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各項廣告戰役告捷,客戶a組得到喘息。程諾文念其辛苦,自己掏錢請客,飯桌換酒桌,唱k到泡湯,一組人團建玩了整整兩天。到春節前一周,眾人心都散了,空閑時都在討論假期安排。公司給所有員工放了十天假,丁昭多請了幾天,準備回老家過元宵。他問程諾文一個人在家能不能料理好叉燒。程諾文難得周末沒工作,坐在沙發上看書,心不在焉回複沒事,反正他過年不會出門。“你過年不回家嗎?”丁昭知道程諾文是上海人,但向來獨住,連這套公寓都是自己貸款買的,從沒聽他提起過家人親戚。“不回,”程諾文翻過書頁,“沒意思。”和家裏關係不好?看來是敏感問題,不多問了。丁昭岔開話題,說自己小年夜走,他歸心似箭,一想到能和叮叮車共度兩周蜜月,語氣不由輕快起來。程諾文從書後露出半張臉,“回家過年有這麽開心?”丁昭理所當然說有啊,我從小就和我媽過,來上海讀大學,每年隻能回去幾次,工作之後次數就更少了,而且過春節,和家裏人吃年夜飯天經地義,不回去會被天打雷劈的好嗎。最後那句說得太順,不妙,明顯影射程諾文。他悄悄望一眼,程諾文放下書,在看手機。“春節上海不下雨也不打雷。”原來你在乎啊!他試探問:“你有什麽打算?難道一直待在家裏嗎?”“我有很多娛樂手段。”講得清新脫俗,不就是找人上門睡覺,或者躲房間檢查你那個三層玻璃櫃的燈條亮不亮。丁昭不爽,故意說自己回家就忙了,陪媽媽,陪叮叮車,見見老友竄竄門,計劃表上的活動多姿多彩。程諾文沉浸書本,不做反應。叉燒在他手邊躺著,拿屁股對程諾文。自從那次將叉燒送去寵物酒店,臭東西記恨他們丟下自己,把留下的衣服毛巾啃個粉碎,回家也不肯理人,成天趴在地上裝憂鬱。拿零食賄賂,才露出本性,給個眼神,爪子一揚扣下,脾氣相當陰晴不定。自己不在,程諾文有的要頭疼。丁昭想起以前程諾文常板著臉對他說“我討厭給別人收拾爛攤子”的模樣,冒出陰暗念頭,決心過年期間程諾文再來求助,定要狠下心腸,一句自己事情自己負責,原樣奉還,外加飛行模式開足兩個禮拜。越想越樂,他對程諾文說:“總之,好多人找我,我過年會很忙。”程諾文目不斜視,哦一聲。仔細想,除了公司同事,還有那些走馬燈炮友,程諾文好像也沒多少親近的朋友。大部分時間,比起與人來往,他還是更加鍾意獨處。“你不會覺得一個人待著孤單嗎?”丁昭問,“特別過年過節,朋友們聚在一起的時候。”程諾文用餘光掃他:“有朋友就不孤單?你朋友很多?”“總歸有幾個的。”“那你朋友有在你困難的時候幫忙嗎?”回想起上一段租房經曆,丁昭不禁陷入自我懷疑。程諾文占到上風,“看來你所謂的朋友也不是每個都可靠。”他不服輸,掰手指說哪有,我、賴茜、大頭,關係就挺好的,平時誰工作上有需求,都能搭把手。“和同事交朋友,”程諾文不以為然:“嚴格來說你們都是競爭對手,不能太親近,關係處理不好會很麻煩。”“隻是朋友,又不是談朋友,公司不允許辦公室戀愛,我知道規定的,”丁昭眼珠一轉,“但聽說我們組裏有過先例,是誰啊,你知道嗎?”程諾文抬眼看他:“你請假單我還沒批。”“當我沒問哈!”*程諾文年前大赦天下,交上來的假期申請都批了。小年夜,丁昭加入春運大潮。臨走前特意買了點本地特產,上車大包小包,等到家,惠芬女士熱烈迎接,叮叮車見到主人,興奮非常,將丁昭舔得滿臉口水。一家人過除夕,其樂融融。惠芬女士大展廚藝,幾道硬菜下去,又把丁昭吃胖兩斤。她給丁昭塞下春卷,拍拍腿,老了,健忘,還有一個八寶飯沒上鍋蒸,這是我專門找人做的,餡料多,你肯定喜歡。丁昭嘴裏都是卷心菜肉絲,含糊說別蒸了,吃不下。惠芬女士一反平日溫吞,堅持立場,說過年呀,甜甜蜜蜜吉祥如意,不吃八寶飯哪裏像樣,必須吃,我現在去弄。灶間飄出熱氣,丁昭打開電視放春晚,看兩眼無聊了,想起程諾文在家帶狗,一想就收不住。走了兩天,程諾文一次消息都沒來過,對話框寂靜如死。以他的預估,程諾文那邊理應雞飛狗跳才對。丁昭糾結半天,還是拿出手機:叉燒怎麽樣了?十幾分鍾之後,程諾文回複:好得很。嘴硬呢。丁昭不相信,發去小作文,大都是之前說過好幾次的注意事項,他怕程諾文忘記,再一次老話重提。對方回兩字:嗦。附上兩個視頻,叉燒玩玩具,叉燒乖巧坐。看起來很聽話,氛圍一派祥和。丁昭來回看了幾遍,莫名生出一股失落。原來一個人也能帶好小狗,也是,程諾文做什麽不行,他是那種你把他丟去北極也能靠自己活著走回來的人,這樣的人,根本不需要別人。認真起來,訓隻小狗不是難事。等過段時間,叉燒再聽話點,自己是不是就能功成身退?如果重新找房子住出去,年後那市場,是不是該提前看起?許多問題瞬間湧上來,丁昭心煩,鎖掉手機,抱住叮叮車埋在狗狗毛茸茸的身上。惠芬女士端著八寶飯從廚房出來,“昭昭,這裏麵放了豬油渣,香是香得來,你多吃點。”手工八寶飯內餡豐富,葡萄幹紅棗紅豆沙,丁昭挖了一勺,甜上加甜的組合,到他嘴裏,卻吃不出甜味。他用勺子來回碾,惠芬女士看出他有心事,問怎麽啦,突然就不開心了。沒有。丁昭打起精神,不想讓媽媽操心。八寶飯很好吃,他邊說邊舀一大勺往嘴邊送,熱點燙口,燒到嘴上疼得他一哆嗦。吃不下不要硬吃呀,惠芬女士遞紙巾,注意到他頻繁查看手機,問是不是在煩工作上的事情。丁昭搖搖頭,說自己年前轉正,工資也漲了,以後能多打點錢回家,再幹幾年,穩定點,接你去上海,那邊資源多,去醫院什麽的都方便點。不是一定要去的,老家也蠻好,要是覺得辛苦,回來也沒關係。辛苦是辛苦,但留在大城市平台多,發展好。他想到程諾文,說還有,自己遇到貴人,借東風,好似離成功更近一步,這麽好的機會,他想抓住。惠芬女士先是笑,說有貴人呀,那希望這位好人能多多保佑我們昭昭。她端詳丁昭的臉,看了會兒,歎口氣,說你呢,從小不爭不搶,我老是教你碰到事情,吃點虧,忍一忍,過去就過去了,但我也明白,你心裏是不願意的。以往家裏條件不好,你乖,不出去惹事,喜歡的東西媽媽買不起,你就說不喜歡。喏,八寶飯,你明明最愛吃,可是從來不說,隻在過年的時候,才會偷偷多吃兩口。她輕輕拍丁昭的手,“長大了,昭昭,如果你有想要的東西,不要害怕,一定緊緊抓在手裏。”叮叮車應景,在旁長長嗚一聲。惠芬女士笑了,還有這個小東西,今天過年,也讓你吃個滿漢全席。她起身給叮叮車準備晚飯,老狗甩尾巴,喜滋滋跟著。桌上八寶飯還在嫋嫋冒熱氣,丁昭用勺子挖兩下,吹涼吃下去,嚐出陣陣甜味。考慮很久,再抬頭時,他說媽媽,我想早點回上海。第37章 新理解(4)初三回上海的車票相當好買,到虹橋晚上八點,丁昭排隊等出租車,惠芬女士給他發個視頻,舉著叮叮車的爪子對屏幕給他拜拜,“寶寶來和昭昭哥哥說加油,工作加油,生活加油。”叮叮車張嘴哈氣,手舞足蹈,丁昭看笑了。正好排到他,指揮人員問他往哪個方向,丁昭答徐匯濱江,對方揮舞小旗,示意他去第二條車道。上車,司機在聽101.7,男女dj閑聊新春話題,今天有沒有走親戚雲雲,中途插一首天王的恭喜發財,司機跟著音樂,在方向盤上打節拍。丁昭抱緊胸前紙袋,他有心早返,是否在上海有在意的人事物,媽媽沒有多問,賣力燒了很多可以久放的小菜,沒來得及在元宵蒸的八寶飯也一並打包進去。兩個熱炒出門前剛做完,三小時下來,貼在胸口還能感受到微微熱度。群群候鳥歸巢,春節的上海是一座空城,高架車輛稀少。所有人都在往家的方向遷徙,唯獨丁昭逆流,申城二月依舊寒冷,高聳入雲的都市建築被鋼筋水泥包裹,如擎天之柱,車子駛入南北高架,有段路能遠遠看見恒光大廈,逐漸暗下去的夜中,隻有幾扇方塊大的窗戶幽幽閃光。為什麽要回去?丁昭一路都在想兩個問題,另外一個是程諾文見到他會是什麽反應。半小時車程結束,仍未有答案。付完車錢,司機下車取後備箱的行李,分別前對丁昭說了句新年快樂,模樣非常喜慶。小區的值班保安識得丁昭,坐在保安室給他打招呼。丁昭一步步往程諾文的公寓樓走,他坐電梯上樓,到達六樓終點,站在門口,手指剛碰到指紋鎖,縮回去,改成敲敲門。很快得到第二個問題的答案,出來開門的程諾文見到丁昭,神情有些古怪,他借身高優勢擋住門,沒有開滿。“你不是說過完元宵回來?”“新年好,”丁昭舉高裝著打包盒的袋子,“吃過飯了嗎?我媽給我做了好多小菜,還有八寶飯。”他想進門,程諾文卻堵住門口,臉色有異。這時看程諾文的衣服,不甚整齊,頭發也有些許淩亂。聯想往事種種,丁昭有了猜測,心中有塊重物堵住:“你……是不是我回來的不是時候?”“你在想什麽東西?”聽出他的意思,程諾文臉一沉,不情不願側身,讓他進去。室內開著燈,一片明亮,能很好看清每個角落:放滿東西無從立足的地板、撕成條狀的紙巾、嚼過又吐出的綠植葉子。某位混世魔王拿沙發當彈簧床,跳上跳下,長嘶短鳴。廚房餐桌有幾個開過封的麥當勞外賣袋,食物殘渣也沒抹淨,整間屋子透出一股毫無秩序的絕望感。……他是穿越去哪個平行時空,就這幅末日景象,程諾文哪來的臉不聯係自己,還嘴硬說自己能行?吹呢!丁昭推開他,行李一扔,首先衝去沙發,趁其不備飛快擒住犯罪分子,手起掌落,一頓竹筍烤肉,吃得開心蹦蹦跳的叉燒找不著北,大眼睛一瞪,立刻四腳朝天。想起程諾文發的短信,丁昭氣不打一處來,“你管這叫‘好得很’?”“比上次好點,”程諾文指著幾個幸存的靠墊,“它都沒撕開咬,進步很大了。”遲早有天,程諾文能將叉燒放進蜂蜜罐裏三泡五浸算了,小狗學會定點尿尿之後,程諾文還給它買了個獎章戴,這樣的家長,再給二十年也訓不好他兒子,自己擔憂個什麽勁兒,浪費感情。“它在家無法無天到這個程度,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上次左一條緊急,右一條速歸,恨不得他踩風火輪回來。這回倒好,故意拍兩個視頻,假裝歲月靜好。程諾文麵色不善,抱住手臂看他,“到底是誰走之前給我打預防針,說過年計劃做了一堆,天天忙著出去玩,告訴你有用嗎?”這也好甩鍋給他?程諾文,你牛批,再不是道理的道理,到你嘴裏都是你的道理。兩人對峙,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幾分鍾過去,丁昭鼻子癢,空氣裏漂浮著分不清是狗毛還是什麽織物毛的纖維,回頭一看,叉燒正在蹂躪沙發毯,前爪瘋狂上下,就差搓出火星子。丁昭揪住它一頓抽,打到自己手疼,心頭重物卻早已消失,忍不住,他嘴一咧,笑了。越笑越大聲。剛才堵門不讓進,是怕家裏太亂,被自己看見丟臉嗎?程諾文,你也不是無所不能。“笑夠沒有,快點幫忙撿垃圾。”上司拾起叉燒的玩具球,不輕不重扔到丁昭身上。丁昭接住,拍拍叉燒讓它去旁邊玩。小狗吃完生活,暫時安分下來,乖乖叼著球跑開。新年大掃除,倒也應景,兩人運動一場,又是幾大包垃圾新鮮出爐。程諾文揉著脖子,拿出香煙盒,一捏,空的,他蹙眉,將煙盒捏扁扔進袋子。我去買吧,正好下去把垃圾扔了。丁昭主動攬下任務,穿外套出門。春節期間便利店依舊營業,可惜附近幾家都不賣煙,走出去快一公裏,才買到程諾文慣抽的白殼萬寶路。回到家,程諾文和叉燒正在互相眼對眼,聽到開門聲,一人一狗同時轉頭。丁昭揚揚塑料袋,“我回來啦。”他掏出香煙遞給程諾文,跟著對方去陽台,手上還拿兩罐啤酒,對著程諾文晃一晃。“便利店有新春優惠,兩瓶打八折。”程諾文沒接,丁昭塞進他手裏,“我請你喝。”“你動什麽腦筋。”“幹嘛老覺得別人做什麽事都有目的,我隻是想請你喝而已。”一雙真誠小狗眼,程諾文吃個敗仗。兩人齊齊拉開易拉罐,冷風配冰啤,絕佳組合。“今天初三,你這麽早回來幹什麽,皮癢,想工作?”程諾文將罐頭放到邊上,點上煙。不放心叉燒,怕房間太潮,想看看灶台上火關沒關,好多借口,都能搪塞一下,但丁昭看著程諾文,下意識說:“想回家。”程諾文動作停下來,“那你方向搞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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