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當橫內一仁從學校後麵的教職員專用出口走出來時,已經超過晚上十點了。


    不經意抬頭仰望,看到天上掛著一輪明月。


    今晚是滿月——


    因為他到現在還做不慣巡邏校舍的工作,所以花了比預期中更多的時間。


    本來負責最後鎖門的人校工,但是他的感冒一直治不好,所以請了好幾天的假。


    這種麻煩的苦差事,理所當然會落在新進教師的頭上。


    私立學校或許沒有這種慣例,但在公立學校教職員的世界內,資曆這種東西仍舊根深蒂固。即使心裏有一百個不願意,他也沒辦法開口拒絕。


    「煩死了……」


    橫內走在校舍和遊泳池之間的路上,嘴裏抱怨個不停。等一下還要把校門鎖上才行。好想早點回家,這股衝動加快了橫內的腳步。


    啪嚓——


    好像有什麽東西掉進水裏的聲音。


    應聲往遊泳池看過去,在月光照映下的水麵波光粼粼。


    第三水道的跳水台上有一道黑影。


    「有人……」


    橫內屏息凝視那邊。


    雖然看不太清楚那人的臉,但從體格來看應該是中年男子。


    居然在這種時間偷偷溜進學校的遊泳池——而且,現在已經是秋天了。


    最近學校內的治安不太好。如果就這樣放著不管,萬一到時候發生什麽事情能會被學校追究責任。


    「先生,請問一下。」


    橫內鼓起勇氣向男人搭話。


    男人卻毫無反應。難道他沒有聽到嗎?


    「喂!你待在那裏做什麽!」


    橫內把手靠攏在嘴邊大聲喊話。


    這次那個男人終於聽到了。


    男人緩緩地轉動脖子看向橫內,但是卻又馬上轉回去。


    到底在搞什麽鬼啊。


    「不好意思!請你離開這裏!」


    橫內走近遊泳池的柵欄,再次揚聲大喊。


    盡管如此,男人卻依舊一動也不動。


    「我要叫警察來羅!」


    橫內從褲子口袋裏掏出手機。


    本來想說做個樣子給他看看,他就會逃走了。沒想到他仍然不為所動。


    這下隻好真的叫警察來了。


    「我真的要打電話叫警察來了。」


    橫內再度出聲警告,然後動手撥打110。


    咦?怎麽會打不通——


    莫非這裏收訊不好嗎?他看著手機熒幕確認一下。


    熒幕上顯示這裏收不到訊號。


    沒辦法,幹脆回去教職員室打電話算了。


    當橫內打算往回走的時候,突然有人拉住他的外套下擺。


    轉身一看,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身旁站了一個十歲左右的少年。但橫內對他的臉完全沒有印象,他是哪一班的學生呢?


    更何況小學生在這種時間還在校園內徘徊,這件事本身就是個問題了。


    在橫內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少年慢慢指向男人所站著的跳水台。


    他跟隨少年的動作再度將視線移向遊泳池。


    跳水台上的男人霎時亮了起來。


    怎麽回事?


    正當橫內還在一頭霧水的時候,男人的腹部周圍燃起了鮮紅的火柱。


    火星四射、宛如卷起漩渦升天的飛龍,在轉眼之間吞噬了男人的身體。


    即使全身包覆在烈焰之中,男人依然一動也不動。


    最後他緩緩倒進遊泳池,濺起一陣水花。


    為什麽?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由於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橫內連這種理所當然的疑問都完全沒有想到。


    隻能任由恐懼感從腳尖竄上來,全身動彈不得。


    嚇到雙腳無力、當場癱坐在地上。


    先前站在身旁的少年則是憂心忡忡地看著橫內。


    這個小孩為什麽這麽泰然自若?有個活生生的人在眼前燒起來了——


    橫內依舊深陷在恐懼中,少年的臉卻突然亮了起來。


    該不會——


    不祥的預感實現了。


    剛開始少年的臉頰上隻有一株小小的火焰,火勢卻猶如燃燒紙張一樣迅速蔓延臉瞬間就燒了起來。


    潰爛的皮膚一塊塊剝落。


    火焰劈啪劈啪猛烈燃燒,轉眼間從頭到腳吞噬了少年。


    和剛剛的男人一模一樣——


    橫內甚至想不到要去救他。


    橫內心中恐懼不已,嚇到連爬帶滾逃離現場時,耳邊傳來一道聲音——


    ——好燙啊……救命!


    「哇啊!」


    橫內的慘叫聲響遍夜晚的校園。


    2


    小澤晴香站在廁所的洗臉台前,反複盯著自己映在鏡子上的臉。


    臉色糟到嚇人——


    就算再怎麽勉強自己,身體仍舊無法掩飾緊張。


    從進入這所小學擔任實習老師的第一天算起,到今天已經過了一個禮拜。自己班上同學的臉和名字早已牢記在心,也比較習慣班上的氣氛了。


    不過盡管再怎麽習慣,今天跟平常的情況完全不一樣。


    接下來就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站在講台的時刻。


    這種時刻不緊張才怪。話雖如此,她的心中卻反而有一股躍躍欲試的高昂情緒。跟演奏會開始前的心情很類似。


    「啊,你在這裏呀,小澤老師。時間差不多羅。」


    從廁所門後探出頭的人,是晴香的輔導老師駒井博美。


    「啊,對不起。我馬上就過去。」


    「我在外麵等你。」


    駒井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


    都到這個節骨眼了,再說泄氣話也不是辦法。隻能硬著頭皮上了,我沒問題的。晴香朝向鏡中的自己說著,牽動嘴角裝出笑臉再走出廁所。


    「我們走吧。」


    「好的。」


    晴香應聲後和駒井並肩走在走廊上。


    明明早已下定決心,但越是接近教室,心跳聲越是大聲鼓動。


    「你很緊張嗎?」


    駒井看著晴香問道。


    「是的,有點緊張。」


    晴香坦率地說出當下的心情。


    駒井一下子顯得有些訝異,之後又開心地笑了。


    這麽說或許很失禮,但是她的表情十分可愛。雖然她年近三十五歲,晴香卻看不出來她的年齡有那麽大、


    實際上和她交談的時候,她說話的內容和方式都給人成熟女性的感覺;不過如果單看她的外表,就算說她和晴香同齡也不奇怪。


    或許因為她提過最近就快要結婚的關係吧。


    駒井撥攏發絲時,左手無名指上鑲鑽的戒指閃耀著光芒。


    「我覺得你看起來很放鬆呢。」


    駒井聳肩說道。


    「是嗎?我緊張得心髒都快跳出來了。」


    「還能說這種話就表示你沒問題啦。」


    駒井連連頷首,輕拍晴香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發現最近大家對我的評價有所改變。


    ——雖然沒辦法具體說出到底是什麽地方變得不一樣了,不過我自覺我變得比以前更有勇氣,而且能夠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意見。


    從選擇實習的學校這件事也能看得出來。


    在開始選擇實習地點的時候,大部分的學生都會選擇自己的母校。但是晴香反而刻意不這麽做。


    理由是不想因為選擇熟悉的母校,而讓自己有依賴的心態。


    這所小學一班有三十位學生,每個年級有五個班


    級。


    全校同學總共有九百人校舍位於住宅區的正中央,規模和環境都和晴香以前就讀的鄉下小學截然不同。


    既然進入教育學係,自然希望以後能當上老師。


    ——但是,我想在完全陌生的環境中,考驗看看我的決心究竟有多認真。


    ——如果是以前的我,絕對不會想要試著置身於逆境之中吧。


    ——說不定都是因為那家夥的關係——


    「想當年我第一次站在台上講課時,緊張到沒辦法撐完整堂課呢。」


    駒井突然抬頭看向天花板說道。


    「駒井老師你嗎?」


    駒井眯起眼睛看向滿臉驚訝的晴香。


    猶如調皮搗蛋的小孩打算惡作劇的表情。


    「感到很意外嗎?」


    「是的。」


    「怎麽說呢?」


    「因為老師的上課內容非常淺顯易懂、態度也落落大方。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會緊張的樣子。」


    「無論是誰,一開始會失敗是很自然的。」


    「是的。」晴香停下腳步出聲回應。


    覺得緊繃的肩膀好像稍微放鬆了一點。


    駒井說得沒錯,沒有人一開始就能把事情做到盡善盡美,大家都是在失敗中逐漸成長。


    「我要走到現在這個地步也花了十年呢。」


    「十年呀……」


    未來的路還很長,我得加油才行。


    晴香一抬起頭,高掛著「五年四班」的班牌隨即映入眼中。


    這就是實習期間晴香所負責指導的班級。


    學生們知道今天是晴香第一次上課,說不定學生們也和晴香一樣感到惶惶不安。


    「準備好了嗎?」


    「是的。」晴香深呼吸後回答駒井的問題。


    「那麽,加油。」


    駒井輕拍晴香的背鼓勵她跨出腳步。


    晴香用左手緊緊握住八雲送給她的紅礦石項鏈。


    拜托,請給我一點力量吧——


    晴香在心中默念後推開教室大門。


    瞬間傳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學生們又是拍手、又是吹口哨表示歡迎。


    麵對出其不意的歡迎,晴香一下子愣住了。


    「你看看黑板。」


    駒井對晴香搭話。


    晴香隨聲轉動視線,黑板上用粉筆密密麻麻寫滿「晴香老師加油!」的字句。


    而且還用了紙花和緞帶做裝飾。


    驚訝和喜悅同時湧上心頭,晴香的眼眶熱了起來。


    「謝謝大家,今天一整天請大家多多指教。」


    晴香低頭致意,學生的歡呼聲再度響起。


    晴香挺直腰杆站在講台上。


    當自己還是小學生的時候,覺得站在講台上的老師看起來好高大——那麽現在的我在他們眼裏會是什麽樣子呢。


    晴香環視著教室內的學生們,視線落在一名少年身上。


    他名叫大森真人,看起來好像完全不在乎晴香,自顧自地用圓規針腳在桌上刻字。隻有他一個人與周圍格格不入。


    他總是這樣。不光是在課堂上,甚至在下課時間和放學以後都是孤伶伶的一個人。是不是應該跟他談一下呢——


    「那麽,請你開始上課。」


    正當晴香還在猶豫不決的時候,駒井邊把黑板上的字擦掉邊向晴香說道。


    說得也是,現在要集中注意力開始授課才對。


    「那我們開始上課了。」


    晴香不再多想,攤開教科書專心授課。


    3


    石井雄太郎全速奔跑在一片漆黑的道路上。


    快喘不過氣了——


    石井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正朝向什麽地方拔腿狂奔。


    隻是拚命追趕著前方資深刑警後藤的巨大背影。


    「後藤刑警,你要去哪裏?」


    石井大聲呼喚著,然而後藤卻連頭也不回。


    不知道究竟跑了多遠,後藤非常突然地停下腳步。


    「請問……後藤刑警。」


    當石井出聲的瞬間,後藤如熊一般的巨大身體向後倒下。


    「後藤刑警,你怎麽了?」


    心急如焚的石井立刻跑過去,一看到後藤的臉就愣住了。


    後藤的兩眼翻白,臉色鐵青到像死人。而且——白襯衫的腹部部分染上了一片鮮紅。


    ——是血。


    「後藤刑警,振作點。」


    石井雙腳顫抖不已,用力搖晃後藤的身體。


    但是完全沒有反應。


    他已經死了——石井甩頭試圖拋開這種想法。


    「後藤刑警!你醒一醒啊!」


    石井用丹田力量大喊。


    「吵死了,白癡!」


    石井的頭頂受到大力撞擊,砰地一聲整個人彈起來。


    眼前的景色和先前完全不一樣。


    對了,我坐在自己的桌子前麵。而且,現在也不是晚上——


    「你給我清醒一點!」


    石井的頭又挨了一記拳頭。


    一抬起頭,方才應該已經死掉的後藤就站在眼前。


    連神探可倫坡也不禁蹙眉的皺巴巴襯衫上,根本沒有沾到一滴血。


    露出凶神惡煞般的表情,雙手插腰站在石井麵前。


    原來如此,剛剛我是在作夢啊——


    石井直到現在才終於弄清楚狀況。昨天熬夜工作,直到淩晨的時候才想要趴在桌上小睡一下。


    因為這樣才會做那種夢吧。


    「你是要愣到什麽時候!」


    後藤大聲怒罵,又再次高舉他的鐵拳。


    「啊!對、對不起!」


    石井反射性地抱頭慘叫。


    「你們看起來很開心嘛。」


    門口傳來聲音。聽起來好像喝了很多酒,是一種獨具特征的嘶啞聲。


    將視線一轉,站在那裏的人是刑事課長宮川。


    前任的刑事課長井手內因為三個月前發生的案件而辭職,之後調動來接任的人正是他。


    雖然體格短小精悍,才剛步入老年,但是他給人的印象並不孱弱。光頭再加上粗眉,其下還有一雙銳利的眼睛。


    身上散發著魄力十足的氣勢,甚至會被誤會是混黑道的人。


    石井打從心底認為搞不好他可以空手殺死一頭熊。


    「哪有可能開心啊,昨天根本沒睡。」


    後藤一臉疲憊的樣子。


    「這是你們之前偷懶的報應。」


    宮川所言甚是。


    「特殊懸案調查室」的成員隻有後藤和石井二個人,雖然頭銜聽起來很有派頭,在警局內根本被當作跑腿小弟,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支援其他單位的任務。


    在前任刑事課長在職時期,隻要這樣隨便混過去就好。不過,自從宮川調職過來後,狀況就徹底改變了。


    他下令要重新調查尚未破案的懸案,也就是這個單位原本應該做的工作。


    乍聽之下,或許感覺這份工作沒什麽了不起。


    但是,警方的破案率年年直線下降,現在已經跌破20%,簡直可以說是低迷不振。


    現今的日本每年會發生六百萬件案件。當然隻要查清所屬管區內的案件就好;盡管如此,數量依舊相當可觀。


    「有何貴幹?如果是專門來挖苦我的話,就請你回去。」


    後藤挖著耳朵一臉厭煩樣子說道。


    「我可沒有閑到特別跑來挖苦你。」


    宮川冷哼一聲。


    雖然兩人唇槍舌戰彼此叫罵,其中卻不含惡意。在石井看


    起來感覺像是在鬧著玩。


    聽說在後藤還是菜鳥刑警的時候,和宮川一起搭檔合作過。


    也就是說,他們對彼此的個性摸得很熟了。


    「不是來挖苦的話是怎樣?」


    後藤從口袋裏拿出香煙點燃。


    宮川狠狠地瞪了後藤一眼。


    「你明知道我正在戒煙還故意抽煙嗎?」


    「想抽就抽啊。」


    後藤向宮川遞出香煙。但是,宮川卻閃躲著移開視線。


    「我的孫子……討厭煙臭味。」


    「人真的會變耶,老爺爺。」


    後藤用揶揄的語氣說道。


    「羅嗦!」


    宮川用力推著後藤的胸膛大聲怒吼。那副魄力十足的模樣,嚇得石井雙腳打顫。


    「那你到底是來幹麽的?」


    後藤在煙灰缸裏撚熄香煙,催促他往下說。


    「其實是有工作要給你們做。」


    宮川把手上的資料丟向後藤。


    「給刑事課做不就得了。」


    「話先說在前頭,你們也是隸屬於刑事課下麵的單位。」


    「好好好,你說的對。」


    後藤像個正在鬧脾氣的小孩般噘起嘴,啪啦啪啦地翻閱資料。


    「這不是那個戶部賢吾的案件嗎?」


    停下翻動資料的手,後藤輕聲低語著。


    石井也知道那個案件。


    一個月前,用鐵鎚親手殺死生父的男人。


    他犯案後還逗留在現場,立刻被警方緊急逮捕。之後在進行偵訊時,發現嫌犯疑似精神失常,由檢方轉交專科醫師進行精神鑒定。


    然而,在接受精神鑒定的途中,戶部脫逃了——


    當時負責鑒定的女醫師雖然遇襲卻仍然試圖抵抗,在慌亂中抓了把剪刀剌傷戶部。


    案發現場的診所留有大量的血跡。


    從嫌犯身負重傷可以推測他應該還沒有逃遠,因此警方四處盤問並徹底搜索,但至今已經過了一個月卻仍然毫無消息。


    「你們也要協助查案。」


    「你是說真的嗎?又不是人多就好。」


    「我沒叫你們參加搜查行動。」宮川輕而易舉地堵住後藤的怨言。


    「不是去打聽情報的話,難道要我們去發傳單喔?」後藤開玩笑地說道。


    「你白癡啊!」


    宮川話才剛罵出口,就出手巴了後藤的後腦杓一掌。


    「噫!」


    親眼目睹這副難以想像的光景,石井不禁慘叫。


    竟然敢對後藤刑警動手動腳,真是可怕的人。


    「那位膽敢剌傷戶部的女醫師,主動說要協助警方辦案。」


    「協助偵訊嗎?」


    「不是,是側……什麽來著的……」


    「犯罪側寫。」


    石井在旁邊聽懂了宮川想說的句子而接下去說。


    「對,就是那個!她說或許可以借由犯罪側寫找出犯人。」


    「你該不會是叫我們去見她吧?」


    後藤露骨地表達不滿。


    利用犯罪側寫進行搜查,對西方的警方而言是很稀鬆平常的事情。


    然而在這方麵,日本警方相較之下落後歐美許多。


    就像後藤現在的反應一樣,日本警方依舊根深蒂固地認為犯罪側寫是一種莫名奇妙的技術。


    「那份資料上有她的聯絡方式,由我們警方派人過去找她。」


    「外行人幹麽多管閑事!」


    後藤火冒三丈地拍著桌子。


    「別這麽說嘛。反正交給你辦了,記得隨時向我報告就好。」


    宮川敲了敲後藤的肩膀安撫他,然後立刻走出房外。


    這個人簡直像一陣狂風——


    「真是的,又把麻煩硬推過來,我們可是累得筋疲力盡了。」


    後藤把資料扔到桌上抱怨連連。


    不過,石井覺得他嘴上雖然這麽說,但心裏卻並不是這麽認為的。


    自從宮川調職過來後,工作難度跟以前完全不能相提並論,盡管後藤針對這點有滿腹怨言,但事實上,雙眼卻比以前更加炯炯有神。


    後藤大概是天生勞碌命的類型。


    「喂!石井,我們走啦!」


    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後藤已經站在門口了。


    「啊,是的!」


    石井慌慌張張追上去。


    然後跌倒——


    4


    第四堂課的下課鍾聲響了——


    「今天這堂課就上到這裏。」


    一說完這句話,晴香就像泄了氣的氣球般放鬆了一直緊繃的肩膀。總算是撐過上午的課了。


    但如果要問講課過程是否順利的話,隻能很遺憾的說並非如此。


    偶而腦中會變得一片空白,還會僵在原地不知所措。每當發生這種情況的時候,在身旁輔導的駒井就會小聲提出建言。


    若是沒有駒井從旁協助,課堂可能上到一半就要中斷,讓學生自習了。


    「給老師添了許多麻煩,真的非常抱歉。」


    「以第一次講課而言,你算是做得很好了,很快就會漸漸習慣的。」


    駒井笑容滿麵地出言鼓勵著低頭致歉的晴香。


    「真是這樣嗎?」


    晴香一直認為不是每個人都適合站在台上麵對人群,更何況對象還是小孩子。


    我究竟適不適合教師這份工作呢——


    晴香不禁思考起這個問題。


    正當晴香陷入沉思之時,學生們已經把桌子麵對麵排好,並且將裝滿菜肴的拖盤和餐具拿進來,開始進行發配午餐。


    「晴香老師,今天陪我們一起吃飯吧。」


    兩個小女孩上前拉著晴香,她們的名字分別是麻衣子和繪裏。


    她們兩個總是形影不離,看起來就像一對雙胞胎。


    「啊,好呀。」


    「快點過來嘛。」


    麻衣子和繪裏拉著晴香,催促她坐在事先準備好的小椅子上。


    「老師,你有沒有男朋友?」


    麻衣子開口詢問,劈頭就來了一個很犀利的問題。


    「現在正在找啦。」


    晴香的腦海瞬間閃進某個人,她趕緊甩開這個念頭做出答覆。


    「那老師喜歡怎樣的男生?」


    這次換繪裏發問了。


    當晴香就讀小學五年級的時候,雖然曾經有個喜歡的男孩,但是從來沒有想過男女朋友之類的事情。


    「嗯,大概是溫柔的人吧?」


    再說得仔細一點的話,盡管個性是有點別扭,在關鍵時刻總是很可靠的人。


    接下來就是一連串像是「你第一次交男朋友是在什麽時候?」 「有沒有親過呀?」這種令人招架不住的問題攻勢。


    這種問題實在很難回答。雖然說她們年紀還小,但是模棱兩可的答案或謊話卻無法說服她們。


    當晴香正在接受難以抵擋的問題攻勢時,所有學生都已經拿好飯菜並且都在位子上坐好了。


    「大家都到齊了嗎?」


    「到了!」回應駒井的是學生們的齊聲回答。


    「老師,真人他不在耶。」


    半晌,坐在晴香旁邊的麻衣子舉手說道。


    轉身一看,晴香斜對麵的位子沒有人坐。也就是說,在晴香剛剛坐下來之前,真人早就已經離開座位了。


    「喔,又是他。」


    「不要管他,我們先吃吧。」


    「那家夥有夠惡心。」


    「對啊,他還說自己看得見鬼魂。」


    「什


    麽啊!騙人的吧!」


    整間教室人聲嘈雜,駒井露出一臉真拿他們沒辦法的表情,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從他們的反應來看,這種情況想必三天兩頭就來一次。


    晴香起身離席,走到駒井的身邊說「我去找他」。駒井靜思片刻,開口回「那就麻煩你了」。


    「好的。」


    正當晴香做完答覆打算走出教室的時候,跟晴香坐在同一桌的學生們異口同聲抱怨起來。


    「那種人不要理他啦。」


    突然從教室某處冒出這一句話。


    這種狀況算是霸淩,絕對不可以對這種言論坐視不管。晴香才剛這麽想,駒井就已經起身站了起來。


    「我們不是約好了不能說這種話嗎!班上的每個人都是朋友。如果有人對你說這種話,你心裏也會很難過吧。」


    駒井並不是針對某個特定的學生說這句話,而是呼籲教室內所有的學生。


    晴香非常佩服駒井。雖然還是有些學生露出不滿的表情,但是方才那種亂糟糟的氣氛已經平複下來了。


    「小澤老師,那就拜托你了。」


    「好的。」晴香應聲後走出教室。


    那個孩子到底跑到哪裏去了——


    晴香的腦海中浮現大森真人的樣子。


    到現在我都還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


    晴香心裏很掛念著他。他和其他學生的感覺明顯不同,總是離大家遠遠的,一個人孤伶伶地待在一旁。


    有著一雙不像小學生的冰冷眼神。


    說不定他正在獨自承受著不為大家所知的困難。


    剛才其他學生說的話也很令人在意。


    ——他看得見鬼魂。


    這件事是真的嗎?


    或許,我心裏是認為真人和那家夥有點像吧。


    這份心情促使晴香加快腳步,總之得快點找到他。


    5


    後藤坐進白色豐田皇冠警車的副駕駛座之後,立刻拿出香煙點燃。


    事情變得越來越麻煩了。


    最近因為受到連續劇之類的影響,像精神鑒定、犯罪側寫這些東西被吹捧上天。


    辦案又不是數學,如果隻要按按計算機就能抓到犯人,我們就不用那麽辛苦了。


    說到底,搜查案件的基本方法還是要腳踏實地的四處尋訪。


    更何況,這套道理還是宮川本人教給後藤的。


    雖然火大,不過如此一來就能全心投入調查案件。之前老是做一堆文書處理,全身上下的筋骨都變得鬆散了,現在這正是個好機會。


    「不知道她究竟是個怎麽樣的人呢。」


    坐在駕駛座的石井露出一臉鬆懈的表情說道。


    「你在說誰啊?」


    「當然是那位精神科的佐佐木醫師呀。」


    「你對她很感興趣嘛。」


    「這是當然的呀,我剛剛看過她的資料了,她是從美國學成歸國,那可是犯罪心理學的發祥地。」


    「那又怎樣?」


    「咦?」


    石井一臉愣頭愣腦的樣子。


    「會考試不代表抓得到犯人,那種事根本無關緊要,快點開車!」


    後藤大聲怒吼,石井嚇到肩膀都抖了一下,才連忙發動車子。


    真是的,希望這白癡多少長進一點,不管過了多久還是這麽畏畏縮縮,一點忙也幫不上。


    或許他不適合當刑警。看來有必要找個機會好好地跟他談一談,這樣才是為他著想。


    後藤吐出一口氣後,將戶部賢吾案件的資料擱在膝蓋上翻閱。


    戶部賢吾,三十八歲,待業中——


    他臉部的左半邊在小時候因為燒傷,所以皮膚不但皺縮變形,還因為如此而導致膚色呈現紫紅色。


    燒傷下的雙眼毫無感情、令人毛骨悚然,簡直像個假人。


    「戶部為了什麽殺掉生父呢?」石井喃喃自語說道。


    「因為他不爽吧?」後藤把香煙撚在煙灰缸內,粗聲粗氣說道。


    「怎麽可能因為這種單純的理由,就動手殺掉長久以來一起生活的父親?」


    「就是因為長久以來一起生活,才會累積不為人知的深仇大恨啊,這又不是什麽稀奇的事。」


    子弑父、父殺子,在現今的社會裏,類似的血腥案件時有耳聞。


    一切都亂套了,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還是有點奇怪。」


    石井似乎沒有坐好,身體不停地扭來扭去。


    「有什麽好奇怪的?」


    「戶部的父親是癌症末期患者呢。」


    經石井這麽一說,後藤再度將視線轉向資料。


    確實如此,戶部賢吾的父親正誌是癌症末期患者。


    明明不用刻意動手去殺他,隻要放著不管不用多久他也會死,戶部卻大費周章敲破他的腦袋,加以殺害。


    這一點確實相當不自然,但是——


    「他大概是想親自下手吧?」


    後藤一邊看著在犯案現場拍攝的照片,一邊說道。


    真的是很不忍目睹的慘狀。


    戶部正誌被鐵槌毆打十幾次,嘴巴和鼻子被打爛到無法辨識,整張臉都凹陷下去的狀態。


    如果目的隻是殺人的話,沒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他想親手宣泄長年累積的怨恨的這種心情,似乎能透過照片感受到這種惡意。


    「是那樣的嗎?」


    石井不太服氣的歪著頭。後藤本來想把案發現場的照片亮給他看,最後還是作罷。要是現在讓石井看到這些東西,他肯定會嚇到握不穩方向盤而引發車禍。


    「就是那樣。」


    後藤把資料一股腦兒丟到後座去,懶散地靠在椅背上。


    比起犯案動機,有件事情更令後藤介意。


    為什麽戶部有辦法脫逃呢——


    雙手牢牢銬上手鋳,現場還有負責監視的檢察官陪同。一般來說,在這種情況下是不可能逃得掉。


    資料看是看過了,不過還是有很多無法解釋的地方。更何況,後藤隻相信自己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資訊。


    到時候見到精神科醫師,得優先確認這件事情,之後再來談犯罪側寫。


    後藤心裏暗自盤算著。


    6


    晴香徹底找遍整棟校舍,從五年四班教室所在的四樓到一樓都跑過一圈了。


    廁所自然不用說,圖書館和保健室這些不會上鎖的地方也全部確認過了。


    但是依然找不到真人。


    若是他潛入其他班級躲起來的話,級任導師應該會發現才對。他究竟是跑到哪裏了?


    接下來隻剩操場和體育館還沒看過。


    晴香在教職員專用的鞋櫃前換上鞋子後走出校舍。


    環視整座操場,穿過中庭繞到校舍後麵,終於在這裏找到了真人。


    他倚靠著校舍的牆壁,凝神盯著遊泳池。


    晴香放下心來正打算跑到他身邊,卻發現真人的前麵站了一個中年男人,因而停下腳步。


    男人頭上白發參雜、瘦得很病態,瞪大的雙眼骨碌碌地不停轉動。他是訓導主任今野。


    今野用手指著真人,不知道在對他說什麽話。


    這種時候,我該怎麽做才好——


    正當晴香還在猶豫不決,今野突然往真人的胸前用力推了一把。


    真人搖搖晃晃地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


    太過份了——


    「住手!」


    晴香大聲喝止今野,快速地跑到真人身邊。


    「真人,你沒事吧?」


    晴香向真人搭


    話,但是真人卻麵無表情地站起來,徑自拍掉褲子上的灰塵。


    「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晴香看著真人的眼睛問道。


    可是真人卻完全不為所動,隻是默不作聲回望晴香的雙眸。


    那是相當冷漠的眼神。


    盡管如此,今野的行為還是不可原諒。


    晴香轉身麵向今野,瞪視他凹陷的雙眼。


    「為什麽要這麽做?」


    因為無法壓抑情緒,晴香的口氣變得十分尖銳。


    「你又是誰啊?突然跑過來插手。」


    今野不悅地雙手抱起胳膊說道。


    我來實習的第一天已經向他打過招呼,在教職員會議上也會常碰到。居然還不知道我是誰——


    「我是實習老師,敝姓小澤。」


    今野一聽到這句話立刻咂嘴。


    旁若無人這四個字正符合他這副目中無人的模樣。即使輩分較高,也不能做這種事。


    「請你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麽你要這麽做?」


    晴香毫不畏怯、挺身麵對今野。


    「區區一個實習老師憑什麽插嘴,我可是訓導主任。」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他大概認為隻要依官仗勢,無論任何人都得低頭服從。


    不管是訓導主任還是校長,都不足以構成對小孩子使用暴力的正當理由。


    「當然是在教他啊。」


    今野臉不紅氣不喘的辯駁。


    今野動手推倒真人的行為,根本不是對做錯事的人進行斥責,而是明顯的行使暴力。「你說他究竟做了什麽?」


    聽了晴香的話,今野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做了什麽?他偷了我的東西。偷竊可不是用一句小孩子在惡作劇就能隨便帶過的問,而是名副其實的犯罪,你懂嗎?」


    偷竊?怎麽可能——


    「你說謊,他不可能會做這種事!」


    晴香沒有向真人問過,就先大聲出言反駁了。


    負責指導真人的班級至今已經過了一個禮拜。雖然對他們的了解並沒有多到足以斷定切,但是晴香的內心深處卻一點也不想懷疑他們。


    「把你剛才偷的東西交出來。」


    今野推開晴香、強勢地逼近真人。


    真人像是放棄了,將手伸進連帽外套的口袋裏拿出某樣東西交給今野。


    今野心滿意足地收下東西後放進網製的口袋。


    這不是真的——


    「這樣你就懂了吧。明明什麽都不知道,還敢跑來插嘴。」


    今野突然將臉貼近晴香,尖酸刻薄地出言嘲諷,然後快步離去。晴香一時語塞,隻能緊抿雙唇。


    晴香沒有立刻出言斥責,而是刻意露出笑臉麵對真人。


    「你還好嗎?」晴香詢問真人。


    他一語不發,臉上寫滿驚訝和疑惑,杵在原地不動。


    「我跟你說喔,真人。」


    晴香伸出手要握住真人的手。


    「不要碰我!」


    一直悶不吭聲的真人,突然大聲喊叫拍掉晴香的手。


    「真人……」


    真人用充滿敵意的眼神瞪視晴香。


    被他這麽一瞪,話全哽在喉嚨裏說不出來。


    「我被詛咒了,碰到我的人都會死。」


    「咦?」


    真人用眼角掃過一頭霧水的晴香,然後轉身跑走了。


    晴香隻能愣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遠去。


    他那瘦小的背上,究竟背負著什麽呢——


    我還不夠成熟,無法看穿他的心事,隻能幹著急。


    7


    「真的是這裏沒錯嗎?」


    後藤一開口詢問,石井又開始不安了。


    眼前有一棟五層樓的大樓,整棟大樓貼滿磁磚。一樓有一家設有開放式座位的咖啡柱身布滿希臘古典雕刻。


    這棟大樓的外觀好像開在表參道附近的精品店。


    所以也不是不能理解,後藤會懷疑精神科醫師的診所真的開在這種地方嗎。


    「地址是這裏沒錯……」


    石井再度確認手上的資料說道。


    後藤聞言立刻朝向大樓的入口邁進。


    石井手忙腳亂追在後藤的身後,搭上位於入口盡頭的電梯。


    「幾樓?」


    後藤麵露不悅問道。


    「呃……在三樓。」


    石井一邊翻閱資料,按下三樓的按鈕,電梯緩緩上升。


    電梯門一打開,眼前就有一扇木門,上麵掛了一張牌子寫著「佐佐木身心診所」。


    「是在這裏沒錯。」


    正當石井還在進行確認的時候,後藤毫不猶豫拉開門扉,大步跨入。


    看來後藤是先動身再動口的類型,我得多學學才行。


    石井跟在後藤的身後。


    室內的牆壁白得發亮,地上鋪著淺綠色的地毯,簡直給人置身於草原的錯覺。


    雖然聽說綠色可以讓人心情沉靜,但是在右井的眼裏看來,這裏的裝潢好像有點做得太超過了。


    後藤拿起迎賓櫃台上的內線電話。


    「我是世田町署刑事課派來的後藤,這裏有沒有一個叫佐佐木的人?」


    再怎麽說,對方也是師字輩的人,他的態度還這麽蠻橫粗暴。


    盡管心裏麵是這麽想的,但石並才沒膽敢對後藤說出口。


    後藤粗聲粗氣說聲「啊,知道了」就放下話筒,推開櫃台旁的門,直接往裏麵的道路大步邁進。


    到底有沒有先獲得許可才進去呀?


    石井盡管忐忑不安,仍舊追著後藤的背影開始向前走。


    後藤一來到盡頭的門前,連門也沒敲隻說聲「打擾了」就馬上拉開大門。


    真是有夠沒禮貌。


    「不好意思打擾了。」


    石井慎重地低頭致意後,走進房內。


    眼前擺了一套咖啡色的皮沙發,角落擺飾著盆栽,陽光穿過大片窗戶射進室內。


    房間最裏麵有一張木紋色的書桌,有一名女性坐在桌前麵對電腦敲打鍵盤。


    「讓你久等了。」


    女性停下手邊的動作,麵帶微笑站起身來。


    她大概就是精神科醫師佐佐木杏奈吧——


    纖細修長的身形,深邃端正的容貌,潔白細致的肌膚。她擁有足以登上時尚雜誌封麵的美貌。


    根據資料上的記載,她今年芳齡三十三歲。不過如果光看外表,說她隻有二十幾歲也講得通。


    石井的表情不禁鬆懈下來了。


    「眉開眼笑個屁啊。」


    後藤小聲罵著,用手肘頂了石井的側腹一下。


    石井挨了出其不意的一擊,「嗚」地倒嗆一口氣。


    說得沒錯,我差點忘掉自己的本分。更何況,我早已有了心儀的女性,也就是晴香。石井繃起神經,挺直背脊。


    「你就是佐佐木杏奈嗎?」


    「是的。」


    杏奈用清亮的嗓音回答後藤的問題。


    「我是後藤。然後他是……」


    「敝人名叫石井雄太郎!」


    後藤的拳頭落在揚聲大喊的石井頭上。


    「你太大聲了!」


    看著他們之間一來一往,杏奈掩嘴輕聲笑了。


    「兩位真是有趣的人。在我的印象中,刑警應該是更加不苟言笑的呢。」


    杏奈笑顏逐開說著,然後解開束在腦後的頭發。濃黑豔麗的長發如瀑,飄散肩頭。


    她的一舉手一投足都令石井評然心動。


    這


    是和晴香截然不同,成熟女性氣質高雅的美感。


    「兩位請坐。」


    石井和後藤依言並肩坐在沙發上。


    「我現在馬上端飲料過來。」


    「不用了,我們很快就會走。」


    「我總不能在客人麵前獨自啜飲吧。」


    杏奈笑著回應後藤的話,走出房間。


    *  *  *


    後藤一直以為那些叫醫師的人全部都身穿白袍。


    但是,坐在眼前的杏奈,身穿純白的上衣,搭配長及膝蓋的深藍色短裙。這身打扮與其說是醫師,看起來還更像公司行號的櫃台小姐。


    「雖然我知道由我主動要求協助辦案,實在不合常規,但是我應該對這個案件負一點責任。」


    首先切入話題的人是杏奈。


    什麽啊,你還有自知之明嘛——


    後藤在心裏冷嘲熱諷。盡管過去曾經有過警察要求精神科醫師協助辦案的例子,但是像這次由精神科醫師反過來主動捉出要求,可說是前所未啊的事情。


    「這裏禁煙嗎?」


    後藤隻是隨口問問而已,根本無意等對方回答就立刻點燃香煙。


    「請隨意,請問我也可以一起抽煙嗎?」


    杏奈將煙灰缸推到後藤眼前,自己也取出細長的薄荷煙點燃。


    煙霧裏飄蕩著一股甜香。


    「我想雖然你已經跟警察說過很多次了,首先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行嗎?」


    「好的,請說。」


    杏奈笑盈盈回答後藤,翹起腿來重新端正坐姿。


    後藤偷瞄鄰座的石井一眼——這個笨蛋,從剛才就一直是那副愣頭愣腦的呆樣。


    待會回去一定要把他揍到隻剩半條命。


    「戶部脫逃的時候,你正在這個房間看診吧?」


    「是的,沒有錯。」


    「現場還有其他人嗎?」


    「當然,檢察官也來進行監控,他們二位待在門外。另外還有二個人站在後麵的槍斃那裏。」


    杏奈用纖纖玉指指向後藤背後。


    左右各一個人堵住門口的出路,大概是這樣配置人力的吧。


    「這樣他還逃得掉啊。」


    後藤的發言,使杏奈細長的鳳眼覆上一層陰霾。


    「當我正在為他進行看診的時候,火災警報器突然響了。」


    杏奈將香煙放在煙灰缸上,煙霧嫋嫋上升。


    「火災警報器?」


    「是的,不過那是誤報……因此,走廊上的兩個人離開崗位前去查看狀況,房間裏麵的兩個人則替補他們的位置,出去在走廊上留守。」


    一群蠢材——


    既然走廊上已經有兩個人在看守,根本沒必要特別離開崗位去察看,竟然犯下這種單純的團隊失誤。


    後藤煩躁地將抽到一半的香煙在煙灰缸內撚熄。


    「那戶部呢?」


    「他趁機從裏麵把門鎖起來了……那時候真的很可怕……」


    杏奈抱著自己的雙肩,渾身打顫。


    即使是這點小動作,都顯得楚楚動人。


    「接著他就襲擊你了嗎?」


    「不要是的,他打算從那扇窗戶逃出去……」


    杏奈指著自己座位後麵的大窗子。


    「原來如此。」


    後藤語畢,杏奈抵著眉心,愁眉不展低垂著頭。


    「我試著阻止他脫逃,然後他就突然向我撲過來,掐住我的脖子。」


    杏奈緩緩抬起臉說道。


    大概是因為又重新描述整個情況,喚醒了當時恐怖的記憶,導致她貧血似的血色盡失。


    「所以你就剌傷戶部了嗎?」


    後藤故意話中帶剌。


    杏奈默默點點頭,坐在一旁的石井倒吸了一口氣。


    「那把剪刀是從哪來的?」


    「在我掙紮的時候,偶然摸到擺在桌上的剪刀。我拚命揮動剪刀想抵抗他……但是我並沒有打算傷害他……」


    杏奈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最後沉默了下來。


    她的指尖不停顫抖著。即使努力裝出堅強的模樣,心裏其實很害怕吧。一般人說到這裏,忍不住哭出來都不奇怪,她的自製能力真令人欽佩——


    「請、請問你還好嗎?」


    石井小心翼翼問道。


    杏奈雖然笑著說「我沒事」,表情卻依然很僵硬。


    「石井先生好溫柔呢。」


    語畢,杏奈凝神回望石井的眼睛。


    「啊,沒有啦……隻是……」


    「大概的情況我都知道了,接下來要問你的事。你說要協助搜查,到底有什麽企圖?」


    因為氣氛突然變得有點奇怪,後藤唐突地切換話題。


    杏奈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先梳攏長發,端正坐姿後才開口。


    「企圖是指什麽意思?」


    「警方早就取得你的口供,換句話說你已經盡力協助搜查了。你又不是突然想到新的,既然如此,你究竟打算幹麽?」


    後藤點了一支新的香煙說道。


    「我當然是想利用犯罪側寫協助搜查。」


    「你真的覺得靠那種東西抓得到犯人嗎?」


    後藤刻意冷言冷語出言嘲諷。


    「薺力對犯罪側寫有所誤解。」


    杏奈如此正色直言。


    「誤解?」


    「沒錯,犯罪側寫並不是像電視劇那樣,能夠準確猜中犯人姓名或藏身處這種毫無科學根據的東西。」


    「是這樣嗎……」


    麵對出乎意料的回答,後藤感到有點不知所措。


    「犯罪側寫是一門學問,專門利用行動科學、統計學分析推測犯罪案件的性質和特征。」


    「把話講白一點。」


    「換句話說,犯罪側寫不是用來掌握犯人的行蹤,而是先勾勒出犯人的形象,再運用統計學分析犯人究竟是什麽樣的人。」


    「不就跟警方現行的搜查方式差不多嘛。」


    後藤不悅地回嘴。


    實際上警方在進行搜查的時候,本來就會從犯案內容推測犯人的形象。


    如果屍體身上的錢被搶走的話,犯人很可能就是以強盜為目的;如果錢財原封不動的話,就有可能是私人恩怨。


    「你說的一點也沒錯。犯罪側寫隻是從心理學的觀點研究搜查人員在犯案現場累積的經驗,提高整個辦案過程的效率。」


    杏奈說著,嚴肅的表情也逐漸緩和下來。


    「可是,佐佐木醫師也在美國鑽研過犯罪學吧?」


    石井探出身子提出疑問。


    「不管是在美國或是英國,說到底辦案的基本還是在於警方的偵訊。若是輕輕鬆鬆做個精神鑒定,就能夠把一切查個水落石出的話,也用不著這麽辛苦了。我們所做的事情,隻不過是多提供一些辦案線索,提高警方偵訊的效率。」


    後藤聽完杏奈的說明,才去除了腦中先入為主的成見,開始有意試著側耳傾聽她的意見。


    「那就讓我聽聽看你所謂的辦案線索吧。」


    後藤在煙灰缸內撚熄香煙,盤起胳膊。


    「好的,首先要請問你知道為什麽檢方判斷戶部先生需要進行精神鑒定嗎?」


    後藤「嗯」了一聲點頭回應杏奈。


    聽說在偵訊時,他也報出別人的名字,突然鬼吼鬼叫、橫衝直撞,搞得人仰馬翻。


    檢方經過初步鑒定,懷疑他精神失常,於是將他轉送給專門醫師進行正式的精神鑒定。


    畢竟他的精神狀態極不穩定,他殺害生父的動機至今未明。


    「我跟他見麵的時候,他自稱牛島敦,而非戶部賢吾。」


    「牛島啊……」


    「資料上也記載著,他疑似患有解離性人格疾患,也就是俗稱的多重人格。若是這樣的話,即使他有好幾個名字也不足為奇。」


    「然後呢?」


    「他小時候左半臉被火燒出一大片燒傷,或許因此導致他產生了自卑情結……」


    說到這裏,杏奈突然猶豫的閉上雙唇。


    「難道醫師有想到其他的可能性嗎?」


    打破沉默的是插嘴提問的石井。


    瞧他的雙眼格外炯炯有神i明明是個膽小鬼,卻聽到這種話題就一頭栽進去,真搞不懂這家夥。


    「請把這個意見當作其中一種可能性就好。」


    「什麽啦?」


    「解離性人格疾患,也就是俗稱的多重人格,在以前是一種不太為人所知的疾病。但是時至今日,這個詞匯經常出現在各種媒體中,大部分的人都知道這是什麽樣的疾病。」


    杏奈用緩慢的口吻說著,小心翼翼窺探後藤的臉色。


    「然後呢?」


    後藤出言催促,杏奈用力點了點頭,舔舐嘴唇繼續往下說。


    「因為我也隻和他見過幾次麵,所以沒辦法說得很有把握。但是,他的症狀雖然和解離性人格疾患非常相似,卻沒有記憶障礙這種典型的症狀。」


    「記憶障礙?」


    「所謂的解離性人格疾患,當人格人出來的時候,人格b不會記得a做過什麽事情。不過,就算戶部的人格轉換,也記得所有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你到底想說什麽?」


    「這有可能是非常高智慧的蓄意犯罪。」


    「咦!」


    石井誇張地向後仰。


    「吵死了!」


    後藤用力巴了石井的後腦勺。


    你也驚訝過頭了吧,這個白癡。


    「你的根據在哪?」


    「如同我剛才所說的,多重人格患者在人格轉換期間,其他的人格會陷入沉睡,完全不記得那段時間內發生的事情。但是,我在戶部所說的話中沒有發現記憶無法連貫的情形。而且……」


    杏奈突然站起身來走回自己的桌邊,從抽屜裏取出一本即大小的書冊,放在桌上。那是一本用現在幾乎看不到的草紙製成的小學作文集。


    杏奈在桌上攤開貼有標簽的頁麵。


    「這是戶部先生在小學三年級時寫的作文。」


    敞開的頁麵上有個標題「未來的夢想」。


    杏奈用手指指著頁麵上的一處,那裏寫著戶部賢吾的名字。


    「我想要跟爸爸一樣當社長。」


    真是諷剌,明明兒時曾經懷抱這種夢想,如今卻親手殺害了自己的父親。


    「這裏也請你們看一下。」


    杏奈的手指輕輕向旁邊滑動,在某個名字上停住。上麵寫的夢想是——


    「我想要變成戶部——牛島敦」


    後藤愕然抬頭望向杏奈的臉。


    杏奈神色凝重地頷首。


    「沒有錯,就是他報出來的另一個名字。」


    「這是怎麽一回事?」


    後藤腦中一片混亂。


    「我沒有辦法解釋清楚。但是戶部先生的臉被火燒傷的時期,剛好和寫下這篇作文的時期重疊。」


    「這麽說……」


    後藤的背脊竄過一股冷顫。


    「無論他是否患有多重人格,我認為線索都握在這個牛島的手中。」


    事態嚴重了——


    後藤隱隱約約有這種預感。


    8


    晴香寫完今天要提交的日誌,已經是晚上七點了。


    其他實習老師似乎也覺得日誌很難寫,但晴香特別不擅長寫日誌。


    不知不覺之間開放給實習老師使用的會議室,隻剩下晴香一個人。


    如果隻要在日誌上寫感想或記事,不需要花這麽長的時間。但是,有一件事情壓在晴香的心頭上。


    中午尋找真人的時候撞見的那場騷動1晴香不知道是否要把這件事告訴駒井,一直猶豫不決陷入煩惱。


    想了老半天,最後沒有把真人的事情寫進日誌裏麵,也沒有口頭告訴駒井這件事。


    晴香走出會議室,敲了敲旁邊教職員室的門。


    一打開門就看到坐在桌前處理事務工作的駒井。


    除了她以外,大家都走光了,看來她等了晴香很久。


    駒井發現晴香來了,笑容滿麵舉手招呼。


    「對不起,我來遲了。」


    晴香低頭用雙手將日記遞給駒井。


    「不用介意。」


    駒井打開日誌裏今天的頁麵開始看了起來。


    在一陣沉默之後,駒井輕輕闔上日誌,深深歎了一口氣。


    是不是有什麽問題呢——


    當晴香這麽猜想的時候,駒井將日誌收進書桌的抽屜內,拿起包包站了起來。


    「晴香老師,你要回家了吧?」


    「啊,是的。」


    「這樣呀,那麽我們一起回去吧。」


    駒井說道,走向出口。


    「啊,好的。」


    晴香心不在焉做出回應,追上駒井的腳步。


    雖然是駒井主動說要一起回去,卻好像一直在思考什麽事情,一路默默走著。


    盡管晴香覺得她的樣子好像有點不對勁,但是又想不出什麽話題,兩個人就這樣一起來到一樓教職員專用的鞋櫃前。


    「晴香老師,我問你。」


    在換上鞋子的時候,駒井終於開口了。


    「什麽事?」


    「午休發生的事情,為什麽沒有跟我報告呢?」


    駒井的語氣中沒有絲毫責備的意味,這樣反而更讓晴香的心頭一緊。


    隻要稍微想一下就會知道了。


    畢竟引起了那麽大的騷動,即使晴香一個字也不說,也有可能從當事人今野口中傳到駒井耳裏。


    駒井大概一直在等晴香主動說出口吧——


    而我卻背叛了她的期待。


    「對不起。」


    晴香壓抑著湧上心頭的感情,咬緊牙根。


    「你是不是認為向我報告這件事以後,我會生氣?」


    「不是這樣的,隻是……」


    「怎麽了?」


    「我並沒有直接親眼看到現場的狀況,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真人會偷訓導主任的東西……」


    晴香在胸前握拳,向駒井傾訴。


    「我也和你一樣無法置信。但是,正因為如此我才希望你跟我說。難道你認為我會不經過確認就先責罵真人嗎?」


    「不是的。」


    直到此刻晴香才終於明白,自己的煩惱有多麽自私。


    我誤會了許多事情,我還是個很不成熟的人。


    「這次的事情就算了,下次一定要跟我說喔。」


    「真的非常抱歉。


    晴香深深低頭致歉。


    駒井看著晴香的身影,突然笑出聲音來。


    「你真是少見的老實呢,這種個性很不吃香。」


    「是這樣的嗎?」


    對於老實這個評價,晴香本人沒有什麽感覺,所以回答的模棱兩可。


    「欸,或許我也有錯,沒有先告訴你真人的事情。」


    駒井靦腆地吐了吐舌頭。


    「他有什麽問題嗎?」


    「嗯,不該說是問題吧。他最近的樣子看起來怪怪的,他以前並不是那樣的孩子。」


    「是這樣的嗎?」


    「對呀。啊、對了,


    有個東西要給你看看。」


    駒井說著一邊從包包裏麵拿出整疊稿紙,遞給晴香。


    「請問這是什麽?」


    麵對晴香的疑問,駒井露出苦澀的表情。


    「你記得上個禮拜讓學生們寫了一篇關於父親的作文吧?」


    「我記得。」


    那一天確實是晴香到任的第一天。


    「這一篇就是真人寫的作文,內容有點……」


    「你是說內容嗎?」


    「我希望你讀過以後再告訴我你的感想,那個孩子心裏一定有很大的煩惱。」


    「好的,謝謝老師。」


    晴香出聲答覆,然後將稿紙收到包包裏。


    兩個人開始並肩走出校舍,駒井好像發現了什麽而突然停下腳步。


    她的視線投向遊泳池的方向,晴香也隨著她往同一個方向看過去。


    真人就在那裏——


    他站在柵欄前,緊盯著對麵的遊泳池。


    「真人,你在看什麽?」


    駒井比晴香更早開口。


    真人慢慢地把臉轉過來,眼神相當空虛,好像他的心根本不在這裏。


    「鬼魂。」真人喃喃說道。


    「鬼魂?世上沒有那種東西。」


    「就是有。」


    真人立刻否定駒井的話。


    「鬼魂就在這個遊泳池,我被那個鬼魂詛咒了。」


    真人麵無表情地說完這句話後,就一溜煙地跑走了。


    「等一下、真人!」


    駒井急著叫住他,但是真人連頭也不回,一下子就消失在黑暗之中。晴香隻能在一旁默默看著這一切。


    那個孩子真的看得見鬼魂嗎——


    這個疑問一直盤據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請問……真人說他看得見鬼魂……」


    晴香忍不住問出口。


    「這裏從很久以前就有那種傳聞。」


    駒井一臉困擾歎了一口氣。


    「傳聞……是嗎?」


    「這裏以前好像是倉庫,之前在這裏發生火災還燒死了學生。所以才會……」


    駒井含糊其辭。


    她大概是不相信鬼魂存在的類型吧。


    「請問學生們也知道這個傳聞嗎?」


    「嗯,你知道隔壁班的橫內老師吧?」


    「我知道。」


    「他四處嚷嚷說離校途中在這裏看到了鬼魂,真人一定是聽到這件事情才會說那種話吧。」


    晴香再次把視線轉向遊泳池。


    倒映在渾濁水麵上的月亮,隨著水波擺動著。


    遺憾的是,晴香無法確認這項傳聞究竟是真是假——


    9


    回到自己的房間,晴香累得癱倒在床上。


    身體好沉重,今天真的累壞了。晴香本來就是比較笨拙的類型,無法一心二用。


    而且今天又發生了這麽多事情,精神上也很疲憊不堪。


    「那個孩子沒有母親,心裏覺得很寂寞吧。」


    離開學校在回家的路上,駒井如此開口說道,向晴香娓娓道來真人家裏的情況。


    真人的母親好像在一年前和打工處的同事墜入情網,最後拋夫棄子離家而去。


    聽說甚至連一句道別的話都沒有——


    真人似乎和父親相處得不太順利,從那個時候開始就漸漸封閉心靈了。


    真人的父親一邊在修車廠工作,一邊獨自撫養真人,但是幾個月前修車場卻倒閉了。駒井雖然沒有仔細說明原因,總之好像是老板被逮捕了。


    盡管這件事情和真人的父親毫無關係,但是謠言卻加油添醋地傳出來。


    真人的父親遲遲找不到下一份工作,為了過生活隻好把房子賣掉,現在父子兩人在公寓過著拮據的生活。


    晴香並沒有親眼看到他們生活的情況,不過相較於班上其他學生,就可以想像得到他們的生活絕對過得不寬裕。


    明明自己沒有任何過錯,卻被迫過這種苦日子。


    麵對這種不幸的事情,身為小孩完全無力抵抗,隻能默默咬牙忍耐。


    「雖然我很想為他盡一點力,不過老師能做得到的事情其實很少。」


    駒井最後說的這句話,深深地剌進晴香的胸口。


    我們真的什麽忙也幫不上嗎?


    真人那不符合年齡的冷漠表情浮現在晴香的腦海中。


    那個孩子,究竟是用什麽樣的心情來承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呢?


    想必隻能把所有的一切硬塞進那副瘦小的身軀內。


    隻要把滿腹的忿恨不平發泄到別人身上就可以輕鬆一點了,但是他並沒有這麽做。


    雖然這麽做是很逞強,不過從這點可以看得出來,他是個堅強又溫柔的孩子。


    簡直跟那家夥一模一樣——


    八雲也肩負著沉重的不幸。


    雖然他平常都戴著黑色角膜變色片隱藏起來,其實他的左眼天生就是紅色的。而且,那隻眼睛擁有獨特的能力,能夠看見死者的靈魂。


    因此,身邊的人都排擠他,他甚至差點被自己的生母親手殺掉。


    盡管他不會把這些事情掛在嘴上,他一路走來所嚐到的痛苦,想必是晴香根本無法想像的。


    能夠了解真人心情的人,也許不是像我這種不成熟的實習老師,而是有著相同遭遇的八雲。


    「我看得見鬼魂。」真人在遊泳池前說道。


    這件事情是真的嗎?


    也隻有八雲才能夠確認這件事情的真偽。


    幸好明天是禮拜六不用上課。說不定他又會露出一臉厭煩的表情,但還是跟八雲商量看看吧,他一定能幫忙找出一絲線索。


    晴香突然想起從駒井那裏收下的作文,起身從包包裏麵抽出稿紙。


    真人的作文隻寫了一行字。


    「我的爸爸已經不在了,我殺了他——」


    10


    回到警署,石井全身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


    好一陣子沒有四處奔走,意外地感到疲倦,或許還是多做一點運動比較好。


    「真是的,事情變得越來越麻煩了。」


    坐在眼前的後藤點起香煙低語著。


    事情確實是變得更加錯綜複雜了,不過同時也可以說大有斬獲。


    「我認為事情有點苗頭了。」


    「還很難說。」


    後藤依舊存疑,不過石井卻不是這麽認為的。


    杏奈暗示戶部可能假裝患有解離性人格疾患。


    而且,戶部報出的另外一個人格「牛島」確有其人。


    追尋著這條線索,今天東奔西跑了一整天。


    首先從戶部的作文集開始查證。


    雖然那所小學裏以前確實有個名叫牛島敦的學生,但是他早已不在人世,聽說是在一場校內火災中喪生。


    而且又得到一條新消息,牛島是個沒有父親的私生子。


    因此轉換調查方向,開始追查牛島的雙親。


    從區公所查出戶籍所在地,實際造訪牛島的住家,卻沒有半個人在。接著在附近打聽消息,終於掌握到牛島的母親現正住在養老院這一條有力的情報。


    預計明天要去那間養老院跑一趟。


    「或許真的能追查到犯人的行蹤呢。」


    石井興高采烈地說道,內線電話突然響起打斷了對話。


    「是誰?」


    後藤接起電話後完全不掩飾其不悅的情緒。


    不管再怎麽說那種態度未免也太蠻橫無禮了吧,石井心裏雖然這麽想,但是卻沒有勇氣把話說出口。


    「我出去一下。」


    後藤掛上電話,迅速站起身來。


    「咦?要去哪裏?」


    「課長叫我過去,報告就交給你寫了。」


    後藤叼著香煙走出房間。


    盡管他嘴上是說報告就交給你寫了,不過實際上後藤從來沒有寫過報告。


    石井對這點並沒有感到絲毫不滿。


    雖然石井自己也不太想這麽說,平常一點忙也幫不上,如果連個報告也寫不好的話,根本不知道自己待在這裏有什麽意義。


    石井在桌上攤開報告,把戶部賢吾的資料拿到手邊。用指尖重新扶正眼鏡,再次瀏覽他的經曆。


    三十八歲、單身、母親在二十年前因糖尿病病逝。


    十歲的時候燒傷了臉,在那之後轉學到隔壁鎮上的小學。


    之所以要特別轉學,也許是顧慮到他在火災中所受到的打擊吧。


    不過既然要換個環境的話,幹脆搬到更遠的地方去不是更好嗎——


    盡管這種念頭閃過腦中,不過立刻就推翻了這個想法。


    戶部家在當地經營不動產公司,所以無法輕易拋下工作遷居遠方吧。


    他的父親正誌是招贅進戶部家的女婿,或許這也是原因之一。


    別再胡思亂想了,我得快點寫完報告。


    石井啪啦啪啦地翻閱資料。


    突然有個滿臉是血的老人映入石井的眼簾。


    這個人正是遭受殺害的戶部正誌。


    「啊!」


    石井禁不住發出慘叫聲。


    居然親手把自己生父的臉砸得稀巴爛,這種事隻能用脫離常軌四個字來形容。


    戶部賢吾究竟是個怎麽樣的人呢?


    11


    晴香來到位於大學b棟後方兩層樓的組合屋前麵。


    站在一樓最裏麵掛有「電影研究同好會」的門牌前。


    為了來這裏見齊藤八雲——


    因為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麵了,所以晴香的心裏有點緊張。


    「嗨。」


    晴香沒有敲門就把門打開了。


    他在——


    坐在正麵椅子上的八雲,一如往常抓著睡得亂七八糟的鳥窩頭,裝模作樣打了個很大的嗬欠。


    看起來好像才剛睡醒的樣子,反正他這個人老是這樣子。


    「又是你啊,這麽閑喔?」


    八雲露出世界末日降臨般的嫌惡表情。


    這個人就是沒有辦法好好地打招呼——


    晴香抱著半放棄的心情坐在對麵的椅子上。


    「我已經說過好幾次了,我沒有那麽閑。」


    「在我眼裏看來你一點也不忙。」


    八雲嘲笑似地冷哼。


    這個人真是的——


    「我真的很忙啦,最近我都在參加教育實習呢。」


    晴香壓抑怒氣出言反駁。


    「大四才要開始進行教育實習吧。而且這裏又不是讓你實習的地方,再說我也不是你的學生,也不想當你的學生。」


    無論如何你就是要瞧不起我對吧,既然這樣我跟你杠上了。


    雖然一點根據也沒有,不過我覺得今天好像吵得贏他,晴香心中的鬥誌猛烈地燃燒起來。


    「我們學校就算是大三也可以參加實習,而且今天是禮拜六不用上課,八雲你根本不知道今天是禮拜幾吧。我可是在小學裏接受教育實習,別扭的大學生才沒資格參加呢。」


    晴香順勢一吐為快。


    怎麽樣,投降了吧?晴香悄悄在心中擺出勝利姿勢。


    「也就是說你現在很閑嘛。」


    八雲所言甚是,情勢一口氣逆轉了過來。


    算了,反正我就是講不過八雲啦,晴香不禁垂頭喪氣。


    「那你今天又有什麽煩惱了?」


    八雲一邊打嗬欠一邊切換話題。


    突然被八雲一語道中,晴香目瞪口呆地盯著八雲看。


    「為什麽你會知道?」


    八雲一臉不好意思的瞥開視線,不耐煩地抓著頭發。


    「你昨晚幾乎沒睡吧,黑眼圈都跑出來了。」


    被他這麽一說,晴香趕緊伸手遮掩。


    盡管用手碰也摸不出來是不是真的有黑眼圈,不過睡眠不足的確是事實。


    「而且你進房間的時候眼神很空虛,八成在想別的事情吧。順便告訴你,每當你帶著麻煩過來的時候,一定會堆出滿臉笑容邊說『嗨』邊走進來,那樣實在很惡心,拜托你別再那樣了。」


    竟然說我很惡心——這家夥到底是有多失禮啊。


    「唉,你大概又是老樣子,從實習的學校那裏撿了麻煩回來吧,所以才會來這裏有說錯嗎?」


    被他說得那麽斬釘截鐵,實在無話可說。他的觀察能力還是一樣敏銳。


    「你願意聽我說嗎?」


    「事到如今你還客套什麽。就算我沒有拜托你,你還不是每次都自顧自的講個不停。」


    真是氣死人了,總有一天我絕對要揍飛他。


    為了平息怒氣,晴香先做了個深呼吸才開口說話。


    「其實是學校裏發生了一點問題,有個問題兒童……」


    「你也是很令人頭痛的問題兒童。」


    八雲揉著眼睛插嘴出言嘲諷。


    如果要一一跟他計較就會沒完沒了,晴香不予理會繼續往下說。


    「在我實習的班上有個男孩子叫作真人,他說他看得見鬼魂。」


    八雲的表情好像突然變嚴肅了。


    看得見死者靈魂的八雲,對於這方麵的話題總是很敏感。


    「看得見鬼魂,這是他本人親口說的嗎?」


    晴香頷首。


    昨天在遊泳池前碰到他的時候,真人他自己說「這裏有鬼」。


    晴香猜測真人之所以會闖禍,應該跟這件事情有關係。


    「而且,那個孩子還說自己被詛咒了。」


    「詛咒?」


    八雲宛如收到烈日照射般眯起雙眼。


    「嗯,詛咒。」


    「是在說你嗎?愣愣傻傻的,說是笨手笨腳也行。」


    「別鬧了,認真聽人家說話啦!」


    「我不管什麽時候都是很認真的。如果能像你那樣呆頭呆腦的,不知道會有多幸福。」


    八雲尖酸刻薄地反駁晴香的抗議,然後手撚著眉心低頭沉思。


    雖然嘴上是那樣說,看來他還是很介意。


    如果真人說的話是真的,那麽他和八雲的處境就一模一樣了。


    「你覺得呢?真人他看得見鬼魂嗎?」


    晴香故意開口問問看。


    「就算他本人說他看得到,那句話也算不上證據。」


    八雲抬起臉來。


    雖然他的雙眼還是一如往常帶著睡眼惺忪的樣子,晴香發現他的眼陣深處似乎動搖著,但或許也有可能隻是看錯了。


    「不過,隔壁班的老師說他在同一個地方撞鬼了。聽說以前那裏曾經發生過火災,還燒死了學生。所以我想這件事大概是真的。」


    晴香回想著駒井所說的話說道。


    為什麽我會這麽意氣用事呢,這樣簡直就像是我希望真人看得見鬼魂似的。


    「你完全想錯了。」


    與晴香相形之下,八雲的語氣極為冷靜。


    「想錯了?」


    「沒錯,如果說從以前就有這種傳聞,那麽就不足以證明他看得見鬼魂,反而顯得更可疑。」


    原來如此。


    若是說本來就有這種傳聞,那麽他本來就知道有這回事。既然知道的話,要怎麽講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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