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伊始,正是安靜的早晨。露水因陽光照射而從庭園的樹葉上滾落消去,恰好就是這個時刻。


    突然,少女的尖叫響徹了古拉迪歐王城。叫聲是從女王的私人房間傳出來的正好在那附近的基德(插花:是個帥哥啊,叫基德的都很帥)毫不猶豫就衝了進去。


    在裏麵的是定住了赤手拿起麵包要吃的姿勢,表情在說“糟了”的女王陛下(插花:雖說是女王,但是之前16年一直在森林裏和狼一同生活)。照顧她的貼身女官也在旁邊,單隻管驚慌失措,對闖進房間的基德連轉臉看都沒看一眼。


    女王——露比渥芙光著腳。露出來的一隻腳自膝蓋以下都弄濕了,杯子翻倒在長長的絨毛地毯上。


    “您,您沒事吧?露比渥芙陛下!燙傷了沒——


    擔任女官的少女——卡絲那點點雀斑的臉頰一陣蒼白,她拿起手帕想去檫露比渥芙的腳。然而,當事人卻若無其事地把腿上的水甩了甩,像什麽事也沒發生似的繼續用餐。


    “沒關係,水已經涼了——基德,你有什麽事嗎?”


    咬了一口麵包的露比渥芙撿起杯子,轉眼看向佇在門前的基德。


    “我因為聽到有人大叫所以才跑來,不過不用問也能知道發生了什麽情況。”基德帶著歎息說道。


    露比渥芙似乎是邊走邊換衣服的同時在吃早餐。雖然換好了衣服,但仍赤著腳,葡萄酒色的短發也還是亂糟糟的樣子,顯然是正在進行晨早的整裝。九因為她不老實地吃起了東西,才令裝滿茶水的杯子打翻的吧。基德聽到的叫聲並非出自露比渥芙,那是卡絲的聲音。


    “請端坐就餐吧,露比渥芙大人,否則有失您的威儀啊。就因為那樣才會把茶水弄翻的,幸好這次水已經涼了,但如果是熱的話那就不得了啦。此外,請不要赤足到處走動。”


    知道露比渥芙沒有受傷,卡絲才鬆了一口氣,接著馬上開始發起了牢騷.


    “我都已經決定在人前要擺出有風度的樣子了,在沒人看見的時候就放過我吧。”


    露比渥芙嫌煩似的皺起眉頭,把麵包塞進嘴巴裏,當她正想把手上的麵包屑檫到衣服上時,卡絲又高聲喊了:


    “真是的,請不要用衣服來檫手!之前也有像這樣子檫過橙汁吧?害衣服都染色了!”


    “衣服我會自己洗啦。而且,原來就是舊衣服,隻是髒了一點點,不會有那麽顯眼啦。”


    “都說不是這個問題了!基德大人,請您也說點什麽啊!”


    卡絲向自己征求意見了,早知道就不要進來才對,基德感到有點後悔,但又不能就這麽默默無言地逃跑。


    “是啊,雖然放鬆一點也沒什麽,但至少先把衣服換完了再慢慢上座進餐不是更好嗎?而且赤著雙腳,可能會不小心踩到異物而受傷啊。”


    “真的是太不謹慎了。居然說反正要去洗澡又沒有誰在看,在房間裏就隻穿著內衣呢!雖說我們多少都會忍耐,可是就請您再多一點身為女性的自覺吧!”


    趁著基德的話尾,卡絲越說越激昂。


    沒人為她辯護的露比渥芙打著趔趄直往後退,從她嗚一聲呻吟,作不出反駁的樣子看來,卡絲說的確是事實。想到卡絲和其他女官們的辛苦,基德再次吐出歎息。


    不知是否因此而惹惱了露比渥芙,她生氣地鼓起了腮幫子。


    “什麽嘛,兩個人聯手----我知道啦,淑女一點就行了是吧?走著瞧吧,混帳東西!”


    不知道她有沒有注意到,從她的說話用語開始就已經全部都不夠淑女了------


    那雙燃燒起鬥誌的紅寶石之眼,令基德胸中感到一陣不安。


    翌日,基德身邊跑來了兩名雙胞胎少年。他們是來做見習騎士的裏昂和泰戈。兩人同是鉛灰色的頭發,鐵藍色的瞳眸,他們惟一的區別就是——哥哥裏昂是紮著辮子的。


    他們兩個人以同樣困惑的表情朝基德哭了起來。


    “基德大人,不好了!”


    “陛下她,陛下她······”


    “露比渥芙她怎麽了嗎?”


    對基德的問話,雙胞胎兄弟都回答不了,他們仿佛見到什麽恐怖的事情,而嚇得說不出話來。不得已,基德惟有帶著兩名嚇壞了的少年,前去拜訪露比渥芙的房間。敲響了門,便傳來露比渥芙以比平常都要沉穩的聲調說“請進”的聲音。


    總覺得異樣,相隔一扇門的裏側,氣氛異於往常。基德轉眼看向裏昂和泰戈,隻見兄弟倆躲什麽似的縮在基德身後等待房門打開,那副神情就像正在鬼屋進行試膽比賽似的十分僵硬。


    基德深呼吸了一口氣,做足心理準備,慢慢地打開房門——他揚起了歎息聲——她身上的紅色禮服有如櫻桃般鮮豔,以桃紅色珊瑚雕琢而成的薔薇發飾在葡萄酒色的發絲上楚楚可憐的綻放。端坐椅上,態度優雅地執起茶壺往杯子裏倒茶的側臉此時略施粉黛,看起來比平常要白皙。身在此處的淑女毫無疑問正是古拉迪歐斯女王露比渥芙。這副樣子若放在其他國家的女王身上則完全沒有問題。但是,露比渥芙的情況就不一樣了,根本不可能指望她會這樣。


    “因為約好了今天要一起練劍,所以我們一直在外頭等著,但陛下一直都不下來,於是我們就來接她······”


    泰戈躲在基德背後,小聲地對他說明事情的經過。露比渥芙平常老是隨便穿著男裝的舊衣服,率性地對待周圍的人,她現在這種樣子似乎對看不慣的雙胞胎兄弟來說是個恐怖的對象,他們被徹底嚇壞了。原因一定是昨天基德和卡絲說的話吧?她正在發脾氣呢,想必是為了挨說的事情在報複,故意諷刺地擺出一副淑女的做派。


    露比渥芙對呆立在門前無法動彈的基德他們,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怎麽了嗎?不要站在那裏,請進啊。喝杯茶如何呢?”


    這是原本隻在公眾場合才會使用的女王式的禮貌用語及口吻,可現在在場的明明就隻有熟知她本性的人而已。


    “露比渥芙,你還在為昨天的事生氣嗎?你要發脾氣倒是無所謂,但那和裏昂還有泰戈都沒關係吧?和他們約好了要練劍的話,就不要打扮成那樣,好好和他們比試。”


    雙胞胎兄弟忙說“就是啊,就是啊”,對基德的話點頭如搗蒜。可露比渥芙卻茫然地瞪圓了眼睛,單手扶著臉頰側起了頭。


    “練劍?那是什麽?”


    聽到她幹脆裝傻的回答,基德終於明白昨天在心中的不安是什麽了。一定是直到露比渥芙滿意為止她都不會停止這番做派了。她要怎樣才滿意——大概,就是基德和卡絲道歉吧?話雖如此,這可是難題。隻是表麵性的道歉,露比渥芙也會看穿。光是口頭上說說的賠罪,可能反而會更加冒犯她。況且被諷刺地對待,即便是基德也打心底裏不承認有錯,這也是實話。


    “想想辦法吧,基德大人!”


    “陛下會一直這個樣子嗎?是不是吃錯了什麽東西啊?”


    仍躲在基德背後的裏昂和泰戈小聲地問道。對昨天的事並不知情的他們來說,大約覺得露比渥芙的腦袋掉了兩,三顆螺絲吧。


    “不,並沒有生病。不是那樣的,所以你們不需要擔心······對不起,今天的練劍就先作罷吧。事情我以後再跟你們說明。”


    穿著不習慣的衣服,講著刺癢癢的話,最辛苦的應該就是露比渥芙她自己。最長也必定三天就厭煩了。再者,這正是個好機會。可以訓練她穿習慣拘束的衣服,而且弄清露比渥芙能堅持這副做派到什麽時候,對她本人以及基德來說都沒有什麽壞處。這樣一來,也要裏昂他們幫忙了。即使露比渥芙發揮著完美的演技,如果周圍的人都還是像平常那樣


    以隨便的態度對待她,那就失去努力的意義了,就算是為了避免在公眾場合失態,這也是必要的。


    盡管雙胞胎露出了不滿的樣子,還是死心先退下了。目送他們離開的露比渥芙的表情還是不變的玫瑰色的微笑。她手拿著纖細的杯子送到唇邊,那以優雅的姿態喝茶的完全看不出和直到昨天為止還大口把麵包塞進嘴裏的少女是同一個人物。


    那洗練的動作,就像從小就是如此似的自然。但其實這都是演技,這才令人驚訝。


    就在這時,仿佛接替雙胞胎兄弟似的,有誰的腳步聲正逐漸接近。那不是人類,而是四腳的,野獸的腳步聲。得意洋洋地進入露比渥芙房間的是砂色的狼,克娜。允許在這個城內自由走動的野獸,就隻有她和另一匹叫做弗洛斯特的白狼而已。他們是共同養育露比渥芙的同伴,現在則是古拉迪歐斯的騎士。那串被授予的紅色項圈即是證明。


    克娜正叼著一根大大的骨頭,大概是把廚房扔掉的東西作為點心拿到的吧。得到了戰利品卻並不獨占,她是要拿來給露比渥芙看而前來的——但是······走進房間的克娜以提著單隻前腳的姿勢硬直了,視線徑直地看向露比渥芙。


    “哎呀,是克娜啊。這是從廚師長那裏拿到的嗎?真好啊,我要去和他道謝呢。”


    露比渥芙這麽一說,克娜頓時嚇得一抖,骨頭從嘴裏掉了下來。接著縮起耳朵,夾著尾巴,蹦也似地逃走了。


    “哎呦,到底是怎麽了呢?”


    露比渥芙拿食指點著臉頰,一副當真什麽也不知道似的樣子側著頭。


    沒想到連對待克娜也用這種虛假的態度,看來她是真的鼓足勁要扮演淑女了。


    既然是這樣,那基德也有他的打算。


    “陛下,今日真是好天氣啊。移駕到外麵散一下步如何?”


    既然露比渥芙執意要做出女王的樣子,那基德也用騎士應有的態度來對待她。這就能知道,他們能互相忍耐到什麽時候了。


    露比渥芙微微擠出一個笑容。但是,那雙紅寶石之眼卻並沒有真的在笑。討厭被基德畢恭畢敬對待的她,臉蛋稍稍抽搐了一下。自己找的茬可要自己收拾,她正無言地說道。


    “我才不會輸呢!”


    嘀咕的聲音壓得很低。覺得正該是由基德道歉的時候,卻被他挑釁似的采取對抗,這似乎超出了她的預料之外。


    "是什麽事呢?”


    “咦,我有說什麽話嗎?”


    對基德的問話,露比渥芙故意裝傻。她提起禮服的裙子,從椅子上起身。從下擺的間隙中,一晃眼看到了鞋子。細細的高跟鞋,那是平常的她絕對不會穿的,奢華的鞋子。盡管擔心她的腳不知道會不會痛,但露比渥芙以穩健的步伐走向了門前。


    “怎麽了?要去散步對吧?請為我護衛吧。”


    露比渥芙端直了腰杆,隔著肩膀回頭向後看。那個表情,看起來像是興致勃勃地要和基德對著幹。


    基德一下子忘記了,露比渥芙是異乎常人的好強。


    為了散步而走到庭院的露比渥芙,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摘下了花壇裏的花,並開始玩起了花朵占卜。看來她是打算要徹底實踐她心目中的“淑女風度”。


    喜歡,討厭,邊說邊將花瓣一片片地撕下來,結果是“喜歡”。隻拿著花莖,露比渥芙很開心似的露出了微笑。


    “陛下,真是太好了。請問是在占卜與哪一位的屬性呢?”(插花:占的就是你來著還不知道,歎氣)


    “呀,人家太害羞了,說不出口啊。”


    聽到基德詢問,露比渥芙雙手撫著臉垂下頭,連稍微臉紅的細節,也演得絲絲入扣。


    就在這個時候,有什麽東西從樹上跳到了露比渥芙的肩膀上,是一隻螳螂。大大的鐮爪緊勾著露比渥芙的衣服,逐步往上攀登——露比渥芙發出尖叫,當場蹲了下來,兩手捂著臉,搖頭直叫——


    “不要,是蟲子!快幫我拿掉!”


    她以瀕臨絕境的聲音來求救。基德無奈,隻好把螳螂抓起來,扔到花壇裏由它逃去了。


    “已經拿掉了,陛下。”


    “真的?已經不在了嗎?”


    露比渥芙慢悠悠地抬起了頭,那眼眸微濕,發出嚶嚶鼻息的樣子,十足讓人燃起保護欲的纖弱少女。但是,對知道她本性的基德來說,這隻是個讓人笑不出來的玩笑。


    看著現在的露比渥芙,基德連皮膚都慌得毛毛的。令裏昂和泰戈怕成那樣,還令克娜有如脫兔般逃出去,對這個中的理由,雖然醒悟得太晚,他也總算是察覺到了。原本打算是直到露比渥芙厭膩這套不習慣的做派都奉陪到底的,但照這樣看來會是基德先行棄甲投降了。但即便如此,也還過了不到一天的時間,總不能這麽輕易認輸。


    基德向坐著不動的露比渥芙伸出手,她隨即坦率地抓著那隻手站了起來。然後以憂鬱的眼神看著地麵,歎息著說道:


    “還是回房間裏去吧。外麵太可怕了。”


    完全想不到這是曾經在野外露宿,狩獵,和野生動物同樣等級的人會說的話。


    將直到昨天為止的她和近在眼前的這個少女在腦海中一比較,心底油然頓生胃痛似的感覺,焦躁的程度連自己都為之吃驚。為了能夠鎮靜下來,基德深呼吸了一下,然後護著露比渥芙直到把她送回房間。雖然他隨後馬上逃也似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間,但細胞已經比預想的死得更多了。


    帶著稍微過剩的禮節,她的做派很完美。有問題的反而是基德這邊,僅僅一天就感到疲倦不已,身為騎士實在是太難堪了。露比渥芙是那麽固執,大概直到基德誠心道歉,或者嗷嗷求饒為止都會一直演下去吧?即使她對自己的動作和用語感到很厭煩,也絲毫沒有表露出來。這種狀態還要持續多少天,完全要看露比渥芙的心情了,但不管是三天還是十天,他都要奉陪。因為身為守護女王的騎士,又怎能比女王還要先屈服呢?


    覺得快不行了,是在第三天早上。盡管外頭是晴朗的好天氣,但城內的空氣卻陰沉沉的抑鬱不已,現在也像是快從天花板淅瀝瀝下起雨來的狀態。錯身而過的人,每個都一臉無精打采地歎著氣。城內的所有人,都被告知了露比渥芙突然變得嫻雅的原因,還有就是,要在她厭倦之前都得奉陪。


    然而,至今為止都以毫不顧慮的態度接觸她的人們,實在是跟不上這急劇的變化。煩惱得不知該怎麽做才好,結果大多數人都對她敬而遠之了。或是在同個地方清潔第二次第三次,又或是特意增加自己的工作量。對變得溫順的露比渥芙感到畏縮的絕不止基德一個,不,應該反過來說,沒有一個人能夠泰然與之應對,事態實在嚴重。


    也許是因為露比渥芙從不拘泥於主仆關係,又或者是他們太過習慣了親密關係的緣故。照現在這樣子接待外賓的話,說不定會對客人做出有失禮節的舉動。有念及此,基德叮囑大家要積極地接觸露比渥芙,但大家都隻是露骨地擺出討厭的表情就沒下文了。


    “但是基德大人啊。露比渥芙大人說了,叉子和湯匙都太重了,要全部換成更細的哦。那當然是會覺得重的吧,因為沒人看著的話就總是用手抓來吃啊。”


    卡絲一邊焦躁地拔著草地裏的草,一邊在發牢騷,裏昂和泰戈也跟著頷首讚同。


    為了逃避城內沉重的空氣,基德來到庭院的樹陰下想吹吹風的時候,碰到了他們三個。他們似乎也是來逃避露比渥芙的,正偷偷躲起來互相發牢騷。被基德看到,便演變成要聽他們三個人發牢騷的窘況。


    “我們也是,已經受不了啦。因為陛下說過隨時都可以來挑戰,所以我們就突然襲擊地砍了過去——啊,當然隻是用假刀。陛下卻像女孩


    子似的尖叫著哭了出來。呃,雖然是沒有眼淚流出來,很明顯是在假哭啦。”


    “但若是平時的話,她在劍打到之前早就用回旋踢把它擊退了!”


    皺緊了眉頭的泰戈這麽一說,裏昂就靜坐著,胡亂跺響著腳在歎氣。


    總而言之,通過剛才的話可以清楚地看出這對雙胞胎並未把露比渥芙當女性看待。並不是“像女孩子似的”,她明明就是個女生。但對他們無意中忘掉的事,也不是不能理解。


    難道說,其他人也是因為沒把露比渥芙當作女性看待所以感到毛骨悚然而遠遠避開的嗎······不,不對。卡絲和其他女官都希望露比渥芙穿上華美的衣服,當真的話應該為現在的狀況感到欣喜才對,但她們現在卻一點也不高興。


    “早知道,我去道歉就好了······”


    卡絲沉著臉嘟噥。她也知道,起因是前些天的那些責備的話。


    “道歉是可以,但卡絲,你是真心覺得自己有錯嗎?”


    基德一問,卡絲立即搖頭否定。


    “不覺得,因為我隻是提醒她應該要注意的事啊。”


    正是如此,不論卡絲還是基德,都隻是說了該說的話而已。因此惱羞成怒還特意做出那種諷刺樣子的露比渥芙。一想這裏,就沒有道歉的心情了。但是——


    “怎麽說呢,看著這樣的陛下,總覺得胸口湧起一股躁熱的衝動。”


    “等意識到的時候,正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在顫抖呢。這難道是——敵意嗎?”


    看著以毫無生氣的眼神在嘴裏嘟噥著的裏昂和泰戈,基德覺悟到再讓他們奉陪下去實在太過殘酷了。他歎了口氣,站了起來。


    “我知道了。就由我來對她說停止吧。”


    雖然不知道她能不能好好聽自己說,但也隻有試試了。


    “我也去!”


    跟著基德,卡絲也站了起來。但是基德製止了她。


    “不,還是先讓我一個人去試試吧。兩個人一起說過火的話,可能又會再惹惱她也不一定啊。”


    在事情開始的那天,基德沒有為露比渥芙辯護,而是站在了卡絲這邊。這一點,或許也是惹惱她的一個主要因素。


    把卡絲和雙胞胎留在那裏,基德一個人走向露比渥芙的房間。他爬上樓梯,經過一層又一層的房梁,穿過走廊,終於找到了目標人物。她今天穿的是奶油色的禮服,和身上佩戴的黃金珍珠首飾非常協調,是誰為她選的呢?不過現在沒人敢接近露比渥芙,所以這應該是她自己穿的吧。選擇了袖子和胸口較為寬鬆,步料也比較易於活動的衣服來穿。


    露比渥芙好像在尋找什麽東西似的,不安的四處張望——注意到基德之後,跑著步靠了過來。


    “哎,你知道弗洛斯特和克娜在哪裏嗎?最近這一陣子,總是不見影啊······”


    好像是在尋找狼匹的樣子。


    克娜自那以後,便與露比渥芙保持著距離。偶爾會暗中來看看她的情況,但馬上又不知逃到哪裏去了。弗洛斯特則更為極端地察知險惡的空氣,連影子都不曾出現,真不愧是觸覺敏銳。


    “露比渥芙,停手吧。它們為什麽會躲藏起來,你也很清楚吧?”


    基德像在勸誘小孩子似的這麽一說,露比渥芙隨即瞪圓了眼睛,簡直就像是在說,我可什麽都不知道似的。


    “如果是多嘴說的話令你不高興,我道歉。我們來商量一下能相互妥協的辦法吧。再繼續這樣下去,隻會令大家都為難而已。”


    是基德迫使到十五歲為止都是以盜賊身份生活的露比渥芙過這種受約束的生活的。但露比渥芙總是滿不在乎的樣子,幾乎沒有抱怨過。可是自己卻趁機一再地增加要求,基德也察覺到了。可能這次隻是將至今為止壓抑著的東西,一口氣暴發出來也不一定。


    “怎麽會,有那麽為難嗎······”


    露比渥芙啞然似的囁嚅,一步一步的往後退。雖然看得出來是真的感到吃驚,但也還是執呦(插花:應該是提手旁的,不過找不到這個字。)地不放棄演技。她再一步往後退,那一瞬間,露比渥芙扭到了腳似的一個踉蹌。基德轉眼抓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扶了起來。


    “沒事吧?”


    他的問題沒有得到回答。反而被她用銳利的視線死瞪著,她咬緊下唇,表情像是在忍耐著什麽似的。在基德準備說下一句話之前,露比渥芙將他抓住自己的手甩開。接著,走廊響起了高跟鞋的聲音,她頭也不回的揚長而去。


    果然是惹惱她了。但是,不能在這裏就退縮。等過一段時間,再去找她吧。露比渥芙一定是回到自己的房間去了。


    下回該怎樣說服她呢?基德一邊思考著一邊走回庭院,迷迷糊糊地走著走著,克娜從牆角的另一邊跳了過來,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基德,前爪踏到基德的腳上。


    露比渥芙一直沒有和她玩,一定是覺得很無聊吧。基德摸著克娜的頭說道:“很對不起啊,我正在想事情,在想怎麽去說服露比渥芙哦。所以,之後再玩吧——還是說,你有什麽好提議嗎?”


    聽到基德這麽問,克娜輕輕哼著鼻音。是感到為難呢?還是覺悟到不會和她玩而感到傷心呢?不論是哪種,現在也不是介意她的時候。


    基德再一次,用手順了順砂色的毛。雖然對柔順的舒適觸感感到戀戀不舍,但他還是離開了那個地方。思考的時候他想要靜靜地去想。這時,克娜繞到基德前麵,像要攔住他似地站了起來。然後又再一次,用前爪使勁地踩基德的腳。


    “克娜,都說等一下再和你玩啦。”


    和露比渥芙不同,基德完全不明白克娜的訴求。想要走開但腳被踩住了也動不了,真是十分為難。而克娜也是一樣,對不理解她意思的基德感到很著急似的,不停高聲地吠叫。接著用翻掘泥土似的動作咯吱咯吱地去撓基德的腳。雖說隔著靴子也沒什麽事,但到底是使狼的勁來撓,那鋒利的爪子還是令人相當痛。


    “等,等一下,克娜。你到底在做什麽呀······”


    正想要抓開一心一意撓他的克娜,基德突然想到了剛才露比渥芙的樣子。


    莫非······他這麽一想,克娜就停止撓他而再次叫了起來。簡直像是讀出了基德的內心,想在背後推他一把。克娜看起來相當焦急,像在掛心著什麽事似的,鼻子一直在哼哼。能讓她如此牽掛的人,就隻有一個。


    “我懂了,克娜。謝謝你。”


    基德確信自己想的沒錯。這樣一來就能說服露比渥芙了。而且,要快點行動,否則露比渥芙她······基德把克娜的臉揉了一通之後便跑了出去。


    回到房間的露比渥芙倚門坐著。雖然已經不想再走動了,但有想到這樣會把衣服弄髒,便無可奈何地站了起來。兩房相連的私人房間,裏頭的一間才是臥室。步履蹣跚地走過去,就這麽趴倒在地上。


    為什麽基德會說那種話呢?明明就不是想要他道歉的。露比渥芙之所以會打扮成這個樣子,說著令人發癢的話,不過是······


    一想到這裏,膝蓋感覺徐徐地在發熱。大概是因為這幾天,都穿著不習慣的鞋子,以往沒有用到的肌肉在發出陣陣悲鳴,不光是肌肉,其他的地方也在處處做痛。這種時候隻有睡上一覺讓疼痛慢慢消退才是最好的。想著便閉上了眼睛,正當她開始覺得朦朦朧朧的時候,卻聽到了敲門聲。叫著露比渥芙的名字,那是基德的聲音。


    露比渥芙迅速翻起身,用手當作梳子整了整頭發。要走去開門的話腳就會痛了,未免麻煩,她高聲喊了句:“請進。”


    在他走到寢室來之前,露比渥芙從櫥櫃裏拿出茶杯和茶碟,擺放到靠窗的


    圓桌上,作出直到剛才都在享受茗茶之樂的樣子。不讓對方察覺其實從早上開始就一直無所事事地窩在床上。


    “露比渥芙!”


    闖進寢室的基德,不知怎的肩膀起伏著在喘氣,貌似是一直跑過來的。


    “怎麽了,那麽慌張。有什麽事嗎?”


    大約是有點睡迷糊的關係,露比渥芙的聲音有點啞。她偷偷清了清嗓子,為了蒙混過去而到櫥櫃去把糖罐子取出來,拿到桌子上。


    這個時候——


    “脫掉!”


    基德就說了這麽一句。


    露比渥芙頓時目瞪口呆。糖罐子也隨手掉落在絨毯上,白色的砂糖散了一地,但即使這樣也沒能讓她回過神來。


    基德的表情好像是認真的。不,即使是開玩笑他也不是會說這種話的男人。這麽說來他果然是認真的。


    露比渥芙整個人都僵直了,這仿佛更令基德感到焦急,他邁開大步就靠了過來。露比渥芙反射性地想要保持距離而往後退去。


    “給,給我等一下!你突然說這什麽話啊——”


    她伸出兩手使勁地擺,表示不要再靠過來了,但對方卻並不理會她的意思。她一時心急變回使用平常的用語,但這種事已經不管怎樣都好了。


    被基德目不轉睛地盯著直往後退,這時腳不知道碰到了什麽,細跟的鞋子一下受不住力,她隨即向後跌坐下去。但是,並不覺得疼。露比渥芙絆倒在床緣上,背脊“嘭”一聲往床縟裏沉下去。


    鬆口氣的時間隻有短短一瞬間,基德直逼到了眼前。露比渥芙在床上慌忙逃跑,以仰著麵的姿勢往後爬——腳腕被抓住了。心髒快飛出來似的猛跳不停,不成聲的呼喊在頭腦裏打轉旋。眼冒金星,天旋地轉,連不如放棄抵抗算了的草率想法都湧了上來。但就算這麽說,現在也還是大白天,而且像這樣毫無順序可言的事也很討厭。


    “沒聽到我叫你住手嗎!”


    被抓住的腳狠狠一甩,正想要蹬出去。但是,在那一瞬間,腳跟和足尖從尖銳的刺痛中爽快地得到了解放。


    “果然,是這樣啊!”


    基德以驚愕的聲音說著,歎了一口氣。他的手裏握著的是露比渥芙的華美鞋子,是隻內側有好幾處血跡的鞋子。


    “為什麽要執拗到這種地步啊?水泡都給磨破了不是嗎?”


    正如他所言,露比渥芙的腳都起了水泡,特別是尾指根的地方最嚴重。破了的皮卷了起來,滲著血絲發疼。今早還脹著水在裏麵,剛才粗暴的又跌又撞,害得皮都破了。


    但是對現在的露比渥芙而言,比起腳痛,無力感還更重一點(插花:剛才全想歪了)。


    “唉啊,是指鞋子啊······應該早說呀。真是的······”


    “你在說什麽?”


    聽到露比渥芙小聲地發著牢騷,基德有點焦急地問道。在露比渥芙感到無力的時候,他已經拿出藥箱,迅速著手處理傷口。


    露比渥芙又怎麽可能答得出來,無奈隻有緘口沉默。即便塗到傷口上的軟膏滲進傷口裏去,她也隻是咬咬牙忍了。


    基德沒有再說什麽,默默地繼續為她處理。漫長的沉默讓人心頭發癢,露比渥芙開口問他:


    “為什麽,你知道我的腳在痛啊?”


    “剛才快要跌倒的時候,你的臉在皺眉頭。還有就是,克娜告訴我的。”


    基德雖然嘴巴在回答,但卻沒有看向露比渥芙的臉。從聲音就知道,他正在生氣。


    “克娜很擔心你啊。所以不要再固執己見了。”


    “我也沒有特別要怎麽堅持己見啊。”


    聽到露比渥芙這麽反駁,基德終於抬起了臉。在幫露比渥芙塗完兩腳的磨傷之後,他擺出了聽人說話的姿勢。


    “最初的確是因為瑣碎的小事被念叨而覺得生氣,故意裝出諷刺的樣子。但是······”


    露比渥芙支吾了一下,窺探起基德的臉色。隻見他定睛看著露比渥芙,無言地催促她繼續講下去。


    露比渥芙死了心,老實接著把話講下去:


    “難得我做淑女,卻得不到半個人稱讚不是嗎?不僅如此,大家反而苦著臉逃跑。我原本還對自己的演技很有自信的,所以就想該不會在其他人眼裏看來其實演得很爛吧?可偏偏我越是鼓足勁演就越沒有人敢接近我,這到底算怎麽回事嘛!”


    回想起這數天裏的事,露比渥芙抱住了頭。穿著難以行動的衣裳,甚至化了妝,努力穿上會讓腳痛的鞋子,但卻沒有一個人為此覺得高興。連老想讓露比渥芙穿上禮服的女官們也是一臉為難地陪著笑逃跑了。


    “到底是哪裏不行呢?說話用語並沒有很怪吧?衣服也是穿得好好的······難不成是靠自己一個人穿是不行的嗎?非要別人幫忙才是正確嗎?”


    露比渥芙一邊嘀咕一邊煩惱著,令基德目瞪口呆——終於忍不住失聲笑了出來。總覺得自己被當作傻瓜看待,露比渥芙不快的噘起了嘴:


    “什麽嘛。沒什麽好笑的吧!”


    “啊,對不起。因為我還以為你那麽做準是在拗脾氣······”


    盡管基德坦率地道了歉,但露比渥芙可不會這麽簡單就認同。


    自己因為舉止不謹慎就被斥責,所以才做出無可挑剔的高雅做派。那並不是為了讓大家為難的,原本是想獲得盡可能多的稱讚,然後讓基德和卡絲好看的。


    她把全部都告訴基德之後,他以遺憾的表情這麽說:


    “大概,那是不可能的了······”


    “為什麽?”


    對基德的話,露比渥芙一臉不滿地問道。


    “因為大家早已經知道露比渥芙的真正性格,並且都習慣了。事到如今才擺出高雅的樣子,除了覺得在開玩笑之外也沒別的感想了。若是有客人來的一時半會兒也就算了。若全天候都如此,老實說,那個,該說是情緒失常,還是毛骨悚然好呢?”


    “毫無歉意的話聽來隻令人更加惱火罷了。”


    露比渥芙以不高興的聲音說完便一骨碌躺倒在床上。


    “也就是說,我一直的努力都是在白費勁咯!”


    “話可不是這麽說哦。腳傷治好之後那裏的皮膚會變得更結實,下次要再穿那種鞋子應該就會輕鬆很多。”


    理所當然的,痊愈之後放著不管的話,皮膚就會變薄。過幾天再穿上高跟鞋讓腳習慣一下,應該就不會再覺得痛了。


    但是——


    “夠了,暫時都絕對不做這種事了。就算拜托我也不幹!”


    聽了露比渥芙的高聲宣言,基德也高聲笑了。雖然被取笑是有點讓人火大,但能用率直的態度交談,果然還是覺得高興。


    把臉埋在床上,用在生氣的聲音發著牢騷的露比渥芙,悄悄露出了微笑。


    自那以後過了數日,城內不知不覺地回複了平和。雖然不時看到露比渥芙一如既往地赤著腳到處走,或者是用手來吃東西,但再也沒人去責備她了,大家反倒覺得鬆了一口氣。


    “我領悟了。”


    在向陽的庭院裏,卡絲突然這麽對基德說道。


    他們麵前,數名女官正在把洗好的衣服晾幹。基德和露比渥芙一起在幫她們的忙。這時,飛來了一隻蜜蜂,害怕被蟄到的女官們嚇得哇哇大叫,露比渥芙用手就把它給打死了,看著她,卡絲以格外安心的樣子歎了一口氣:


    “這種時候的露比渥芙大人,把她想成男人就好了。那樣就一點也不會覺得不自然了。人生啊,自己騙自己也是必要的,一定是這樣沒錯。”


    閉上眼,頌經似地呢喃著“男人、男人”的卡絲,到底是成長了還是在


    逃避現實呢?


    然後,露比渥芙大步流星地走過來,似乎是要對拚命想自我欺騙的卡絲追問個明白:


    “你說誰是男人啊?”


    “露比渥芙大人啊。因為赤手空拳打死蜜蜂這種事決不是年輕小姐所為。”


    卡絲斷念似地說道,於是露比渥芙頑皮地笑了:


    “要更加男人才行啊,要不要鍛煉一下肌肉呢?”


    說著露比渥芙還彎起手臂,用力握緊了拳頭。盡管已經握緊了,但還不到弄出肌肉疙瘩的程度,依然保有女性的曲線。要是那雙手臂隆滿了肌肉······想象了一下,基德頓時嚇得心跳都快停止了,那可真是不願見到的情景啊。卡絲大概也這麽想,慌忙製止露比渥芙:


    “對不起!露比渥芙陛下這個樣子就行了!求你不要再動什麽古怪的念頭了!”


    對她的拚死勸說,露比渥芙隻是哈哈大笑,看來到底不是說真的。卡絲不甘心的鼓起了腮幫,看到她的樣子,周圍的女官都笑了。


    的確如此,露比渥芙像現在這樣就最好。大家都明白了。露比渥芙被稱作淑女的日子似乎很遙遠,或許那一天永遠不要到來也好。


    偷偷這麽想的基德,也加入了發笑的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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