
「諾德!抓住我啊……」
兩人眼前的圓門開啟,娜基亞蜜從裏頭軟弱無力地現身。
看到這幅光景,諾德和莎蓓菈吃了一驚。
娜基亞蜜宛如在水中遊泳一樣,浮著朝這裏漂來。
諾德和莎蓓菈對望一眼後,解開了座席上的安全帶,兩人也跟著輕浮起。
這是怎麽回事?
這裏沒有上下左右。
這就是宇宙嗎?
『有收到嗎?報天!首先,奴家要先恭喜你們。這邊收到天文台的音鏡石聯絡。你們已經平安變成人工衛星了。目前到這個階段,算是大成功!』
太空帽間接傳來尤昂開朗的聲音,背景還有銅鑼和爆竹聲響徹雲霄。
三人看著彼此上下顛倒的臉,歡呼自己終於跨出夢想的第一步——來到宇宙,彼此開心擁抱。
接著過了一會,三人換下太空服,穿上舊卡魯尼亞宙軍的製服。負責儀器的莎蓓菈因為要檢查機材,所以離席跑進了雪人的頭部。
諾德把太空服和太空帽放到收納架後,站在窗邊的娜基亞蜜對他招手。
「怎麽了?」
他輕踢牆壁移動到窗戶方向,娜基亞蜜高興地指著窗外。
「諾德,你看你看!」
兩人從狹窄的窗戶觀看外頭,窗外的景象是——地球。
雷克特亞大陸整個映入眼簾,在上方流動的雲朵就像棉花一般。那些雲朵的黑影落在地表上,雲中四處可見細微的電光。也看得見北方的山脈正在積雪,還有南方的海麵上有一個漩渦狀的台風正在成形。同時,讓人苦笑的是上頭看不見半地道圖上必定會描繪的「國界」。
兩人不發一語,隻是默默地凝視美麗的大地。
「諾德,娜基看到這個,總覺得自己好像重生了一樣:心中湧現了一股勇氣……」
娜基亞蜜的黑眸,似乎洋溢著某種熱情。
對了,這麽說來娜基亞蜜在聖薩拿丹祭的時候曾經說過。
——「如果到宇宙的話,就要跟喜歡的人告白。」
「好!我現在幫你把太空帽拿過來。你就用音鏡石,把自己的心情告訴地球上的那位男性吧!」
諾德說完,想要往係著太空帽的座位上飄去。
但是,娜基亞蜜拉住了諾德的手,留住了他。
「不用的,不需要音鏡石。」
「……為什麽?那你要怎麽告訴他?」
諾德歪頭不解。
音鏡石裝在太空帽的內側。
如果沒有它就不能和地球聯絡了吧。
「我要用言語告訴他。」
「既然這樣,還是需要音鏡石吧?」
「——諾德。」
娜基亞蜜打斷諾德的話,重新轉向他。
怎、怎麽了?
「諾德還記得第一次遇到娜基的時候嗎?」
「欸?啊——那個,我記得是在……卡露娜的小路吧?」
「嗯,那個時候諾德救了娜基。娜基那時候剛離開拉達拉的村落,孤獨一個人……你就像童話故事裏頭的王子一樣,救了娜基。那時候的諾德真的好帥。」
「啊?啊啊,是嗎?」
諾德害臊地抓著後腦點頭說。
聽她這麽一說,好像有那麽一回事。但是,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為何她現在還要再次道謝呢?
現在應該是在聊娜基亞蜜告白的話題才對。
諾德完全搞不清楚現在話題的前後關係。
「在那之後,諾德一直、一直都好帥。考試的時候,訓練的時候,還有現在也是。娜基不知道諾德為什麽那麽想去月球,不過你努力的樣子真的好有魅力。就是因為看到諾德努力不懈,就是因為諾德的身影如此吸引人,所以娜基才能堅持到這裏……」
娜基亞蜜說話的情緒越來越高漲。
諾德到此時終於感覺到氣氛不對,開始冒汗。
滴下來的汗水變成水珠,從皮膚飄到半空中。
他有一種非常不妙的預感。
也就是說,娜基亞蜜口中那個「喜歡的人」,該不會是……
完全出乎意料的發展,讓諾德全身僵硬。另一方麵,娜基亞蜜羞紅著臉,雙眼濕潤,嘴唇顫抖地看著諾德。
「諾德。」
「呃,啊啊!」
這時,娜基亞蜜似乎下定決心,大口吸氣。
「娜基喜歡你。」
「嗚!」
「嗚!」
上方傳來聲音,諾德抬頭一看,發現莎蓓菈正在上方的門扉中偷看這裏。
「諾德看著娜基。不要看旁邊。」
「啊?好、好的。」
娜基亞蜜炙熱顫抖的聲音,讓諾德再度端正姿勢。莎蓓菈在他視野的角落,不知為何也全身僵硬,立正站好。
娜基亞蜜的內心就快要潰堤,用炙熱的手握著諾德的手。
接著,她的淚水自圓溜溜的眼珠流出,飄灑在半空中,同時她又再一次告白。
「……娜基愛上了一個人。那個人就是諾德。娜基喜歡諾德。喜歡。非常喜歡。已經喜歡到無法自拔。娜基愛你——」
轟!
諾德瞬間紅了臉。
他甚至有一種錯覺,感覺自己臉上仿佛冒出了火焰。
這時,有一個紅寶石色的物體從諾德的眼前穿過。往那東西飄來的方向一看,原來是像石頭一樣僵在那裏的莎蓓菈噴放在空中的鼻血。
「莎、莎、莎蓓菈!不要噴鼻血了!快來幫我說句話啊……!例如這對艙內的風紀不好之類的!」
「……啊,那個我、我對戀、戀愛那種事情不太清楚!」
莎蓓菈雙手抱胸,有些惱羞成怒地挺起胸膛。
嗚啊啊啊!諾德抱頭,娜基亞蜜回頭看他說:
「……諾德……諾德……不喜歡嗎……?諾德討厭娜基嗎?」
娜基亞蜜的黑眼更加濕潤。
滴答、滴答。少女的眼淚,接連落在無重力的空間裏。
「呃……不是,那個……!」
諾德飄浮在空中,看到娜基亞蜜為愛苦惱的表情,不禁慌張了起來。
糟糕。
這個狀況非常不妙。現在這個氣氛,要是拒絕娜基亞蜜的話,她搞不好會上吊自殺。不對,現在大家浮在半空中應該沒辦法上吊……
萬一真演變成那樣,報天就會在旅程開端突然失去重要的頭腦!
「不、不是,我不是討厭你……那個——」
「娜基好高興……好高興!」
「你聽我說完!」
「那諾德,請你讓娜基當你的新娘子吧!」
娜基亞蜜似乎不再猶豫,用尾巴推了牆壁,向前緊抱諾德。
「等等!新、新娘?那太突然了吧!」
「諾德,娜基願意為諾德做任何事情。什麽事情娜基都會。因為娜基愛你。娜基愛上了你。娜基就連命也可以不要——!」
「等!等一下!至少給我一點時間!給我時間考慮一下——!」
娜基亞蜜將臉頰埋在諾德胸膛。諾德汗水直流,慌亂不已。
諾德慌亂的汗水、莎蓓菈的鼻血、娜基亞蜜的眼淚。三人三種分泌物,在艙內一來一往,場麵已經完全失控。該躲開哪種分泌物比較好?全部都閃嗎?
——現在先把心思放在往月麵的旅途上!之後再回答你!
諾德用這句話,好不容易控製住場麵,接著他以船長的身分,指示娜基亞蜜和莎蓓菈進行星空觀測。火箭在地球周圍繞行的同時,娜基亞蜜將全天星圖完全記在腦海中;而莎蓓菈拿著六分儀,測量出報天的正確位置。
隨後,諾德參照她們的資料,讓第三段火箭在最適當的時間點噴射。
最後,報天分離了燃料用盡的第三節火箭,開始步入無形的長廊,從地球往月球出發。
接下來隻要依靠慣性,就會抵達月球了。
——第一天。第二天。諾德三人不斷微調航向,然後吃著霸陽製的糧食,喝著果汁,用沾過酒精水的毛巾擦拭身體,最後在睡袋內飄浮睡眠。
隨著時間經過,地球不斷變小,而月亮卻逐漸逼近窗前。
就這樣,宇宙旅程過了第三天——報天平安地抵達環月軌道。
諾德三人眺望窗外廣闊的月球大地,不禁咽了口口水。來到這個地方,他們才知道月亮是如此巨大的天體,簡直就是天空的新大陸。
「尤昂、尤昂,你有收到嗎?這裏是諾德。現在我們已經來到月球上空了。」
『喔喔喔!幹得好,報天!』
尤昂高興的聲音,從太空帽傳了出來。
「這裏是莎蓓菈。接、接下來我們將會繞行月球,同時依照原計畫,按照我然後是諾德的順序,降落在蓋亞耶魯塔平原上。著落預定時刻為——十、十二點二十七分。」
『好!奴家知道了。奴家很期待,等你們的好消息了。』
與尤昂通聯後,報天繞進了月球背麵。窗外的地球,逐漸沉人月球的地平線中。接著繞行月亮一圈後,地球再度升起。
以此為信號,諾德和莎蓓菈開始準備登陸月球。他們穿上太空服,在身體前後穿上一種名為「氣囊」的袋子。氣囊裏頭各自收納有半球狀的大型氣球,隻要拉扯繩子,爆發性的氣體就會一口氣將氣囊膨脹。
「——莎蓓菈?」
諾德要將太空帽交給莎蓓菈時,發現她有些不對勁。
莎蓓菈的臉不知何時變得慘白,身體輕微顫抖。
在這世紀的一瞬間,她在緊張嗎?這麽說來剛才她和尤昂的聯絡中,也罕見地吃了一下螺絲。
諾德觀察莎蓓菈的臉蛋,發現她緊閉著紅色的眼眸。
「諾德,抱歉……我……沒辦法,我做不到……我沒辦法登陸……!」
莎蓓菈用顫抖的聲音說完,諾德瞪大雙眼。
沒辦法登陸?到了這個關頭,怎麽會突然這麽說呢。
「莎蓓菈,冷靜一點。怎麽了嗎?」
娜基亞蜜問完後,莎蓓菈的眼淚從她的長睫毛下潰堤而出。
「我太沒用了……我是法瑪英家的恥辱……我對不起你們,至今為止我一直沒告訴你們……因為我、我以為自己早就已經克服了……」
莎蓓菈背對兩人,擤鼻說。
「你、你在說什麽啊?莎蓓菈。克服……是什麽意思啊?」
「其實……自從我哥哥出事後……我就一直有懼高症。我原本以為自己已經不怕了。登上報天的時候明明都沒關係……等到真的要跳下去的時候,我又突然……想起哥哥摔死的事情……我、我好怕……沒、沒辦法……我沒辦法跳下去……沒辦法。」
莎蓓菈捂著臉開始啜泣時,時針已經指到十二點二十分的位置。
按照預定,此時莎蓓菈必須進入氣密室裏。
這意想不到的狀況,讓諾德雙眉緊鎖,猶豫了。
為了不辜負大家的努力和尤昂的盛情,諾德基於「某種原因」,絕不能讓莎蓓菈留在報天上。
——必須想辦法去除她的恐懼感才行。
諾德抓住莎蓓菈的雙肩,硬是讓她轉向自己。
「莎蓓菈!事到如今你還說這麽膽小,實在太難看了!娜基亞蜜沒有受過月麵活動的訓練。登陸月麵的人數也沒辦法改變。所以答案隻有一個。『做就對了』!你和我,硬著頭皮也要登陸!」
「諾德……可是,我、我……好……害怕……」
莎蓓菈回過頭來,淚珠從她的紅眼飄到半空中。
過去的魔鬼教官,現在在諾德的手中,就像一隻害怕的小兔子一樣。
諾德看到她這樣,動作粗魯地拿起自己的太空帽。
「莎蓓菈。既然這樣我先下去。」
「諾……諾德……?」
「我會在你眼前平安著陸。這樣一來你就不會怕了吧!」
諾德說完推開莎蓓菈,朝氣密室的方向走去。
娜基亞蜜飛越莎蓓菈,追了過來。
「諾德!」
「娜基亞蜜,我降落之後,莎蓓菈如果還在鬧別扭的話,你就算用踢的也要把她推進氣密室裏。」
「踢、踢是不會啦……娜基知道了。」
娜基亞蜜交互看了諾德和莎蓓菈,點頭回應。
「……諾德,娜基會在月亮旁邊等你回來喔。所以諾德一定、一定要活著回來。娜基會等你的……」
娜基亞蜜似乎有不好的預感,語氣些許不安。
「——下一次通訊的時候,我就在月球上了。」
諾德戴上太空帽,同時回答。
但他沒有回應娜基亞蜜的要求。
諾德從氣密室走到艙外,用遊泳的方式,緊貼在宇宙密封艙的壁畫上。接著,他拿下一具安置在壁麵上、名為「彗星」的小型火箭。
諾德抓住彗星的把手,從報天看著月麵——
接著,他蹬擊船體,一躍而下。
然後按照程序,讓彗星間斷噴射,調整降落的速度。
高度不斷降低,地表逐漸靠近。抬頭望去,娜基亞蜜兩人所在的宇宙密封艙已經在遙遠的上空,看起來像一個小銀飾。
充分減速後,諾德拿起彗星把手旁延伸而出的鎖鏈,接著踢擊彗星的側麵。
彗星遠離了諾德,鎖鏈逐漸延伸。
接著,彗星在離諾德有段距離的地方,展開了自身四周的氣囊,外型看起來像一顆大球。雖然沒有聲音,但諾德透過繩索感受到輕微的震動。
諾德和大球平行落下,高度更加降低了。
灰色的砂地與岩石越來越清楚。月麵已經近在咫尺。
「這裏是諾德。尤昂有收到嗎?」
『喔!你現在在哪裏?』
「我目前正朝月麵降落中。登陸的順序改變了,由我先行降落。」
『嗯?莎蓓菈怎麽了嗎?』
「沒事,她沒問題。莎蓓菈待會就會跟上。」
『了解。那麽祝你好運,諾德。』
「謝謝。我即將著陸。我要展開氣囊了!」
諾德放開繩索,用力拉扯身體前後露出的細繩。
諾德感覺自己被壓扁,身體前後的巨大氣球一口氣展開成半球狀。
接著,在下一秒——
諾德降落在月麵,整個人彈了起來。
彈起了兩、三次後,諾德在月麵上滾了幾圈,停了下來。
確認自己停下來後,諾德拔出收在太空服腰際上的刀子。在卡露娜港時,這把刀總是收在他背後,是他慣用的護身刀。
諾德割開氣囊,有如破蛋而出的小雞一樣,將氣囊的布料撥開。
接著——
「我終於到了,混帳東西——!」
諾德站在月麵大地上,對宇宙大喊。
在這塊被命名為「蓋亞耶魯塔平原」的平坦砂地上,諾德像袋鼠一樣跳躍移動。跟他預想的一樣,在月麵光是用跳的,移動距離就遠得驚人。
諾德用在地球上的感覺加速,卻無法緊急煞車,撞上了落在自己身旁不遠的另一個氣囊——圍在彗星四周的東西——彈飛了開來。這次他輕輕靠近,用小刀割開布料,拿出裏頭的東西。
諾德從裏頭回收了自己的小型火箭——彗星,抱著它開始調節出力。正當他在微調時,又有兩個氣囊落在離諾德約有兩百公尺的地方。那是自繞行在月球周圍的報天上,落下來的莎蓓菈和她的彗星。
氣囊彈了幾下後,諾德看見莎蓓菈手拿短劍自當中站起。
莎蓓菈朝這裏用力揮手,好幾次指著自己的頸邊示意。
她是在說用音鏡石通話吧。
音鏡石為防止聲音交錯,隻要旋轉附在太空服脖子上的金屬零件,就能夠將聲音個別消音。
而諾德登陸月麵後,就關掉了音鏡石全部的通話。
諾德目測自己和莎蓓菈的距離後,把手放在頸部上。
沒問題。這個距離她沒辦法馬上衝過來。
諾德確認這點後,隻打開了和她連接的音鏡石。
「莎蓓菈。」
「諾德!太好了……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麽事。」
好。諾德在心中小小點頭。莎蓓菈雖然有點亢奮,不過降落到月麵後,她的語氣幾乎恢複到和平常一樣。
這樣一來,就算隻有她一個人,也可以確實做好月麵的調查吧。
諾德在太空帽內大口深呼吸,對音鏡石呢喃說:
「莎蓓菈,請你關掉我們兩個以外的音鏡石。」
「……為什麽?」
「莎蓓菈,拜托你。」
諾德的語氣不容分說,接著他聽到莎蓓菈轉動了頸部的金屬零件。
「怎……怎麽了?諾德。我現在馬上過去。」
「不要過來。」
「……?」
「莎蓓菈,抱歉,我不回去了。」
諾德說完,抓住彗星的把手。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我的彗星要用在移動上。剛才我調整了它的設定。」
「你、你在說什麽啊,諾德。彗星是回報天的時候使用的火箭吧?」
「莎蓓菈,你就在這裏完成法瑪英家的使命。調查這塊月麵大地,為了地球上的各位,好好利用在這裏的五個半小時。然後——一個人回到報天上。我有我非做不可的事情。」
「諾德,我現在馬上過去,你混亂了。」
看見莎蓓菈舉止慌忙地走了過來,諾德拿起了彗星。
他有如威嚇般將噴射口朝向水平方向,而不是拿垂直的。
「別過來!」
「你在做什麽!彗星沒有多餘的燃料!要是你把燃料用在其他地方,隻要少了一點,你都會沒辦法上升到報天的高度!你這麽做是自殺行為!」
「我知道!但是有一件事情,我無論如何、無論如何都要去做!」
諾德大叫,拉下彗星的把手,按下推進按鈕。
彗星開始無聲動起,目標不是上空,而是朝水平方向移動,
燃料的消耗。
這個行為,代表諾德將無法逃離死神的魔掌。
「諾德!諾德——!」
諾德關掉了音鏡石,仿佛要擺脫莎蓓菈的叫聲一般。
接著,他抓著彗星,往月球的地平線飛去。
諾德十分清楚自己該往哪裏去,清楚到連自己都感到害怕。
他朝向目的地,飛越無聲的世界。
灰色的不毛大地,以驚人的速度從兩旁逝去。
諾德看了一下燃料表,彗星的推進劑幾乎使用殆盡。
不過,就快到達目的地了。
一定到得了。
(……我很清楚……我正在靠近……!這邊……!)
諾德微調整航向,朝向「那個存在」的位置飛去。
接著——
終於他可以用肉眼確定目標。
一個在月麵地平線上發光的銀弧——很明顯那是人造物,是一個圓屋頂。
諾德將彗星減速,同時靠近那銀色的圓頂。
在人類還未征服的月麵上,為何會有這種東西?
是什麽時候、怎麽來到這的?
這些事情諾德完全不知道。
但有一點他很清楚。
——在裏麵的人是誰。
他隻知道這一點。
諾德全身的感覺就像火焰燃燒一般,逐漸興奮起來。
心髒怦怦地狂眺,眼看就要爆裂。
自己的呼吸聲在太空帽中猛烈回蕩。
(她在這裏……!)
諾德在圓頂前一百公尺左右的地方,停下了彗星以免撞上圓頂。
(她真的在這裏……在離我很近的地方……!)
諾德用顫抖的腳,降落到地麵時——
「那個人」穿著鮮紅色的太空服,從圓頂走了出來。
諾德一步又一步地,慢慢靠近那個人影。
(啊啊……果然沒錯……)
而那個人也無聲地朝諾德走近。
(……果然……我的「戀人共感」沒有出錯……)
諾德的雙手、雙腳,甚至連胸膛也開始發抖,同時邁出腳步。
感覺得到。
我感覺得到。
借著「戀人共感」。
我感覺得到她現在就在那裏。
「蕾碧亞!」
在不可能聽到聲音的真空世界中,諾德還是呼喚了她的名字。
兩人在距離十步左右的地方,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暫時止住了腳步。
隨後,雙方小心翼翼地縮短距離。
兩人隔著太空帽,看清楚彼此的麵孔。
「——!」
看到眼前的蕾碧亞,諾德又倒抽了一口氣。
她的檸檬色金發紮成雙馬尾,後麵頭發在背部長長延伸。
冷淡的眼神也多了幾分圓融和穩重。
身材也差不多和諾德等高。
不過,那雙驚訝瞪大的綠色眸子,還有那條掛在太空服上的東西——新月形狀的綠秘銀項鏈,都是蕾碧亞的東西沒錯。
——她變成大人了。
諾德呆若木雞,眼前的蕾碧亞對他招手。
隨後,她引導諾德往圓頂的方向移動。
諾德有好幾次險些絆倒,同時用顫抖的雙腳跟著蕾碧亞。
兩人穿過圓頂入口後,雙層門在後方自動關閉。
玻璃天窗旁,亮著紅色的水晶燈轉變成綠色。
蕾碧亞確認顏色後,慢慢脫下自己的太空帽。
看來這個空間似乎注滿了空氣。
諾德見狀,也慌忙想脫下太空帽。
但他的指尖顫抖,無法脫下。
蕾碧亞用溫柔的動作,替諾德脫掉太空帽。
接著,蕾碧亞用雙手觸摸諾德的臉頰,想確認他是否平安。
「諾德……你是諾德沒錯吧!」
蕾碧亞的話語,讓諾德感動到快要溶化。
啊啊!
我知道。
憑借著直覺和感覺,我知道。
這個聲音、這個眼神,她真的是蕾碧亞。
是蕾碧亞沒錯。
「……對……我是諾德啊,蕾碧亞。」
諾德的眼眶積滿了淚水,一邊指向寬敞的天窗。
玻璃窗對麵,比滿月還要大四倍左右的地球,正散發著藍色光芒。
「我是來救你的,從那個星球上。」
對,從那個星球上。
諾德穿越雲朵,越過天空,甩開了重力,橫越了宇宙之海……來到了這裏。
蕾碧亞生日的那天早上,諾德用「戀人共感」時,感覺到還有另一個蕾碧亞。
接著他跑上鍾樓,遠望月球,更加確信了她的存在。
對方為何會在那裏?又是如何上去的?這些諾德完全不清楚,但他知道那位蕾碧亞在月球上一個人害怕、恐懼,同時和逼近而來的死亡陰影拚死奮戰著。
所以,諾德才會來這裏拯救蕾碧亞。
因為他聽見自己所愛之人的聲音。
——來月球的理由,不過如此罷了。
脫掉太空服進到圓頂後,裏頭有一個寬敞溫暖的房間。
諾德在白色桌子旁,喝著蕾碧亞泡給他的咖啡,同時保留了戀人共感和戀愛感情的關聯性,說明自己來月球的理由。
「所以,你才為了我,來到這裏……」
蕾碧亞聽完諾德的話後,似乎想起了什麽往事一樣,輕閉上雙眼。
一段長長的沉默後,一顆淚珠從她的睫毛下緩緩低落。
「所以,那個時候的諾德……才會那麽想去月球。為了我……」
蕾碧亞如此呢喃後,再次用深情的眼神凝視諾德。
「那個時候的諾德?」
這無法理解的話語,讓諾德鎖緊雙眉。
「對。你是『那個時候的諾德』,也就是……十年前的諾德,對我來說。站在你的觀點上換個說法的話,我是十年後的蕾碧亞。」
「十、十年後!」
諾德險些將咖啡打翻,尖聲喊道。
「對。我因為『物質轉送魔法』的副作用,穿越時空回到了過去。」
蕾碧亞開始訴說她的故事。其內容讓人難以想象,幾乎可以匹敵諾德至今的體驗。
在未來的世界中,蕾碧亞的物質傳送研究有了進展,能夠把和房子大小相等的物體,搬運到視野可及的任何地方。
粗糙的實驗結果雖然讚否兩極,但蕾碧亞天才般的想法得到了認同,最後終於出人頭地,成為史上最年少的教授,在卡魯尼亞大學院從事要職。
在那裏得到研究資金的蕾碧亞,想要將物質傳送魔法做最後的總結。於是她決定實現幼時吟遊詩人歌唱給她的夢想:月球旅行。
就這樣,十年後的某一天,蕾碧亞成功將自己以及這個圓頂物質傳送到月球上。移動順利完成,蕾碧亞站在月麵時因喜悅而顫抖。
然而這份喜悅也不過一瞬間,蕾碧亞很快就發覺狀況不對。因為她用音鏡石回報實驗成功時,不管怎麽呼叫另一頭都沒有響應。蕾碧亞感覺不對勁,開始觀測周圍的各種物體,最後她發現浮在天空上的群星,位置有些許的奇怪。
蕾碧亞以此為參考,反複用儀器測量和推理後,終於發現了一個恐怖的事實。
——自己不知為何跑到了十年前的月麵上!
遭逢這異常事態,蕾碧亞反複讀了好幾次物質傳送的實驗數據。接著在月麵上孤獨調查的這段時間,她想到過去曾和諾德說過的一句話。
「你看諾德,這實在太扯了。從卡露娜大學到尤拉堡壘的傳送結果,到達時刻居然比傳送時刻還要早一秒。這肯定是人為的觀測錯誤。」
那時候,蕾碧亞指責是人為疏失,但倘若那不是疏失呢?
——要是物質真的早一秒抵達的話呢?
蕾碧亞以此假設為基本,再次審查實驗數據。隨後,她引導出了一個令人驚愕的調查結果。過去因為「到達時刻比傳送時刻早」而被認定為失敗的實驗記錄中,將物質傳送到越遠的地方,就越容易發生此種現象。
蕾碧亞在此發現了新的事實。
物質傳送魔法,伴隨著時光逆流。而如果讓物質傳送到越遠的地方,移動的物質也會跟著回到遙遠的過去。
在亞大陸上的實驗距離不會太遠,所以頂多回溯一秒,再多也才兩秒而已。但如果是移動到月球上,這種超長距離的傳送會伴隨長時間的時光回溯——高達十年。
「物質傳送魔法的原理,是穿越開啟在時空中的隧道。所以隻要發動返回魔法,就可以通過一樣的隧道,回到和出發時一樣的地方,本來應該是這樣。」
說明到這裏,桌子另一端的蕾碧亞表情暗淡下來。
「……本來應該?」
「先前月麵上發生大地震。有一顆大隕石掉落在圓頂附近。我以為自己已經做好萬全的對應,托那隕石的福,砸破了我幾個封有魔力的瓶子……因為這樣,所以我沒有足夠的魔力使用返回魔法。
魔力隻差一點就足夠了。所以我為了找尋魔力的原料,才會在月麵徘徊。可是……我的努力全是徒勞的。雖然我發現幾個讓人意外的物品,但月球上沒有半個含有魔力的物質。」
諾德聽到蕾碧亞說的話,在內心點了好幾次頭。
沒錯。蕾碧亞的確拚命地想活下來。在半年後清素耗盡之前,她一定要設法找到些許的魔力。這一點諾德也用「戀人共感」感覺到了。
「原來,原來是這樣嗎……」
諾德小聲說完,從胸口拿出「天央樹的綠葉」。
這靈木的樹葉內含強大魔力,是諾德在宙士選拔考試前買的。
他把樹葉捧在雙手掌中,遞給了蕾碧亞。
「……天央樹的綠葉……!」
不傀是蕾碧亞,盡管相隔十年,也能夠一眼看穿。
「你真是叫人擔心啊……」
「……你……為了把這個交給我,特地跑來這裏的……?」
「我專程替你帶來的,你就心懷感激地收下吧。」
某天晚上,諾德帶東西給蕾碧亞吃的時候,也說過同樣的台詞;同時他感覺到淚水在眼眶中不斷累積。
那是放心的眼淚。
太好了。
雖然舍棄了許多東西,金錢、工作、和蕾碧亞之間的關係、同伴們的信賴,甚至是自己的性命。但這一切都有價值。
因為可以救到自己深愛的蕾碧亞。
太好了。
我已經沒有任何的牽掛了。
「諾德?」
「蕾碧亞……有了這個,蕾碧亞就可以回去了吧?可以回地球對吧……?」
「對——隻要有這個。都是托你的福……諾德,謝謝你。」
——謝謝你。
聽到這句話,諾德心中一直緊繃的線條斷開了。
下一秒鍾……熱淚自諾德的雙眼盈眶而出。
在這星球平穩的重力下,眼淚流下的速度十分緩慢。
「諾德……」
蕾碧亞繞過桌子,走過來輕輕地擁抱諾德。
「蕾碧亞……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諾德握起她變得修長柔韌的手,二度流下了眼淚。
蕾碧亞不發一語,擁抱著諾德。
隻是輕輕地,用無盡的溫柔擁抱著他。
在圓頂的入口前,穿著太空服的諾德和蕾碧亞,並肩眺望天空。
物質傳送魔法早已準備就緒,隻要蕾碧亞拿著天央樹的綠葉走進圓頂,整個圓頂就會自動傳送到十年後的地球。
兩人頭頂上,在漆黑宇宙中唯一發出光芒的藍星——地球輕輕飄浮在那裏。
那使人感覺舒服且溫暖的柔光。
是地球的光芒。
「那邊就是雷克特亞大陸。」
穿著紅色太空服的蕾碧亞,指著地球的一部分對諾德說。兩人為了傳遞彼此的聲音,手牽手、肩碰肩地在對話。
諾德和蕾碧亞倚肩而立,就像一對戀人。諾德有些驚慌,因為她的身高稍微高出自己一些,還有她的側臉變得非常漂亮,漂亮到叫人暈眩。
那位蕾碧亞長大之後,居然會變得如此苗條美麗。
「那麽,我的家就在那個邊緣附近。蕾碧亞的家就在稍微旁邊一點的地方。」
「對啊。我的磚塊平房附近有一個廣場,那邊有一棵蘋果樹……」
「啊啊!那邊的樹木一到冬天,就會結出鮮紅的果實,不快點去還會吃不到。那果實酸酸甜甜的,很好吃呢。」
「那棵樹現在也會結出可愛的果實。」
說到這,蕾碧亞拉起諾德的手,輕抱住自己。
「那棵樹的事情……我現在還記得呢。」
「……欸?」
「小時候,我爬到那棵樹上想要摘蘋果……結果在樹上下不來,然後你來救我。要爬到那麽高的地方……對那年紀的小孩而言,根本是一種賭命的行為。不過,你爬了上來。最後因為我的錯,害我們從樹上掉下來時,你也不顧自己額頭的傷口,先問我有沒有受傷。」
「啊……啊,啊啊……那時候的事情嗎?那麽久以前的事情,你就忘了吧。」
蕾碧亞將身體靠近害羞的諾德,繼續說道:
「不。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時候的事情。因為我很害羞,在那之後我從來沒對你說過……其實我每次看到你額頭上的傷口,就會想起那棵樹的事情……心中總是充滿了感激。
在那之後,你每次都會在我需要幫忙的時候剛好現身,幫助了我。我生病躺在床上的時候,在運河差點溺水的時候,還有被野狗包圍的時候……你每次都會趕到我身邊來……」
「還有塞在牆壁無法脫身的時候。」
「討、討厭……那、耶種事情才需要早點忘記吧……那種十年前的丟臉往事……!」
「對我來說,不過是去年的事情。」
諾德轉頭笑道。蕾碧亞也跟著莞爾。
接著,她用害臊又開心的眼神,看著諾德的臉龐。
「從那棵蘋果樹的時候開始,你就一直用那股能力在保護著我對吧?」
蕾碧亞稍微靠向諾德,一臉抱歉地說。
諾德害羞地挪開視線,默認了。
「……我又讓你,做同樣的事情了。」
「你……你不用在意。我、我隻是……那個,多管閑事而已。」
諾德說著,抬頭仰望地球想要敷衍。
蕾碧亞也一起抬頭看著地球。
「……我好想回去啊。」
「對啊。」
「好!蕾碧亞……快回去吧。這種地方鳥不生蛋的。」
諾德對蕾碧亞露出笑容。
不知何時,蕾碧亞的表情嚴峻了起來。
「諾德……我有一件事情必須要告訴你。在這之後,你……」
蕾碧亞用沉重的口吻說到一半時,諾德用毅然決然的表情製止了她。
「你什麽都別說,蕾碧亞。我完全不想知道。」
「可是,諾德。這件事情很重要。」
「沒關係的。我已經知道了。彗星的燃料已經用盡,我沒辦法回到宇宙密封艙上……不過我在死前,能夠看到蕾碧亞變成一個了不起的大人,實在太好了。」
諾德再度含淚,但還是拚命露出笑容對蕾碧亞說。
回到十年後的世界,一定會有光鮮亮麗的未來在等待蕾碧亞。她如果帶著月球上的研究結果回去,屆時別說是教授,就算要當上魔法大學院的院長也不是夢想。
然後,家裏頭應該還有一個很棒的良人——盧鏡在等她歸來。
想到這裏,諾德就一陣鼻酸。但隻要蕾碧亞可以得到幸福就好,諾德由衷地這麽認為。
所以諾德拚命露出笑容。
蕾碧亞似乎還想說什麽,但諾德把她推進了圓頂裏。瞬間,物質傳送魔法開始發動,整個圓頂釋放出金色的光芒。
再過一分鍾,蕾碧亞和這個圓頂就能回到十年後的世界。
「諾德!」
蕾碧亞在圓頂的邊緣伸出手,抓住了諾德的手腕。
「為什麽救了我你會死掉!為什麽啊?」
「蕾碧亞……」
諾德流下鬥大的淚滴,凝視著蕾碧亞。
啊啊!蕾碧亞。
不要緊。
因為我的工作已經結束了。
所以沒關係。
不過,倘若我還有一個心願未了。
那就是我還沒能把我的心意——
告訴你。
傳達給你知道。
沒能讓你知道我有多愛你。
「蕾碧亞,
那是因為……我如果是為了你,就算死也不會感到害怕。
我是真的這麽想……」
「諾德……!」
「我從小時候就一直很想告訴你……但過了好幾年我都一直沒有勇氣說出口……可是,現在的話……現在的話,我覺得自己說得出口……」
諾德說到這裏,鼓起勇氣,蹦!
他踩踏地麵,藉由隻有地球六分之一的重力——
緊抱住蕾碧亞。
接著……
「蕾碧亞,我——」
啊啊,包住圓頂的光芒,已經強到讓人覺得刺眼。
蕾碧亞的身體也被同樣的光芒包裹。
諾德知道她的存在以及時間和空間,即將要飛到遙遠的未來。
諾德抬起臉,讓太空帽貼在蕾碧亞的太空帽上。
有如在接吻一般。
「我喜歡你!」
說出口了。
終於說出口了。
諾德的心髒因為這幾個字而怦怦跳動,幾乎要失神昏倒。
「諾德……!」
已經足夠了。
已經無怨無悔了。
幾個小時後,當這件太空服內的空氣用盡時,就是自己的死期。
不過沒有關係。
因為自己已經努力活過了。
為了自己所愛的女性,拚命努力去完成了一件事情。
「諾德!朝著獵戶座的翠星飛去!」
蕾碧亞大叫,此時她的存在已經逐漸移動往十年後的地球。
諾德看見她把掛在太空服上的新月項鏈拿了下來。
「諾德,活下去——!」
活下去。
蕾碧亞和最後這句話一起,消失了。
剛才還在眼前的白銀色圓頂,宛如不曾存在過一般消失無蹤。
回去了。
蕾碧亞回去了。
回到十年後的未來……
諾德玩味這份喜悅時,全身癱軟地跌坐在地上。
此時。
諾德的脖子上有一個綠色金屬,也跟著落了下來。
(這是……我給蕾碧亞的項鏈……!)
那是在物質傳送的刹那,蕾碧亞在離別之際掛在諾德脖子的東西。
諾德拿起新月形的護身項鏈,想起了卡魯尼亞的傳說。
——把項鏈交給自己喜歡的異性,經過一段很長的時間後再請對方還來,兩人的愛情就會開花結果。
是的,這條項鏈原本就是諾德送蕾碧亞的東西。
現在經過一段很長的時間,項鏈又回到諾德手中。
那這麽一來,就表示我們的愛情開花結果了。
既然會開花結果,那就表示我們絕對不會剛告白完就死別。
蕾碧亞在最後一刻要我活下去。
她是這麽說的。
——沒錯。
我必須活下去。
這段愛情還未達陣。
我要活著,愛情才會開花結果。
(獵戶座的翠星——)
諾德起身,在天空尋找那顆星星的蹤跡。
宛如要開始全新旅途的旅人,在尋找新的目標一般。
身上有數不盡的骨折,肌肉和肌腱斷裂,以及五髒六腑受到了嚴重的傷害。
諾德被送進龍軍的醫院,超過一個禮拜不停在生死邊緣徘徊。身上包著層層繃帶,旁人幾乎認不出他來。輪班過來的醫師和魔導師們替他治療,每天還被強迫吃下堆積如山的藥物。一個月後,諾德終於出院了,然而前來恭賀他出院的莎蓓菈,帶來的消息卻再度打碎了他的心——宙軍解散了。
莎蓓菈被降格成一介騎士,盧鏡也被解除參謀職務,而早一步出院的娜基亞蜜居然失蹤了。
這些話,讓諾德茫然了好一陣子。
時間已經所剩無幾。
——在剩下的一個月內,諾德必須到月球上。
但是現在沒有宙軍了。大家也四分五裂。在治療身體的這段期間,諾德周遭的環境全都變了個樣。
無處可去的諾德,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決定回去一直放空的自宅。他像個幽靈在路上飄蕩,腦中拚命思考今後的事情。
他必須去月球,一定要去。
但是帕尼維恩i已經炸碎了。該怎麽辦才好。已經無計可施了嗎?他腦中越想越混亂,完全想不到好方法。
想著想著,諾德的腦袋精疲力盡了。太陽早已西沉。諾德知道再繼續煩惱下去隻會讓自己更消沉,回到自宅後決定稍作休息。
他打開生鏽的門鎖,爬梯子上閣樓後……
娜基亞蜜出現在眼前。
「娜基亞蜜——」
娜基亞蜜聽到諾德的聲音,在書桌前回頭,高興地起身。
「諾德,歡迎你回來。我等你很久了呢!」
之前,諾德的確有把這個家的一副鑰匙交給娜基亞蜜。因為娜基亞蜜值得信任,讓她住在這裏也無妨,但這幅光景有點奇怪。
娜基亞蜜不會沒事隨便進到別人的空屋裏。
而且更不可思議的是,娜基亞蜜背向諾德後,一邊用尾巴保持平衡,同時從窗戶爬上了屋頂。諾德也急忙追了上去。
「娜基亞蜜,你怎麽了……?」
諾德問完,娜基亞蜜在月光下轉過頭來。
娜基亞蜜的表情,讓諾德再次感到難以理解。
平常的娜基亞蜜,都是用有些柔弱又撒嬌的視線看著諾德。
但是現在不同了。她烏黑的大眼中,擁有強烈的自我意識。
帶著海潮味的晚風,輕拂過娜基亞蜜藍色的民族服裝。
「諾德,你不管怎麽樣、不管怎麽樣、不管怎麽樣都想去月球吧?」
娜基亞蜜沒有回答諾德的問題,反而用認真的表情回問說。
這又讓諾德感到奇怪,不過那個問題本身就是他心中的答案。
「……我想去……我想去月球。為了一個對我而言十分重要的東西,就算我燒成灰,犧牲掉一切事物,我都必須到月球上……!」
「就算背叛國家嗎?」
娜基亞蜜微微翹起可愛大眼的眼梢,再次問道。
國家?什麽意思?那是指什麽?
諾德皺眉。
「……娜基亞蜜……?」
諾德沒有否定,娜基亞蜜握起他的手。
接著她拉著諾德,如此說道:
「跟我來。還有一具火箭。」
娜基亞蜜拉著他走出諾德屋,走過鋪著石板的地麵,往海的方向走去。
分隔街道的運河,密度逐漸增加。
兩人走過一座又一座的橋。
「娜、娜基亞蜜,我們要去哪裏?」
諾德被帶到海港,在一棟大建築物的轉角終於問說。
娜基亞蜜沒有回答,彎過了轉角。
諾德跟在她身後,看見轉角對麵停泊的大船……倒抽了一口氣。
這是什麽東西!
還有為何娜基亞蜜要帶自己來這裏。
塗裝成朱紅和絹色的船體,不像卡魯尼亞的大帆船或中型帆船——諾德做鉤貨屋時常常登船——一樣那麽尖銳。
像扇子橫掛一樣的船帆左右不對稱,看起來有三十公尺高的船杆下方,一個跟箱子一樣的船室自甲板突出。
這是異國的船。
而且還是遙遠的東方大國——霸陽帝國的貴族乘坐的一種叫做大禦船的船隻。
「娜、娜基亞蜜,你……」
諾德無法言語,看著轉過身的娜基亞蜜。
在她背後,像銀盤般的滿月,在船隻的另一頭散發光芒。
「進到船裏我再跟你說明。」
娜基亞蜜說完,筆直朝船的方向走去。
兩人靠近大禦船後,穿著櫻花色便裝的侍女出來迎接他們。
走上木製樓梯來到甲板後,兩人被帶往外型有如大箱的船室內。
走過鋪著虎皮的走廊,上下爬了幾個樓梯後……一行人在一扇花俏惹眼的門前停了下來,門是用紅色和金色裝飾而成。
侍女們左右散開,讓路給諾德和娜基亞蜜,接著敲響了一個小銅鑼,通知門內。
「帝王陛下。娜基亞蜜和諾德兩位大人已經到了。」
侍女用平淡的語氣對門內通知,諾德吃了一驚。
帝王陛下!
「等一……下!你說帝王陛下,霸、霸陽的帝、帝王在裏麵嗎?」
「是的,陛下已經久候諾德大人多時。」
頭發束成包包頭的侍女,做出雙手合十的動作,很幹脆地說。
帝王!出乎意料的劇情發展,讓諾德驚訝萬分。
倘若帝王真的在這裏,從這氣氛來看對方恐怕是「微服出巡」。話又說回來,那種大人物可以隨便來這種地方嗎?
諾德抱著被欺騙的心情,回想起有關霸陽帝王的各種傳說。他記得帝王會砍下無禮使者的雙手雙腳,再把使者放入甕中送回來,還聽說他每天會讓自己養的老虎吃人類的小孩。這些殘酷的軼聞都是船員們告訴他的。
唉呀,那些應該都是以前用來揶揄霸陽帝的怪談吧,不過孤陋寡聞的諾德,完全不知當今的霸陽帝是怎麽樣的一號人物。
萬一是個可怕的人物那該怎辦?會不會突然把他斬了?
諾德連做好心理準備的時間都沒有,侍女們馬上就左右拉開了門。
門裏頭有一個屏風,上頭描繪著一條長長的霸陽龍。讓人驚訝的是,娜基亞蜜毫不猶豫就繞過屏風,走進裏頭。
諾德慌忙跟在她身後,屏風後方的寬敞空間大得叫人意外。
周圍的牆壁上,有用大片翡翠雕刻而成的鳳凰圖樣,圍繞在圖旁的幾何花紋全都是黃金製成。
深處有一個象牙製成的樓梯,共有四段。樓梯上方有一個用柱子圍出的四角形空間,柱子一樣是黃金製的。那空間像小帳棚一樣寬敞,上麵掛著一個用細蘆葦製成的禦簾,無法看清楚裏頭的狀況。
諾德吞了一口口水。霸陽帝就在裏麵嗎?
「尤昂,我把諾德帶來了。」
娜基亞蜜對著禦簾說。
突然就直呼名諱。
「喔!他來了嗎!」
禦簾後方傳來朝氣十足、尖銳又可愛的聲音。
禦簾拉起後,出現在後方的人是——
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
「欸……?欸欸!」
諾德深深懷疑自己的眼睛。對方不管怎麽看都是小孩。
女孩穿著一件紅金黃三色、裙擺很長的絹製衣物。衣服的袖口寬敞,她每動一次手腕,赤紅的布料就像一尾飄動的金魚。
明明是小孩,但她可愛的臉上卻化著妝。細長清秀、看起來有點任性的眼角上,左右的邊緣塗著眼影。頭發上插著發飾和發簪,整理得左右對稱;束起來的頭發,形狀與其說像貓耳,倒不如說是某種動物的角。
「喔!好、好,你的樣子很不錯!跟奴家想得一模一樣!」
這位名叫尤昂的少女,意氣昂揚地朝這裏踏出腳步時——
突然在樓梯上跌倒了。
她像顆球一樣咕嚕咕嚕地滾了下來,碰一聲仰倒在地。
長而寬的裙擺誇張翻起,細細的小腳突然暴露在光線下。
「不、不要緊吧!」
娜基亞蜜跑到眼睛在打轉的尤昂身旁。
「嗚——嗚……嗚嗚……嗚哇……嗚哇啊啊啊啊!」
尤昂突然拍動手腳,大聲哭了出來。
嗚哇!非常有精神的哭泣聲,超級吵。
「嗚哇啊啊啊啊!」
侍女們聽到聲音以為發生了什麽事,跑過來一探究竟。但是,她們露出「又來了嗎」的表情,就直接離去了。這樣好嗎?這樣真的可以嗎?霸陽帝國的各位。
「不行、不行!尤昂是一國之王,不可以哭喔。」
娜基亞蜜用大姐姐的語氣說著,溫柔地幫尤昂整理服裝。尤昂停止哭泣,坐起上半身對娜基亞蜜點頭。
接著,尤昂站起來拍拍裙子,不知從哪拿出一把大得不像話的扇子「啪」地打開它。扇子是用塗白的竹子鋪上一張蕾絲布製成的,樣子十分花俏。
「就是這樣,諾德!歡迎你!奴家是第十七代霸陽帝,尤昂!」
尤昂端正姿勢,露出銳利的眼神。但無法否認,現在裝正經已為時已晚。
不知該怎麽說,這孩子看起來比較像可愛的人偶,不像帝王。她可愛的外表,有一部分的男性看到大概會口水直流,露出高興的表情。
「失……失禮了,現在才向您請安……我是前宙士諾德。啊!還有那個措詞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我不太清楚敬語怎麽用,那個……」
諾德重振精神後,終於開始慌張了。
對方雖然是小孩,但也算一國之王。剛才的態度可能稍微不禮貌了些。
「沒關係、沒關係!不用太在意措詞。奴家討厭一板一眼。也不喜歡冗長的招呼。但是——可不要把奴家當成小孩子喔!奴家已經九歲了。不是小孩子了。懂嗎?」
九歲百分之一百二十是一個小孩,不過既然帝王這麽說,諾德姑且點頭回應。
「嗯、嗯!菲魯斯人、魯薩利卡人、蓋拿人……而且好像還有我們霸陽人的特征。太棒了!這完全就是亞大陸統一的象征。諾德,你要對跨越人種高牆相愛的雙親,還有你的祖先們表達感謝之意!」
尤昂拖著長長的裙子,繞著諾德觀察他的長相和身體。配合她的點頭,像角一樣的頭發也跟著晃動。
那個頭發到底是怎樣一個構造呢?諾德皺眉稍微思考了一下,不過他怕想太深入會嚇到自己,所以決定不要想太多。
尤昂再次繞回諾德的正麵,啪一聲把扇子收起。
「諾德!奴家的個性喜歡單刀直人!所以就讓奴家單刀直入直接說了!」
「啊,好!」
總覺得她同一句話說了兩次,但諾德決定暫時先不吐槽。
尤昂的角直立,用可愛的聲音大喊道:
「你到月球去吧!」
所謂「急奔渡口,恰好有舟」就是指現在的情況。
諾德聽著尤昂的話,久違地想要感謝亞大陸六神。
目前,霸陽帝國同樣在製造飛往月球的火箭。
「今年遇到寒害,必須開放國庫給沒飯吃的人民。但是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所以奴家想找工作讓他們做,正好聽別卡魯尼亞在造火箭,奴家就想說這個好玩。」
在船內的食堂中,尤昂用筷子夾著拉麵「呼、呼」地吹著,同時說明道。
幼帝陛下剛才說要先吃晚餐,諾德和娜基亞蜜也恭敬不如從命,一同享用霸陽料理。料理美味萬分,出乎諾德的意料。
「雷特萊亞思隻想要把龍放在火箭上,威嚇全世界吧。他的想法太古板了。奴家不一樣。奴家想要網羅亞大陸各地的人才和零件,大家一起把人類送到月球,手牽手盡情玩樂。這種曆史,對今後的亞大陸而言是必須的。就像祭典一樣,祭典。」
尤昂吸飲了一口湯,「呼哈!」滿足地吐了口氣。
頭上像角一樣的頭發,也癱軟放鬆了下來。
「不、不過……為什麽要找我們?不用霸陽人當宙士沒問題嗎?」
諾德打起精神問。尤昂手拿著杏仁豆腐的器皿,嘟嘴說:
「不是,正確來說奴家隻要娜基亞蜜就夠了。」
「那個啊,諾德……聽說去月球的火箭上一定要有人類計算機。可是霸陽境內卻找不到半個符合條件的人。」
娜基亞蜜用調羹舀湯,補充說道。
「所以奴家就直接挖角娜基亞蜜了。但是娜基亞蜜卻堅持要跟你一起去,所以我就叫她帶你過來,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聽到尤昂的話,諾德再次轉向娜基亞蜜。
一度斷絕希望的月球行,多虧了娜基亞蜜才得以複活。人出門在外,果然不能沒有朋友。
娜基亞蜜和諾德對上眼,害羞地低下頭,開始用調羹喝湯。諾德聽到「啪嗒啪嗒」的聲音,一看之下果然是她的尾巴在拍動。
她很高興能夠幫上諾德的忙吧。啊啊!她真是一個堅強勇敢的孩子。
「唉呀!你不用在意。因為我國的火箭可以坐十個人。奴家當然也打算讓霸陽的人上火箭。還有維斯特拉人和帕蓋亞人,大家一塊上火箭。」
「十、十個人!」
諾德身體向前,相當驚訝。娜基亞蜜轉動眼珠子,看著尤昂。
「沒錯!我國的火箭,發射的時候各部分都會有人乘坐操縱。航向月球宇宙密封艙,乘員也比卡魯尼亞的多一人,是三人坐的。」
聽到尤昂的話,諾德和娜基亞蜜彼此對望。
接著,兩人逼近尤昂,異口同聲地說:「尤昂,我有一個請求!」
大禦船載著諾德和娜基亞蜜出海,到霸陽帝國的首都拉卡歐,已經是一個禮拜後的早上。諾德兩人沒空欣賞優雅的霸陽風船群,馬上就轉搭其他船隻,移動到離港邊不遠的一座無人島。
到了島上之後,諾德兩人坐上一塊四邊都有棒子突出的榻榻米,由四個男人扛著移動。看來,諾德和娜基亞蜜似乎被當成貴賓款待。
尤昂正座在附有遮陽傘的榻榻米上,在兩人前方由人扛著移動。三人就這樣被運往內地,抵達位於島嶼中央附近、一具聳立在森林中的火箭下方。
「這就是我們霸陽帝國的火箭,『報天』!」
尤昂站在榻榻米上挺直腰杆,啪一聲打開扇子指著火箭說。
看到眼前的景象,諾德啞然無語。
——這是什麽東西!
這種東西不可能飛得起來。
……報天的外型十分不可思議,和帕尼維恩i完全不同。
諾德兩人在卡魯尼亞宙軍的課堂上,學到以下的東西。
所謂的火箭,必須要在大火箭上疊上中火箭,然後在中火箭上再放上小火箭,才能算是一件完成品。火箭首先用大火箭的出力將中小火箭推往高空,然後再將大火箭分離,接著用中火箭運送小火箭。隨後同樣再分離中火箭,最後用小火箭將宇宙密封艙運往宇宙。火箭應該是這樣的東西才對。
但是這具報天沒有第一節(相當於大火箭的部分)。相對地,中火箭上束著好幾根火箭,下半部的形狀就像一條展開的裙子。在上頭的小火箭高高突出,構造則是和帕尼維恩相同。
「這、這種構造……可以飛嗎?」
諾德指著塗成橄欖色的報天外殼,直截了當地問。
回答此問題的人不是尤昂,而是娜基亞蜜。娜基亞蜜似乎一眼就看穿報天的結構,用佩服的表情深深地點頭。
「喔?不愧是人類計算機。沒錯,這具報天的構造和你們的火箭稍微不同。首先綁在下段的七根火箭會一起噴射升空,然後在上空會留下中間的火箭,將周圍的六根分離。中間的火箭在重量變輕後會再度加速,最後再用小火箭把宇宙密封艙丟進宇宙。就是這樣。」
尤昂夾帶肢體動作得意地說完,娜基亞蜜再度轉向她。
「可是,尤昂。這個,束在一起的火箭會不會太小了?燃料該不會……」
「嗯、嗯!這一點你也看穿了嗎?沒錯,這一具是固體火箭。」
「固體火箭!」
眼睛早就瞪得跟銅鈴一樣的諾德,又再度吃了一驚。
火箭的燃料大致區分為兩種,就是液體和固體。液體是用液體清素和液體爆素混合的東西。而固體,簡單來說就是用火藥。
諾德兩人在卡魯尼亞宙軍學習到,容易控製的液體燃料才是開拓宇宙未來的利器。點火後就無法停止的固體燃料,被視為一種既原始又危險的燃料,而受到輕視。當然,帕尼維恩i也是三節都用液態燃料的火箭。
「隻有最高的第三節因為要時點時滅,所以使用液體燃料。報天上宇宙軌道的路程,幾乎都是用黑色火藥飛行。為了提高比衝,我們混合了世界樹的木炭和砂糖,還有蒸餾酒之類的東西。詳細的調和比例是秘密,最終達到的比衝是五百。(注:比衝(specific impulse),表示火箭燃料的能量利用效率,某種燃料所能產生的能量,數值越大越好。)」
「五百!好……好厲害……那實在太厲害了,尤昂!」
娜基亞蜜聽到那個數值,驚訝跳起,險些從榻榻米上滑落。
諾德在上比衝之類的課程時都在打瞌睡,所以不清楚那數字代表的含義,不過他還是先用一副很佩服的表情,點頭稱是。
看來這具報天——奇特的外觀姑且不論——擁有很驚人的性能。娜基亞蜜也說行得通,那它肯定有辦法上月球吧。
話說回來……諾德有點搞不懂,用砂糖和酒飛得起來嗎?
總覺得隻有這點還頗像我們風格的,諾德苦笑。
諾德和娜基亞蜜重新開始宙士訓練,時間一天天過去了。
報天的發射在三個禮拜後,對諾德而言是「最後期限」的三天前。
到月麵正好要花三天三夜,預定上來說真的十分緊湊。
在這情況下,如果在操縱訓練上浪費太多時間就完了,但幸運的是訓練看起來似乎沒什麽問題。報天的宇宙密封艙,別名取自外形叫做「雪人」,內部三人坐起來還嫌大,不過構造上和帕尼維恩i的落花生如出一轍。
一問之下,這具宇宙密封艙是從南部諸侯聯合進口的東西。帕尼維恩i的落花生也是從那個國家找來科學家群,得到他們的技術協助製成的。卡魯尼亞和霸陽的密封艙,在精密機器上部仰賴他國,所以構造上會相同,說真的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諾德兩人結束訓練後走出密封艙,來到竹子組裝成的腳架上。
密封艙在報天的頂端位置,高度有五十五公尺,能夠眺望遠方的大海。和剛才尤昂的通知一樣,眼前有一艘中型帆船停泊在島嶼的外海上。諾德視力極佳,很快就看出那是卡魯尼亞的軍艦。
兩人坐著竹製吊籃下降到報天的腳邊,莎蓓菈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從軍艦上岸的她,紅眼張得鬥大,驚訝地看著報天的龐大軀體。
「莎蓓菈!」
諾德和娜基亞蜜揮手跑了過去,莎蓓菈開心地抱住兩人。
「諾德、娜基亞蜜……!謝謝你們……啊啊!我可以用這具醜火箭,再一次挑戰月球……真的很感謝你們,都是托你們的福……!」
莎蓓菈把臉埋在兩人的頭中間,開心地閉上眼說。
「喂!那個醜字是什麽意思啊醜!」
尤昂的角直立,生氣地說。諾德轉過身對她說:
「話說回來,尤昂……尤昂好厲害啊,我對你刮目相看了。」
諾德和娜基亞蜜聽到報天可以乘坐十個人時,向尤昂提出要求,希望能讓莎蓓菈也一起共乘。但是,莎蓓菈是貴族,身分有別於平民的諾德和娜基亞蜜。她也知道許多火箭開發的相關機密,要把她從卡魯尼亞招聘過來應該不是件簡單的事。沒想到卡魯尼亞居然用軍艦送莎蓓菈過來……這位尤昂人不可貌相,應該是一位很厲害的政治家吧。
「沒什麽,不用道謝。我國先蓋好火箭,但是卻來不及培訓宙士。他國願意派遣能夠成為即時戰力的人才,正好如我們所願。而且奴家隻不過是寄一封信給雷特萊亞思而已。然後他就自己上鉤了,奴家沒花什麽功夫。」
「就、就這麽簡單?」
「他現在因為帕尼維恩i的失敗,正受到人民和貴族的批判。所以他想要取回威信。因此,他回信說願意派遣前天宙將軍過來,相對地計畫成功的時候,要把報天一事當作是和卡魯尼亞的共同計畫。嗬嗬!貢獻宇宙密封艙的南部諸侯聯合,他們的議長也說了一模一樣的話。
對奴家而言,計畫是誰主辦的根本不重要。奴家反而覺得參加的國家越多越好。畢竟報天是祭典。負責抬神轎的人越多越好。霸陽、卡魯尼亞、南部諸侯聯合——亞大陸三國的共同計畫。嗯!這名稱多響亮啊。有大型祭典的味道。要辦祭典了,嗚哈哈!」
尤昂兩眼發直開始大笑,諾德三人各自微縮了一下。
看來這位非常喜歡鋪張的尤昂,也是一位超級喜歡祭典的女帝。
尤昂一邊說著:「祭典、祭典!」一邊開始跳舞。諾德決定暫時先不管她,開口問莎蓓菈另外一件自己有點在意的事情。
「那個……莎蓓菈,盧鏡和蕾碧亞……他們沒辦法來嗎?」
如果隻找將軍不找參謀,給人的感覺會很奇怪,所以諾德和娜基亞蜜要找莎蓓菈來的時候,也拜托尤昂邀請了盧鏡和蕾碧亞。但是,實際上來的人似乎隻有莎蓓菈。
「嗯。盧鏡說他已經不是參謀,所以拒絕了。那家夥現在好像忙著在研究傳送……什麽來著的魔法陣。」
莎蓓菈轉向諾德,一臉抱歉地說。
諾德聽到她的話稍微放下心來,但反而也有些不安。
盧鏡要是來了,諾德怕自己無法保持冷靜。不過,一想到他待在卡露娜和蕾碧亞感情和睦地在研究魔法,諾德的內心也很難受。
「蕾碧亞在當他的助手——對了,諾德,蕾碧亞寫了一封信要我交給你。」
聽到莎蓓菈的話,諾德悸動了一下。
諾德自從看到她和盧鏡的幽會後,就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去想蕾碧亞的事情。從那次之後,諾德就再也沒發動過戀人共感,因為他伯會捕捉到蕾碧亞對盧鏡的愛意,讓自己更難過。
不過就算諾德再怎麽欺騙自己,會擔心的東西就是會擔心。
蕾碧亞。
她最近過得如何呢?
諾德接過綁著緞帶的信件,光是這樣就讓他感覺胸口炙熱。
致親愛的青梅竹馬 諾德
我想說你身體剛恢複人怎麽就失蹤了,沒想到你居然跑到外國去,聽到這個消息時我真的嚇了一跳。
聽說你又想要去月球了。
我一直在想為什麽你會這麽想去月球……不過就是想不透。
可是我很清楚,你的決心很堅定。
……所以莎蓓菈找我的時候,我才決定不去你那邊。
因為我怕自己看到你又會想要阻止你。
卡魯尼亞的宙軍雖然解散了,不過你不用擔心我。
那個啊,我的物質傳送魔法陣的研究,現在不斷有進展。
盧鏡大人對我的研究相當有興趣,給了我許多援助。
還給了我一筆可觀的研究資金,真讓我很不好意思。也有給我俸給。
所以你回來的時候,我會出錢替你把諾德屋內裂掉的玻璃全部換新!
嘿!沒辦法和我見麵,你會很寂寞嗎?
我呀,嗯——有這麽一點寂寞呢。
所以你要快點回來!這是命令!
p.s.要是不平安回來,到時候有你好看的!
蕾碧亞
諾德讀完信件後——
心中充滿感謝的心情,仿佛胸口被人緊緊抓住一樣。
蕾碧亞雖然擔心諾德,不過還是拐彎抹角地替他加油。當初明明是用那種過分的方式不歡而散,不僅如此,為了讓諾德能夠放心上宇宙,信上甚至還要諾德不要擔心她。
不隻是這次,宙士選拔考試的時候,還有宙士訓練的時候也是。
有些時候,蕾碧亞的語氣和舉止有點粗魯,但她總是打從心底在關心諾德。
(蕾碧亞,謝謝……我去去就回……!)
這對諾德來說已經足夠。
他喜歡蕾碧亞。真的很喜歡。
讀過這封信後,他確信了這一點。
所以已經夠了。
這下他可以放心去月球了。
其實諾德很想再看蕾碧亞一眼,親口和她說聲再見,但這算是一種奢求了。
讀著信件的內容,諾德知道自己大概無法聽從蕾碧亞的命令,也無法得到她的原諒。可是,就算是這樣——
諾德慎重地把信件卷起,輕輕把緞帶綁回去。
接著,他拿出總是收在懷中的天央樹綠葉,輕輕地握緊。
很好,這麽一來就了無牽掛了。
來吧!出發吧!
——到月球上去!
報天所在的島上,茂密的樹群,盛開著粉紅色的花朵。
身穿太空服的諾德、娜基亞蜜和莎蓓菈三人,在人力車的載運下穿過了有如暴風雪般飛舞的花瓣間。
還有好幾輛人力車魚貫地接在後方,霸陽人的技師們、南部諸侯聯合的科學家、皮膚黝黑的蓋拿人、帕蓋亞新大陸出身的惠人(注:惠人:就是精靈,為了保持原作風格而使用原本的漢字。),以及先前參與建造帕尼維恩的努人也接連跟在後頭。
總數十名的機組員來到報天正下方後,走下人力車在吊籃前集合。隨後,一位接著一位朝著地麵揮手進到報天的各部分去。
乘員們各自進到七根束在一起、像裙子展開一樣的火箭內,接下來就輪到諾德三人了。
南風輕撫,微微地搖晃著吊籃。諾德從上頭仰望下方,海洋上眾集了來參觀的霸陽船,他們時而敲著大小不一的銅鑼,時而放鞭炮,氣氛好不熱絡。
朝灣岸的方向看去,那裏也有無數的霸陽人前來觀看,正在歡呼著。一切就跟尤昂的打算一樣,現場氣氛簡直就是舉國歡慶的祭典。
諾德先讓娜基亞蜜進入雪人的頭部,再讓莎蓓菈進到身體的部分後,他轉向遠方的群眾,大大地揮手。
「謝謝大家!我們要出發了!」
群眾們雖然聽不到聲音,但是他們看到了揮手的動作。人們的歡呼聲又明顯加大了一倍,
還拚命敲打銅鑼、施放爆竹替諾德一行人加油。
大禦船停泊在拉卡歐港內,尤昂和霸陽的科學家們就站在甲板上。
尤昂的表情興奮,手上握著白檀製的手杖。手杖的前端裝有許多音鏡石,能夠和報天的各部位通訊。
「這裏是尤昂!現在開始將要進行最後的確認。」
尤昂對手杖的前端說完,用下段的部分撞擊甲板發出聲響。
來自霸陽各地的天才科學家們,聞聲後端正姿勢。
「各位!奴家念出的各項目哪怕是有一點小問題,你們都不要客氣馬上喊停。知道了嗎?」
尤昂打開手上的卷軸,開始念出上頭的內容。
「第一節燃料、第二節燃料、第三節清素箱,以及爆素箱;雷壓、油壓、氣壓、氣密、熱遮蔽、六分儀、陀螺羅盤、速度計、溫度計、重力計、時間——」
尤昂不停念著,音鏡石始終保持沉默。
「——環境、生命維持係統、醫療器具、身體、情緒、心理準備,一切都好嗎?」
『好!』
此時,音鏡石終於傳來十人發出的合聲。
甲板上的科學家們開始拍手。
「報天,我們這裏也找不到問題。所以發射如期舉行!現在時刻十二點零七分,天氣晴朗。氣溫二十三度。南風,風力微弱。」
接在尤昂的聲音之後,船上的大銅鑼連續被敲響三次。這是通知民眾決定發射的信號。港邊的群眾聽到銅鑼聲,一起發出了喝采。
尤昂立起頭上的角,笑著對手杖尖聲喊道:
「五分鍾後發射!」
啊啊!我仿佛又在作夢似的。
我老早就放棄以宙士的身分登陸月球。就連在幕後開發宇宙的夢想,也曾經一度幻滅過。
謝謝。真的很謝謝各位。
莎蓓菈在雪人內,對支持自己的所有人致上感謝之意。
銅鑼聲響徹雲霄,那是距離發射還有三分鍾的信號。
「——請求解除整備塔,以及將發射台注水。環境良好。慣性航宙盤,南一百六十三度,九—七—一。軸心線的偏移、歪斜、歪曲——太完美了,幾乎是零。」
莎蓓菈向音鏡石報告完畢,聽到竹製整備塔向四方接連倒下。
此刻,報天呈現懸空狀態。自地麵向斜上延伸的三根支柱,支撐住報天的中央部分。
『發射台注水完畢!』
「謝謝。發射準備完畢。尤昂,報天真的是一具很棒的火箭!」
莎蓓菈滿足地回應尤昂的聲音。
報天正下方,現在像個小池子一樣注滿了水。這些水的作用在於吸收衝擊,保護報天本體不被噴射時的轟然巨響所傷。
啊啊!終於。終於這個時候到了。
莎蓓菈躺在座席上,大口深呼吸。
(哥哥,請看著我。我會降落在月麵上,擴展全人類的世界——!)
『發射前三十秒——二十五秒——那麽要開始了,第三節、第二節,點火!。』
接在尤昂興奮的聲音之後,一股上衝的震動晃動了諾德的身體。
第一節圍繞在報天周圍的六具火箭,以及在中央的第二節火箭同時噴火。
但是,報天還沒離開地麵。機體會先固定在三根支柱上,在懸空的狀態下逐漸提高噴射力。接著,配合發射的瞬間增加推進力,使推進力大於報天的重量。
這是第一節不使用大型火箭的霸陽帝國的獨特發射方式。
『發射前十五秒!』、『目前噴射推力,兩成五。』、『平衡良好。』
『發射前七秒!』、『推力,七成五。』、『平衡良好,行得通!』
第一節的成員、地麵人員,以及觀察平衡的莎蓓菈等人的聲音,接連從太空帽內的音鏡石傳來。
諾德在交錯的聲音中,一個人靜靜地閉上眼。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絕對不允許失敗。
「拜托你了,報天。」
諾德抬起眉梢,用左手拍擊宇宙密封艙的內壁。
接著他將手放回操縱杆上。
『釋放全部推力!』
『三、二、一——零!』
「解除支柱!報天,發射!」
被任命為船長的諾德,負責發出最後的號令。
將報天固定在地表上的三根支柱,像花朵綻開般慢慢倒下。
隆!仿佛有一大群人將他們用力推起一樣——
諾德一行人離開了地表。
從海麵上看去,報天正緩慢地離開地表,平穩地向上爬升。
當報天上升到和自身等高的位置時,速度突然一口氣加快。
接著,眨眼間就升到了高空。
「安心飛吧,報天!今天天氣晴朗,沒有雷雲!」
尤昂高舉雙手,揮動大扇子在替報天加油。
性急的拉卡歐民眾,已經在岸邊施放起煙火,慶祝發射成功。
諾德遵從眼前薔薇水晶的指示,集中精神控製飛行姿勢。
報天在升空時是由十個人合作控製,因此在操作上沒有帕尼維恩i複雜。
『目前的高度八千公尺。速度,每秒三百二十公尺。順利爬升中……高度即將到達一萬公尺。』
莎蓓菈報告完,激烈的震動突然停止。
窗外,本應沒有的雲朵,瞬間像圓環一般圍繞在報天四周,轉眼間消失不見。
雜音似乎也一口氣減半了。
『艙內重力,三倍。機體已經超越音速。儀器全部正常。』
諾德凝聽音鏡石的聲音,側眼看窗外早已變暗的風景。
這不是夜幕低垂。而是已經接近宇宙。
發射後兩分鍾,第一節的六具火箭傳來燃料告罄的報告。
『高度四十六公裏。速度,每秒一千七百六十公尺。艙內重力,四倍。全部在預定範圍內。』
聽到莎蓓菈的報告後,諾德重新握緊操縱杆。
「——第一節一號到六號的各火箭,全數分離!第一節的各位,謝謝你們!」
吭啷聲響,透過報天的外殼傳了過來。
現在,第一節的火箭完成使命,同時從本體分離。
六具火箭像四散的花瓣般,離開報天往大海落下。
火箭的外殼設計成可以浮在海麵上,霸陽的帆船待會會進行回收工作。
報天分離第一節後重量變輕,速度急遽增加。
艙內重力也不停增強。現在已經到達六倍。
又是吭啷一聲,第二節火箭也分離開來,朝地球墜落。諾德三人就這樣持續加速,航向幾乎和地表呈水平。目前的飛行姿勢是上下顛倒,但三人已經沒有上下的空間感。
『這裏是莎蓓菈。即將抵達預定軌道,現在將進行最後的調整。目前高度為兩百一十公裏。速度每秒七點九公裏。很好……現在上軌道了!』
「收到!停止動力。」
諾德轉動操縱杆,將它用力壓倒後,第三節火箭停止了噴射。
下一秒,身後原本承受的強大重力,瞬間消失殆盡。
「啊!」
諾德踏在操縱踏板上的腳,還有握著操縱杆的手,一下子飄了起來。
附著在身體上的太空服,也飄起離開了皮膚。
他甚至感覺自己瞬間變得一絲不掛。
「呼!終於可以把這個脫掉了。」
莎蓓菈脫下太空帽,左右甩頭。
她漂浮在半空中的銀發,像一隻開屏的孔雀。
諾德笑看她的樣子,也脫下了太空帽。
脫下的太空帽漂浮在空中,沒有掉在地上。
「諾德!抓住我啊……」
兩人眼前的圓門開啟,娜基亞蜜從裏頭軟弱無力地現身。
看到這幅光景,諾德和莎蓓菈吃了一驚。
娜基亞蜜宛如在水中遊泳一樣,浮著朝這裏漂來。
諾德和莎蓓菈對望一眼後,解開了座席上的安全帶,兩人也跟著輕浮起。
這是怎麽回事?
這裏沒有上下左右。
這就是宇宙嗎?
『有收到嗎?報天!首先,奴家要先恭喜你們。這邊收到天文台的音鏡石聯絡。你們已經平安變成人工衛星了。目前到這個階段,算是大成功!』
太空帽間接傳來尤昂開朗的聲音,背景還有銅鑼和爆竹聲響徹雲霄。
三人看著彼此上下顛倒的臉,歡呼自己終於跨出夢想的第一步——來到宇宙,彼此開心擁抱。
接著過了一會,三人換下太空服,穿上舊卡魯尼亞宙軍的製服。負責儀器的莎蓓菈因為要檢查機材,所以離席跑進了雪人的頭部。
諾德把太空服和太空帽放到收納架後,站在窗邊的娜基亞蜜對他招手。
「怎麽了?」
他輕踢牆壁移動到窗戶方向,娜基亞蜜高興地指著窗外。
「諾德,你看你看!」
兩人從狹窄的窗戶觀看外頭,窗外的景象是——地球。
雷克特亞大陸整個映入眼簾,在上方流動的雲朵就像棉花一般。那些雲朵的黑影落在地表上,雲中四處可見細微的電光。也看得見北方的山脈正在積雪,還有南方的海麵上有一個漩渦狀的台風正在成形。同時,讓人苦笑的是上頭看不見半地道圖上必定會描繪的「國界」。
兩人不發一語,隻是默默地凝視美麗的大地。
「諾德,娜基看到這個,總覺得自己好像重生了一樣:心中湧現了一股勇氣……」
娜基亞蜜的黑眸,似乎洋溢著某種熱情。
對了,這麽說來娜基亞蜜在聖薩拿丹祭的時候曾經說過。
——「如果到宇宙的話,就要跟喜歡的人告白。」
「好!我現在幫你把太空帽拿過來。你就用音鏡石,把自己的心情告訴地球上的那位男性吧!」
諾德說完,想要往係著太空帽的座位上飄去。
但是,娜基亞蜜拉住了諾德的手,留住了他。
「不用的,不需要音鏡石。」
「……為什麽?那你要怎麽告訴他?」
諾德歪頭不解。
音鏡石裝在太空帽的內側。
如果沒有它就不能和地球聯絡了吧。
「我要用言語告訴他。」
「既然這樣,還是需要音鏡石吧?」
「——諾德。」
娜基亞蜜打斷諾德的話,重新轉向他。
怎、怎麽了?
「諾德還記得第一次遇到娜基的時候嗎?」
「欸?啊——那個,我記得是在……卡露娜的小路吧?」
「嗯,那個時候諾德救了娜基。娜基那時候剛離開拉達拉的村落,孤獨一個人……你就像童話故事裏頭的王子一樣,救了娜基。那時候的諾德真的好帥。」
「啊?啊啊,是嗎?」
諾德害臊地抓著後腦點頭說。
聽她這麽一說,好像有那麽一回事。但是,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為何她現在還要再次道謝呢?
現在應該是在聊娜基亞蜜告白的話題才對。
諾德完全搞不清楚現在話題的前後關係。
「在那之後,諾德一直、一直都好帥。考試的時候,訓練的時候,還有現在也是。娜基不知道諾德為什麽那麽想去月球,不過你努力的樣子真的好有魅力。就是因為看到諾德努力不懈,就是因為諾德的身影如此吸引人,所以娜基才能堅持到這裏……」
娜基亞蜜說話的情緒越來越高漲。
諾德到此時終於感覺到氣氛不對,開始冒汗。
滴下來的汗水變成水珠,從皮膚飄到半空中。
他有一種非常不妙的預感。
也就是說,娜基亞蜜口中那個「喜歡的人」,該不會是……
完全出乎意料的發展,讓諾德全身僵硬。另一方麵,娜基亞蜜羞紅著臉,雙眼濕潤,嘴唇顫抖地看著諾德。
「諾德。」
「呃,啊啊!」
這時,娜基亞蜜似乎下定決心,大口吸氣。
「娜基喜歡你。」
「嗚!」
「嗚!」
上方傳來聲音,諾德抬頭一看,發現莎蓓菈正在上方的門扉中偷看這裏。
「諾德看著娜基。不要看旁邊。」
「啊?好、好的。」
娜基亞蜜炙熱顫抖的聲音,讓諾德再度端正姿勢。莎蓓菈在他視野的角落,不知為何也全身僵硬,立正站好。
娜基亞蜜的內心就快要潰堤,用炙熱的手握著諾德的手。
接著,她的淚水自圓溜溜的眼珠流出,飄灑在半空中,同時她又再一次告白。
「……娜基愛上了一個人。那個人就是諾德。娜基喜歡諾德。喜歡。非常喜歡。已經喜歡到無法自拔。娜基愛你——」
轟!
諾德瞬間紅了臉。
他甚至有一種錯覺,感覺自己臉上仿佛冒出了火焰。
這時,有一個紅寶石色的物體從諾德的眼前穿過。往那東西飄來的方向一看,原來是像石頭一樣僵在那裏的莎蓓菈噴放在空中的鼻血。
「莎、莎、莎蓓菈!不要噴鼻血了!快來幫我說句話啊……!例如這對艙內的風紀不好之類的!」
「……啊,那個我、我對戀、戀愛那種事情不太清楚!」
莎蓓菈雙手抱胸,有些惱羞成怒地挺起胸膛。
嗚啊啊啊!諾德抱頭,娜基亞蜜回頭看他說:
「……諾德……諾德……不喜歡嗎……?諾德討厭娜基嗎?」
娜基亞蜜的黑眼更加濕潤。
滴答、滴答。少女的眼淚,接連落在無重力的空間裏。
「呃……不是,那個……!」
諾德飄浮在空中,看到娜基亞蜜為愛苦惱的表情,不禁慌張了起來。
糟糕。
這個狀況非常不妙。現在這個氣氛,要是拒絕娜基亞蜜的話,她搞不好會上吊自殺。不對,現在大家浮在半空中應該沒辦法上吊……
萬一真演變成那樣,報天就會在旅程開端突然失去重要的頭腦!
「不、不是,我不是討厭你……那個——」
「娜基好高興……好高興!」
「你聽我說完!」
「那諾德,請你讓娜基當你的新娘子吧!」
娜基亞蜜似乎不再猶豫,用尾巴推了牆壁,向前緊抱諾德。
「等等!新、新娘?那太突然了吧!」
「諾德,娜基願意為諾德做任何事情。什麽事情娜基都會。因為娜基愛你。娜基愛上了你。娜基就連命也可以不要——!」
「等!等一下!至少給我一點時間!給我時間考慮一下——!」
娜基亞蜜將臉頰埋在諾德胸膛。諾德汗水直流,慌亂不已。
諾德慌亂的汗水、莎蓓菈的鼻血、娜基亞蜜的眼淚。三人三種分泌物,在艙內一來一往,場麵已經完全失控。該躲開哪種分泌物比較好?全部都閃嗎?
——現在先把心思放在往月麵的旅途上!之後再回答你!
諾德用這句話,好不容易控製住場麵,接著他以船長的身分,指示娜基亞蜜和莎蓓菈進行星空觀測。火箭在地球周圍繞行的同時,娜基亞蜜將全天星圖完全記在腦海中;而莎蓓菈拿著六分儀,測量出報天的正確位置。
隨後,諾德參照她們的資料,讓第三段火箭在最適當的時間點噴射。
最後,報天分離了燃料用盡的第三節火箭,開始步入無形的長廊,從地球往月球出發。
接下來隻要依靠慣性,就會抵達月球了。
——第一天。第二天。諾德三人不斷微調航向,然後吃著霸陽製的糧食,喝著果汁,用沾過酒精水的毛巾擦拭身體,最後在睡袋內飄浮睡眠。
隨著時間經過,地球不斷變小,而月亮卻逐漸逼近窗前。
就這樣,宇宙旅程過了第三天——報天平安地抵達環月軌道。
諾德三人眺望窗外廣闊的月球大地,不禁咽了口口水。來到這個地方,他們才知道月亮是如此巨大的天體,簡直就是天空的新大陸。
「尤昂、尤昂,你有收到嗎?這裏是諾德。現在我們已經來到月球上空了。」
『喔喔喔!幹得好,報天!』
尤昂高興的聲音,從太空帽傳了出來。
「這裏是莎蓓菈。接、接下來我們將會繞行月球,同時依照原計畫,按照我然後是諾德的順序,降落在蓋亞耶魯塔平原上。著落預定時刻為——十、十二點二十七分。」
『好!奴家知道了。奴家很期待,等你們的好消息了。』
與尤昂通聯後,報天繞進了月球背麵。窗外的地球,逐漸沉人月球的地平線中。接著繞行月亮一圈後,地球再度升起。
以此為信號,諾德和莎蓓菈開始準備登陸月球。他們穿上太空服,在身體前後穿上一種名為「氣囊」的袋子。氣囊裏頭各自收納有半球狀的大型氣球,隻要拉扯繩子,爆發性的氣體就會一口氣將氣囊膨脹。
「——莎蓓菈?」
諾德要將太空帽交給莎蓓菈時,發現她有些不對勁。
莎蓓菈的臉不知何時變得慘白,身體輕微顫抖。
在這世紀的一瞬間,她在緊張嗎?這麽說來剛才她和尤昂的聯絡中,也罕見地吃了一下螺絲。
諾德觀察莎蓓菈的臉蛋,發現她緊閉著紅色的眼眸。
「諾德,抱歉……我……沒辦法,我做不到……我沒辦法登陸……!」
莎蓓菈用顫抖的聲音說完,諾德瞪大雙眼。
沒辦法登陸?到了這個關頭,怎麽會突然這麽說呢。
「莎蓓菈,冷靜一點。怎麽了嗎?」
娜基亞蜜問完後,莎蓓菈的眼淚從她的長睫毛下潰堤而出。
「我太沒用了……我是法瑪英家的恥辱……我對不起你們,至今為止我一直沒告訴你們……因為我、我以為自己早就已經克服了……」
莎蓓菈背對兩人,擤鼻說。
「你、你在說什麽啊?莎蓓菈。克服……是什麽意思啊?」
「其實……自從我哥哥出事後……我就一直有懼高症。我原本以為自己已經不怕了。登上報天的時候明明都沒關係……等到真的要跳下去的時候,我又突然……想起哥哥摔死的事情……我、我好怕……沒、沒辦法……我沒辦法跳下去……沒辦法。」
莎蓓菈捂著臉開始啜泣時,時針已經指到十二點二十分的位置。
按照預定,此時莎蓓菈必須進入氣密室裏。
這意想不到的狀況,讓諾德雙眉緊鎖,猶豫了。
為了不辜負大家的努力和尤昂的盛情,諾德基於「某種原因」,絕不能讓莎蓓菈留在報天上。
——必須想辦法去除她的恐懼感才行。
諾德抓住莎蓓菈的雙肩,硬是讓她轉向自己。
「莎蓓菈!事到如今你還說這麽膽小,實在太難看了!娜基亞蜜沒有受過月麵活動的訓練。登陸月麵的人數也沒辦法改變。所以答案隻有一個。『做就對了』!你和我,硬著頭皮也要登陸!」
「諾德……可是,我、我……好……害怕……」
莎蓓菈回過頭來,淚珠從她的紅眼飄到半空中。
過去的魔鬼教官,現在在諾德的手中,就像一隻害怕的小兔子一樣。
諾德看到她這樣,動作粗魯地拿起自己的太空帽。
「莎蓓菈。既然這樣我先下去。」
「諾……諾德……?」
「我會在你眼前平安著陸。這樣一來你就不會怕了吧!」
諾德說完推開莎蓓菈,朝氣密室的方向走去。
娜基亞蜜飛越莎蓓菈,追了過來。
「諾德!」
「娜基亞蜜,我降落之後,莎蓓菈如果還在鬧別扭的話,你就算用踢的也要把她推進氣密室裏。」
「踢、踢是不會啦……娜基知道了。」
娜基亞蜜交互看了諾德和莎蓓菈,點頭回應。
「……諾德,娜基會在月亮旁邊等你回來喔。所以諾德一定、一定要活著回來。娜基會等你的……」
娜基亞蜜似乎有不好的預感,語氣些許不安。
「——下一次通訊的時候,我就在月球上了。」
諾德戴上太空帽,同時回答。
但他沒有回應娜基亞蜜的要求。
諾德從氣密室走到艙外,用遊泳的方式,緊貼在宇宙密封艙的壁畫上。接著,他拿下一具安置在壁麵上、名為「彗星」的小型火箭。
諾德抓住彗星的把手,從報天看著月麵——
接著,他蹬擊船體,一躍而下。
然後按照程序,讓彗星間斷噴射,調整降落的速度。
高度不斷降低,地表逐漸靠近。抬頭望去,娜基亞蜜兩人所在的宇宙密封艙已經在遙遠的上空,看起來像一個小銀飾。
充分減速後,諾德拿起彗星把手旁延伸而出的鎖鏈,接著踢擊彗星的側麵。
彗星遠離了諾德,鎖鏈逐漸延伸。
接著,彗星在離諾德有段距離的地方,展開了自身四周的氣囊,外型看起來像一顆大球。雖然沒有聲音,但諾德透過繩索感受到輕微的震動。
諾德和大球平行落下,高度更加降低了。
灰色的砂地與岩石越來越清楚。月麵已經近在咫尺。
「這裏是諾德。尤昂有收到嗎?」
『喔!你現在在哪裏?』
「我目前正朝月麵降落中。登陸的順序改變了,由我先行降落。」
『嗯?莎蓓菈怎麽了嗎?』
「沒事,她沒問題。莎蓓菈待會就會跟上。」
『了解。那麽祝你好運,諾德。』
「謝謝。我即將著陸。我要展開氣囊了!」
諾德放開繩索,用力拉扯身體前後露出的細繩。
諾德感覺自己被壓扁,身體前後的巨大氣球一口氣展開成半球狀。
接著,在下一秒——
諾德降落在月麵,整個人彈了起來。
彈起了兩、三次後,諾德在月麵上滾了幾圈,停了下來。
確認自己停下來後,諾德拔出收在太空服腰際上的刀子。在卡露娜港時,這把刀總是收在他背後,是他慣用的護身刀。
諾德割開氣囊,有如破蛋而出的小雞一樣,將氣囊的布料撥開。
接著——
「我終於到了,混帳東西——!」
諾德站在月麵大地上,對宇宙大喊。
在這塊被命名為「蓋亞耶魯塔平原」的平坦砂地上,諾德像袋鼠一樣跳躍移動。跟他預想的一樣,在月麵光是用跳的,移動距離就遠得驚人。
諾德用在地球上的感覺加速,卻無法緊急煞車,撞上了落在自己身旁不遠的另一個氣囊——圍在彗星四周的東西——彈飛了開來。這次他輕輕靠近,用小刀割開布料,拿出裏頭的東西。
諾德從裏頭回收了自己的小型火箭——彗星,抱著它開始調節出力。正當他在微調時,又有兩個氣囊落在離諾德約有兩百公尺的地方。那是自繞行在月球周圍的報天上,落下來的莎蓓菈和她的彗星。
氣囊彈了幾下後,諾德看見莎蓓菈手拿短劍自當中站起。
莎蓓菈朝這裏用力揮手,好幾次指著自己的頸邊示意。
她是在說用音鏡石通話吧。
音鏡石為防止聲音交錯,隻要旋轉附在太空服脖子上的金屬零件,就能夠將聲音個別消音。
而諾德登陸月麵後,就關掉了音鏡石全部的通話。
諾德目測自己和莎蓓菈的距離後,把手放在頸部上。
沒問題。這個距離她沒辦法馬上衝過來。
諾德確認這點後,隻打開了和她連接的音鏡石。
「莎蓓菈。」
「諾德!太好了……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麽事。」
好。諾德在心中小小點頭。莎蓓菈雖然有點亢奮,不過降落到月麵後,她的語氣幾乎恢複到和平常一樣。
這樣一來,就算隻有她一個人,也可以確實做好月麵的調查吧。
諾德在太空帽內大口深呼吸,對音鏡石呢喃說:
「莎蓓菈,請你關掉我們兩個以外的音鏡石。」
「……為什麽?」
「莎蓓菈,拜托你。」
諾德的語氣不容分說,接著他聽到莎蓓菈轉動了頸部的金屬零件。
「怎……怎麽了?諾德。我現在馬上過去。」
「不要過來。」
「……?」
「莎蓓菈,抱歉,我不回去了。」
諾德說完,抓住彗星的把手。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我的彗星要用在移動上。剛才我調整了它的設定。」
「你、你在說什麽啊,諾德。彗星是回報天的時候使用的火箭吧?」
「莎蓓菈,你就在這裏完成法瑪英家的使命。調查這塊月麵大地,為了地球上的各位,好好利用在這裏的五個半小時。然後——一個人回到報天上。我有我非做不可的事情。」
「諾德,我現在馬上過去,你混亂了。」
看見莎蓓菈舉止慌忙地走了過來,諾德拿起了彗星。
他有如威嚇般將噴射口朝向水平方向,而不是拿垂直的。
「別過來!」
「你在做什麽!彗星沒有多餘的燃料!要是你把燃料用在其他地方,隻要少了一點,你都會沒辦法上升到報天的高度!你這麽做是自殺行為!」
「我知道!但是有一件事情,我無論如何、無論如何都要去做!」
諾德大叫,拉下彗星的把手,按下推進按鈕。
彗星開始無聲動起,目標不是上空,而是朝水平方向移動,
燃料的消耗。
這個行為,代表諾德將無法逃離死神的魔掌。
「諾德!諾德——!」
諾德關掉了音鏡石,仿佛要擺脫莎蓓菈的叫聲一般。
接著,他抓著彗星,往月球的地平線飛去。
諾德十分清楚自己該往哪裏去,清楚到連自己都感到害怕。
他朝向目的地,飛越無聲的世界。
灰色的不毛大地,以驚人的速度從兩旁逝去。
諾德看了一下燃料表,彗星的推進劑幾乎使用殆盡。
不過,就快到達目的地了。
一定到得了。
(……我很清楚……我正在靠近……!這邊……!)
諾德微調整航向,朝向「那個存在」的位置飛去。
接著——
終於他可以用肉眼確定目標。
一個在月麵地平線上發光的銀弧——很明顯那是人造物,是一個圓屋頂。
諾德將彗星減速,同時靠近那銀色的圓頂。
在人類還未征服的月麵上,為何會有這種東西?
是什麽時候、怎麽來到這的?
這些事情諾德完全不知道。
但有一點他很清楚。
——在裏麵的人是誰。
他隻知道這一點。
諾德全身的感覺就像火焰燃燒一般,逐漸興奮起來。
心髒怦怦地狂眺,眼看就要爆裂。
自己的呼吸聲在太空帽中猛烈回蕩。
(她在這裏……!)
諾德在圓頂前一百公尺左右的地方,停下了彗星以免撞上圓頂。
(她真的在這裏……在離我很近的地方……!)
諾德用顫抖的腳,降落到地麵時——
「那個人」穿著鮮紅色的太空服,從圓頂走了出來。
諾德一步又一步地,慢慢靠近那個人影。
(啊啊……果然沒錯……)
而那個人也無聲地朝諾德走近。
(……果然……我的「戀人共感」沒有出錯……)
諾德的雙手、雙腳,甚至連胸膛也開始發抖,同時邁出腳步。
感覺得到。
我感覺得到。
借著「戀人共感」。
我感覺得到她現在就在那裏。
「蕾碧亞!」
在不可能聽到聲音的真空世界中,諾德還是呼喚了她的名字。
兩人在距離十步左右的地方,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暫時止住了腳步。
隨後,雙方小心翼翼地縮短距離。
兩人隔著太空帽,看清楚彼此的麵孔。
「——!」
看到眼前的蕾碧亞,諾德又倒抽了一口氣。
她的檸檬色金發紮成雙馬尾,後麵頭發在背部長長延伸。
冷淡的眼神也多了幾分圓融和穩重。
身材也差不多和諾德等高。
不過,那雙驚訝瞪大的綠色眸子,還有那條掛在太空服上的東西——新月形狀的綠秘銀項鏈,都是蕾碧亞的東西沒錯。
——她變成大人了。
諾德呆若木雞,眼前的蕾碧亞對他招手。
隨後,她引導諾德往圓頂的方向移動。
諾德有好幾次險些絆倒,同時用顫抖的雙腳跟著蕾碧亞。
兩人穿過圓頂入口後,雙層門在後方自動關閉。
玻璃天窗旁,亮著紅色的水晶燈轉變成綠色。
蕾碧亞確認顏色後,慢慢脫下自己的太空帽。
看來這個空間似乎注滿了空氣。
諾德見狀,也慌忙想脫下太空帽。
但他的指尖顫抖,無法脫下。
蕾碧亞用溫柔的動作,替諾德脫掉太空帽。
接著,蕾碧亞用雙手觸摸諾德的臉頰,想確認他是否平安。
「諾德……你是諾德沒錯吧!」
蕾碧亞的話語,讓諾德感動到快要溶化。
啊啊!
我知道。
憑借著直覺和感覺,我知道。
這個聲音、這個眼神,她真的是蕾碧亞。
是蕾碧亞沒錯。
「……對……我是諾德啊,蕾碧亞。」
諾德的眼眶積滿了淚水,一邊指向寬敞的天窗。
玻璃窗對麵,比滿月還要大四倍左右的地球,正散發著藍色光芒。
「我是來救你的,從那個星球上。」
對,從那個星球上。
諾德穿越雲朵,越過天空,甩開了重力,橫越了宇宙之海……來到了這裏。
蕾碧亞生日的那天早上,諾德用「戀人共感」時,感覺到還有另一個蕾碧亞。
接著他跑上鍾樓,遠望月球,更加確信了她的存在。
對方為何會在那裏?又是如何上去的?這些諾德完全不清楚,但他知道那位蕾碧亞在月球上一個人害怕、恐懼,同時和逼近而來的死亡陰影拚死奮戰著。
所以,諾德才會來這裏拯救蕾碧亞。
因為他聽見自己所愛之人的聲音。
——來月球的理由,不過如此罷了。
脫掉太空服進到圓頂後,裏頭有一個寬敞溫暖的房間。
諾德在白色桌子旁,喝著蕾碧亞泡給他的咖啡,同時保留了戀人共感和戀愛感情的關聯性,說明自己來月球的理由。
「所以,你才為了我,來到這裏……」
蕾碧亞聽完諾德的話後,似乎想起了什麽往事一樣,輕閉上雙眼。
一段長長的沉默後,一顆淚珠從她的睫毛下緩緩低落。
「所以,那個時候的諾德……才會那麽想去月球。為了我……」
蕾碧亞如此呢喃後,再次用深情的眼神凝視諾德。
「那個時候的諾德?」
這無法理解的話語,讓諾德鎖緊雙眉。
「對。你是『那個時候的諾德』,也就是……十年前的諾德,對我來說。站在你的觀點上換個說法的話,我是十年後的蕾碧亞。」
「十、十年後!」
諾德險些將咖啡打翻,尖聲喊道。
「對。我因為『物質轉送魔法』的副作用,穿越時空回到了過去。」
蕾碧亞開始訴說她的故事。其內容讓人難以想象,幾乎可以匹敵諾德至今的體驗。
在未來的世界中,蕾碧亞的物質傳送研究有了進展,能夠把和房子大小相等的物體,搬運到視野可及的任何地方。
粗糙的實驗結果雖然讚否兩極,但蕾碧亞天才般的想法得到了認同,最後終於出人頭地,成為史上最年少的教授,在卡魯尼亞大學院從事要職。
在那裏得到研究資金的蕾碧亞,想要將物質傳送魔法做最後的總結。於是她決定實現幼時吟遊詩人歌唱給她的夢想:月球旅行。
就這樣,十年後的某一天,蕾碧亞成功將自己以及這個圓頂物質傳送到月球上。移動順利完成,蕾碧亞站在月麵時因喜悅而顫抖。
然而這份喜悅也不過一瞬間,蕾碧亞很快就發覺狀況不對。因為她用音鏡石回報實驗成功時,不管怎麽呼叫另一頭都沒有響應。蕾碧亞感覺不對勁,開始觀測周圍的各種物體,最後她發現浮在天空上的群星,位置有些許的奇怪。
蕾碧亞以此為參考,反複用儀器測量和推理後,終於發現了一個恐怖的事實。
——自己不知為何跑到了十年前的月麵上!
遭逢這異常事態,蕾碧亞反複讀了好幾次物質傳送的實驗數據。接著在月麵上孤獨調查的這段時間,她想到過去曾和諾德說過的一句話。
「你看諾德,這實在太扯了。從卡露娜大學到尤拉堡壘的傳送結果,到達時刻居然比傳送時刻還要早一秒。這肯定是人為的觀測錯誤。」
那時候,蕾碧亞指責是人為疏失,但倘若那不是疏失呢?
——要是物質真的早一秒抵達的話呢?
蕾碧亞以此假設為基本,再次審查實驗數據。隨後,她引導出了一個令人驚愕的調查結果。過去因為「到達時刻比傳送時刻早」而被認定為失敗的實驗記錄中,將物質傳送到越遠的地方,就越容易發生此種現象。
蕾碧亞在此發現了新的事實。
物質傳送魔法,伴隨著時光逆流。而如果讓物質傳送到越遠的地方,移動的物質也會跟著回到遙遠的過去。
在亞大陸上的實驗距離不會太遠,所以頂多回溯一秒,再多也才兩秒而已。但如果是移動到月球上,這種超長距離的傳送會伴隨長時間的時光回溯——高達十年。
「物質傳送魔法的原理,是穿越開啟在時空中的隧道。所以隻要發動返回魔法,就可以通過一樣的隧道,回到和出發時一樣的地方,本來應該是這樣。」
說明到這裏,桌子另一端的蕾碧亞表情暗淡下來。
「……本來應該?」
「先前月麵上發生大地震。有一顆大隕石掉落在圓頂附近。我以為自己已經做好萬全的對應,托那隕石的福,砸破了我幾個封有魔力的瓶子……因為這樣,所以我沒有足夠的魔力使用返回魔法。
魔力隻差一點就足夠了。所以我為了找尋魔力的原料,才會在月麵徘徊。可是……我的努力全是徒勞的。雖然我發現幾個讓人意外的物品,但月球上沒有半個含有魔力的物質。」
諾德聽到蕾碧亞說的話,在內心點了好幾次頭。
沒錯。蕾碧亞的確拚命地想活下來。在半年後清素耗盡之前,她一定要設法找到些許的魔力。這一點諾德也用「戀人共感」感覺到了。
「原來,原來是這樣嗎……」
諾德小聲說完,從胸口拿出「天央樹的綠葉」。
這靈木的樹葉內含強大魔力,是諾德在宙士選拔考試前買的。
他把樹葉捧在雙手掌中,遞給了蕾碧亞。
「……天央樹的綠葉……!」
不傀是蕾碧亞,盡管相隔十年,也能夠一眼看穿。
「你真是叫人擔心啊……」
「……你……為了把這個交給我,特地跑來這裏的……?」
「我專程替你帶來的,你就心懷感激地收下吧。」
某天晚上,諾德帶東西給蕾碧亞吃的時候,也說過同樣的台詞;同時他感覺到淚水在眼眶中不斷累積。
那是放心的眼淚。
太好了。
雖然舍棄了許多東西,金錢、工作、和蕾碧亞之間的關係、同伴們的信賴,甚至是自己的性命。但這一切都有價值。
因為可以救到自己深愛的蕾碧亞。
太好了。
我已經沒有任何的牽掛了。
「諾德?」
「蕾碧亞……有了這個,蕾碧亞就可以回去了吧?可以回地球對吧……?」
「對——隻要有這個。都是托你的福……諾德,謝謝你。」
——謝謝你。
聽到這句話,諾德心中一直緊繃的線條斷開了。
下一秒鍾……熱淚自諾德的雙眼盈眶而出。
在這星球平穩的重力下,眼淚流下的速度十分緩慢。
「諾德……」
蕾碧亞繞過桌子,走過來輕輕地擁抱諾德。
「蕾碧亞……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諾德握起她變得修長柔韌的手,二度流下了眼淚。
蕾碧亞不發一語,擁抱著諾德。
隻是輕輕地,用無盡的溫柔擁抱著他。
在圓頂的入口前,穿著太空服的諾德和蕾碧亞,並肩眺望天空。
物質傳送魔法早已準備就緒,隻要蕾碧亞拿著天央樹的綠葉走進圓頂,整個圓頂就會自動傳送到十年後的地球。
兩人頭頂上,在漆黑宇宙中唯一發出光芒的藍星——地球輕輕飄浮在那裏。
那使人感覺舒服且溫暖的柔光。
是地球的光芒。
「那邊就是雷克特亞大陸。」
穿著紅色太空服的蕾碧亞,指著地球的一部分對諾德說。兩人為了傳遞彼此的聲音,手牽手、肩碰肩地在對話。
諾德和蕾碧亞倚肩而立,就像一對戀人。諾德有些驚慌,因為她的身高稍微高出自己一些,還有她的側臉變得非常漂亮,漂亮到叫人暈眩。
那位蕾碧亞長大之後,居然會變得如此苗條美麗。
「那麽,我的家就在那個邊緣附近。蕾碧亞的家就在稍微旁邊一點的地方。」
「對啊。我的磚塊平房附近有一個廣場,那邊有一棵蘋果樹……」
「啊啊!那邊的樹木一到冬天,就會結出鮮紅的果實,不快點去還會吃不到。那果實酸酸甜甜的,很好吃呢。」
「那棵樹現在也會結出可愛的果實。」
說到這,蕾碧亞拉起諾德的手,輕抱住自己。
「那棵樹的事情……我現在還記得呢。」
「……欸?」
「小時候,我爬到那棵樹上想要摘蘋果……結果在樹上下不來,然後你來救我。要爬到那麽高的地方……對那年紀的小孩而言,根本是一種賭命的行為。不過,你爬了上來。最後因為我的錯,害我們從樹上掉下來時,你也不顧自己額頭的傷口,先問我有沒有受傷。」
「啊……啊,啊啊……那時候的事情嗎?那麽久以前的事情,你就忘了吧。」
蕾碧亞將身體靠近害羞的諾德,繼續說道:
「不。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時候的事情。因為我很害羞,在那之後我從來沒對你說過……其實我每次看到你額頭上的傷口,就會想起那棵樹的事情……心中總是充滿了感激。
在那之後,你每次都會在我需要幫忙的時候剛好現身,幫助了我。我生病躺在床上的時候,在運河差點溺水的時候,還有被野狗包圍的時候……你每次都會趕到我身邊來……」
「還有塞在牆壁無法脫身的時候。」
「討、討厭……那、耶種事情才需要早點忘記吧……那種十年前的丟臉往事……!」
「對我來說,不過是去年的事情。」
諾德轉頭笑道。蕾碧亞也跟著莞爾。
接著,她用害臊又開心的眼神,看著諾德的臉龐。
「從那棵蘋果樹的時候開始,你就一直用那股能力在保護著我對吧?」
蕾碧亞稍微靠向諾德,一臉抱歉地說。
諾德害羞地挪開視線,默認了。
「……我又讓你,做同樣的事情了。」
「你……你不用在意。我、我隻是……那個,多管閑事而已。」
諾德說著,抬頭仰望地球想要敷衍。
蕾碧亞也一起抬頭看著地球。
「……我好想回去啊。」
「對啊。」
「好!蕾碧亞……快回去吧。這種地方鳥不生蛋的。」
諾德對蕾碧亞露出笑容。
不知何時,蕾碧亞的表情嚴峻了起來。
「諾德……我有一件事情必須要告訴你。在這之後,你……」
蕾碧亞用沉重的口吻說到一半時,諾德用毅然決然的表情製止了她。
「你什麽都別說,蕾碧亞。我完全不想知道。」
「可是,諾德。這件事情很重要。」
「沒關係的。我已經知道了。彗星的燃料已經用盡,我沒辦法回到宇宙密封艙上……不過我在死前,能夠看到蕾碧亞變成一個了不起的大人,實在太好了。」
諾德再度含淚,但還是拚命露出笑容對蕾碧亞說。
回到十年後的世界,一定會有光鮮亮麗的未來在等待蕾碧亞。她如果帶著月球上的研究結果回去,屆時別說是教授,就算要當上魔法大學院的院長也不是夢想。
然後,家裏頭應該還有一個很棒的良人——盧鏡在等她歸來。
想到這裏,諾德就一陣鼻酸。但隻要蕾碧亞可以得到幸福就好,諾德由衷地這麽認為。
所以諾德拚命露出笑容。
蕾碧亞似乎還想說什麽,但諾德把她推進了圓頂裏。瞬間,物質傳送魔法開始發動,整個圓頂釋放出金色的光芒。
再過一分鍾,蕾碧亞和這個圓頂就能回到十年後的世界。
「諾德!」
蕾碧亞在圓頂的邊緣伸出手,抓住了諾德的手腕。
「為什麽救了我你會死掉!為什麽啊?」
「蕾碧亞……」
諾德流下鬥大的淚滴,凝視著蕾碧亞。
啊啊!蕾碧亞。
不要緊。
因為我的工作已經結束了。
所以沒關係。
不過,倘若我還有一個心願未了。
那就是我還沒能把我的心意——
告訴你。
傳達給你知道。
沒能讓你知道我有多愛你。
「蕾碧亞,
那是因為……我如果是為了你,就算死也不會感到害怕。
我是真的這麽想……」
「諾德……!」
「我從小時候就一直很想告訴你……但過了好幾年我都一直沒有勇氣說出口……可是,現在的話……現在的話,我覺得自己說得出口……」
諾德說到這裏,鼓起勇氣,蹦!
他踩踏地麵,藉由隻有地球六分之一的重力——
緊抱住蕾碧亞。
接著……
「蕾碧亞,我——」
啊啊,包住圓頂的光芒,已經強到讓人覺得刺眼。
蕾碧亞的身體也被同樣的光芒包裹。
諾德知道她的存在以及時間和空間,即將要飛到遙遠的未來。
諾德抬起臉,讓太空帽貼在蕾碧亞的太空帽上。
有如在接吻一般。
「我喜歡你!」
說出口了。
終於說出口了。
諾德的心髒因為這幾個字而怦怦跳動,幾乎要失神昏倒。
「諾德……!」
已經足夠了。
已經無怨無悔了。
幾個小時後,當這件太空服內的空氣用盡時,就是自己的死期。
不過沒有關係。
因為自己已經努力活過了。
為了自己所愛的女性,拚命努力去完成了一件事情。
「諾德!朝著獵戶座的翠星飛去!」
蕾碧亞大叫,此時她的存在已經逐漸移動往十年後的地球。
諾德看見她把掛在太空服上的新月項鏈拿了下來。
「諾德,活下去——!」
活下去。
蕾碧亞和最後這句話一起,消失了。
剛才還在眼前的白銀色圓頂,宛如不曾存在過一般消失無蹤。
回去了。
蕾碧亞回去了。
回到十年後的未來……
諾德玩味這份喜悅時,全身癱軟地跌坐在地上。
此時。
諾德的脖子上有一個綠色金屬,也跟著落了下來。
(這是……我給蕾碧亞的項鏈……!)
那是在物質傳送的刹那,蕾碧亞在離別之際掛在諾德脖子的東西。
諾德拿起新月形的護身項鏈,想起了卡魯尼亞的傳說。
——把項鏈交給自己喜歡的異性,經過一段很長的時間後再請對方還來,兩人的愛情就會開花結果。
是的,這條項鏈原本就是諾德送蕾碧亞的東西。
現在經過一段很長的時間,項鏈又回到諾德手中。
那這麽一來,就表示我們的愛情開花結果了。
既然會開花結果,那就表示我們絕對不會剛告白完就死別。
蕾碧亞在最後一刻要我活下去。
她是這麽說的。
——沒錯。
我必須活下去。
這段愛情還未達陣。
我要活著,愛情才會開花結果。
(獵戶座的翠星——)
諾德起身,在天空尋找那顆星星的蹤跡。
宛如要開始全新旅途的旅人,在尋找新的目標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