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頭,你在嗎?」後藤猛地打開房門。


    要找的人就在他麵前。在這兩坪半左右的小房間中,那人正坐在牆邊辦公桌旁,悠哉地啜飲茶水呢。


    那個人,就是把法醫工作當成興趣的變態老頭——畠秀吉。


    畠一瞧見後藤,便刻意大大地歎了口氣。


    ——我身旁怎麽都是這種人?難道沒有更好相處、更認真的人嗎?


    後藤邊感歎邊想起石井。不行不行,他認真歸認真,可惜認真得太過頭了。


    後藤搖搖頭,在畠對麵的圓椅上坐定。


    「一大早找我幹嘛?我可沒那閑工夫當你的褓母。」


    畠嫌惡地扭曲布滿皺紋的臉說道。


    ——少囉唆,你以為我有空找妖怪喝茶嗎?


    「我有件東西想請你調查一下。」


    「麻煩你先通報上司再來找我。你上次那樣胡搞瞎搞,可是害我被臭罵了一頓呢。」


    唞唞——畠發出妖怪般的尖銳笑聲。


    有什麽好笑的?很惡心耶,拜托你別笑了,妖怪老頭——


    「就是因為這案子我不能讓上司知道,才會特地來找你幫忙啊——」


    「你可真喜歡自找麻煩啊。」


    少胡說八道了,你以為我願意啊?


    後藤按捺著不耐,將包在塑膠袋中的手機放在畠的辦公桌上。這是目前唯一的線索:遺留在麻美住處的染血手機。


    「這是啥鬼?」


    「手機。」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是問你『這是怎麽回事』啦!你真的很笨耶。」


    這死老頭,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我很想扭斷他的脖子,不過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


    「昨天有個女人,在自己的住處憑空消失了。」


    「是失蹤嗎?你大可依照正常程序偵辦就好啊。」


    「說到這個嘛,情況有點棘手。」


    「棘手?」


    「是啊,石井他當時也在現場。聽說那個女人直到他們趕到前都還在用那支手機講電話,而且後來他們趕到她家後,發現門是鎖著的。」


    「也就是說……」


    「這是密室。」


    其他人聽到人在密室中消失可能會一笑置之,但這個老爺子不同,這類話題總能使他雙眼像孩童般閃閃發亮。


    「喔?這麽說來,這支手機就是留在現場的手機囉?真有意思。」


    「別這麽幸災樂禍,死老頭。」


    「可是你不覺得很有趣嗎?這種事可不常見耶。」


    嘻嘻嘻——畠再度發出尖銳的笑聲。


    「案情還不明朗,說不定這隻是某人故意裝神弄鬼罷了。」


    「不過,那時石井老弟不也在場嗎?如果真的是裝神弄鬼,應該瞞不過他吧?」


    「那個傻蛋跟花瓶沒兩樣,就算殺人凶手就在他麵前,他也看不出來啦。」


    後藤想起那張窩囊的臉,頓時渾身脫力。


    如果石井能再振作一點,我或許就能聽到不同角度的見解;都怪他在那兒發呆,害我隻能采納新聞記者真琴跟靈媒神山的情報。誰知道他們有沒有騙我?


    後藤憶起在那棟大樓目睹的靈異現象,不過他決定閉口不談;畠身為法醫,對靈異話題卻異常感興趣,搞不好這會使他失去客觀的判斷力。


    「然後呢?石井小弟上哪兒去了?」


    「我叫他在外麵等我,因為待會還得去別的地方。」


    「原來如此。我要做的就是分析這支手機上的血跡,對吧?」


    「沒錯!假如那不是人類的血,事情就好辦了。」


    畠拎起塑嘐袋,用那雙死魚眼牢牢地盯著它瞧,一副想趁著別人不注意時伸出長舌卷進胃裏的模樣。


    「總之,這件事就交給你囉。」留下這句話後,後藤走出門外。


    見完了妖怪老頭,接下來該找貓妖了。


    2


    「打擾啦!」


    後藤打開「電影研究同好會」的房門。


    八雲正蜷縮著身體睡在房間一隅,貓就是貓。


    「喂,起床啦!」後藤坐在椅子上,邊拍手邊說道。


    隻見八雲微微挪動身軀,睜開右眼仰望後藤,然後又閉上眼睛。


    「喂!」


    「被後藤大哥你叫醒,會害我一整天都沒有好心情。」八雲蜷縮著身體說道。


    「我管你那麽多,給我起來!」


    後藤按捺不住,催促八雲起身,然而他依舊完全不打算起床。


    「小子,你鬧夠了吧?」


    「我還很困,你不是有話要說嗎?我會躺著聽你說,來吧。」


    後藤掄起拳頭想揍下去,但還是忍住了。若是每件事都跟八雲計較,早晚會胃穿孔。


    ——算了,八雲跟畠那老頭本質上是一樣的,隻要跟他們講一下案情大綱,他們就會跟魚一樣被餌釣上鉤。


    「欸,八雲,我覺得這世上真的有一些不可思議的事耶。」


    「你睡昏頭了嗎?」


    「昨天晚上,有人從大樓的密室中消失了。」


    「我還以為你稍微長進了一點呢,看來是我太天真了。」


    「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她真的消失了!現場也有證人,而且這是一起靈異事件……」


    八雲倏地像僵屍一樣彈了起來。


    ——上鉤了吧?臭貓妖!


    誌得意滿的後藤,將昨晚的怪事和靈媒神山的登場一並詳細地告訴八雲。


    語畢,八雲搔了搔一頭亂發,穿著那身t恤和運動褲坐到後藤對麵。


    他的左眼沒有戴上角膜變色片,眼眸一片赤紅。


    後藤覺得沒把石井帶來真是正確的選擇,免得他到時又大驚小怪。


    「你有什麽看法?」後藤詢問如貓洗臉般揉著眼睛的八雲。


    「我隻能說,至今我還沒見識過這種靈異現象。」


    「我也是頭一次碰到啊。」


    坦白說,後藤迄今仍然無法置信,也仍然懷疑其中有詐。


    「依照我的理論看來,死者的靈魂是不可能使活人消失的。」


    「鬼魂隻是人類思念的集合體,沒有物理上的影響力……」


    後藤脫口說出八雲常掛在嘴邊的理論。


    「是的。不過,我的理論也還沒有受到科學證實,說穿了隻是我自己的想像罷了。」


    八雲苦笑著說道。


    「那你的意思是,死者的靈魂有可能使活人消失囉?」


    「我沒這麽說,隻是覺得假如一心認為『自己不相信的事物=不存在』,就無法找到正確的方向。假如能提出明確的證據,我也會改變自己的想法。」


    「原來如此。」


    鬼魂在這世上還存在著許多謎團,既然我們隻能從經驗加以推論,那也就代表有無限的可能性。


    「現在呢,我們就先別管這是鬧鬼還是裝神弄鬼,我隻能告訴你:我見過那個靈媒。」


    「你、你、你說什麽!」


    「請你不要一大早就大聲嚷嚷好嗎?」


    八雲故意伸出手指塞著耳朵,諷刺後藤很吵。


    「什麽時候?你在哪裏見到他的?」


    「昨天我去調查之前那棟鬧鬼大樓時遇到的。」


    「然後呢?你覺得怎麽樣?那家夥真的看得見鬼魂嗎?」


    「我哪知道啊?看不看得見鬼是主觀的問題,除了他本人以外,沒有人能知道。」


    「回答得還真隨便啊。」


    「不過,他所說的那個地方,確實有鬼。」


    八雲鎖著眉頭說道。


    盡管他裝作不感興趣,事實上還是很在意;嗯,站在八雲的立場,不在意才奇怪呢。


    「那就表示他跟你一樣囉?」


    「大概吧。」八雲意興闌珊地說道,接著大打嗬欠。


    「現在不是悠哉地打嗬欠的時候吧?」


    「為什麽?」


    「那還用問嗎?他跟你有一樣的能力耶!」


    「然後呢?」


    「呃……」麵對激動的後藤,八雲無奈地歎了口氣。


    「之前也說過了,我看得見鬼魂隻是因為『體質』稍微特殊點罷了,就算有人跟我有相同的體質,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經他這麽一說,倒也沒錯。


    沒有人敢斷言世上隻有八雲一個人看得見鬼魂,實際上,後藤就認識另一個這樣的人。


    擁有一雙赤眸的男子——他自稱是八雲的父親。


    沒錯,地界上確實有許多神棍靈媒,但是也不能因此就斷定所有靈媒都是冒牌貨。


    「是說,後藤大哥你到底想幹嘛?」八雲邊大打嗬欠邊說道。


    「這還用說嗎,當然是想查出為什麽人會憑空消失啊!」


    看到八雲的態度,後藤不禁覺得方才驚慌失措的自己跟傻蛋沒兩樣。


    「既然如此,你在這兒跟我聊再久也是白搭,倒不如趕快——」


    「去那個地方!」後藤接口。


    「你欠我一個人情。」


    ——受不了,這小子隻有在這方麵最精明。


    3


    石井坐在明政大學校門口附近的白色長椅上,等待前往八雲住處的後藤回來。


    其實,石井本來應該一塊兒去才對,但是他實在不知該如何應付八雲;不,說是「應付」也不對,坦白說他是害怕八雲,因此想避免跟他扯上關係。


    然而,這次的案子確實需要八雲的協助。


    他在腦中反覆回想昨晚的怪事,假設過許多可能性,仍然找不出可疑之處。


    一個人,竟然活生生地在眾人眼皮底下消失了。他想起從前看過的恐怖電影,裏頭的角色一一被厲鬼拖進黑暗中,真是太可怕了——說不定下一個受害者就是他自己呢。


    石井頓時覺得背脊發涼。


    「啊,這不是石井先生嗎?」


    石井回頭望向聲音的來源,呼喚他的人正是晴香。


    「晴、晴香!」


    「好久不見了。」


    晴香笑盈盈地低頭致意。牛仔迷你裙搭上粉紅色細肩帶上衣,看起來既清爽,又洋溢著夏日氣息。


    石井忘我地凝視著她那香汗淋漓的頸項。


    「怎麽了?」


    「不,沒什麽。」石井麵頰潮紅,匆匆將視線落到腳邊。


    「今天有什麽事嗎?」說著說著,晴香坐到石井身旁,令他緊張地挺直腰杆。


    柑橘係的淡雅香氣,搔弄著石井的鼻腔。


    「啊,我是、呃、在等後藤刑警、那個八雲、呃……」


    「想必是出了什麽案子吧?所以他才會去找八雲。」


    晴香微微向前傾,探向石井的臉龐。


    ——啊,我不行了!晴香,你這樣太不小心了!擺出這種姿勢會春光外泄啊。


    「嗯,呃,大致上是這樣。」


    石井不知該將視線往哪兒擺,隻好仰望天空。


    「石井先生,你不去嗎?」晴香說到他的痛處了。


    「呃,這個嘛,我……」


    「你該不會是害怕八雲吧?」


    「不,呃……」晴香一針見血,令石井啞口無言。


    「難道你真的怕他?」晴香詫異地說道。


    ——這沒什麽好意外的,我反倒覺得能跟他正常相處的人比較奇怪呢。


    「晴香,我問你喔……你不怕他嗎?」


    「怕八雲?」


    「是啊。」晴香似乎思索著什麽,遙望著遠方。


    硬要套句形容詞的話,她那稚嫩的臉蛋,在這瞬間彷佛成熟了許多。


    「嗯,我從來不覺得他可怕耶。」


    「這、這樣啊。」


    「不過我常常想揍他就是了。」晴香作勢揮出右上勾拳。


    ——那家夥果然時常欺負晴香,那種人——


    「不可原諒!我會為你討回公道的!」石井激動地站起來說道。


    晴香先是愣了一下,接著才掩口笑著說:


    「石井先生,你真有趣。」


    到底是哪裏有趣呢?石井一頭霧水。


    「有趣……嗎?」


    「對不起,這種話好像有點沒禮貌喔?」


    「不、不會啦!我不是這個意思……」


    晴香的反應好像跟石井預料中不太一樣。


    女孩子真是難懂啊!石井失落地垂下肩膀,坐回長椅上。


    「石井先生,我覺得你一定是誤會八雲了。」


    晴香突然起了話頭。她雖然麵帶微笑,語氣卻變得嚴肅許多。


    「誤會……嗎?」


    「是呀。八雲因為天生看得見鬼魂,曆盡了很多不為人知的辛酸,所以才會變得拒人於千裏之外。」


    「嗯……」這一點,石井也隱約感覺到了。


    八雲的前方有一道無形的牆壁,他拒絕讓別人看到他的內心,並且一直在安全距離下觀察他人。


    「可是……正因為如此,他才會這麽正直、善良?」


    善良?他?


    石井老懷疑八雲根本沒有人類的情感,因此晴香的話委實令他難以置信。


    他反倒覺得,被八雲如此欺淩還願意袒護他的晴香,實在太善良了。


    「是這樣嗎?」


    「不過,因為他這人很別扭,才會講話帶刺;隻要跟他混熟了,就會發現他有時還滿可愛的唷!」晴香開心地笑了。


    石井一點也不懂八雲到底哪裏可愛,隻知道晴香的笑容真是可愛得不得了。


    「你這小子在傻笑什麽啊,惡心死了!」


    後藤一拳揍在洋溢著幸福的石井頭上。


    「後、後藤刑警。」石井反射性地站起來。


    八雲就站在後藤身後,擺出招牌的慵懶表情,令人搞不懂他腦中到底在想什麽。


    盡管晴香說他很善良,石井仍舊覺得他是一種難以理解的生物。


    「後藤先生,好久不見了。」晴香也站起身來,低頭致意。


    「喔,是晴香啊!我終於知道石井為什麽傻笑了。」


    「呃,我沒有……」石井試著為自己辯解,卻在後藤一瞪之下閉嘴了。


    「你又來給八雲添麻煩了嗎?」晴香噘起嘴,抗議地說道。


    她噘嘴的表情也好可愛!石井又眉開眼笑了。


    「你有資格說我嗎?」


    「請你不要把我跟你相提並論,這次我可沒有什麽事要麻煩他喔!」


    晴香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


    「喔,是喔!」後藤冷哼一聲,點燃香煙。


    「啊——後藤先生,學校禁煙啦。」


    「不要囉哩囉嗦的行不行?你跟八雲越來越像了,這樣會嫁不出去啦。」


    後藤撂下狠話便匆匆離去,八雲也邊打嗬欠邊尾隨而去。


    「啊,欸,八雲,你要走了?」晴香說。


    「對啊。」八雲沒勁地答道。


    「關於你拜托我的那件事……」


    「怎麽樣?」


    「被你說中了。」晴香誌得意滿地豎起拇指。


    八雲思索了一會兒,接著靈光一閃地揚起單眉。


    「我還有另一件事想拜托你調查。」


    八雲走到晴香身旁,


    湊過去講著悄悄話。


    他們到底在談什麽?石井若無其事地接近兩人,豎起耳朵。


    「什麽?不要為難我啦!」


    八雲語畢,晴香也同時大聲抗議,然而八雲卻不以為意,逕自往下說。


    「我房間的資料中有住址,自己去找吧。」


    「我說了,這對我來說太難了啦。」


    「別想得這麽複雜,我隻是要你去看看他而已。」


    「可是,萬一露出馬腳怎麽辦?」


    「你就說『對不起』然後溜走就好啦!」


    「怎麽這樣……」


    八雲對晴香不安的表情視若無睹,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說道:「交給你囉!」接著追向後藤。


    ——他到底拜托晴香調查什麽?


    好想知道!正當石井抵不住好奇心的驅使,想詢問晴香時——


    「石井!走了!」遠方傳來後藤的怒吼聲。


    石井猶豫了一會兒,但由於還是提不起勇氣詢問晴香,便聽從後藤的指示跑過去。


    然後跌倒——


    4


    真琴為了轉換心情,暫時擱下工作躲進廁所。


    校稿之類的工作明明堆得跟山一樣高,腦中卻不斷地浮現昨晚的片段,令她無法集中精神。


    她望著洗臉台鏡中的自己,歎了口氣。


    麻美到底在哪裏呢——?


    假設她是被人綁架好了,在那個上了鎖的密室中,該如何將麻美帶出來呢?


    難道真如神山所言,這是一種鬼魂所引起的靈異現象?


    真琴覺得一頭霧水。


    她很想早一點救出麻美,但目前也隻能把希望寄托在後藤和石井身上。


    她覺得好不甘心,朋友有難,自己居然束手無策。


    歎了幾口氣後,忽然有個東西閃過她身後。


    真琴頓時毛骨悚然。她不確定自己有沒有看錯,但就是覺得不太對勁。


    她屏住氣息,戰戰兢兢地回過頭去,結果空無一人。是她多心了。


    ——我好像變得有點神經兮兮的。


    她呼了口氣再度麵向鏡子,此時手機響了,螢幕上顯示為保密號碼。「該不會是麻美吧?」真琴如此暗忖,趕緊揍起手機。


    「喂?」聽筒隻傳來如雨聲般的沙沙雜音。


    「喂?麻美?」


    真琴試探性地喚了一聲,然而無人答腔。


    不過,她覺得話筒另一端肯定有人。


    「欸,你是誰?回答……」


    此時聽筒猛然傳來哀號聲,打斷了麻美的聲音。


    這詭異的聲音聽不出來是男是女,隻聽得出對方正痛苦地掙紮著——


    「……誰呀?」


    盡管真琴震懾於這股莫名的恐懼感,仍然對著話筒發話。


    「去——死——吧——!」


    粗啞的嗓音撼動真琴的耳膜,這回她聽得很清楚,說話者是女人。


    真琴嚇得一把扔掉手機,手機在磁磚地上滾了幾圈。


    她的心髒嚇得差點跳出來,冷汗直流。


    真琴蹲了下來,滿腦子隻想奪門而出,但身體卻暫時動彈不得。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手機又響了。


    一股令人頭皮發麻的恐懼感,竄過真琴全身。


    真琴戰戰兢兢地撿起地上的手機,螢幕上顯示著靈媒神山的號碼。


    ——或許他查出什麽了。


    她拭去冷汗,接起電話。


    「喂?」


    「敝姓神山,請問這是真琴小姐的手機號碼嗎?」


    聽筒中傳來神山所獨有的斯文嗓音。


    「是的。」


    「不好意思,打擾了;不瞞你說,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有事——?


    「拜托我?」


    「是的,你說過最先出現靈異現象的地方,是一家酒吧對吧?」


    「是的。」


    「有沒有可能將當時現場的成員,再度召集在一起呢?」


    前陣子真琴曾和伸一交換過電子信箱,想聯絡他並非難事;至於裕也,就請伸一代為轉告就好。


    「我想應該沒問題吧。」


    「隻要解開靈異現象之謎,麻美小姐就有希望了。」


    神山自信滿滿地說道。


    5


    後藤叼著香煙,仰望麻美消失的那棟大樓。


    或許是發生過靈異現象的關係,建築物四周彌漫著一股沉重的空氣。


    他身旁的八雲,也同樣地仰頭望著大樓。


    眩目的陽光逼得八雲眯起雙眼,那雙眼眸中映照著什麽,後藤是不會明白的。


    「看得出什麽嗎?」


    「藍天跟白雲。」八雲冷冷地說道。


    「這還用得著你說嗎!」


    「那就請你不要問我。」


    這小子還是一貫地牙尖嘴利,話題完全被他岔開了。


    後藤邊咂嘴邊回頭,隻見石井正淚汪汪地顫抖著,一眼就看得出來他很害怕。


    ——受不了,沒用的家夥!說到底,人怎麽可能憑空消失嘛?


    「你確定這真的不是惡作劇嗎?」


    「假如真是如此,那麽新聞記者真琴小姐以及石井先生,也都是共犯囉。」


    八雲說得沒錯。石井跟真琴當時也在現場,以現階段來說,他們倆確實脫不了嫌疑。真琴也就算了,石井根本不可能有那種膽子,不過——


    「說不定那個靈媒才是幕後黑手哩。」


    「目前我想不到他的動機。」


    「想也知道是因為那個嘛!神棍斂財啊!」後藤脫口而出。


    「那也得他救人成功才說得過去。事實上,他不隻驅魔失敗,而且還是一個眼睜睜看著委托人被厲鬼帶走的靈媒。」


    八雲說得確實有理。


    哪有人會故意在眾人麵前出醜呢?如果想斂財,應該在千鈞一發之際救出麻美才對。


    「地點很接近呢。」八雲喃喃說道。


    「地點?」


    「是的。這兒和裏佳小姐的靈魂棲身的那棟大樓很接近。」


    「你的意思是,這兩件事有關連?」


    「我哪知道啊?我隻是實話實說,告訴你這兩者真的很接近罷了。」


    「講什麽歪理……」


    「對了,石井先生。那個靈媒在麻美小姐消失前,就來過這棟大樓了吧?」


    八雲對後藤的反駁置之不理,將話鋒轉到石井頭上。


    「啊,沒錯,他確實曾經說過。他說那天傍晚曾來過一次,但因為什麽事都沒發生,就誤以為是浮遊靈……」


    石井拘謹地回答著,彷佛眼前這個人是警察署長。


    有沒有搞錯,一個大學生就把你搞得這麽緊張?你也該習慣了吧!——後藤努力忍住想打石井的衝動。


    「我的結論,恐怕也跟他相同。」


    八雲微微眯起眼來說道。所謂相同的結論是——


    「什麽意思?」


    「這兒沒有亡魂。」八雲直截了當地回答後藤的問題。


    「意思是說,那個姓神山的是貨真價實的靈媒?」


    「為什麽你的思考這麽單純?」


    八雲嘀咕一聲,緊接著站到上了電子鎖的自動門前。


    「臭小子,不要得寸進尺!」


    後藤的咆哮聲,在八雲聽來跟風聲沒兩樣。


    「拜托你快點開門好嗎?」八雲大大地打著嗬欠說道。


    後藤用昨晚向管理員借來的鑰匙開門,搭上大廳的電梯,而八雲和石井也尾隨其後。


    三人一言不發地升上九樓,穿


    越狹長的走廊,來到麻美的住處前方。


    「我要開囉。」後藤提醒其他兩人,接著打開門扉。


    一股悶濕的熱氣迎麵撲來,後藤皺著眉將鞋子脫在玄關,踏入屋內。


    跟在後頭的八雲,一邊搔著那頭亂發,一邊在室內四處察看。後藤在屋子中央盤腿坐下,觀察八雲的動向。


    這兒寬約四坪,格局方正,木質地板,有床又有五鬥櫃,而且還有電視,怎麽看都是一戶普通的住家;這裏是出租套房,而且看起來也不像有秘密通道。


    「這裏看起來很正常啊。」


    過了半晌,八雲也放棄調查,坐到後藤身旁休息。


    「沒線索嗎?」


    「沒有耶。」八雲蹙起眉頭,煩躁地搔了搔頭。


    「天啊,我完全搞不懂現在是什麽狀況……」


    「對了,石井先生。」


    八雲邊回頭邊揚聲說道,似乎想蓋過後藤的咕噥聲。


    後藤也隨之尋找後藤的身影,但到處都看不到他。


    「剛才他明明還在啊。」


    八雲納悶地偏了偏頭。那個混蛋,一定是嚇得躲到外麵去了——


    「喂!石井!」


    後藤對著玄關大聲怒吼,緊接著外頭猛然傳來腳步聲,石井也探出頭來。


    「您、您叫我嗎?」


    「還『您叫我嗎』咧!你這白癡!」


    「是、是——」石井倏地挺直腰杆,站得筆直。


    「石井先生進入這裏時,門確實是鎖著的吧?」


    八雲無奈地左右搖搖頭,接著才開口。


    「是、是的。無論是玄關的門或是通往陽台的落地窗,全都是鎖著的。」


    「有上門鏈嗎?」


    「沒有。」


    「有找到她本人的鑰匙嗎?」


    「有,她就放在桌上……」


    「沒有人從這裏出來。」


    「沒有。當時也跟現在一樣有三個人,我想應該很難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走。」


    或許八雲以為歹徒事先躲在屋內,然後再乘隙溜走,不過事實上這是不可能的。


    綜觀各情報看來,這根本是完整的密室。


    八雲將食指抵著眉心,忽地眼神一變。


    「果然如此……可是,這麽一來她就……是我想錯了嗎……」


    他念念有詞地低語著。


    「有什麽眉目了嗎?」


    「不,完全沒有。」麵對後藤的疑問,八雲誇張地聳了聳肩。


    「放屁!你剛才不是說什麽『果然如此』嗎!」


    後藤逼近八雲,然而他不隻不為所動,還嫌吵似地用手指塞著耳朵。


    「你這樣會吵到鄰居啦。」


    「誰教你不說清楚講明白!」


    「因為我沒有證據啊。」


    「沒關係,我想聽聽你的推論。」


    「我想到的隻是一個可能性。假如我們不先查清楚就魯莽行事,會像上一個案子一樣迷失方向喔。」


    關於這點,後藤也無法堅決否認。


    辦案時沒有比流於主觀更危險的事了,如果不能維持客觀的角度,必定會栽跟鬥。


    然而——


    「那接下來該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隻能土法煉鋼、一步一腳印地朝各方麵調查囉。」


    八雲邊打嗬欠邊說道。


    算了,天底下哪有那麽好的事,隻看看大樓就能破案呢?其實後藤必裏並沒有覺得多沮喪,但就是輕鬆不起來。


    「沒辦法,隻好重新調查每一個關係人了。八雲,你也來幫忙。」


    「我不要。」八雲速答。


    ——這臭小子,你不會拒絕得委婉一點嗎?


    「難道你不想解開謎題嗎?」


    「當然想啊,但我也是很忙的。」


    「忙什麽忙?忙著睡覺嗎?」後藤叼著煙嘀咕道。


    「真是的,難道你忘了嗎?」八雲一把搶走後藤口中的煙,交給石井。


    「什麽?」


    「還有另一個案子等著我解決呢。」


    沒錯——


    自殺身亡的冤魂澤口裏佳。這不是後藤負責的案子,但兩樁案件之間也不能說是毫無關連。


    ——可惡!事情真的越來越麻煩了!


    6


    「討厭,怎麽可以這樣自作主張嘛!」


    晴香邊看著小抄,邊走在鐵路沿線的道路上。


    雖然她心不甘情不願,仍然遵照八雲的指示,發足拜訪澤口裏佳的父親。


    電車卷起一陣熱風,伴隨著轟然巨響疾駛而去。


    ——八雲叫我裝成裏佳的朋友跟她爸爸套話,但是我辦得到嗎?不是我自誇,我這個人完全沒有臨場反應能力。


    心頭對八雲的不滿還沒數落完,晴香就抵達了目的地。


    這是一棟木造的兩層樓老公寓,一樓的邊間就是澤口裏佳父親的居所。


    晴香反覆看了小抄好幾遍,以確認有沒有找錯地方。


    ——隻要以平常心麵對他就好,我隻是來問個話而已;況且我老是給八雲添麻煩,偶爾也得回報他一下才行。


    「好!」晴香下定決心,顫抖著手按下門鈴。


    過了半晌,門應聲開啟,一名留著白色髭須的老人探出頭來。不,老歸老,但他一定就是裏佳的父親。


    他看起來相當頑固,眉頭深鎖。


    「請、請問,府上是不是姓澤口?」


    他默默地點點頭。


    「啊,您、您好,我、我是裏隹小姐的朋友,叫做小澤晴香。我剛好來到這一帶,因此想說來為她上炷香……」


    他以一雙凹陷卻不失銳利的眼眸瞪著晴香,那股氣勢嚇得晴香越說越小聲。


    ——八雲,根本行不通啦!


    晴香努力地壓抑想要逃之夭夭的衝動。


    他上下打量了晴香一番,緊接著輕輕「嘖」了一聲。


    果然露出馬腳了!晴香越來越想臨陣脫逃。


    然而,他卻敞開著門背對晴香,走人家中。


    ——這是叫我進去的意思嗎?


    「你不是要上香嗎?」


    手足無措的晴香,聽見他的聲音從屋內傳來。


    「不好意思,打擾了。」


    晴香低頭致意,接著才踏上玄關、穿越走廊,進入前方的榻榻米房。


    這三坪大的房間中,有一座佛壇——上頭有兩座牌位,其中之一是裏佳,另一座則是裏佳的母親。佛壇上供奉著白色菊花和饅頭,照顧得非常周到。


    雖然說謊令晴香良心不安,她依然跪坐在佛壇前。


    眼前是一張女子的照片,影中人正對著鏡頭微笑。


    她就是澤口裏佳——


    從她的外表看起來,似乎是一名五官端正、活潑開朗的女孩;她在拍這張照片時,想必沒料到自己的未來將以這種方式告終。


    她的人生,刹那之間就崩毀了。


    思及此,不禁令晴香心頭無比沉重。


    「說實話,你到底是來幹嘛的?」


    晴香撚香祭拜完畢後,盤腿而坐的他冷不防地開了口。


    「咦?」事情來得太過突然,晴香一時語塞。


    我就知道,這種考驗臨場反應的任務不能交給我呀——!


    「其實你不是裏佳的朋發吧?」


    「為什麽……您會這麽想呢?」


    「以裏佳的朋友來說,你也太年輕了。假如她現在還活著,也已經二十七歲了。」


    他說得確實沒錯。晴香想編藉口,卻遲遲想不出來。不過她有一個疑問,既然他知道晴香不


    是裏佳的朋友——


    「為什麽……」


    ——為什麽要讓我進來呢?


    盡管晴香快要被緊張感壓垮,仍然提出這個疑問。


    「因為我覺得靜不下心來,總覺得裏佳好像希望我讓你進來。」


    他眯起雙眼,露出哀傷的表情。


    不管他相不相信都無所謂,我絕對不能對這個人說謊——晴香決定要說出真相。


    「其實我並不認識裏佳,真的很對不起,我說謊了。」


    晴香本以為他會勃然大怒,但他非但沒有生氣,還靜靜地望著晴香,彷佛等待著她的下一句話。


    晴香深深地吸進一口氣,接著開始娓娓道來。


    裏佳小姐的靈魂至今還在某棟大樓徘徊不去,我們很想讓她解脫,但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必須先找出她死亡的原因才行。無論是再微小的瑣事都無所謂,請把您知道的每一個線索告訴我;如果她有什麽遺物,也請務必讓我看一看——


    晴香自知自己的口才不像八雲一樣好,但她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你在說夢話嗎?」語畢,他不屑地說道。


    果然還是不行。晴香覺得自己的心情,彷佛沒入了一片無底沼澤——


    「我曾經有一個雙胞胎姊姊。」晴香下意識地脫口道。


    連晴香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說出這句話;盡管心中滿懷疑問,她仍然無法阻止自己說下去。


    「可是,她後來出車禍死了……我一直懷疑她怨恨著我,因此痛苦了很長一段時間。可是,直到最近,我才明白姊姊真正的想法。您或許對我說的話不以為然,但是雖然人死不能複生,難道您不想知道往生者在世上遺留了什麽樣的訊息嗎?」


    他雙唇緊抿,不發一語。


    「說不定令媛……裏佳小姐,並不是死於自殺。」


    晴香補充了最後一句話,將悶在胸口的話一吐而盡。


    起初晴香隻是以旁觀者的立場協助八雲調查此案,但是曾幾何時,她也對裏佳投入了情感,真心期盼能找出真相。


    「我當然想知道真相,可是這件事已經沉寂了五年,你這個來路不明的丫頭憑什麽說自己辦得到?」


    「我不敢說自己辦得到。」晴香說。


    他不屑地冷哼了一聲。


    「說到底,你沒事幹嘛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晴香沒有答腔。因為我想幫助你們——這種冠冕堂皇的言詞,即使是真心話,說出來也沒什麽意思。


    「我不想再浪費時間了。」他撂下狠話,起身離開房間。


    ——我果然還是無法說動他。


    如果隻是我自己沮喪也就罷了,但是,我的來訪說不定對他造成了傷害……


    晴香咬緊下唇,壓抑著心頭那股難以平複的惆悵。


    「喂!」


    她聞聲抬起頭來,發現方才離去的他又佇立在自己眼前,手持一本紅色記事本。


    「拿去吧。」


    他粗聲粗氣地說道,朝著晴香遞出那本記事本。


    晴香一頭霧水地接下它。


    「這是?」


    「裏佳的日記。」


    「這麽重要的東西,為什麽……?」


    「我啊,到現在還是不相信裏佳是自殺的。沒錯,她確實遇到了一件慘事,可是她向警方報了案,而且也努力地想要跨越難關。這麽堅強的裏佳,怎麽會……」


    他紅著那雙凹陷的眼眸,邊擦鼻子邊低下頭。


    他的思念,刺進晴香的心坎。


    「我啊,至今仍然認為裏佳不是自殺,而是被殺害的,可是警方根本不屑理我。裏佳是個堅強的女孩。你是第一個對我說裏佳不是死於自殺的人,所以我……」


    他已經沙啞得發不出聲了。


    不過,晴香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因此才將日記托付給她。


    想必他迄今曾好幾次試著找出真相,卻徒勞無功——直到五年後的今天,他仍舊沒有放棄。


    盡管晴香隻是個來路不明的陌生人,他卻在她身上看見了一線希望。


    「請容我暫為保管。」晴香站起來深深一鞠躬,走出門外。


    7


    和八雲道別後,後藤首先打電話給畠,因為他急著想知道那支手機的血液分析結果。


    「我正想說你也該打電話來了呢!畢竟你很沒耐性嘛。」


    畠在電話另一端發出「嘻嘻嘻」的詭異笑聲。


    ——惡心死了,妖怪老頭。


    「好了,結果呢?」


    「那是貨真價實的人血。」


    「你、你說什麽……」


    對於在內心深處盼望著這隻是一場惡作劇的後藤而言,這無疑是一記重擊。


    「血型是o型。那個消失的女子也是o型嗎?」


    「嗯。」後藤一邊回答,一邊感到頭暈目眩。


    「做dna監定會花一點時間,不過要不要試試看?」


    「嗯,拜托你了。」後藤無力地說完,接著切斷電話。


    「喂,石井,你怎麽想?」


    後藤自覺問了也是白問,但還是姑且詢問駕駛席上的石井。


    隻見石井一副「等你這句話等好久了!」的表情,像個等待喂食的小狗般雀躍地說道:


    「依我看,她可能是被厲鬼的強烈煞氣帶到陰間去了。」


    「啥?」


    「陰間啊。往生者的歸屬,死後的世界。」


    「我說你啊……」


    「曆史上確實有人在活著時暫時靈魂出竅,跑到陰間。這個世界跟那個世界的交界處,在某種形式下產生扭曲……」


    我真是蠢啊,問這家夥幹嘛!——後藤在石井頭上揍了一拳,逼他閉嘴。


    陰你個頭啦,說一點有建設性的話行不行?


    好了,接下來該怎麽辦呢——後藤邊點煙邊思考對策。


    這件案子起因於酒吧那場聚會,我看先把那幾個人找來問話好了。


    後藤不加思索地撥打真琴的手機。


    「喂?我是土方。」響了幾聲後,真琴接起電話。


    「我是後藤,你現在方便說話嗎?」


    「不瞞你說,我正想打電話給你呢。」真琴慌忙地說道。


    她想打電話給我,那就是說——


    「出了什麽事嗎?」


    「其實,剛才神山先生打過電話給我。」


    「你是說那個靈媒?」後藤腦中浮現那名一身黑衣的靈媒。


    那家夥真的是靈媒嗎?至今後藤尚未找到解答。


    「是的。他說為了調查這回的靈異現象,希望我召集所有的關係人。」


    想不到他的想法竟跟我一樣——


    「怎麽召集?」


    「我姑且聯絡上他們,也約好會合的時間了。我在想,如果方便的話,希望你也一起來……」


    就算你不叫我去,我也非去不可。


    「時間跟地點呢?」


    「今晚八點在那家酒吧集合,待會兒我把地址傳給你。」


    「麻煩你了。」後藤吐出煙霧,一邊切斷電話。


    既然神山也會來,那就必須再把八雲找來,請他找出線索。


    後藤開始撥電話給八雲。


    8


    晴香望著自己的腳尖,無精打采地漫步著。


    盡管事情大有斬獲,晴香卻無法感到自豪。


    我們真的有辦法找出裏佳的靈魂徘徊不去的原因嗎?


    這本日記,對我來說太沉重了——


    「你就是因為走路不抬頭挺胸,才會動不動就跌倒。」


    晴


    香聞聲停下腳步。


    這種嗓音、這種語氣,不用想也知道是八雲。不知不覺中,八雲站到了晴香麵前。


    「你不用幫後藤先生的忙嗎?」


    「我覺得放你一個人實在太危險了,所以過來看一下情況。」


    八雲大大地打了嗬欠。


    「這樣啊。」


    「不過看你這樣子,應該是被趕出來了吧。」八雲邊苦笑邊搔搔自己的亂發。


    換成平常的晴香鐵定大為光火,但她現在沒心情跟他計較。


    晴香默默地將日記遞給八雲。


    「這是什麽?」八雲露出少見的驚訝表情。


    「裏佳小姐的日記。」


    「這樣啊……」八雲喃喃低語,收下日記。


    晴香腦中浮現裏佳父親的身影。


    即使已經過了五年,他仍然無法接受女兒死亡的事實。


    晴香不禁聯想起雙胞胎姊姊過世那天,母親哭泣的臉龐。


    「裏佳小姐的父親說她不是自殺的……可是,沒有人願意相信他……」


    「他有什麽根據嗎?」八雲淡然地說道。


    晴香突然滿腔怒火。什麽證據、根據的,她想說的並不是這個!


    「不是啦!」


    晴香忘記自己站在馬路邊,不自覺地大聲怒吼道:


    「裏佳小姐的父親一直獨自承受著痛苦……所以……!」


    說著說著,晴香也不知道自己究競想說些什麽。


    八雲似乎說了些什麽,但聲音淹沒在疾駛而過的電車噪音中,來不及傳到晴香耳裏。


    「我……」晴香潸然淚下。


    我到底在哭什麽呢?我不清楚。但是,這股揪心之痛以及身體開了個洞的空虛感,怎麽樣都無法拭去。


    「抱歉。」


    八雲以一種相異於以往的溫和語氣說道,一把將晴香擁入懷中。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令晴香踉蹌了一下。


    「八雲……」


    「我讓你受苦了。」八雲在晴香耳畔說著。


    這個平常愛說反話又別扭的人,讓晴香的心坎逐漸洋溢著溫暖。


    晴香沉浸在這股溫暖之中,盡情哭泣。


    9


    石井將車子停在投幣式停車場。


    位於前方十公尺處的案發關鍵「snake」酒吧,映入石井眼簾。


    那塊黑蛇纏繞著紅字的電子招牌,正閃耀著陰森的光芒。


    副駕駛席上的後藤撥了好幾次電話給八雲,仍舊找不到他。


    即便是對八雲感到棘手的石井,這回也祈求著八雲能一同前往。石井心知肚明,神秘的他所擁有的洞察力與能看見死者靈魂的能力,將是偵破此案所不可或缺的關鍵。


    「那個混蛋,居然在節骨眼給我搞失蹤……算了,走吧!」


    後藤瞥著手表說道。


    「請問……我非去不可嗎?」


    「廢話!豬頭!」後藤揍了石井的頭一拳。


    ——我就知道。


    「不要拖拖拉拉的!」後藤叼著煙走下車子。


    「是、是!」石井趕緊尾隨而去。


    ——這次我都沒有立下功勞,再這樣下去我豈不是跟累贅沒兩樣?我得再爭氣一點才行!


    石井重整態勢邁出步伐,不料背後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


    「啊!」他嚇得慘叫一聲。


    回頭一鑒,原來是靈媒神山。


    一身黑衣佇立於黑暗中的他,唯有深邃的五官變得更加突出,看起來怪陰森的。


    「兩位刑警先生也來啦?」


    「嗯,算是吧……」


    後藤冷不防地站到支支吾吾的石井前方。


    「我們是來監視你的,免得你到時耍花樣。」


    後藤狠狠地瞪向神山,而神山卻從容地一笑置之。


    「我不會耍花樣,而且也沒帶什麽騙錢的避邪產品啦。」


    誠如神山所言,他是空手而來的。


    但是,這反而令石井感到不安。


    「既然沒錢賺,那你幹嘛插手?」後藤邊點煙邊說道。


    「我在第一時間判斷錯誤,害得事情演變成這種地步,因此感到很自責,想盡可能地解決這件事——就隻是這樣而已。」


    「希望你說的是真心話。」


    撂下這句話後,後藤匆匆走下通往地下酒吧的階梯。


    「他是不是討厭我?」神山自嘲地笑了。


    「請問……真的沒問題嗎?」


    石井將自己不安的情緒完全暴露出來。


    「什麽?」


    「驅魔不是需要一些道具嗎?」


    「之前也說過了,我看得見死者的靈魂;硬要說的話,那就算是我的道具吧。」


    神山臉上洋溢著自信,跟隨後藤走下通往酒吧的階梯。


    ——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啊~~!


    石井也趕緊追隨兩人,走下階梯。


    10


    晴香在廚房燒著熱水,一邊望向自己的三坪套房。


    明明早已習慣這間位於大樓中的套房,卻總覺得哪裏不對勁,而原因就出在倚靠在床邊的八雲身上。


    他正一臉認真地翻閱著日記。


    ——仔細想想,和八雲認識已經過了半年以上,這還是他頭一次來我家。


    總覺得好緊張。


    晴香拿出兩個馬克杯、泡好兩人份的熱可可,端入臥房。


    八雲望著熱氣蒸騰的杯子,挑起單眉。


    「這是啥?」


    「熱可可呀。」


    「這麽熱還喝熱可可?」八雲無奈地說道。


    真是一點也不可愛!晴香默默地回到廚房,從冰箱中取出冰塊,一股腦地倒入八雲的杯子。


    「冰可可。」


    八雲苦笑了一下,啜飲冰可可。「喔!」然後他驚訝無比地注視著杯子,晴香還以為他要說些什麽,結果卻繼續埋頭翻閏日記。


    ——你好歹也給個評語吧,至少說聲「難喝」或「好喝」行不衍?


    晴香用熱可可將不滿的情緒衝下肚,坐在八雲對麵的坐墊上。


    一想起剛才自己埋進八雲懷中嚎啕大哭的情景,晴香仍舊感到麵紅耳赤。


    害羞歸害羞,當時晴香所感受到的那股無限溫柔,亦是不爭的事實。


    難道這對八雲來說不算什麽嗎?


    此時,八雲擱在桌上的手機倏地震動起來,打斷晴香的思緒。


    「你的手機在響喔。」


    「是後藤大哥啦。」八雲仍然牢牢地盯著日記。


    「你不接嗎?」


    「不用理他,他剛好可以藉機多學習獨立思考。」


    「你好嚴格喔。」


    「這隻是我們倆角度不同罷了。我這是為他好。」隨你說吧。


    手機停止震動時,八雲的手也不再翻閱日記。


    他好像找到什麽了。


    晴香從對麵探過頭來。頁麵上沒有寫字,隻畫著一個十字架,上頭纏繞著一條黑色的繩索。


    「這是什麽?」


    「天知道。」八雲邊搔頭發邊說。


    「這跟她的自殺有關嗎?」


    「我不清楚,不過跟性侵案似乎有關。」


    「怎麽說?」


    「你看日期,剛好是她被性侵的那一天。」


    八雲指向日記上所記載的日期。


    可是,現階段隻能肯定它和性侵案有關,至於它意味著什麽,目前還不清楚。


    八雲再度往下翻閱,而晴香也默默地在旁觀望。


    自從發現了那個圖案,八雲的表情


    便越來越嚴肅。想必從那一天起,日記的內容就變得截然不同了。她的人生遭逢巨變,這一切全都始料未及。


    她的每一天,一定飽受折磨吧。


    光是想像了一下,就令晴香覺得心頭一陣酸楚;但即使如此,依然比不上受害女性所嚐到的萬分之一痛苦。


    盡管這項犯罪在被害人心中留下如此大的創傷,日本法律所賦予加害者的刑罰卻頂多三年;假如是初犯,甚至還有非常大的可能判為緩刑,實際上等於沒有刑罰。


    片刻後,八雲深深吸進一口氣,闔上日記。


    就連神通廣大的八雲,這會兒也變得形容憔悴。他撚著眉心思索了半晌,然後靈光一閃地抬起頭來。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八雲眯起眼來說道。


    什麽,又來了——


    晴香頓時緊張了一下。迄今也受了八雲不少幫助,因此她不在意稍微幫點忙,隻是再也不想碰類似這次的高難度任務了。


    「你別這麽抗拒嘛,我要拜托你做的不是什麽難事啦。」


    晴香無法輕易相信他。


    「真的嗎?」


    「難是不難,隻是有點麻煩又單調。」


    聽到這兒還無法一口回絕,真是可悲的女性天性。


    11


    後藤在酒吧的門口盤起胳膊,若無其事地環顧四周。


    當天的現場成員真琴、伸一以及裕也三人坐在和當晚相同的座位上,而老板也同樣地待在櫃台內。


    石井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才好,隻好縮著肩膀,心神不寧地踱來踱去。


    神山佇立在店中央,彷佛將揭開一場好戲。


    「好了。」神山邊拍手邊開啟話題。


    「前陣子各位都在這個地方目睹了靈異現象,沒錯吧?」


    現場鴉雀無聲,然而神山毫不在意,繼續往下說。


    「我想各位應該都已經聽說了。麻美小姐從昨晚開始就下落不明,從密室中憑空……」


    神山緩緩地走向三人的座位。


    真琴臉色蒼白,一動也不動;伸一滿臉不悅地吐著煙圈,而裕也則坐立不安地猛抖腳。


    「消失了。」神山頓了頓,接著才把話說完。


    「人怎麽可能憑空消失嘛?少胡說八道了!」伸一煩躁地將煙撚熄在煙灰缸中。


    「不,我說的是真的。這是厲鬼作祟,而且現場也有證人。你說對吧?刑警先生。」


    神山眼神銳利地望向石井。


    隻見石井宛如被下了定身咒般動也不動,目瞪口呆,張大著嘴一開一闔。


    「沒錯,麻美確實從她家消失了。可是……」真琴代替石井回答。


    「真、真的嗎?」櫃台後方的老板探出身子問道。


    「的確有一名女子失蹤了,可是,就隻是這樣而已。我可不記得警方曾經承認過厲鬼把活人變不見這種鬼話!」


    後藤粗聲粗氣地說道。


    ——再這樣下去,大家會被神山牽著鼻子走!


    「站在後藤刑警的立場,會這麽說也無可厚非啦。」神山挑釁地笑了笑。


    後藤滿腔怒火,但他總覺得越是反駁神山,越是著了神山的道,於是決定閉嘴。


    「言歸正傳。不管警方是怎麽想的,依我看,麻美小姐的失蹤正是厲鬼所為;在這兒所目睹的靈異現象,可能也和那個厲鬼脫不了關係。」


    神山再度環視眾人;沒有人敢正視他,現場彌漫著一股尷尬的沉默。


    「你到底想說什麽?」後藤耐不住性子地打岔道。


    「假如我的想法是正確的,那麽在場的各位,處境都非常危險。」神山說。


    現場一片嘩然。


    「這根本是惡質的假靈異真斂財吧?」伸一話中帶刺,瞪視神山。


    「不是這樣的。」


    「你說不是就不是嗎?哪有神棍會承認自己是神棍呢?」


    伸一說得沒錯,天底下有哪個騙子會承認自己是騙子?


    「這個嘛,也難怪你懷疑我,不過我說的句句屬實。」


    「鬼話連篇。」伸一啐了一口,而神山也苦笑著接受他的批評。


    「我有一個問題想請教各位。各位的周遭,是否已經開始出現了一些難以解釋的現象呢?」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個個變得坐立不安。


    「果然出事了。」


    神山將視線投向老板、真琴、伸一,以及最年輕的裕也——


    「有、有、有個女人……」裕也眼神無助地說道。


    「別說了!」


    伸一隨即製止裕也,但裕也既然已說出口,就再也停不下來了。


    「那個女人在房間裏看著我……然後跟我說:『你們也去死吧!』……」


    語畢,裕也抱頭伏在桌上。


    「老實說,今天也有一支『保密號碼』打手機給我,叫我去死……」


    真琴揚聲說道,附和裕也。


    「不好意思,其實,我昨晚也在那個鐵櫃中聽到相同的話……」


    就連酒吧老板,也指著洗手間旁的鐵櫃附和道。


    我實在很不想承認,但假如每一個人都遇到了相同的事——


    後藤點燃香煙。


    「原來如此,這麽一來就錯不了了。」神山仰望天花板。


    「有什麽頭緒嗎?」真琴站起身來。


    「是的。前幾天我在偶然中撞見某棟大樓的女鬼,她心中懷著很深的怨念。」


    「女鬼……」


    「她叫做澤口裏佳……」


    「為、為什麽會是她!」後藤不禁驚呼,逼近神山。


    「您認識她?」


    「你該不會是想說,澤口裏佳就是這一連串靈異現象的主因吧?」


    「正是如此。發生在在場各位周遭的靈異現象,全都是她所引起的。」


    「胡說八道!她跟這些事根本沒有關係!」


    後藤高聲咆哮,想推翻神山的言論。然而,神山卻麵不改色直視著他。


    「我並沒有開玩笑,她現在正徘徊在陽世。你看得見嗎?她的痛苦,她的憎恨——」


    神山低下頭,依序從兩眼中取出某物。


    「我看得見。」


    他手上是兩片角膜變色片。揚起頭來的神山,雙眼皆赤紅得有如烈焰。


    這家夥的眼睛也是紅色的——


    「噫——!」


    石井的慘叫聲響還整間店,後藤反射性地拍了他的頭一下,接著麵向神山。


    「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映照著死者的靈魂。」神山在昏暗的店內眯起眼來。


    「愛說笑。」


    「我認為各位相聚在此處,是冥冥中的注定。」


    「什麽意思?」麵對後藤的疑問,神山微笑道:


    「她所憎恨的對象,就是在座各位的其中一人。當然,我不會要那個人現在就出來自首,不過當事者應該很清楚,為了使真相大白……」


    「你說夠了吧!」伸一敲打桌子,打斷神山的演說。


    然而,神山對激動的伸一絲毫不為所動,彷佛這一切都在他預料之中——


    「消失的麻美小姐,現在已被帶到了充滿痛苦的陰曹地府。」


    「聽你在放屁!」後藤試著反抗神山。


    「我說的都是真的。很遺憾,她已經無法再回到陽世了;澤口裏佳小姐的怨念就是如此強烈、深沉。」


    「你再不給我克製點,我就送你去坐牢!」


    後藤揪起神山的衣襟,出言恐嚇。


    「送我坐牢無所謂,但是到時候……後藤刑警,你可得負責平息


    澤口裏佳小姐的憤怒。」


    「什麽?」


    「否則,肯定會有下一個犧牲者。」


    後藤無法判斷神山的話究竟是真是假;不知不覺中,他已經中了神山的話術。


    他不自覺地鬆開神山的衣襟。神山端正衣領,再度望向現場的所有人。


    「說不定下一個就是你!不,也有可能是你……」


    沒有人敢和神山四目相對。在這空調極冷的空間裏,空氣竟顯得如此沉重、悶濕。


    一陣靜謐之中,店內忽然停電了。


    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


    ——可惡!現在是怎樣!


    就在眾人陷入混亂之際,忽然傳出了物體落地聲。


    一團朦朧的藍白色光芒,在昏暗中逐漸浮起。


    「噫——!」


    石井的哀號聲響徹雲霄,一名女子現身在藍白色光芒之中。


    她的半邊臉龐沾滿鮮血,垂著一頭烏溜溜的長發——


    又有人在裝神弄鬼!看我拆穿你!——正當後藤準備朝著女子猛衝時,電燈又亮了。


    刺眼的燈光,逼得後藤閉上雙眼。


    待他再度睜開眼,女子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彷佛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神山說得沒錯,事情確實還沒有結束。


    「各位也看到了吧?她渾身散發著一股強烈的怨念啊!」


    「嗚啊——  」


    神山話才剛說完,隨即傳來一聲慘叫;隻見伸一壓著自己的手臂,蹲在地上。


    「你沒事吧?」


    「怎麽了?」


    真琴飛奔過去,而後藤也隨後跟上;接著神山緩緩地靠過來,老板也從櫃台後方走了出來。


    伸一身上的白襯衫,右臂的部分染成了一片血紅。


    「是誰幹的?」


    後藤邊說邊卷起伸一的袖子,右上臂有一道很深的割傷。


    「我、我不知道……不知不覺就……」伸一額頭冒汗,忍著疼痛說道。


    「用這個吧。」後藤用真琴提供的手帕壓住伸一的傷口。


    他的胳膊有一片刺青,刺著一絛纏繞著十字架的蛇;刺青上的鮮血,猶如貢獻給蛇的祭品之血。


    12


    裕也在酒吧外麵不斷發抖:心中那股越來越膨脹的恐懼感,已經瀕臨爆炸邊緣了。無論他走到哪兒,總覺得有人在監視著自己。


    剛才伸一手臂上那道傷口是怎麽回事——


    ——我到底該怎麽辦才好?難不成要我每天活在女鬼索命的恐懼中?


    如果害怕就能解決事情,那我倒還能咬牙忍一忍,可是聽說麻美從密室中消失,而且到現在還下落不明……


    她到底被帶到哪裏去了——?


    難道真如那個姓神山的靈媒所言,她所前往的是「隻能去、不能回」的陰曹地府?


    裕也腦中浮現前陣子和伸一一同觀賞的那部電影。臉色慘白的長發女子,將害死她的人一個個帶走——


    當時他還邊看邊笑,想不到如今卻發生在自己身上。


    「你沒事吧?」


    曾幾何時,靈媒神山已佇立在他麵前。


    裕也搖搖頭;現在的他,怎麽看都不像沒事。


    「不瞞你說,我有一件事想告訴你。」神山語氣沉穩地說道。


    「有事……」裕也顫聲地答道。


    「是的,我想盡可能地幫助你。」


    「幫助我?」


    ——這個靈媒想幫我躲過那個女鬼的危害?那真是求之不得!


    「依照我的推算,假如再這樣下去——很遺憾,下一個犧牲者就是你。」


    神山嚴肅地說道。


    ——什麽……不要鬧了!


    我什麽都不知道、什麽壞事都沒做!


    不要,我不要死!


    「我絕對不要!」


    「是啊,所以我才說要幫助你嘛。」


    「你沒騙我?」


    裕也攀著神山,舍棄自尊地懇求他。隻要能留住這條命,就算要他磕頭也甘之如飴。


    「請你冷靜一點。剛才我也說了,就算你不求我,我也會幫你的。」


    「真的嗎?」


    「沒錯,是真的……但是,有一個條件……」


    13


    早上上班時間,石井才在走廊上走到一半,就聽到特殊懸案搜查室傳出咆哮聲。


    他驚慌地趕緊衝到辦公室一瞧,隻見後藤和井手內正吵得不可開交。


    「你到底在搞什麽鬼!」井手內的怒吼聲響遍了辦公室。


    「這還用問嗎?查案啊。」後藤叼著煙頂嘴。


    他渾身表現出明顯的不悅,故意背對井手內。


    「不、不好意思,發生了什麽事?」石井一頭霧水地加入這場戰局。


    「石井,你也知道這件事嗎?」


    「咦,什麽事?」


    話鋒突然轉到他頭上,搞得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五年前的性侵案。」


    「性侵案……」


    那正是前陣子後藤要求他查資料時所挖出來的案子。石井馬上就想起來了,但他還不知道現在應不應該將這件事說出來。


    「為什麽事到如今,你們還要把這樁已經結案的案子挖出來?」


    「呃……」井手內這麽一逼問,石井刹時啞口無言。


    「原來已經結案了啊,我還真不知道呢。以後屬下會注意的。」


    後藤絲毫不將井手內放在眼裏,邊吐煙圈邊說道。


    「給我認真一點!」


    「吵死了。」


    「這是你麵對上司應有的態度嗎!」


    「上司喔……」


    隻見後藤擺出一副「懶得理你」的態度,將香煙撚熄在煙灰缸中,拎起掛在椅子上的外套,走向房門。


    「你要去哪裏?」井手內趕緊喚住他。


    「當然是查案啊。」


    「你沒聽到我剛才的話嗎?五年前的案子已經……」


    「是別的案子啦。」後藤打斷井手內的嘮叨。


    「別的案子?」


    「是跟署長的女兒有關的靈異事件。這樣你就沒意見了吧?」


    「臭小子……」


    井手內似乎有話要說,但後藤充耳不聞,逕自離去。


    「啊!」石井趕忙追向後藤的背影。


    「請問……井手內課長為什麽要那麽生氣呢?」


    「我哪知道啊!大概是他自己在發神經吧?」後藤話中帶刺地說道。


    沒錯,井手內確實有些歇斯底裏,但即使如此,後藤對他實在有點反應過度。


    「後藤刑警,請問……你是不是討厭井手內課長?」


    石井直截了當地問道。


    後藤怱地停下腳步,蹙眉瞪向石井。


    「對啦,我討厭他。除了你之外,我最討厭的就是他!」


    「怎、怎麽這樣……」石井的腦中頓時一片空白,雙腿發軟。


    怎麽會?後藤刑警居然討厭我?尊敬的對象竟然討厭我,接下來我該怎麽辦才好呢?


    後藤刑警,請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不說這個了。石井,那件事就交給你了。」


    「那件事?」


    「受不了,你癡呆了嗎?昨天我不是跟你說過了?我要跟八雲一起去找那個靈媒,而你負責查出昨天那些人的底細。」


    後藤戳了戳石井的胸口。


    對喔!剛才打擊太大,差點就忘了這件事。


    「啊,是,我還記得。」


    「拜啦!」


    石井目送後藤


    跨步而去。


    14


    「打擾啦。」


    後藤打開「電影研究同好會」的房門。這兒是八雲的秘密基地。


    八雲正仰靠在老位子上,盤著胳膊打盹。


    在這麽悶熱的房間裏,他居然還睡得著。


    「喂,你打算睡到什麽時候?快起來!」


    「我不是說過了嗎?被後藤大哥你叫醒,會害我一整天都沒有好心情。」


    八雲閉著眼睛說道。


    這家夥真的一點都不可愛!後藤在內心嘀咕著,一邊坐在八雲對麵的椅子上。


    「追根究柢,還不都是因為你昨晚沒接手機,才會害我吃足苦頭!」


    「嫂夫人又離家出走了嗎?」


    ——最好是我會跟你談老婆離家出走的事啦!


    「你再跟我開這些沒營養的玩笑,我就宰了你!」


    「哎呀哎呀,警方居然發出殺人預告耶,這什麽年頭啊。」


    八雲終於睜開眼睛,大大地打了個嗬欠。


    「我又不是要當藝人,沒興趣吐你嘈!」


    「你可以當當看啊。」


    「當什麽?」


    「藝人啊。假如你跟石井先生組成搞笑團體,一定會大紅喔。」


    「去死啦!」


    受不了,不要動不動就打斷我的話行不行?


    我不是來跟他吵嘴的!——後藤深吸一口氣,轉換心情,這才開始進入正題。


    「我跟那個有一雙紅眼的男人見麵了。」


    後藤一開口,八雲倏地臉色一變。他對這話題果然很敏感。


    「怎麽回事?」


    後藤將昨晚發生在酒吧的事情钜細靡遺地告訴八雲,無論是奇怪的靈異現象、店裏的氣氛以及在場所有人的服裝、伸一手上的刺青,都盡可能地如實描述。


    八雲並沒有插嘴,但對於澤口裏佳的幽魂出現在酒吧裏嚇人,以及神山擁有一雙紅色眼眸這兩件事,他狐疑地微微眯起了眼。


    「事情又變棘手了。」待後藤語畢,八雲無奈地說道。


    「真的麻煩死了。」


    「為什麽一開始不找我呢?」


    此言一出,後藤累積在胸中的怒氣頓時一口氣爆發。


    「誰教你不接手機!」


    即便後藤掄起拳頭,八雲依然隻是慵懶地搔搔脖子,一點緊張感也沒有。這下子,生氣的人反而覺得自己顯得很愚蠢。


    「後藤大哥,剛才你說伸一那個男人手臂上有刺青,會不會是……」


    八雲邊說邊將附近的紙挪過來,用奇異筆在上麵畫畫。


    「是不是這個?」八雲將畫好的圖亮出來。


    一條宛如繩索的物體纏繞著十字架。細部雖然有所不同,其輪廓確實與伸一手臂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沒有錯,就是這個。為什麽你知道?」


    「說來話長,我還是省略不說吧。」


    「不準省略!這樣我怎麽聽得懂?」


    「沒關係,我懂就好。」


    「我說你啊……」話說到一半,後藤突然閉口不說了。


    麵對八雲這個人,說再多都是白費工夫;無論再怎麽苦苦逼問,也隻會被他輕描淡寫地蒙混過去,最好的方法就是等他自己開口。


    「言歸正傳吧。」


    「算了,隨便你!」


    「無論如何,我們都必須再見那名靈媒一麵。」


    「是啊,我一開始就是這麽打算。」


    想突破本案的盲點,當務之急就是查出神山究竟是真正的靈媒,或是假靈媒——


    而能洞察真相的,唯有八雲一人。


    15


    進入資料室的石井,再度確認手中的記事本。


    後藤已經將昨晚酒吧成員的姓名、地址,一一記載在上頭。石井覺得他真是太了不起了,哪像石井,滿腦子的思緒都被當時的突發狀況攪得一團亂,壓根沒餘力顧及其他方麵。


    名單上總共有五人,不過真琴的來曆大家都清楚,在此暫且不管;至於神山,後藤說他會直接找神山問話,因此石井隻需調查剩下的村瀨伸一、井手裕也,以及酒吧老板八木慶太。


    石井在電腦資料庫中輸入每個人的姓名,以查詢是否有前科。


    隻要在這個階段過濾出可疑人物,之後就能輕鬆許多——可惜天不從人願,名單上的人皆沒有前科。


    好了,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說到底,由一個人負責調查三個人的來曆,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一般來說,這工作應該由數個人分頭進行才對。


    ——不,不行,我不能說喪氣話!這次我完全沒有表現出幹練的一麵,慘叫的次數倒是比誰都多。


    石井的腦中驟然浮現上回後藤說過的話:「明明就隻是個耍白癡的,逞什麽英雄啊。」思及此,他的胸口頓時湧起一股暖流,也憶起了當初那股感動。


    ——加油啊,石井雄太郎!


    16


    「欸,八雲,為什麽你要幫我?」


    後藤一邊開車,一邊詢問副駕駛席的八雲。


    八雲一臉訝異。這也難怪,連後藤都想問自己:「事到如今,問這個幹嘛?」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燒壞腦子了。


    然而,他就是拋不開這個疑問。盡管每回都免不了幾句抱怨,八雲依舊奮不顧身地協助後藤辦案——這究竟是為什麽?他大可撒手不管啊。


    或許,後藤真正想問的人是自己。


    正如井手內所言,為什麽要插手與自己無關的案件?這麽做對自己有什麽好處?


    不行,最近老是想一些無聊的問題。


    「沒事,當我沒說吧。」後藤苦笑著收回前言。


    「後藤大哥,你就別再責怪自己了。」八雲也同樣苦笑著。


    「啥?責怪自己?什麽意思?」這小子到底在說什麽?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我看著這樣的你,實在很痛心。」


    「痛心?」


    「是啊。後藤大哥很容易對被害人與加害人投入情感,然後和他們一同憤怒、呐喊、哭泣。一般警察會自己建立一條界線,將公私劃分開來,就連性侵案也不例外。」


    這席話對後藤來說可謂一針見血,不過他並不想乖乖承認,而且他也認為不應該承認。


    「才沒這回事咧。」


    「你不承認也無所謂,但你自己應該心裏有數。像你這樣投入私人情感,一旦結果不如預期,你就會責怪自己,覺得都是自己不夠努力所造成的。」


    「我不是說了不是嗎!」後藤不禁放聲大吼。


    然而,這一招是嚇唬不了八雲的。


    「說到底,光憑一個人的力量,本來就不可能改變命運。無論再怎麽努力,該來的還是會來,隻有笨蛋才會為了這種事而責怪自己。」


    後藤想反駁,但是卻啞口無言。


    他並不想說什麽漂亮話,八雲說得沒錯,每當案件終結,他總會思索:難道沒有更好的結果嗎?假如我早點察覺,是不是就能有別的活路?


    然而,誠如八雲所言:隻有笨蛋才會這樣做,說穿了隻是沉浸在後悔中罷了。


    「可是呢。」


    一陣沉默後,八雲再度開口。他眼神堅毅地直視著前方,詭道:


    「即使再怎麽努力都是徒勞無功,或許……我們能從中得到一絲救贖。」


    後藤驚訝地望向八雲。


    這個既冷漠又難相處的別扭大王,如今看起來卻散發著慈愛的光輝,真不可思議。


    「因此,我才會協助你辦案。我們倆說不定是同類喔。」


    八雲此言一出,後藤忽然忍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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