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所大學的校園周邊有一座雜樹林。


    這座校園原本就是由山脈開墾而成,因此會有雜樹林也是很正常的。


    穿越雜樹林往內走去,可以在後麵看到一棟水泥平房。


    沒有人知道這棟建築物到底是為了什麽目的而建造。


    它現在隻是一棟單純的空屋。


    這座位居雜樹林後方的空屋,一般的學生並不太會注意到它的存在。


    從很久以前開始,便有人謠傳這棟空屋鬧鬼。


    有人說曾在這棟空屋看到人影,追過去後人卻突然不見了;也有人說經過這棟空屋時,會聽到有人痛苦掙紮地喊著「救命啊、救命啊」;還有人說他聽到的不是「救命啊」,而是「我要殺了你」之類的詛咒話語。


    這棟空屋的傳聞,並不隻如此而已。


    據說建築物最尾端有個鐵門深鎖的「密室」。


    沒有人知道房間裏麵究竟有什麽。為什麽呢?因為看過它的人,都再也沒有回來了


    1


    在清風的吹拂下,雲層全都在白天被吹到了他方。


    藍白色的月亮高掛天空。


    今天是滿月——


    有人說月光會吸收所有聲音。這一夜如此靜謐,令人不由得懷疑這句玩笑話是否為真。


    美樹、和彥、佑一三人在居酒屋不小心錯過了最後一班電車,於是開始討論該如何在坐上首班電車前打發時間。


    說著說著,話題便繞到了大學內的傳聞。


    他們三人都聽過那則傳聞,卻沒有人真正去確認過真偽。


    「我們去看看那裏是不是真的鬧鬼嘛。」


    美樹說道。


    和彥和佑一都讚成美樹的提議,於是他們便潛進了夜晚的校園。


    翻越鐵網圍欄後,他們穿越校舍後方,進入了雜樹林裏。


    撥開樹枝,走進荒郊野外。感覺真像在冒險。


    這條路比想像中還要難走。


    到了傳說中的那棟空屋時,他們已經汗流浹背,連酒都醒了。美樹失去了當初興致勃勃的氣勢,開始覺得後悔。


    這棟建築物是平房又是平屋頂,外牆全是水泥,並沒有上漆,看起來非常煞風景。與其說它是建築物,倒不如說是一個被棄置在野外的水泥塊。


    「反正我們都來了,就拍張紀念照吧。」佑一說道。


    第一張是和彥拍的。和彥以空屋為背景,替另外兩人拍了一張照;閃光燈的藍白色光芒,在空屋的單調牆壁上落下兩道人影。


    接著換佑一拿起相機,朝著並肩而笑的和彥和美樹按下快門。


    閃光燈又亮了。


    鏘!


    周遭傳來了金屬碰撞的聲響。


    美樹嚇得肩膀抖動了一下。


    「你們剛才有沒有聽到什麽怪聲?」


    美樹環顧四周,和彥及佑一也跟著屏氣凝神,眼觀四麵、耳聽八方地注意周遭的動靜。


    嘎沙嘎沙。


    他們隻聽見枯枝搖曳在風中的聲音。


    「什麽怪聲都沒聽到啊。」


    佑一故意將手放在耳邊。


    「怎麽?你怕啦?是你自己說要來的耶。」


    和彥挖苦美樹。美樹氣不過,瞪了和彥一眼。


    「我才不怕呢!」


    美樹率先朝空屋的大門走去。和彥和佑一麵麵相觀,緊接著也跟了過去。


    「門鎖上了。」


    到了門口,美樹轉了轉生鏽的鐵製門把。


    後來和彥也過來試轉,依然打不開。


    「為了以防萬一,我準備了這個。當當——!」


    佑一從褲子的口袋中掏出一支細細的鐵鉤。


    「那是啥?」和彥問道。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啊,阿和,你用打火機幫我照一下。」


    和彥照著佑一的吩咐點亮打火機,靠近門把。佑一單膝跪在門把前,將剛才掏出的那支鐵鉤插進鑰匙孔中。


    「你在幹嘛?」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佑一和門把奮戰了數分鍾,接著站起身來,轉動門把。


    嘰——


    伴隨著一陣金屬摩擦聲,門開了。


    「你好強喔!」


    和彥興奮地叫道。


    「沒什麽啦,隻要有工具,誰都辦得到。」


    佑一得意洋洋地撇了撇鼻子。


    「你從哪裏將這東西弄到手的?」


    「網路啊。改天我告訴你網址,你再上去瞧一瞧。」


    和彥和佑一毫不猶豫地走進了屋內。


    美樹不想被單獨留下來,於是也連忙跟了進去。


    外頭的冷風吹進了室內,揚起了地上的層層塵埃。屋內比外頭溫暖多了,但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和彥點燃了手上的打火機,不過小小的火焰在風中搖搖晃晃的,根本無法照亮整個室內。


    突然,有道藍白色亮光在室內閃了一下。


    美樹嚇得彈了起來,而一旁的佑一卻笑得樂不可支。原來是佑一按下了快門的閃光燈。


    「我們還是回去吧。」


    提議的人正是美樹。


    「怎麽?你怕了?」


    和彥和佑一異口同聲地說道。


    「不是啦,我覺得從剛剛開始就一直有人在看我們耶。」


    美樹攀著和彥的胳膊,仿佛在躲著什麽。


    三人凝視著這片黑暗。看了半晌,還是什麽都沒有,隻看到深沉的黑暗籠罩住整座屋子。


    「放心,安啦安啦。」


    和彥對美樹說道。接著,他開始沿著牆壁徐徐向前走去。


    「欸,你要保護我喔。」


    美樹揪住和彥的手臂。


    「嗯,包在我身上。」


    和彥不以為意地輕輕拍了拍美樹的肩膀,再度邁出步子。


    他們穿越了大門入口處的寬廣大廳後,便往後方的走廊走去。


    走廊很窄,僅能容納兩人通行。兩側排列著等間隔的門,門上各有個窗戶,透過窗戶可以看到裏頭的房間約莫兩坪大。


    每間房間各放了一架鋼琴,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


    三人沿著牆壁邁向那間密室,它就位於走廊盡頭處。


    這間房間感覺相當詭異,房間的門是扇鐵門,重量感明顯與其他房間不同,鐵門上還裝了扇柵欄型的鐵窗。除了一般的鎖之外,門把還跟走廊側邊的輸送管用鎖鏈緊緊綁在一起,上頭鎖了一個數字鎖。


    「這個哪打得開啊。」


    佑一嘀咕道。


    「裏麵到底有什麽啊?」


    和彥踮起腳尖,從窗口望向房間深處的那片黑暗。


    「看到什麽了嗎?」


    「什麽都沒看到。太暗了,根本看不清楚。」


    正當和彥想打退堂鼓時——


    喀沙!


    黑暗中有東西動了一下,大概位於房間角落最暗的地帶。


    有東西在那裏!和彥專注地盯向那一點,結果……


    眼睛!


    和彥和黑暗中的那樣東西對上了雙眼。


    那雙眼睛在黑暗中異常地鮮明。白濁的瞳孔、布滿血絲的眼球;兩隻眼睛充滿了怨恨,仿佛想要吞噬一切——


    和彥慘叫一聲、連忙後退,嚇得跌坐在地。


    「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美樹喚住和彥,而和彥隻是呼吸紊亂、一臉驚恐地張著嘴巴一開一合,連話都說不好。


    咻——咻——他的喉嚨隻能連連發出氣聲。


    佑一扶著和彥,好不容易才把他攙扶起來。


    「你


    看到什麽了嗎?」


    佑一問道。和彥望向那扇門。


    佑一也跟著和彥望向同一個方向。


    沒多久,他們都嚇得張口結舌。


    一隻毫無生氣的蒼白手臂從鐵窗中伸了出來,猛地抓住背對鐵門的美樹肩膀。


    美樹吃了一驚。


    和彥和佑一就在她眼前。


    那麽,現在是誰抓住了她的肩膀?


    美樹沒有勇氣回頭,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


    她嚇得全身脫力,連叫都叫不出來。


    美樹顫抖著拚命伸出手,尋求和彥及佑一的幫助。然而,這兩人早就嚇得全身發抖,動彈不得。


    「……求求你們……救救我……」


    美樹擠出沙啞的聲音求救。佑一卯足力氣對美樹伸長了手,想要將她拉離那扇門。


    就在這時——


    那雙眼睛再度從鐵窗的縫隙中窺向他們。


    「嗚哇——!」


    和彥和佑一腦中一片空白,慘叫一聲後便頭也不回地逃之天天。


    「等等,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美樹發出了不成聲的悲痛叫喚。


    這件事,隻是一連串怪事的開端罷了——


    2


    上午的課程結束後,小澤晴香拒絕了朋友的邀約,逕自衝出了教室。


    外頭的風很冷。


    薄牛仔褲搭上灰色帽t,這種輕便的穿著實在抵擋不住寒風。


    晴香心裏懊悔著:早知道就多穿一點。


    頂著一頭短發的她,頸子格外寒冷。


    管弦樂隊的相澤學長向晴香介紹了一個人,為了見他一麵,晴香朝著b棟校舍後方的二層樓組合屋邁進。


    這棟建築物的一、二樓各有幾間兩坪大的小房間,校方平常是將這些房間借給學生做為社團活動或練團之用。


    晴香來到一樓最底端的房間,


    「電影研究同好會」。


    確認了門上的字牌後,晴香敲了敲門。


    沒有人應聲。晴香試著喊了聲「你好」,結果依然無人回應。沒辦法,晴香明白這樣做實為不妥,但也隻好打開門瞧一瞧了。


    門才一開,她便恰巧與坐在那兒正對大門的高個兒男子四目相接。


    他的肌膚白皙如陶瓷。


    男子慵懶地半眯著眼,直直地凝視晴香,看得她手足無措。


    「請、請問……」


    「可以請你把門關上嗎?」


    話才說到一半,男子便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晴香。


    晴香慌慌張張地走進房內,關上門扉。


    男子不但膚色雪白,還穿著一件白襯衫,扣子開到胸前第二顆,露出了胸膛。


    真不知他是想故意露給人看還是單純不修邊幅,總之難以界定。


    看著那頭睡得亂七八糟的鳥窩頭,總覺得他似乎隻是單純不修邊幅罷了。


    雖說最近流行頹廢風,但這男子的發型任誰來看都會認為隻是睡亂了。


    除了他之外,房內還有另外兩名男子。


    那兩名男子遮遮掩掩地看著同一張撲克牌,故意不讓正對著門的男子看到。


    上麵的圖案是黑桃5。


    「不好意思,可以請你坐下嗎?這樣我會分心。」


    「啊,好。」


    晴香離開門邊,坐在男子指定的牆邊折疊椅上。


    除了桌子以外,房間一隅還有一座冰箱,冰箱隔壁有個蓋上防塵布的架子。


    與其說這兒是社辦,倒不如說這裏比較像是某人的公寓住家。


    方才那名男子閉著眼睛、撚著眉毛,似乎在思考著什麽;過了半晌,他終於睜開雙眼,張開紅潤的薄唇。


    「黑桃5。」


    猜中了,好厲害,


    剛剛那兩名男子手中的撲克牌的確是黑桃5。晴香難掩心中的驚訝,而另外兩名男子則大失所望,將撲克牌丟到桌上。


    「可惡!又輸了!」


    男子們不服氣地絮叨著,一邊從口袋掏出千圓大鈔拍在桌上,走出門外。


    「請說吧,你不是有事找我嗎?」


    男子將桌上的千圓大鈔收進襯衫胸前的口袋中,打著嗬欠說道。


    「呃,請問……你該不會就是齊藤八雲同學吧?」


    「不用猜了,就是我。」


    男子答道。這個人就是齊藤八雲——


    相澤對晴香說,隻要是跟鬼怪扯上關係的事,找「電影研究同好會」的齊藤八雲準沒錯。


    聽說他有靈異體質,找他商量或許可以得到一些幫助。


    老實說,晴香直到來這兒之前都還半信半疑,而且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麽特殊能力。


    但是,剛才的撲克牌——


    不知道他是用了讀心術還是透視力,總之這個人絕非等閑之輩。


    「然後呢?」


    八雲要晴香繼續往下說。


    「不瞞你說,是我樂隊裏的學長介紹我來的。」


    「誰?」


    「相澤學長。」


    「不認識。他是誰啊?」


    「咦?」


    怎麽跟想像中不一樣?這個人是學長介紹的,晴香還以為他一定認識學長呢。


    「算了,誰介紹的都沒差,請你簡單扼要地說明你來的目的。」


    「喔,呃,我的朋友遇到麻煩了。我聽說齊藤同學你對……那方麵很有一套,所以想請你幫忙……」


    「說得太簡單扼要了,我聽都聽不懂。『那方麵』是哪方麵?」


    「啊,不好意思。我會詳細說明的。」


    「話說回來,你是誰啊?」


    討厭的家夥——


    這個人從剛才開始就麵無表情、一副很困的樣子,仿佛享受著別人慌張的模樣。


    「啊,我叫小澤晴香,是這所大學的二年級生。我讀的是文學院的教育學係……」


    「我隻有問你名字。」


    八雲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打斷了她。


    晴香越來越討厭這個人,怒氣也逐漸累積。


    「所以咧?你有何貴幹?」


    「我朋友美樹幾天前去了這所大學傳聞中的鬼屋,而且真的撞鬼了。」


    「什麽樣的鬼?」


    「詳細情形我並不清楚,因為我並不在場。她是跟男朋友和彥以及另一個叫做佑一的朋友一起去的。」


    「所以呢?你是特意來這兒講鬼故事給我聽的?」


    「不是的。美樹從那之後就變得怪怪的,不隻發高燒,而且還一覺不醒。」


    「畢竟這波感冒病毒很厲害嘛。」


    「不是啦!請你把話聽完好嗎!」


    晴香壓抑不住焦躁的情緒,連自己都被自己的大吼嚇了一跳。


    然而,八雲依舊倚在椅子上,一副很困的樣子。


    「所以呢?然後呢?」


    八雲搔了搔那頭鳥窩頭,催促晴香往下說。


    「……她不隻長睡不醒,嘴裏還一直念念有詞地說著『救救我』、『放我出去』之類的夢話。」


    「帶她看過醫生了嗎?」


    「當然,醫生已經診斷過了。不過除了發燒之外,身體並沒有其他異狀,醫生說……有可能是精神上的問題。」


    「精神上的問題啊……」


    八雲盤著胳膊,躺在椅背上。


    「她一個人在外獨居,我們跟她父母也一直聯絡不上……真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晴香想為自己的朋友做些什麽,但遇到這種情形,她遺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而且美樹的身子越來越虛弱了。


    「也


    就是說,你覺得她的症狀跟撞鬼有關,所以想委托我調查?」


    「是的。聽說齊藤同學你在這方麵很有一套……」


    八雲深吸了一口氣,望著天花板思考了半晌。


    「請問……不行嗎?」


    晴香睜著一雙杏眼凝視著八雲。


    「兩萬五千圓含稅。」


    「咦?你要跟我收錢?」


    「你是我朋友嗎?」


    「不,不是。」


    「還是說你是我女友?」


    「別說笑了。」


    「那就給錢吧。」


    「為什麽?」


    「不是女友也不是朋友,憑什麽要我免費替你辦事?」


    嚴格來說,八雲並沒有說錯,但晴香總覺得無法接受。


    不過,她也不能就這樣放著美樹不管。


    「我明白了,我會付的。但是,請容我事後再付款。」


    「訂金一萬圓。事情辦完後,你再付剩下的一萬五千圓。」


    晴香從錢包中取出一張千圓大鈔,放在桌子上。


    八雲搖了搖頭。沒辦法,晴香隻好再拿出兩千圓,但八雲又搖了搖頭。


    「金額差太多了。」


    「現在我身上隻有這些錢。」


    晴香拎起空空如也的錢包,在八雲麵前晃了晃。


    「我知道了,我會調查的。」


    八雲打了個大嗬欠,隨隨便便地敷衍過去。


    從這次的麵談來看,實在沒有人能肯定八雲是否真的會去調查,不過,晴香也找不到其他人幫忙了。


    「如果找到什麽線索,請務必跟我聯絡。」


    晴香將寫有自己聯絡方式的便條紙放在桌上,接著便站起身來,握住門把。


    這是——


    晴香察覺了一件不得了的真相。


    門上貼滿了眾多的海報與照片。


    海報與海報之間有個小小的空隙,映出了晴香的下垂眼和微塌的鼻子。


    那是一麵小小的鏡子。


    上當了。


    「剛才的撲克牌……」


    晴香呢喃著回頭。


    「我差點就被你騙了!剛才你在猜撲克牌數字的時候,用的就是這一招吧?從你的位置可以清楚看見門上鏡子倒映出來的撲克牌號碼……原來如此,難怪你剛剛叫我離門遠一點!」


    晴香氣得滿麵通紅,連珠炮似地說個不停。


    怎麽會有這種事?居然還真的差點就信了這個人,晴香真氣自己為什麽這麽好騙。就是因為她老是這樣,周遭朋友才會說她太單純、將她當成傻子。


    「答對了。你還是第一個看穿這一招的人。」


    八雲若無其事地淡淡說著,給了晴香幾個掌聲。


    「太差勁了!請你把錢還我。」


    「為什麽?」


    「還問為什麽?因為你想騙我的錢啊!請你把錢還我。」


    真令人不敢相信。晴香打從心底認為,這種抓著別人弱點敲詐的行為太卑鄙了。


    「請你講話放尊重點。」


    「你才放尊重點!」


    「我並不打算騙你啊。如果我幫不了你的朋友,自然會把錢還你。」


    「我才不相信你說的話呢。」


    這個姓齊藤的男人臉皮也太厚了吧?


    「說到底,你到底有什麽能耐?我是聽說你有超能力才來的,結果你隻是個騙子嘛!」


    「是誰說我有超能力的?我可沒這麽說過喔。你說得沒錯,剛才的撲克牌是我要詐。」


    承認得這麽幹脆,這下晴香反倒無話可說。


    「沒有超能力,你要如何幫助美樹?」


    「從現在開始,我說的話信不信由你。如果你相信我,就把事情交給我處理;如果你不相信,大可以離開。」


    八雲指向門扉說。


    「錢我也會還你。」


    他將三張千圓大鈔放在桌上。


    「我看得見一般人看不見的東西。」


    「你在跟我玩猜謎嗎?」


    「要怎麽想是你的自由。你的回答是?」


    「我不知道。」


    「我看得見死者的靈魂。」


    「靈魂?」


    「簡單說來,就是鬼魂。」


    「哪有這種蠢事。」


    「蠢的人是你。」八雲指著晴香。


    他竟然罵初次見麵的人愚蠢——


    「可是,剛才你說自己沒有超能力……」


    「我說過了。我沒有超能力,隻是看得見死者的靈魂罷了。」


    「那還不是一樣?」


    「不一樣。這並不是超能力,隻能說是一種特殊體質。」


    「體質?」


    晴香總覺得他從剛才就講著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試圖蒙混過去。


    「比如說,絕對音感並稱不上是超能力,對吧?這是與生俱來的體質,也可以說是天賦……總之,我並沒有透視力或是什麽念動能力,隻是天生就擁有看得見死者魂魄的體質。」


    「好吧,那你要怎麽證明這一點?」


    「我不知道這樣算不算證明,但我可以告訴你,現在這個房間裏有鬼。」


    八雲以食指輕觸端正的眉心。


    不用說,這兒隻有八雲和晴香兩人。


    「我才不會上這種當呢。」


    「她是你的姐姐,也是你的孿生姐妹……」


    「騙人!」


    晴香搖了搖頭,手指不住發顫。


    「沒錯,她就是你的姐姐,叫做綾香,在七歲時死於交通意外。」


    「為什麽你知道這件事……」


    晴香語塞了。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看得見鬼魂。」


    隻有從小到大的好朋友才知道晴香還有一個姐姐。


    這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怎麽會知道這件事呢?晴香百思不得其解,而且覺得事情似乎並不單純。


    「你到現在依然為姐姐的意外感到自責。」


    八雲這句話一針見血,深深地刺進晴香的心坎裏。


    晴香麵色鐵青、腦中一片空白,仿佛下一秒就會昏倒。


    滾動在柏油路上的球。


    煞車聲。


    朱紅的鮮血,汩汩流了一地。


    「你姐姐為了撿你丟出去的球而衝到馬路上,結果……」


    「別說了……我……我不是……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那樣……」


    晴香緊緊閉上雙眼,雙手掩住耳朵。


    ——不管晴香再怎麽呼喊,姐姐綾香依然一動也不動。


    事出突然,晴香深深地受到震懾,哭也哭不出來、叫也叫不出聲。


    姐姐頭部流出來的鮮血,染紅了晴香的手掌。


    血——


    晴香又憶起了那股黏黏滑滑的觸感。她拚命壓住傷口想要止血,但一切隻是徒勞。晴香的手掌能夠感覺得到,姐姐綾香的生命之火正一點一點地熄滅。


    「這樣啊……你是故意將球丟到遠方的?」


    「不是的!」


    八雲這句話逼得晴香倏地抬起頭來,咬緊牙根。


    然而,八雲依舊持續往下說。


    「你每次都漏接,你姐姐卻總是漂亮地接住你丟的球,所以那次你為了讓姐姐接不到,故意把球丟到了遠處。」


    「別說了!」


    晴香雙手顫抖,呼吸紊亂。


    為什麽?這件事她從未告訴任何人,照理說不會有人知道的。晴香淚如雨下,止都止不住。


    「你到底想怎樣……?」


    晴香沙啞地擠出一句話,以指尖拭去淚水。


    「……」


    八雲沒有回話。


    晴香瞥了八雲一眼,接著便拎著包包站起身來,想要開門離去。


    「如果這樣你還不願意相信我,我還有其他證據。你姐姐說她有件事一直覺得很後悔。」


    「後悔……」


    「她說將令堂的戒指藏起來的人就是她,但那時挨罵的人卻是你。戒指被她用膠帶黏在鞋櫃最上層的夾板下,她本來想跟你說清楚這件事,卻失去了說的機會……」


    晴香無法呼吸,眼角也一陣一陣地發熱。


    「我……」


    「還有,你姐姐說她並不恨你。」


    八雲打斷了晴香,說出這句話。


    不恨我?少鬼扯了。姐姐她可是被我害得——


    晴香再也無法待在這間房內,想也不想就奪門而出。


    *


    *


    *


    晴香來到中庭後,才幾近崩潰地癱坐在白色的長椅上。


    秋天的幹燥寒風,將她的一頭短發向後吹拂。


    來往的學生們喧喧鬧鬧,聽起來格外刺耳。


    晴香雙手掩麵,低下頭去。


    這段記憶她從未對任何人提起,一直藏在自己的心房。


    然而,這個陌生男子卻大刺刺地說中了她的心事。


    晴香本以為自己心中會充滿難以抑製的憤怒與屈辱,但事實上卻有著些微的不同。若說她完全不這麽想是騙人的,但是……


    她心裏卻偷偷覺得鬆了一口氣——


    為什麽會這樣呢?連晴香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晴香從包包中拿出手機思考了一下,最後還是向家裏撥了通電話。電話鈴聲響了幾回後,她的母親惠子接起了話筒。


    「怎麽了?」


    這是她的母親接起話筒後說的第一句話。


    「沒事,隻是打來問候一下……」


    「你還是一樣不擅長說謊。你一定遇到了什麽事吧?」


    短短的一句話就被母親看穿了,要是再說下去,晴香真怕自己會哭出來。


    「欸,媽,很久以前,你不是有枚戒指不見了嗎?就是姐姐還在世的時候。」


    「怎麽突然提起這個?」


    「你能不能去鞋櫃的最上層夾板找找看?」


    「現在你還在意這個幹嘛?」


    「別問了,你去幫我看看嘛。」


    「好好好。」


    母親無奈地答應了她,按下保留鍵。


    電話的保留音樂是蕭邦的《離別曲》。姐姐綾香彈得一手好琴,這首對大人來說尚嫌困難的曲子,綾香竟能舞動纖纖玉指將它彈奏出來。


    反觀晴香,不隻不會彈鋼琴,對其他音樂也是一竅不通,總是跟不上拍子。大家老是喜歡將這對雙胞胎拿來比較。


    不光是鋼琴,無論是念書或是運動,晴香也都比不過姐姐。


    每當她們兩人湊在一塊兒,大家多半會誤以為這是一對姐弟。


    晴香留著短發也是原因之一,但主要是這對孿生姐妹給人的印象截然不同。


    晴香甚至想過,要是沒有姐姐就好了。


    說到那起意外——


    八雲說對了,她是故意將球丟到姐姐接不到的地方的。


    她壓根兒沒料到事情會演變成那樣。


    看著父母悲傷的模樣,她不禁想著:若無其事地活下去,這樣真的好嗎?


    她一直抱著東窗事發的恐懼,一路活到現在。


    「找到了,真的在那裏耶。」


    聽筒那頭傳來了母親的聲音,將晴香拉回現實。


    「晴香,這枚戒指果然是你藏起來的,對不對?」


    「不對,是姐姐藏的。」


    「咦?什麽?」


    晴香沒有回答母親的問題,直接掛斷電話。


    ——我根本不知道戒指藏在哪兒。


    藏起戒指的人,真的是姐姐——


    3


    晴香再度叩下「電影研究同好會」的大門。


    打開房門進去一看,一架紙飛機正緩緩地回旋在空中。


    「你在幹嘛?」


    「我在玩紙飛機。」


    紙飛機搖搖晃晃地掉落在晴香的腳邊。


    「我看也知道,我問的是『為什麽你要在這裏玩紙飛機』?」


    晴香撿起地上的紙飛機。那架紙飛機是由千圓大鈔折成的。


    「我在打發時間等你回來。」


    「……」


    「請坐。」


    八雲催促晴香坐下。


    晴香將撿起來的紙飛機放到桌上,坐了下來。


    「可以請教你一件事嗎?」


    八雲一邊打著嗬欠,一邊點了點頭。


    「這裏是電影研究同好會的社辦,對吧?除了你以外,沒有其他人嗎?」


    「沒有啊,因為這裏是我的房間。」


    「什麽意思?」


    晴香皺了皺清秀的眉毛,回問八雲。


    八雲說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但晴香絲毫無法理解他的話中含意。


    「意思是,根本就沒有什麽電影研究同好會。」


    「可是,這裏是……」


    「事情很簡單。我去學務處以別的同學的名義辦了一個同好會,接著再申請了這間社辦,就是這樣。這裏就像是我的秘密基地。」


    「你根本把這裏當成自己家了嘛。」


    「是啊。」


    「你這人真的很差勁耶,竟然連校方都騙了。」


    「啊,我要把三千圓還你。」


    八雲無視晴香的抗議,指向桌上的三千圓。


    「你還我錢是因為我看穿了你的騙術嗎?」


    「你就是因為知道我沒騙你才回來的,不是嗎?」


    這點晴香並不否認,但他那種自以為是的語氣真令人火大。


    「我……」


    「找到了吧?令堂的戒指。」


    八雲雙手交叉在後腦杓,躺到椅背上。


    「為什麽你會知道這件事?」


    晴香眨著一雙大眼問道。八雲沒有答腔。


    他抬高下巴,一副「我已經回答過你了」的表情。但是光憑這樣,晴香是不會懂的。


    「請你告訴我。」


    「我說過了,是你姐姐告訴我的。」


    「騙人。你這種棍就是靠著這樣胡謅一些鬼魂之說,藉以騙取金錢吧?」


    晴香探出身子,逼近八雲。


    八雲的纖纖細指極具節奏地咚咚敲打著桌麵,似乎正在思索著什麽。


    過了半晌,他停下手指,一雙鳳眼直直地望向晴香。


    「不然這樣好了,我們一起去那間鬼屋瞧一瞧。」


    「我們……你是說你跟我?」


    「現場還有別人嗎?」


    「是這樣沒錯……」


    這人怎麽這樣——


    「隻要你跟我一起行動,不就能監定我有沒有說謊了嗎?就像你看穿門上那麵鏡子一樣。」


    「……」


    晴香無法馬上回答他。


    她能識破門上鏡子的圈套隻是湊巧罷了,不能保證下次也能順利看穿。


    晴香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細細地端詳著八雲的表情。


    她本以為可以看穿他的謊言,但事情並沒有這麽簡單。


    八雲依舊一臉困倦,托著腮幫子。


    「算了,隨便你,老實說你朋友的生死根本與我無關。」


    八雲的這句話,令晴香下定了決心。


    4


    在前往鬼屋之前,他們必須先見美樹一麵。這是八雲的要求,所以晴香


    便帶著八雲來到了美樹療養的醫院。


    從大學步行二十分鍾後穿越車站的北口,接著再沿著大馬路走上兩百公尺,便可以看到那間醫院。


    晴香和八雲並肩走在人行道上,悄悄地偷瞄著八雲的側臉。


    高挺的鼻梁、尖巧的下巴。他隻要不開口便是個帥哥,但他身上似乎飄蕩著一股「閑人勿近」的氛圍。


    「幹嘛?」


    八雲冷冷地望了過來,似乎察覺到晴香的視線。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隻能問一件。」


    「你會除靈或是驅魔嗎?」


    「我哪有那麽能幹。」


    「咦?」


    晴香大吃一驚。瞧他自信滿滿卻不會驅魔,這樣他要如何救美樹呢?


    「我說過好幾次,我隻是看得見死者的靈魂罷了。」


    「可是你說要幫助我的朋友……」


    「我是說『或許』幫得了她,沒有說百分之百幫得了。」


    八雲理直氣壯地說道。


    「你這樣太不負責任了,那意思是我們現在是在做無謂的掙紮嗎?」


    「話也不能這麽說。」


    「什麽意思?」


    「看得見鬼魂就代表我能了解那裏發生了什麽事,而知道了這一點,自然就能找出原因;隻要知道了原因,或許就能對症下藥。」


    他說的晴香都懂。


    但是具體來說,到底該怎麽做呢?晴香一點頭緒也沒有。


    說著說著,他們來到了醫院。


    盡管心裏無法釋懷,晴香現在也隻能暫時跟他一起行動了。


    這是一棟純白的四層樓醫院。


    穿越柏油鋪設的停車場後,他們在正門的櫃台照著護士的吩咐於會客簿上填入姓名,搭上了會客室後方的那座電梯。


    「我可以也問你一個問題嗎?」


    電梯門一關,八雲便同時開了口。


    「隻要不是什麽沒禮貌的問題就好。」


    晴香防備心十足地答道。


    「闖進鬼屋的不是總共有三人嗎?另外兩個人呢?」


    「和彥和佑一都因為太過害怕而當場逃走了。可是,佑一在校門口發現和大家走散了,於是雖然害怕,依然硬著頭皮回去找他們。」


    「原來如此。」


    「回到雜樹林後,他發現美樹倒在樹叢裏……所以就帶著她逃走了。」


    「那時她有意識嗎?」


    晴香搖了搖頭。


    「美樹完全沒有醒來,就這樣被送進了醫院。隔天早上佑一聯絡了我,所以我才……」


    「另外那個叫做和彥的呢?」


    「管他的,那種爛人。虧他還是美樹的男友,居然就這樣把她丟在那兒。」


    「丟下她不管的人又不是我。」


    八雲話才剛說完,電梯門就開了。


    晴香帶著八雲在走廊上前進,接著在第三間病房前停下腳步,敲門進入。


    這是一間放有四張病床的大病房,但除了美樹所躺的那張最前麵的病床之外,其他病床都是空的。


    美樹的手臂上插著點滴管。裏頭裝的應該是營養劑之類的液體吧?


    美樹睜著眼睛卻兩眼無神,仿佛看不見任何東西。


    她的額頭滲著汗水,臉色蒼白。若非聽見了她那有如氣球漏氣般的呼吸聲,她簡直跟一具屍體沒兩樣。


    「她看起來這麽虛弱,醫生卻說她的身體沒有異狀,還說可能是壓力造成的疲勞……前一天都還活蹦亂跳的人,有可能隔了一夜就變這樣嗎?」


    晴香激動得說個不停,但八雲卻壓根兒沒聽進去。


    他站在病床邊,直直地打量著美樹,接著蹙起了清秀的眉心,以往困倦的神情登時變得嚴肅。


    「你看見什麽了嗎?」


    晴香發現八雲仿佛變了一個人,於是疑惑地向他問道。


    「你是誰?」


    八雲喃喃說道。


    「……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


    美樹開了口,發出野獸般的低吟。


    八雲俯身依近美樹,將耳朵對至她的唇邊。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美樹再度開口說話。


    「你現在在哪裏?」


    八雲這次兩手捧著美樹的臉,直直地凝視著她的雙眼。被八雲這麽一瞧,美樹的眸子似乎稍微動了一下。


    「……看不見……這裏是哪裏……放我出去……」


    「你現在在哪裏?快告訴我。」


    美樹沒有回話。孱弱的呼吸,瞬間變得急促了起來。


    籲——籲——她用力地喘息著。


    「不要——!」


    美樹突然尖聲大叫,雙手高高舉向天花板,如同一隻逆弓著背的蝦子般彈了一下。


    什麽?發生了什麽事?


    晴香還處在混亂中,而這時美樹已經脫力地垂下雙手,宛如死屍般動也不動。


    八雲一言不發,隻是深深歎了一口氣,快步走出病房。


    「喂。」


    晴香趕緊跟著八雲走出門外。


    八雲走出去後隨即靠向走廊牆壁,壓住左額和左眼。


    他的呼吸非常急促,肩膀痛苦地上下起伏。


    「你沒事吧?」


    晴香靠近八雲,想看看他的臉龐。然而,八雲卻急忙重整態勢、邁步而去,似乎不想讓晴香看見他的臉。


    他的手依然壓著左額和左眼。


    「會痛嗎?」晴香追上前去。


    「不會。」


    「我覺得你最好看一下醫生。」


    「別煩我!」八雲回頭狠狠地說道。


    他怒目圓睜地瞪著晴香,額頭直冒冷汗。


    「你、你怎麽了……?」


    晴香看著八雲那雙苦澀不已的眼眸說道。


    「說了也是白說。」


    「不說說看怎麽知道?」


    「你問太多了。」


    八雲快步走開,想逃離晴香的追問。


    「討厭,你也該稍微解釋一下吧?」


    晴香一邊抱怨,一邊三步並做兩步地跟在八雲後頭。


    「欸,你在病房裏看到了什麽?」


    晴香搭上電梯,再度對八雲丟出疑問。


    然而,八雲依然悶不吭聲。


    他躺在電梯的牆上,盤著胳膊麵露不悅。


    真是的——


    「告訴我又不會少一塊肉,是你說要我跟你一起去的耶。」


    「我已經後悔了。」


    八雲搔了搔頭,終於打算娓娓道來。


    「你朋友被女鬼纏上了。她恐怕跟我們差不多歲數……不過當然是指在世時的歲數。她的發長及肩,眼睛下麵有顆黑痣。」


    「然後呢?」


    「很暗。黑漆漆的房間……好窄……水滴聲……饑餓……沉重的空氣……痛苦……恐懼……恐懼……恐懼……」


    「這是什麽意思?」


    「要是有那麽好懂,我還需要這麽辛苦嗎?你也該幫忙想一下吧。」


    「不要把我說得跟白癡一樣。」


    「我說錯了嗎?」


    電梯到達一樓,八雲再度快步離去。


    而晴香也再度三步並做兩步地跟在八雲後頭。


    *


    *


    *


    秋天的夕陽有一種獨特的色彩,整片天空仿佛覆蓋著一麵鮮豔的彩繪玻璃。


    剛離開醫院的晴香和八雲抵達車站時,前方圍了一道人牆。


    現在確實是尖峰時間,但這次的情況明顯和以往不同。


    剪票口擠滿了進不了車站月台的人潮。


    馬路上停了輛救護車,上頭的醫護人員正要下車搶救。


    通報電車行駛狀況的led跑馬燈上麵寫著:有旅客發生意外,上下行列車皆暫停行駛。


    「本站有旅客發生意外,現在所有列車皆暫停行駛!請各位旅客暫時移動到剪票口外,以利站方進行相關處理。」


    站員大聲地呐喊道。趕時間的人和看熱鬧的人擠成一團,在原地互相推擠。


    「有人發生意外耶。」


    「我看了也知道。」


    八雲盤著胳膊說道。這個人怎麽老是這樣——


    「啊!高岡老師。」


    晴香在人潮中看到了熟悉的臉孔,不自覺脫口而出。


    「高岡老師?」


    「他是研討課的老師。等我一下喔。」


    晴香穿越人潮,朝著高岡走去。


    「高岡老師。」


    她跌跌撞撞地一路走來,總算來到了老師身旁。


    聽到晴香的叫喚,高岡這才認出晴香,「喔——」地鬆了口氣。


    他戴著一副圓框眼鏡,乍看是個白麵書生,但肩膀寬闊、體格強壯,穿起西裝相當好看。


    幹幹淨淨的他,予人一種清爽的印象。


    溫和的言談和平易近人的個性,使他受到女學生莫大的喜愛。


    「老師,發生了什麽事?」


    麵對晴香的疑問,高岡的視線遊移不定,似乎有些猶豫;過了一會兒,他才終於開了口。


    「市橋跳到了鐵軌上……」


    「市橋……是指佑一嗎?」


    高岡點了點頭。


    「跳到鐵軌上,該不會……」


    晴香的心髒怦咚地震了一下,喉嚨變得越來越幹。


    真不敢相信——


    「是自殺。」


    「怎麽會……」


    她的朋友一一被卷進了災難中,而且他們正是去鬼屋探險的那兩人。


    「我也不敢相信,他之前一點跡象也沒有……」


    高岡滿麵愁容地說道。


    「老師,這不是您的責任。」


    「晴香,市橋有沒有跟你提到些什麽?」


    晴香搖了搖頭。反正就算說了,高岡也不會相信。


    現場彌漫著一股沉重的氛圍。


    正當兩人一陣尷尬時,站員喚住了高岡,於是他便朝著站長室走去。


    「出了什麽事?」


    不知不覺間,八雲已經站到她的身邊。


    「佑一自殺了……」


    說出了「自殺」兩個字,晴香這才真切領悟到事情的嚴重性。


    昨天跟佑一通電話時,他完全不像是個會自殺的人。


    「佑一是去鬼屋探險的那三人之一?」


    晴香點點頭。她的雙腳發顫,幾乎就要癱軟倒下。


    「勸你們最好也快去找找失蹤的那個人。」


    八雲搔著頭發說道。


    「昨天大家都還好好的,沒想到到了今天……」


    晴香哽住了喉嚨,中途便再也說不出話。


    「我沒有足夠的證據,但我可以肯定,他並不是自殺——」


    八雲筆直地望向車站剪票口說道。


    這句話太過突兀,聽得晴香目瞪口呆。


    他並不是自殺——


    「什麽意思?」


    「我不是說了,我沒有足夠的證據嗎?」


    八雲將手插進牛仔褲的口袋裏,垂著眼邁出腳步。


    「會不會是纏上美樹那個惡靈幹的好事——」


    晴香追著八雲問道。


    「那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


    「那個纏上你朋友的靈魂,其實感到相當地害怕,她並沒有惡意。」


    「害怕……惡意……?」


    「自個兒想想吧。」


    這人怎麽這樣——


    「我就是想不出來才問你呀。」


    八雲忽然停下腳步。晴香本以為他會破口大罵,結果並沒有。


    「這些事情,恐怕跟活人脫不了關係。」


    八雲仰望著夕陽西下、飄浮著卷雲的天空。


    跟活人脫不了關係——


    「這是什麽意思?」


    「我們現在就是要調查這件事。」


    「喔……」


    「今天就到此為止,剩下的明天再繼續。」


    八雲下了個任務給晴香,要她回去列出行蹤不明的和彥可能出現的地點,接著便逕自宣告就地解散。


    5


    晴香上完上午的課後,便依約在午後造訪八雲的秘密基地。


    時間才剛過中午,八雲卻依舊一副睡眼惺忪的神情。


    「早安。」


    晴香邊向八雲打招呼,邊坐到他對麵的椅子上。


    「然後呢?」


    八雲沒好氣地直搗核心。


    晴香告訴八雲,她打了好幾通電話到和彥的手機,但他似乎沒有開機,因此無法聯絡到他。


    此外,她也問了好幾個可能知道和彥去向的朋友,但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打從那件事發生,和彥就一直失蹤到現在——


    「我們來歸納一下來龍去脈吧。」


    八雲邊說邊打了個大嗬欠。


    「你再說一次去鬼屋探險時的詳細狀況。」


    「歸納?」


    晴香按照八雲的吩咐努力回想,將三人去探險時的狀況娓娓道來。


    不過,當八雲發現疑點時,晴香卻無法回答。


    因為她隻是盡可能地將佑一的話正確地複述一次,並沒有實際看到當時的情況。


    就算想找當事者確認真偽,佑一也已經死了。


    晴香說完後,八雲搔了搔那頭鳥窩頭,盤起胳膊。


    「接下來該怎麽辦?」


    晴香知道八雲可能會罵她,但她不得不問。


    「這個嘛,首先我們來調查纏住你朋友的鬼魂究竟是誰。」


    「你有線索嗎?」


    「要說有的話,大概算有吧。」


    「你的話總是曖昧不清。」


    「這個世界本來就很曖昧啊。」


    八雲倏地站起身來。


    *


    *


    *


    晴香帶著八雲來到了a棟地下的檔案室,她曾經來過這個地方好幾次。


    這是一間漆著白牆、約莫五十坪的檔案室,活動式檔案櫃高達天花板,井然有序地排列在一起。


    裏頭保管著學生名冊和課堂資料等檔案。


    「我們要在這兒找什麽呀?」


    「根據我的直覺,附在你朋友身上的鬼應該是這所學校的學生。」


    「我們該不會要在這兒茫無頭緒地亂找吧?」


    「你猜對了。」


    八雲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這種土方煉鋼的方法……


    「你知道這所大學總共有多少學生嗎?等找到時頭發都白了。」


    晴香坐到檔案室後方的三台電腦桌前,按下滑鼠。


    螢幕保護程式解除,係統要求使用者鍵入密碼。


    「用電腦找資料這方法是不錯,但你知道密碼嗎?」


    八雲雙手交叉,哼了一聲。


    「去年我已經整理過這兒的資料了。由於人手不足,校方找了好幾個學生來打工。」


    「也就是說,你是其中一人。」


    「沒錯。」


    「你覺得,密碼有可能從那時到現在都沒有變更過嗎?」


    說得有理。


    可是


    ,總有一試的價值。當時的密碼是建校紀念日的日期。


    八雲隨便敲了幾個數字,按下enter鍵。


    螢幕上顯示出了畫麵。看來這次是贏了。


    「這學校的保全係統真令人傻眼。」


    八雲歎著氣說道。


    「想要用土法煉鋼的方式在這茫茫檔案海中尋找資料,你也很令人傻眼呀。」


    晴香藉機報複以前所受的氣。


    很難得的,八雲這次並沒有回嘴。他看似泰然自若,但內心想必波濤洶湧吧。


    晴香點下學生名冊的檔案,姓名、住址、出生年月日、聯絡方式與科係一下子全都列


    了出來。


    「連照片都有啊?」


    八雲看著螢幕驚歎道。


    「不過隻有最近這十年的資料就是了。」


    「這樣就夠了。」


    「然後呢?我們要找誰?」


    「你找找1ㄡˊㄌ1ˋ這個名字。我不知道國字是哪兩個字。」


    晴香在注音檢索欄鍵入「1ㄡˊㄌ1ˋ」,電腦隨即列出約莫兩百筆資料。


    「這樣子有點難找耶。有沒有其他的線索?」


    「她是女的。」


    「我知道。」


    「眼睛下麵有顆黑痣。」


    「這種東西電腦沒辦法幫我們找啦。」


    對話到此暫時停止。


    搜查突然遇到了瓶頸。晴香仔細在腦中回想了一番,但依然想不起任何線索。


    煩躁地搔著頭發的八雲,此時怱地抬起頭來。


    「這個係統能查出休學或退學的學生嗎?」


    對喔。這樣一來,就能大幅縮小可能的範圍。


    「我想大概可以。」


    晴香鍵入相關條件,找出了三個人。


    兩人一一確認這三名女學生的長相。


    「就是她!」


    看到第二個女學生時,八雲大喊了一聲。


    筱原由利,文學院,教育學係,休學中。


    她將一頭長發束在腦後,戴著一副度數很深的眼鏡。正如八雲所言,她的眼睛下方有顆黑痣。她這個人看起來似乎很神經質。


    我——


    「我認識這個人。」


    晴香仰望著隔壁的八雲說道。


    「她是你朋友嗎?」


    「我們在一年級時修了同一堂研討課。我沒有跟她說過話,但看過她好幾次。大概是上個月月底吧?她突然不來上課了。」


    「你知道她為什麽休學嗎?」


    「詳細情形我不清楚……不過,她好像失蹤了。她的父母還跟警察報了案,當時造成了一陣不小的話題。」


    「失蹤啊……」


    八雲摸著尖巧的下巴說道。


    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就不能視為單純的偶然了。


    「對了!高岡老師或許知道些什麽喔!」


    晴香難掩興奮地脫口說道。


    然而八雲卻不為所動。他以食指抵著耳朵,仿佛在抱怨晴香的吵鬧。


    「拜托你冷靜點。你剛才說的那個高岡是誰啊?」


    「你忘了嗎?昨天我們不是在車站見過他?那個人就是高岡老師,他是我們研討課的指導老師。」


    「我對他可不抱什麽期望。」


    八雲打著嗬欠說道。


    「為什麽你要否定每一個人?」


    「難道你就能相信每一個人嗎?」


    「我相信你以外的人。」


    「這是我的榮幸。」


    八雲絲毫不在意晴香的諷刺,從口袋中掏出手機,撥打電話。


    「啊,後藤大哥?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接通後,八雲開始講起了電話。


    晴香聽不見對方的聲音,但大致清楚他們的對話內容。八雲希望對方調查關於筱原由利的一切,能查多少就查多少。


    說完此次的要求後,八雲逕自掛斷電話。


    「你剛才打給誰?」


    晴香想不出八雲究竟能請誰幫忙做身家調查,於是開口問道。


    「一個朋友。」


    「那個人可以幫你調查失蹤者?」


    「不然我幹嘛特地打電話給他。」


    話是這樣說沒錯,但光憑一通電話就能調查失蹤者的下落,他這名朋友到底是何方神聖?


    正當晴香一頭霧水時,八雲竟匆匆開門走了出去。


    「拜了。」


    這個人還真是我行我素。沒辦法,晴香隻好再度追著八雲離開檔案室。


    「晴香。」


    才剛踏出檔案室,便有人叫住了晴香。


    回頭一看,說曹操曹操就到,高岡老師正朝著晴香漫步而來。


    「老師——」


    晴香瞬間不知該不該繼續追向八雲,隻好停下腳步,等待高岡走過來。


    「昨天真是難為你了。」


    「不,別這麽說——老師,您才是呢。」


    高岡的氣色看起來比昨天還要憔悴。這也難怪,畢竟他的學生去世了。


    若是高岡向晴香露出微笑,晴香反而不知該如何回應。


    「這倒也不至於。不過,也算不上心情好就是了。」


    高岡刻意強顏歡笑,但看起來反倒更令人心痛。


    「總之呢,這時最重要的就是不要逞強。」


    「老師,您也是。」


    「是啊。」


    高岡苦笑著說完後,背對晴香邁出步子。


    「啊,呃,老師!」


    晴香喚住了正欲邁步離去的高岡。


    高岡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有事嗎?」


    「沒有啦,呃……」


    晴香頓時語塞。


    晴香認為必須向高岡問出由利的事情才叫住了他,但現在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怎麽了?想說什麽就直說吧。」


    高岡似乎察覺了晴香的用意,要她盡管開口。


    恭敬不如從命,晴香開始娓娓道來。


    「老師,您還記得筱原由利同學嗎?」


    「記得啊。她現在休學了,對吧?」


    「是的,她目前行蹤不明。」


    「這樣啊……不過,為什麽你要突然問起筱原同學?」


    高岡滿臉狐疑地問道。也難怪他會有這種反應。


    「現在我不能說,但我猜她跟這次佑一他們遇上的事情有關。」


    「你說市橋?」


    「是的。您對她有沒有什麽印象?」


    「這個嘛……」


    高岡摩挲著下巴,開始在記憶中搜尋。


    「不管是多麽細微的小事都可以。比方說失蹤前有沒有什麽異狀,或是她跟誰比較要好、有沒有男朋友……」


    晴香將可能的點一一羅列出來,幫助高岡回憶起來。


    「男朋友啊——」


    高岡猛然把嘴張大,似乎想起了什麽。


    「您想起什麽了嗎?」


    「嗯,我記得筱原她有一個男朋友,好像是比她大一學年的相澤吧?」


    「您是說管弦樂隊的相澤?」


    「對對對,就是那個相澤。」


    晴香由於太過吃驚,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剛才高岡所說的那個名字,是晴香熟識的人。


    「我突然想起有急事要辦,先失陪了。」


    必須快點將這件事轉告八雲才行。


    晴香被這股衝動驅使著,朝高岡鞠了個躬後便匆匆跑開。


    彎過走廊的第一個轉角後,晴香突然看到了八雲的身影。


    「你跑得這麽急,要上哪兒


    去?」


    八雲邊打嗬欠邊說道。


    「啊!」


    人類是無法在奔跑中突然靜止的。晴香差點在緊急煞車中滑倒,而且還滑過了頭,隻得摸摸鼻子走回來。


    「你們的對話我大致上都聽到了。」


    好可怕的順風耳。不過,這樣事情就好辦了。


    「由利的男朋友是相澤學長。」


    「我不是說我聽到了嗎?」


    那你就應該更吃驚一點啊!——晴香忍住了想吼出來的衝動。


    「相澤哲郎學長就是那個把你介紹給我的人耶。說是單純的偶然,也未免太古怪了吧?」


    「你比他古怪一百萬倍。」


    八雲漠不關心地快步走開了。


    真是的,這男人怎麽這樣啊!


    6


    八雲帶晴香來到的地方,是一間位於校舍後方的組合屋。


    這間組合屋以前是校工的休息室。


    為什麽要來這種地方?無論晴香怎麽問八雲,他就是不肯回答。


    「有人在嗎?」八雲在門口出聲問道。


    過了半晌依舊無人回應,於是八雲便擅自開門,踏進屋內。


    「欸,我們這樣隨便闖進來,沒問題嗎?」


    晴香實在是不想進去,隻好在八雲背後探頭探腦地觀察屋內。


    門口放了一張長桌和折疊椅,房間後麵則有冰箱和流理台。一些鏟子、鐮刀、農具之類的器具,全都立在牆邊。


    「欸,這樣真的沒關係嗎?」


    晴香在後麵呼喚八雲,但八雲理都不理她。


    晴香歎了一口氣,同時看到房間裏側那扇後門出現一道人影。


    「哇!」


    晴香下意識地往後退去。


    「你、你、你們兩個,在、在、在這裏做什麽!」


    一名穿著灰色工作服的男子走進屋裏。


    他的麵頰消瘦、滿布皺紋;鼻頭和臉頰都紅通通的,皮膚也有點黝黑。他的模樣,正是典型的酒精中毒者。


    晴香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曾在校內看過他好幾次。


    他是這所大學的校工,走路時總是一跛一跛地拖著左腳。


    以前晴香曾聽說某個女學生差點被這位校工吃豆腐,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晴香不由得警戒了起來。


    「不好意思,我們是想來問您,能不能借我們後麵那棟空屋的鑰匙。」


    盡管被當場逮個正著,八雲的神色依然穩如泰山。


    「你、你、你們去那裏幹、幹、幹嘛?」


    男子的聲音相當刺耳,宛如蟬鳴。


    「不瞞您說,我的朋友之前曾經去那間屋子探險。」


    「探險?」


    「是的。他們不小心將重要的東西遺落在那裏,所以想去那裏找找看。」


    八雲滔滔不絕地胡謅出一堆理由,真讓人懷疑他是不是事先就想好了。


    校工看來並沒有懷疑八雲的漫天大謊,隻是皺了皺兩道粗眉,擺出一副受不了的模樣。


    「拜托您了,山根先生。」八雲低下頭來。


    這個校工姓山根呀?晴香到現在才知道。


    山根一跛一跛地拖著腳走到牆邊的鑰匙箱,從中取出一串鑰匙,扔給了八雲。


    「鑰、鑰、鑰匙不用今天還我,我要回家了。」


    「謝謝您的幫忙。」


    「不、不、不要再做探險這種蠢、蠢事了。」


    「難道那裏真的有鬼?」


    八雲半開玩笑地張牙舞爪說道。


    「也、也不是啦……隻、隻是那裏很舊了,下、下個月就要拆掉……」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八雲正要走出門外時,忽然停下腳步,回頭望向山根。


    「請問,那裏是不是有一道數字鎖?」


    「誰、誰、誰知道啊。那、那裏已經荒廢了,所、所以我一次都沒去過。」


    八雲再度向他道了個謝,走出屋外。


    「欸,為什麽你知道那個校工姓什麽?」


    晴香試著問道。


    「工作服上麵不是有繡姓名嗎?你到底看到哪裏去了。」


    原來如此……


    *


    *


    *


    當晴香站在那棟空屋前時,太陽已經下山了。


    遠方山脈的輪廓,隻殘留著一片淡藍色彩——


    這裏好安靜。枝葉搖晃在風中,聲音比想像中還巨大。


    空屋的詭譎感以及佑一死亡的事實,在在壓迫著晴香的胸口。


    如果不集中精神,晴香真怕她當場就腿軟癱倒。


    雖說是為了幫助朋友,但她這次真的惹上了一個大麻煩,老實說心中真是後悔極了。


    晴香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八雲。


    他看來倒是挺自在的。張著大嘴打嗬欠的八雲,伸出手來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有危險時你可要救我喔。」


    這男人雖然難以捉摸,晴香現在也隻能倚靠他了。


    「我會努力看看,但可不保證一定救得了你。」


    真像政客在打官腔。


    「我真笨,幹嘛指望你啊。」


    跟這個叫做齊藤八雲的男人扯上關係,應該是我最大的錯誤吧?——晴香不由得如此心想。


    「你怕啦?」


    「不會啊,我才不怕呢。」


    晴香刻意表現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但其實若不是她將全副精神都集中到喉嚨,聲音早就發抖了。


    「那就走吧。」


    八雲站到門前,將借來的其中一把鑰匙插進鑰匙孔。


    然而,這隻是多此一舉。在他轉動鑰匙前,門就已經開了。


    兩人不發一語地推開了門,踏進空屋中。


    手電筒的燈光照亮了室內,從外麵誤闖進來的落葉飄落了一地。


    每當他們踩踏落葉,啪哩聲便會回蕩在屋內。


    兩人慎重地走向通往空屋深處的走廊。


    空氣非常沉重,還帶有一股黴臭味。這種氣味真教人窒息。


    八雲用手電筒照了照走廊兩旁的房間,觀察裏麵的狀況。


    每間房間的格局都一樣,正方形,一床一窗;這裏以前可能是學生宿舍之類的建築。


    晴香緊緊揪著八雲的襯衫下擺以防跟他走散,一麵注意著腳邊,小心翼翼地前進。


    ——這時八雲忽然停下腳步。


    「你朋友是在這條走廊盡頭的那間密室撞鬼嗎?」


    「對,」


    「而且房間上了一道數字鎖,所以他們進不去。」


    「這……我也是聽來的,其實不是很清楚……」


    「這個。」


    八雲彎腰拿起某個東西,耳邊響起一陣恍如零錢互相碰撞的金屬摩擦聲。


    「那是什麽?」


    八雲用手電筒照過去,想讓晴香看個仔細。


    那是一條垂到地麵的鎖鏈,以及一個數字鎖。


    「沒有切割的痕跡,數字對在『7483』……有人開過這道鎖。」


    晴香如墜五裏霧中,望向八雲。


    「密室的門是開著的——」


    八雲將鎖鏈放在腳邊,推動眼前的門扉。


    晴香背脊一陣發涼。據佑一所言,這間密室中有不幹淨的東西。


    「等我一下。」


    晴香不由得呼喚八雲。


    這聲呼喊還來不及傳到八雲耳裏,晴香便聽到一陣生鏽的金屬摩擦聲。門打開了——


    晴香嚇得全身僵直,但什麽事也沒發生。


    眼前一片黑暗,漆黑


    得令人不禁懷疑自己是否閉上了眼睛。


    八雲用手電筒照了照屋內。


    屋內的擺設和其他房間並無二致;隻有一張床,其餘什麽都沒有。


    可是,這裏跟其他地方還是不太一樣,有一股刺鼻的腐臭味。


    「這裏好詭異喔。」


    晴香躲在八雲背後窺探這間房。


    「因為這裏沒有窗戶。」


    「窗戶?」


    晴香靠著手電筒的光芒環視房間一圈。


    八雲說得沒錯。其他房間小歸小,不過都附有窗戶,而這間房間連一扇窗戶都沒有。


    八雲緩緩地走進屋裏,而晴香也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


    空氣刹那間變得沉重,宛如沉入了水中。


    八雲默默地凝視著四周,房裏乍看之下並沒有什麽可疑之處。


    「你看到什麽了嗎?」


    晴香緊緊地揪住八雲的襯衫衣角問道。


    「什麽都沒有。不過,這裏絕對有什麽古怪。」


    「隻要知道是什麽東西作怪,就可以救得了美樹嗎?」


    「我不能肯定,不過值得一試。附在你朋友身上的鬼魂,懼怕著這間房裏的某個東西。」


    八雲跪在水泥地上,仔細地來回掃視。


    晴香也同樣彎下腰去,但卻什麽都沒看見。


    「這是……」


    八雲喃喃說道。


    「咦?什麽?」


    「你看看這個。」


    八雲將手電筒照向床腳。晴香仔細地看了看,還是看不出什麽端倪。


    「你要我看什麽?」


    「這裏。」


    八雲用食指指著地上的某一點。


    那裏有著物體拖曳的痕跡,意思是說,床曾經移動過位置。


    可是——


    「那又怎樣?」


    「為什麽隻有這張床移動過?」


    八雲呢喃著,想要探向床底,就在這時——


    「危險!後麵!」


    耳邊突然傳來女孩子的呼喊聲。


    晴香嚇了一跳,回頭望向聲音傳出的方向。


    有個人站在那兒。光線太暗,別說是臉了,連是男是女都分辨不出來。


    不過,晴香知道那個人手上拿著一個棒狀物體。


    棒狀物體揮過來了——是鏟子!那把鏟子瞄準了晴香的頭。


    恐懼感讓晴香為之凍結,動彈不得。


    磅!


    晴香聽到一聲大石頭掉落地麵的聲音。


    她當場腿軟癱倒,但身上卻不痛不癢。


    「嗚……」


    晴香聽到某人的呻吟聲,於是睜開了雙眼。


    「!」


    八雲伏倒在晴香麵前。


    他努力想撐起雙腿站起來,但身體卻不聽使喚,好不容易才得以甸匐前進。


    八雲的臉,汨汩地流著鮮血——


    他剛才保護了我?——在一陣混亂中,晴香隻察覺到這個事實。


    「我、我沒事……」


    「快……快逃……」


    八雲壓著額頭,沙啞地說道。話雖這麽說,但晴香怎麽可能棄他於不顧呢?


    「……別管我了!快點逃!」


    八雲吼叫著。晴香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快逃啊!白癡!」


    八雲再度吼了一聲。這時的晴香,依然不知該如何是好。


    「可是……」


    「總之你快點逃!」


    受到八雲的氣勢所驅,晴香隻好朝著門狂奔過去。


    然而,黑影正在門前等待著晴香。


    咚!晴香的肩膀被黑影用力一推,整個人飛到了房間角落。


    黑影慢慢地朝著晴香逼近。


    晴香想逃,但她的背早已緊貼著牆麵,已經無路可退了。


    黑影再度舉起鏟子。晴香唯一能做的,隻有在胸前握緊拳頭。


    死定了——


    這時,突然有個東西猛力撲向那個黑影。


    兩個黑影應聲倒下。


    磅!磅!耳邊傳來了打鬥的聲音。


    晴香無計可施,隻能愣在那兒袖手旁觀。


    突然,其中一個黑影站了起來。


    「快逃!」


    好熟悉的聲音……是八雲!原來他沒事。


    「趴下!」


    那個陌生女孩又出聲了。晴香一時還無法意會過來,反觀八雲倒是眼明手快,瞬間就抱著晴香的頭趴到地麵上。


    咻地一聲,鏟子橫掃過兩人的頭頂,結果敲到牆壁,擦出一陣火光。


    八雲拉著尚處在一片混亂中的晴香,一口氣衝到門外去。


    「喝——!」


    黑影咆哮著,高舉鏟子緊迫不舍;八雲用力將門撞上關緊.發出「磅」的一聲鈍響。


    八雲立即撿起地上的鎖鏈,纏緊門把。


    喀恰、喀恰。


    咚、咚。


    對麵傳來陰魂不散的敲門聲,以及拚命轉動門把的聲響。


    須臾,聲音戛然而止。他放棄了嗎?正當晴香如此思忖時……


    磅!


    又是一聲轟然巨響,那個人正從房間內側撞著門。


    晴香嚇得不停發抖。門的縫隙被撬得越來越開,眼看一隻戴著工作手套的手緩緩從門縫間探了出來。


    晴香再度被八雲抓緊手臂。這下她連叫都叫不出來了。


    「快逃!」


    晴香就這樣一路被八雲拉著往外逃。


    途中,她好幾次都被彈開的樹枝打中臉頰與手臂。


    但很不可思議的,她並不覺得痛。現在的晴香,隻顧著在八雲的引領下拚命向外衝——


    7


    晴香想不起來她究竟朝著哪裏跑,又跑了多久。


    當她回過神來,已經抵達八雲的秘密基地「電影研究同好會」。


    光是坐在地板上呼吸,就已經令人上氣不接下氣。


    汗水不停自額頭上滴落:心髒快速、激烈地跳動著,拍打胸口的內側。


    「好痛……!」


    八雲按著額頭喊道。


    「你沒事吧?」


    晴香想起八雲剛才被鏟子打了一下,趕緊出聲關切。


    「沒事。」


    八雲點點頭,但卻咬緊牙根、扭曲著一張臉。


    「讓我看看。」


    晴香繞到八雲的正麵,察看他的傷勢。


    八雲鬆開手,亮出傷口。右邊眉毛的上方,有一道三公分長的腫傷。


    傷口皮開肉綻,盡管血已經開始凝固,也絕對算不上是輕傷。


    晴香拿出手帕,撫住八雲的傷口。


    「沒關係,我自己來。」


    八雲將手帕從晴香那兒搶過來,自己壓住傷口.


    豆大的淚珠,刹時從晴香的臉頰上滾落。


    奇怪?為什麽我會流淚——這麽一想,眼淚反而更抑止不住。


    為什麽?為什麽我會哭?


    「害怕嗎?」


    八雲的手掌悄悄地放上晴香的肩膀。


    好溫暖——繃得緊緊的神經,一下子鬆懈了下來。


    ——沒錯,我怕極了。


    當高舉鏟子的黑影擋在晴香麵前時,她還以為自己死定了。


    她至今從未有過如此恐怖的體驗。多虧八雲的幫助,她才能保住一條小命——


    晴香微微點頭,揪著八雲的襯衫放聲大哭。


    八雲不發一語,隻是靜靜地陪在晴香身邊。


    晴香從來不曾像這樣在別人麵前哭過。


    打從姐姐去世之後,她就下定決心不再哭泣。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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