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成功終於再次鼓足了勇氣。


    他不敢直視鄭芝龍的眼睛,隻能看著麵前的茶杯壓低聲音說道:“是想問施琅的事!”


    鄭芝龍抿了一口熱茶,“問吧。”


    鄭成功猶豫了一會,開口問:“您知道施琅走私的事嗎?”


    鄭芝龍又抿了一口熱茶,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你覺得呢?”


    “我覺得此事應該與父親無關!”


    鄭芝龍直接將茶杯裏剩下的熱茶一飲而盡。


    在鄭成功詫異的眼神中,鄭芝龍大大方方承認道:“你爹我不但知道施琅走私的事,而且還是主謀。”


    鄭成功臉色驟變,張大了嘴巴失聲驚呼:“啊!”


    在坦白自己的秘密後,鄭芝龍心裏反而沒了壓力。


    他伸手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一邊輕輕品茶,一邊淡定的說:“不用驚訝,是真的!不但向建奴走私物資,還派了施琅去援助建奴。隻可惜施琅把事情搞砸了,損兵折將不說,還投降了建奴。”


    鄭成功像木頭一樣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雖然他心裏早就做好了相應的準備,但當鄭芝龍親口說出這番話時,他還是被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許久之後,鄭成功終於從震驚中緩過神。


    他不解的問道:“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您為何要向建奴走私?”


    “當然是為了錢啊!”鄭芝龍毫不猶豫地說道:“別忘了你爹我是商人,商人的本質是掙錢。”


    “可您還是大明朝的官員!”


    “官員怎麽了?”鄭芝龍反問道:“大明朝哪個官員沒有掙錢的門路?你要知道京官有京官的掙錢方法,地方官有地方官掙錢的途徑。你爹我一不搶兒不偷,靠著低買高賣掙錢怎麽了?”


    “還有...”鄭芝龍指著房子說道:“我掙錢的目的不是為了別人,是為了整個鄭家。否則這上百畝的府邸從何而來?沒有房子,咱們一家人隻能躲在海船上被風吹,被日曬!”


    鄭成功挺著脖子說道:“俗話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用之有度。咱們鄭家還不到缺錢的程度,您沒必要為了掙那點錢而當叛徒。”


    “放肆!”鄭芝龍猛拍桌子站了起來:“我是你爹,你怎麽能說我是叛徒呢?你隻讀了幾年書就變成了這樣,要是多讀幾年豈不要挖咱家祖墳了?”


    鄭成功也站起身說道:“建奴是大明的勁敵,你卻在雙方開戰的時候向建奴走私物資,這種投敵資敵的行為與叛徒又有何異?更何況您事都做了,難道還怕說?”


    在鄭成功看來,掙錢確實不寒磣。


    但有些錢可以掙,有些錢不能掙。


    向建奴走私,乃至派兵幫著打仗是犯了原則問題。


    絕不能容忍。


    看著鄭成功不服不忿的樣子,鄭芝龍更加憤怒。


    在他的意識裏。


    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鄭家。


    而鄭成功是他的長子,到最後這裏的財產都會落入鄭成功的手中。


    也就是說,鄭成功是最終的受益者。


    他不理解自己也就罷了,竟然還指責咒罵自己是叛徒。


    這是鄭芝龍無法忍受的。


    他越想越氣,伸手將桌子上的茶壺摔向地麵。


    嘩啦一聲,茶壺被摔得粉碎。


    父子二人的關係也和那把茶壺一樣,變得支離破碎,無法修複。


    鄭芝龍還不解氣,又將桌子上的茶杯摔在地上並吼道:“迂腐的東西!滾,滾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鄭成功轉身邁步就往外走。


    “站住!”鄭芝龍伸出右手:“把官印交出來!”


    他怕鄭成功氣急敗壞之下做出極端之事。


    鄭成功站在原地,既不回頭,也不說話。


    鄭芝龍諷刺道:“你不是讀過幾年書嗎?難道忘了三綱中父為子綱的道理?”


    三綱具體為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


    (這個詞最早出現在董仲舒的《春秋繁露》裏,原文內容為:天為君而覆露之,地為臣而持載之;陽為夫而生之,陰為婦而助之;...王道之三綱,可求於天。)


    主要是講述指君臣,父子和夫妻之間的關係。


    在元朝之前,三綱隻是被理解為上位者要承擔責任與義務,成為下位者的模範,沒有絕對服從之意。


    元朝之後,有了絕對服從的意思。


    看著鄭成功猶豫不決的樣子,鄭芝龍繼續逼迫道:“我是你爹!現在讓你交出官印,你不交就違背了三綱,會被天下讀書人所唾棄!”


    鄭成功腦子轉的很快,他鼓著腮幫子說道:“福建水師副總兵的官職是朝廷授予,陛下親封。按《大明律》,福建水師總兵沒資格沒收副總兵的官印,更沒資格罷免副總兵的官職。”


    鄭成功不說這句話還好,說完之後鄭芝龍直接暴走了。


    他本想用父為子綱來壓製鄭成功。


    結果鄭成功卻用君為臣綱來反擊。


    鄭芝龍讀書本就不多,好不容易用到一次,不但被輕易化解,還被對方用同樣的方式打了臉。


    這還了得?


    他本想直接給鄭成功一巴掌以解心頭之恨,可殘存的一絲理智讓他冷靜下來。


    如果真打了鄭成功,父子二人恐怕會就此成為路人甚至仇人。


    可是不打他又無法解氣。


    盛怒中,鄭芝龍一把將桌子掀翻在地。


    嘩啦聲響起。


    上麵的茶杯盤子落到地上,一地狼藉。


    “好好好!不愧是鄭家的兒郎,學會了用朝廷和陛下壓我。”鄭芝龍指著鄭成功的鼻子:“交出兵符,你手裏的兵都是我訓練出來的,之前隻是暫時借給你,現在必須還回來。”


    “還就還!”鄭成功伸手從懷裏拿出兵符,停頓了一下。


    他本想拍在桌子上。


    可是桌子已經被鄭芝龍掀翻了。


    快速掃了一眼,他發現了窗台。


    於是他將兵符重重的拍在了窗台上。


    隨後氣哄哄的邁步離開房間,走向自己的院子。


    鄭芝龍已經快被氣瘋了。


    他伸手從地上撿起一個沒摔壞的盤子,對著鄭成功離開的方向使勁扔了過去。


    盤子尚在飛行時,一個身影從鄭成功離開的方向閃了出來。


    盤子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的身上。


    本以為是鄭成功去而複返。


    結果定睛一看來的不是別人,是施琅的叔叔施福。


    鄭芝龍心中怒氣又增加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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